第9章 (9)

王氏顯然沒有想這麽多,領着沈莙和沈葭就跟着那些小丫頭往南邊去了。

如果說方才在湖心小亭裏只有些官員的女眷的話,南湖的園子裏則是到處都是些貴族世家的夫人小姐。

其中有兩處成了人群密集的地方,沈莙定眼一看那兩處擁擠之地的中心地區是兩位頭戴南珠鳳冠的命婦打扮的貴婦人,生得都是雍容華貴的面相,通身氣派和周圍簇擁的人比相府女主人要紮眼得多。沈莙只是有些好奇罷了,一旁的其他女眷卻是個個面露羨慕的神色,只恨自己身份不夠不能往那兩人身邊湊。

沈莙正呆站着不知該不該開口詢問呢,突然一下就被人攢住了腕子拖到一旁,

“你一個人呆呆站在那裏做什麽呢?”

一看來人是慕容淳,沈莙即時就放下了防備,低聲問道:

“那邊的兩個夫人都是什麽人吶?瞧着排場倒比宮裏的娘娘還要氣派。”

慕容淳有些無言地看着懵懵懂懂的沈莙,

“你這姑娘是真的一點都不交際啊,要不然怎麽能不知道那兩位呢?不過要真說起來,她們确實要比宮裏的那些個娘娘矜貴多了。你瞧右邊那一位,那是南诏王胞妹惠福郡主,她的祖輩正是本朝的開國皇帝晉言帝,雖然後來晉言帝的侄子即位,可如今他胞兄依然是在雲南郡手握西南兵權的南诏王。左邊那一位則是撫遠侯夫人,當今聖上唯一的胞妹昌和公主,世人都贊不絕口的薛家六郎就是她和撫遠侯最小的孩子。”

聽過慕容淳的解釋之後,沈莙秉持着自己一慣的找不到重點的作風,

“照你這麽說,昌和公主可真能生,居然生了六個兒子!”

慕容淳大大地翻了個白眼,只覺得自己胸口郁結着一口邪氣,

“你這是在開玩笑呢,薛六這個排行是加上了撫遠侯兄長的兩個嫡子以及撫遠侯府裏的庶子才得出來的數,咱麽這位昌和公主統共就生了二子一女,大兒子早年因病夭折了,撫遠侯和昌和公主就剩薛六這麽一個嫡子,薛六有是那樣的品貌才學,因而這對夫婦從小對他嬌寵異常,恨不得将天下間最好的都捧到他跟前,唯獨是在薛家六郎的婚事這一樁上算是操碎了心。”

沈莙好容易才聽到一回真正有意思的八卦,消失了許久少女心終于成功複蘇。

“要真是這樣,京中的小姐們對薛六趨之若鹜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要我看,你比那些個姑娘們有競争力多了,怎麽你就偏偏喜歡了蕭楚瑜呢?”

慕容淳說八卦是說的挺開心,不過火燒到自己身上來卻是她萬萬沒想到的,看着沈莙這麽一張促狹的小臉蛋,心裏恨恨地伸出手來狠狠揪了一把,痛得沈莙嗷嗷直叫喚。

兩人鬧了一回,慕容淳對沈莙提議道:

“在這裏聽這些老媽子你算計我我算計你實在是沒意思,不如我們兩個往園子裏逛逛,蘇相府上別的沒有,花花草草卻還算看得。”

對于她的提議沈莙心裏是再同意不過,兩人一拍即合,偷偷摸摸地溜出了南湖園。

正如慕容淳所說,相府裏的奇花異草都用炭盆供着,到了冬日還有大半是沒有凋謝的。兩人一路走一路聊,一會兒說到沈莙在內庭裏的見聞,一會兒又聊到慕容淳在閨閣裏收集的八卦消息,走走停停的玩得不亦樂乎。

偶爾遇到的小丫頭們也都認得慕容淳,見她們聊得起興,都自覺地繞開她們走。

沈莙正說着掖庭裏一個半老徐娘的花邊趣事呢,見前頭一個穿戴比相府裏的丫頭要貴重許多的丫環匆匆忙忙地繞過長廊往後邊去了。

慕容淳也是注意到了那個丫環,奇道:

“那不是惠福郡主身邊的丫環桂枝嘛,她不在自己主子身邊伺候往這邊亂逛什麽?”

聽到‘惠福郡主’這四個字的時候沈莙總覺得有什麽想法在自己胸膛湧動,轉頭向慕容淳問道:

“這附近都是些什麽地方呢?”

慕容淳聽她問起,若有所思道:

“虧得你問起,咱麽可不能再往後頭去了,再走一段路就是相府裏男眷呆的地方了,蘇相辦公的地方咱們不好過去的。”

沈莙心頭一跳,不敢在慕容淳跟前擺出異樣的表情,笑着挽起她的手來,道:

“那就再往西邊逛逛,我難得出門,可要撈回本來!”

慕容淳被她急切的樣子逗笑了,緊貼着沈莙道:

“你那刻薄的嫡母如今原意帶你出門大約就是解了你的禁了,雖不知她心裏打着什麽壞主意,以後我叫弄玉給你送帖子,你也能常來我府上找我說說話,至少這是個好消息。”

兩人有說有笑的往前去了,剛才短暫的插曲便被慕容淳丢在了腦後。

沈莙回到王氏身邊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暗了,王氏也已經和蘇相夫人告辭了。沈莙來得也算正是時候,孫嬷嬷領着三人一路出了蘇府,月苋和沈葭身邊的素晴一直等在馬車旁。

沈莙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上心思有些飄得遠了,王氏大半日都沒見着沈莙的人影,雖然是眼不見心不煩,但是也就沒有了攪壞沈莙名聲的機會,整個人在回程的馬車上又有些郁郁不樂。

沈莙是打定了主意要把蘇相和南诏王的關系搞清楚,下了馬車也沒有理會沈葭一路的冷言冷語,直接甩下她往随雅居去了。

沈菱這處正是打算用晚飯呢,冷不丁地就看見沈莙帶着月苋風風火火地撩了簾子進門,

“急匆匆的做什麽,一點都沒有姑娘家該有的樣子!”

沈莙臉色有些急促,對月苋吩咐道:

“你回聽雨閣,告訴秋桐我晚些回去,不用留飯了。”

沈菱見她是真的有些着急,吩咐自己的大丫鬟書墨替沈莙添了一碗飯之後便也把屋裏的人都支出去了。

“說吧,什麽事情急得這樣?”

沈莙一點沒有要和沈菱打太極的意思,直奔主題地問道:

“二哥,你知道多少關于南诏王和蘇相的事?”

沈菱沒想到沈莙會問她和前朝有關的事,牽扯到的還是兩個炙手可熱的人物,正要細問,卻聽沈莙将今日在相府所發生的事都說了出來。

沈菱不知道沈莙為什麽對這事兒這麽關心,心裏以為此事大約與沈莙在內庭的處境有關,也沒打算瞞她,放下碗筷之後便将沈莙領到了內室書房。

☆、雲南郡

沈菱的謹慎使沈莙心裏更加堅信蘇相和南诏王之間必定有些什麽貓膩,于是跟着沈菱進了書房之後便乖乖地自己搬了小凳坐在了沈菱對面。

書房裏的炭火已經熄了,比不得前廳暖和,沈菱從扶椅上摘下了自己的大氅,把沈莙裹得牢牢實實才開口道:

“你一直在內庭當差,前朝的事大約不太清楚。如今京中勢力最大的依舊是那位兩廠提督,原本前朝文武都受制于他,不過你也知道,約莫兩年之前,為了收服地方的一些散兵,那位兩廠提督一直輾轉于并州各郡,今夏才從雁門郡回京。他這一走雖是将并州和涼州納入囊中,京中那些被他壓制久了的官員卻是開始蠢蠢欲動了,其中為首的就是如今的蘇相。按理說這種局面本應在那一位回京的時候就被完全打破的,可是這兜兜轉轉幾個月,被處理的只有麗妃的母家鄧氏一族以及蘇相在六部的其它勢力,為首的蘇青雲卻還依然官拜右相,頗受皇帝重用。我原也在猜蘇相背後必然還有其它的勢力在扶持他和那一位争權,直到兩日前顧荇親自到府裏來尋我,這才使我确定了蘇相背後究竟是哪個厲害角色。”

“顧荇?此事怎麽又牽扯到他了?”

沈菱稍稍嘆了口氣,似乎是有些遺憾,

“顧荇這人家風學識都很不錯,作為朋友也比杜平一類的兩面三刀的人要好得多,可惜了他一身才華,偏偏生母是蘇青雲庶妹,于是他自然也就成了相府的門生。上回他來尋我為的也是前段時間我在國子監被打壓的那些腌臜事,他是一番好意,想将我引薦給蘇青雲。”

沈莙大驚失色,即刻就問道:

“你沒有答應這事兒吧!?”

沈菱對炸毛的沈莙進行了一番安撫,起身在書房裏來回踱步,

“我又不傻,自然沒有答應他,蘇相眼下看着風光,但到底是陷入了和姬浔的黨争之中。雖說顧荇将蘇相有南诏王撐腰的事跟我透了底,但即使他們有了南诏王的幫襯也只能是給姬浔練練手,倒臺只是時間問題。我的仕途自有科考決定,黨争卻是萬萬不能涉足的。你且等着看吧,不久之後京中又有一場腥風血雨。”

沈莙被他這番話弄得心裏惶惶難安,猶豫了片刻才再次開口問道:

“南诏王究竟是個什麽人?姬浔遲早會知道是他在扶持蘇相,若是這個南诏王的實力能和姬浔叫板,那他為什麽不自己動手呢?”

沈菱此時倒是被她話裏的淺顯推斷給逗笑了,壓低聲音道:

“遲早會知道?你以為東西兩廠的番子是吃幹飯的嗎?我能知道的事難道姬浔還查探不出來?至于南诏王,這裏頭倒是有一段頗長的淵源。本朝的開朝皇帝言帝原本是和他胞弟一同在漢中郡發的家,兩兄弟用了三年的時間才完全平定了中土。本來若論功績。兩人難分伯仲,入住京都之後皇位的歸屬也有一段時間僵持不下。不過後來在雙方互不相讓的情況下言帝胞弟卻突然染上了疫病,沒熬多久就去了,于是言帝也就在自己一派人的擁戴下理所當然地登上了帝位,追封其胞弟為睿親王。不過可笑就可笑在後來的事态發展上,言帝本來育有二子,照理說未來的皇帝也應該在這二人之間産生,可或許睿親王沒那個稱帝的命數,他唯一的嫡子惠帝卻是個再能幹不過的,言帝還未咽氣就帶着府兵包圍了整個禁宮,最後這皇位兜兜轉轉還是到了他的手裏。為了安撫言帝那一派在西南邊陲的龐大勢力集團,惠帝便将雲南郡及周邊的土地都劃作了言帝後代的封疆之地。這麽多年過去了,西南邊陲常年無戰事,封疆日益遼闊富足,言帝嫡系後人卻只剩下了南诏王姬桓和其胞妹惠福郡主。你不是不知道,南诏王鎮守雲南郡,手底下雖然有百萬騎兵,可一旦過了蜀郡就是姬浔的勢力範圍,更不用說京城了。因着南诏王姬桓手裏的兵權,姬浔動不了他,反過來姬桓想動姬浔也是難以成事的。依我看扶持蘇相和姬浔相抗只是姬桓的一次小心的試探,雙方心裏都清楚着呢,此時彼此之間只能相互制衡。日子還長,日後這兩人之間必然是要有個你死我活的,不管那是多久之後的事,橫豎都不會是當下。”

沈莙仔仔細細地将沈菱的話都記在了心裏,然後反複思量反複回味,表情木讷,整個人一動不動,活像坐定了似的,這種狀态一直持續到書房外頭傳來平熙的通傳聲:

“二爺,聽雨閣的莺歌來了,說是天色已晚,怕姑娘回去看不清路所以來随雅居等姑娘和二爺這邊完事再接姑娘回屋。”

沈菱将沈莙從小凳上拉起來,也沒有接沈莙遞過來的大氅,只向她吩咐道:

“夜間風大,披着吧,明日遣阿四來還是一樣的。天色也不早了,你跟着莺歌回去吧,這些朝堂裏的詭谲政局不是你一個姑娘家該擔心的,不要胡思亂想,過好自己的日子是正經。”

沈莙沒精打采地應了聲是,出了書房就由提着燈籠在前廳等她的莺歌領着往随雅居外頭走。

夜間的寒風确實刺骨,沈莙在屋子裏待得迷迷糊糊的,出來吹了一小會兒冷風,腦子總算是清醒了不少。

分明知道蘇相和南诏王的勾當卻還吩咐自己在相府打聽,姬浔到底是何用意呢?自己能知道這事兒,消息大半是來自從兄沈菱的分析,那麽又該不該按照姬浔吩咐的那樣去西廠将此事說給姬浔聽呢?這些彎彎門道明顯讓沈莙覺得有些吃力,正在她左想右想為找不到合适的解決方法而心煩意燥的時候卻是有另一對主仆提着燈和沈莙在拐角撞上了。

沈莙心裏記挂着事,乍一下看見兩個人站在跟前,吓得魂兒都快沒了。冷靜下來定睛一看,原是春溪院的錢姨娘和她跟前最得力的大丫鬟茴香。

錢姨娘也沒想到自己會在這裏撞見沈莙,平定情緒之後便笑意盈盈地對沈莙道:

“許久不見莙姐兒了,今兒可巧在這裏遇見。”

錢姨娘比沈莙的生母李氏要晚進府幾年,從前李氏還在時兩人私交也算不錯,沈莙時常能看到錢姨娘和自己生母在院子裏一處聊天兒做針線活兒。錢氏是個軟性子,身子骨又不太好,從來也不如現在的肖姨娘得寵,好在安分守己,王氏和肖氏雖然時有為難,但到底也沒拿她怎麽樣。

沈莙向來對這個面慈心善的姨娘沒什麽抵觸的想法,見她主動打招呼便也笑着回道:

“是挺巧的,這麽晚了姨娘打哪裏過來?夜裏涼,前頭就是聽雨閣,不若進去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錢姨娘将自己凍紅的雙手放在嘴前呵了幾口熱氣,擡頭對沈莙道:

“家裏長兄托人送了些東西過來,老爺叫我往前頭去見了一面,先謝過你的一番好意,我就不進去坐了,這帶病的身子,若将病氣傳給你反而不妙。天這樣冷,我就不耽誤你回屋了。”

見她推拒,沈莙也不再勉強,擡頭見她果真滿面病容,二話不說就将自己手裏的湯婆子塞到了她手裏,一面将路讓開一面說了些保重身體之類的話。

錢姨娘道了聲謝便跟着茴香一路往春溪院去了。

這一段小插曲成功地阻斷了沈莙胡思亂想的所有熱情,一回到聽雨閣便在秋桐的服侍下洗了個熱水澡,躺在被窩裏和在裏間拾掇的秋桐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兒。

秋桐這裏正問沈莙白日裏在相府發生的事呢,等了許久也不見沈莙回答,放下手裏的活計湊到床邊一看才發現沈莙已經抱着個小枕頭沉沉地睡過去了。

秋桐臉上添了些笑意,輕輕搖了搖頭,上前替沈莙将被子捂緊,然後便吹熄蠟燭,悄悄地将門掩上。

大約是累的狠了,沈莙這一覺睡得十分沉,若不是第二日清晨要上棹藤院給王氏請安,沈莙萬不可能準時起身。

在棹藤院不遠處的小道上,沈莙不可避免地遇見了那對讨人厭的雙胞胎。往常請安的時候有沈葮和沈菱在,雙胞胎不敢太放肆,可近日沈葮在官衙裏忙文書工作,沈菱又是一心一意備考,于是每日裏向王氏請安的就只剩下她們三個庶出了。

沈莙看到雙胞胎正往自己這裏靠近,立馬就擺出一副嚴肅的表情來,看得一旁的月苋忍俊不禁。

不過顯然她這張‘生人勿近’的小臉對雙胞胎并沒有造成多大的威懾效果。沈蒹倒還好些,畢竟是個公子,和沈莙有着男女大防,不好做得太過分,甩幾個蔑視的小眼神給沈莙也就罷了。沈葭卻是沒有什麽顧忌,心裏又記着沈莙昨日在相府搶了她風頭的那樁事,一大早就火力全開地沖着沈莙這邊來了。

“長姐今日起得真早,昨兒在相府卻是不知怎麽了,宴席來遲了不說,太太的人半天都找不到長姐。”

沈莙這兩年在宮裏厮混,別的沒學到,唯獨裝傻賣乖這一項簡直是練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聽得沈葭諷刺的話語,當下就堆出一張讓人挑不出差錯的笑臉來,

“我是頭一次出門,相府又那樣大,一時迷了路也是有的,再有什麽錯處也該由太太過問,就不勞妹妹費心了。說起昨日裏相府的見聞,妹妹倒是叫我好生佩服啊,難為妹妹能寸步不離地侍奉在別的貴女跟前。”

沈葭最為自豪也是最能把沈莙比下去的就是結交了許多家世較高的世家貴女,也一直自認為她已經是融入了她們的社交圈子,如今沈莙的一句‘侍奉’像是一把尖刀,狠狠地紮在了她的心上,當下就叫沈葭當下就臉色大變。

“長姐胡說八道些什麽呢?若是心裏有什麽想法,直說便是,若是好生相商,妹妹也不是不能将長姐引見給其他人。都是一處玩鬧的姊妹,怎麽能用‘侍奉’這樣的詞來形容呢!”

對于沈葭的一本正經沈莙實在是有些無言,也不知這姑娘是天真還是蠢,姊妹?沈莙和慕容淳,琴君的交情是在三人意氣相投的情況下才能成事的,其中有一部分原因還是因着慕容淳和琴君自身沒有捧高踩低的性情,沈莙和她們相交又是從沒有什麽旁的企圖。可昨日相府那些貴女家中非富即貴,且又是嫡出,哪怕是沈府裏嫡出的小姐也沒有身份和她們論什麽姐妹情。那些世家女子從小被家中奴仆前呼後擁,見慣了女眷之間的勾心鬥角,哪裏能看不出沈葭心裏打的什麽算盤,原意和沈葭說上兩句話也是因着沈葭肯吹捧她們,真要往深了論,大多還是用對待家裏得臉的下人的态度來看沈葭,裏頭又有幾個是真心相待的呢?偏沈葭還傻乎乎的以為別人真的把她當姊妹呢。

沈葭見沈莙不再反駁,以為自己說中了她的心思,霎時就得意起來,

“長姐既然認同我說的話,那麽妹妹也不是不講理的人,自當為長姐引見。不過既然是和那些個貴女相交,長姐需得準備些見面禮才好,我看,昨日裏長姐戴的那個長命鎖項圈還算有幾分體面,若是長姐是真心想結交,不若由妹妹替長姐将那個項圈轉交給其中頗有身份的貴女。”

☆、毓暮樓

沈莙實在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些什麽,看着沈葭眼中因着以為自己即将要得逞而閃動的精芒,頓時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

若是對手只是有些可笑,沈莙沒準還會反擊一番,可要是荒唐太過了,心裏也就只剩下嘆息了。

打小起沈葭就一直特別熱衷于從沈莙這處得一些額外的好處,其中一部分原因是覺得她能從沈莙那裏将東西奪過來倍兒有面兒,可以充分展現自己和沈莙的實力差距。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沈莙生母李氏留給沈莙的嫁妝裏确實有不少寶貝,沈葭心裏知道王氏和自己的生母一直惦記着沈莙手裏的那份家私,于是本着分一杯羹的想法果斷地開始流水般地向沈莙讨要。

在沈莙還是個小姑娘的時候也愛臭美,也喜歡時不時将李氏的一些釵環首飾往自己身上拾掇。可是後來十件中有八件都被王氏和沈葭算計了去,于是慢慢的她也就開始學會藏着掖着了,要真說起來,沈莙如今的不修邊幅還有王氏和沈葭的大半功勞在裏邊。

因着這兩年在宮裏過得太舒坦了,沈莙都快忘了自己這位‘幼妹’還有這麽個壞毛病,心下好笑道:

“我這人自來沒有妹妹你那樣大的心,日子過得好好的,幹什麽眼巴巴地往別人身邊湊。退一萬步說,若真要出門結交些朋友,把禮備好了交到人家府裏門房處沒準都比‘麻煩’妹妹轉交來得妥當呢。月苋,你說我說得在不在理?”

一旁的月苋被沈莙這番刁鑽的話弄得想笑又不敢笑,臉都憋紅了。

沈莙話裏的諷刺實在是不能再清楚了,刺得沈葭眼睛都瞪大了一倍,心裏又是對沈莙尖酸刻薄的惱怒又是對計謀不能得逞的可惜。

偏偏她越是激憤,沈莙就越是冷淡,好些沈葭撂下的狠話都像打在棉花上一樣,軟綿綿的半點回響都沒有。

兩人這麽‘你來我不往’地進了棹藤院的正堂,因着是在王氏的地界兒上,沈葭不得不收斂了脾氣,轉過頭去和沈蒹說着話,兩人似乎是想将沈莙晾在一旁。

他們這種舉動倒正合了沈莙的意,自己一個人喝着熱茶,等着王氏起身,時不時和身旁的小丫頭們說幾個笑話,整個人看起來好不惬意。

事實上不只是雙胞胎想晾着沈莙,顯然王氏這個嫡母也打算晾一晾這三個庶出。沈莙的茶喝了一杯又一杯,屁股都坐疼了也沒等到王氏出來。因着三人出門請安都沒用早點,王氏這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地拖,弄得一屋人的耐性都被消耗殆盡。沈葭自半個小時前就開始不停地問太太怎麽還不出來,卻每次都被棹藤院的奴才敷衍了過去。

這種餓着肚子等人的事沈莙也是覺得很是煎熬,等啊等,終于等到王氏身邊的丫頭芙兒從裏間出來了,向屋裏坐着的三人蹲了蹲身子便道:

“太太身子不舒服,大夫說今兒不好出門見人,哥兒姐兒們今日就不必請安了,各自回去吧。”

說罷就留下了一個潇灑的背影給沈莙她們,頭也不回地進了裏間。沈莙倒沒什麽,心道自己終于可以回屋吃香噴噴的包子了,二話不說,領着月苋就出了正堂。

雙胞胎就明顯沒有沈莙那麽看得開,在回娴芳院的路上不住嘟囔着王氏就知道一大早的就來折騰人。

豈料她們一行人前腳才出了棹藤院,後腳就又小丫頭将她們的反應一五一十地說給了王氏聽。

棹藤院內間溫暖寬敞,王氏已用過了早點,此時正坐在梳妝臺前仔仔細細地描眉,臉上是一點病容也沒有,方才前廳伺候的小丫頭就跪在她腳前,

“奴婢細細地觀察了,莙姐兒倒不似有什麽不滿,規規矩矩地回聽雨閣去了,只是娴芳院的蒹哥兒和葭姐兒一路上都在咒太太呢。”

聽到小丫頭最後的那句話,王氏拿着眉筆的手一頓,冷笑着放了下來,

“看來這些年我确實是花了太多心思在聽雨閣那邊了,沈莙的事兒是重要,左右她還有幾年才能被放出宮,到時候再細細謀劃也未嘗不可。倒是娴芳院那一窩,這幾年越發蹬鼻子上臉,要是再叫她們得意下去,沒準兒未來葮哥兒的這份家業都被那兩個小婦生養的賤種兒給奪了去。”

一旁服侍王氏梳妝的孫嬷嬷聽得這番話,心想王氏糊塗了這麽些年,總算也開竅了一次。沈莙生母已經不在了,一個庶女而已,将來嫁出去也就完事了,礙不了王氏一點半點。倒是娴芳院的肖姨娘,那可是有個兒子傍身的,比起沈莙來要危險得多。偏偏王氏這些年都卯足了勁折騰一個喪母的庶女,倒白白叫肖姨娘有了喘息的機會。

“太太說的正是呢,昨兒在相府,太太也是看見了的,葭姐兒竟是越過了嫡母結交外府的女眷,和園子裏的那些貴女熟絡也就罷了,可是對那些世家裏的太太夫人也是百般讨好,可知她這是安得什麽龌龊心思呢。”

王氏臉上越發不屑,

“她能有什麽好的心思,不過是想瞞着我自己攢出些人脈來,将來好在自己的婚事和她兄長的仕途上多些人幫襯。她想得倒美,頂着沈府的名頭四處賣人情讨人情的,還想要越過我去?從來沒有哪個庶女的婚事不是嫡母做主的,你且等着瞧吧,她這樣目無尊卑嫡庶,我總要叫她知道什麽叫現世報。”

此時沈莙這裏還完全不知道府裏要有大的變故,吃過早點後,自己窩在房裏苦思冥想,最終還是将秋桐喚了進來替自己梳妝。

“天兒這麽冷,小姐怎麽想到要出門呢?”

沈莙臉上也挂滿了無奈,任由秋桐在她身上搗鼓,自己思前想後還是覺得不去見姬浔一面就安不下心來。

因着是私密的事,沈莙不敢調用府裏的馬車,最後只能自掏腰包租了一頂小轎,也不帶丫頭出門,拾掇一番,自個兒偷偷地往府裏後門溜了出來。臨走前還吩咐聽雨閣裏伺候的人,若是府裏其他人問起,只說自己是領了宮裏采辦的差事才出的府。

租來的小暖轎只配了兩個轎夫,沈莙躊躇再三也沒敢叫他們擡着自己往西廠去,最後只在西廠附近的民坊前落了轎。

沈莙進過司刑監,而且感覺很糟糕。和司刑監比起來西廠要顯得更加神秘,除了西廠的番子和少數被姬浔‘請’進去的人,連皇帝都沒有真正地到西廠查探過。不過氣派倒是真的,琉璃瓦,朱牆銅門,以及門口兩座大石獅子都給人一種莊嚴的壓迫感。

沈莙的來回踱步讓守門的四個番役起了疑心,一動不動地盯着沈莙看了許久,似乎是在評估沈莙的危險程度。沈莙到底沒犯傻,發現自己被人當成了不速之客,退無可退地捏着姬浔給的那塊腰牌向門口靠攏,

“諸位差爺,民女有事要求見廠公大人,勞煩差爺進去傳個話。”

說這話的同時沈莙就将那塊青銅腰牌遞到了門衛跟前,靜靜地觀察他們的反應。

那守門的番役本是一直懷着戒心的,沈莙說想求見姬浔的時候也壓根沒有要進去通傳的意思,甚至還想過先拿下沈莙再交到司刑監審問。沈莙警覺,直接将腰牌遞到他們跟前,倒叫他們心裏有了幾分猶疑。其中一個年紀轎長的番役從沈莙手裏接過這塊腰牌,霎時就表情一變,半刻也不敢耽擱地動身進西廠通報。

沈莙原本以為自己還要解釋一番,沒想到姬浔給的東西那麽有用,不管是之前的玉璜還是現在的腰牌,看到的人幾乎都是即刻就變了臉。

沒等多久就有兩人從裏頭出來了,一個是方才的番役,另一個則是昨日沈莙在長門街見過的那個褐衣掌事。

那番役仍是回道原來的位置當值,褐衣掌事則是沖着沈莙道:

“跟我進來。”

說罷也不等沈莙反應過來,自己轉身就往裏頭走。

西廠能熬出頭的檔頭大多都是身懷武藝的,這個褐衣掌事在前頭自顧自地走,可憐了沈莙在後面追得那叫一個辛苦啊,好幾次都差點被他甩在後頭。

西廠和司刑監在內部布局上很是不同,一點也沒有坊間傳的那樣陰森恐怖,反而是像一個擺設得當,格局典雅的大園子。尤其是裏頭的回廊曲折多變,房舍密集難分,若不是有人領着,第一次進到裏頭的沈莙迷路那是分分鐘的事。

越過西廠前邊辦公的各處小院,沈莙最終停下來的地方從外頭看就像是普普通通的兩層小樓,頂上一個玄黑的小木匾,上頭刻着‘毓暮樓’三個燙金小篆。

沈莙也是有了經驗,略顯淡定地等着褐衣掌事通報過後才推門進了屋。若說雁尋塔內的裝潢是無處不透着金貴,這間小樓則該用美輪美奂來形容。

沈莙在內庭裏也曾見過琉璃雕花的六瓣花窗,可萬萬沒想到這個毓暮樓裏的鑲窗連窗瓣都是六種不同顏色的琉璃。

內間原本就不大的空間每一處都得到了充分的利用,上到雕花彩梁,下到花瓶擺件,無處不顯精致奢華。沈莙左看看又看看,覺得屋裏每一樣東西都很稀奇,身處這樣的內室之中心裏的激動簡直難以抑制。直到她的視線掃到了坐在方桌前擺弄棋盤的姬浔,才慢慢喚回了理智。

既然是到了姬浔的絕對地盤,沈莙規規矩矩地行了個跪禮之後才恭謹地向姬浔道:

“昨兒大人吩咐的事奴婢這裏有了些眉目,若是從頭細說也怕大人嫌啰嗦,因而将具體所得都一一寫了下來。”

說着便将一封黃紙信筏雙手呈到姬浔跟前。

姬浔接過信箋才算是擡眼掃了沈莙一遍,昨日裏吩咐沈莙時的那種鮮明情緒此時是半分也沒有,随手将信箋丢在了棋盤上,略顯倦怠地向沈莙吩咐道:

“知道了,下去吧。”

沈莙瞪大了雙眼,心道果然是‘姬浔心,海底針’,自己這糾結了大半天,費了老大勁才從沈府到的西廠,結果他就給了自己輕飄飄的六個字!!

有些憤然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心裏那叫一個心塞,沈莙恨不得用眼神将姬浔後腦勺盯出個洞來。

出了內室,外頭已經不見那個褐衣掌事了,沈莙對着門板張牙舞爪一番,然後開始按着自己的記憶照原路返回。

相比沈莙的氣急,屋內起先看起來精神不怎麽好的姬浔在沈莙走後卻是笑意盎然地起身逗起了窗邊養着的一只小白鴿,然後摸準了時辰喚了一聲“容弼”。

他的尾音還未落地,就有一道人影從後窗翻進了內室,跪地給姬浔行了個禮,

“屬下在。”

姬浔放下逗鳥的小木柄,轉過身來,正中跪着的人正是沈莙方才找了好一會兒的褐衣掌事。

“她出去了?”

“禀督主,出去了。”

“沒找人問路?”

“沒有,倒是自己在園子裏四處逛了逛。”

其實容弼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家大人要讓自己一路跟着方才那個女子直到她出了西廠大門,自來對姬浔的信任卻讓他沒有多問,直接按照姬浔說的做了。

老實說在沈莙一路順順暢暢地走出西廠的時候容弼心裏也是有些驚訝的,西廠的道路就像個迷宮一樣,當初這裏剛建成的時候就連他自己都是花了大半個月細心研究記憶才能完全記牢,可是方才自己只不過是領着那女子走了一遍,可她竟是已經将此處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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