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形絲毫不差地記了下來。
☆、毓暮樓(二)
問過容弼之後姬浔便慢慢踱回了小方桌前,伸手将方才自己丢在棋盤上的那封信箋拿了起來。信封捏在手裏很是有厚度,單從分量來看,裏面應當至少塞了五六張信紙。
姬浔挑了挑眉,頗有興致地将信封拆開,拿出了裏頭厚厚的一疊宣紙,随手一翻,表情立刻就精彩了起來。
平日裏姬浔大多端着一張陰鸷的臉,叫人看了就覺得遍體發寒,臉上總是挂着他所特有的亘古不變的那種傲慢和挑剔,眼底揉雜着曼妙的流光和懾人的殺機,古怪而又和諧,危險卻也迷人。
容弼跟着姬浔十多年了,自認從沒在姬浔臉上看見過現在這樣的奇怪表情,興致盎然中還透着幾分哭笑不得,一時間引得他好奇地探着頭,想要看清信紙上的內容。
可惜的是容弼似乎并不怎麽适合做什麽小動作,稍稍一動,姬浔的視線就直接從信紙移到了他身上,弄得他一下就僵在了原地。
姬浔倒也沒怪罪,反而大大方方地将那一疊宣紙遞給了容弼,
“想看就說,鬼鬼祟祟的,不過一段時間沒有整頓西廠,一個個都學得和小雲子一樣賊眉鼠眼。”
容弼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也沒有時間同情無辜躺槍的小雲子,低頭看向了手裏握着的那沓厚厚的宣紙,然後...成功地傻了眼。因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了,容弼猶自不甘心地又将信紙一張一張地翻了一遍,最後無可奈何地承認,這真的只是一沓‘信紙’,沒錯,一沓幹幹淨淨的信紙。
“這不是一片空白嗎?她竟敢愚弄督主?!”
姬浔看着眼前眼睛瞪得比燈籠還大的容弼,稍稍勾起了嘴角,
“看仔細了,怎麽會是一片空白?”
容弼依着姬浔的話又從頭到尾翻了幾遍,最後才好不容易在底下的一張信紙的背面看到了小指甲蓋那麽大的三個字——‘南诏王’。這下別說是哭笑不得,容弼連撕信的沖動都有了,
“她......她這是...這簡直就是...就是...”
眼看容弼結結巴巴半天憋不出個合适的詞來形容沈莙的惡劣,姬浔心裏猜想着約莫沈莙就是盼着自己拆信之後能有容弼這般反應吧。從容弼手中将已經被他揉得皺皺巴巴的一沓紙抽了出來,目光最終落到了那三個小小的娟秀的小楷字上,姬浔用左手指腹細細地摩挲着光滑的紙面,狀似不經意地對容弼道:
“她是不是和從前的我有那麽幾分相似?”
容弼正在苦苦想着用什麽說辭才能充分表現出沈莙的罪大惡極,冷不丁地聽姬浔問出這麽一句沒頭沒腦的話,思維明顯就跟不上了,
“這丫頭刁鑽可惡,哪裏及得上督主萬一。”
姬浔笑得有些高深莫測,眼睛眯起的弧度恰像蝴蝶側翼的花紋,
“你又不仔細聽我的話,我說的是‘從前’。容弼,你是打南邊起就一直跟着我的,這裏其他人不知道那些陳年舊事,可你是知道的。細想下來,我對她的諸多關注也不過是因着她總能讓我想起那些早已模糊了的年少時光。一樣是只安心窩在自己的世界裏,從不探頭;一樣是只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關心自己願意關心的;不到不可挽回就絕不承認自己是錯的,不到無法忍受就一直承受着自己讨厭的一切,不到遍體鱗傷就永遠不肯面對自己格格不入的世界,樁樁件件,都和她如今一樣。”
容弼驚訝地看着姬容說出這樣一長串話來,來不及細細體會就又見他将手裏那沓紙丢進了燒的正旺的炭盆裏,然後靜靜地看着火焰卷起一張張泛黃的信紙,在炭盆中翻騰。
“到現在為止都還一樣,她也總會慢慢向現在的我靠攏,可是太慢了,慢到總有一天會使我失去耐性。容弼,我這些年也實在是過得枯乏了些,好容易得了一件兒滿意的新奇物件兒,若是一直這樣不痛不癢地逗兩下,總覺得似乎可惜了些。你說,我是不是應該推她一把?沒道理你我深陷在這樣肮髒的沼澤裏,她卻幹幹淨淨地站在岸邊,是不是?”
容弼看着姬浔眼中顫動着的斑斓流光,就像是一顆小石子投入了一灣深不見底的死水之中,激起了一絲難得的水花,一波一波地蕩漾開來。方才的信紙已經燒成了灰燼,時不時地随着崩裂的炭火散落在了炭盆的四周。
每當沈莙不在府中,聽雨閣裏伺候的丫環小厮總是顯得特別使不上勁兒。因着沈莙大意,沒有事先租好回府的小轎,等到出了西廠的大門她才想起有這麽一檔子事兒。外頭寒風冽洌,別說是車駕了,西廠周圍連個人影都找不着。掙紮了半晌,沈莙最終還是認命地攏了攏冬衣,頂着風雪開始往沈府走。
也就是在這時,聽雨閣裏有一位不速之客不清自來了。
沈莙沒能按照說好的時辰回府,秋桐有些擔心地放下了手裏的針線活兒,往院門處略站了站,許久也不見有人回來。正要叫上幾個小丫頭往随雅居去尋人的時候卻見沈葭領着娴芳院的雀兒一搖一擺地往這邊來了。
秋桐霎時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高高地仰起頭,睨着一路走來的主仆二人。
不過沈葭顯然沒有被秋桐傲慢的姿态打擊到,反倒是加快了腳步湊到了聽雨閣的前院門口。
“今兒這是吹的什麽風,二小姐竟是往聽雨閣來了。”
沈葭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滿臉戒備的秋桐道:
“這裏是沈府的院子,我既是沈府二小姐,來長姐的住處坐一坐,姐妹間說說閑話難道有什麽不對的嗎?”
秋桐一看沈葭這張充滿敵意的臉,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她是來搗亂的,心裏越發警惕地回道:
“這可不巧了,大小姐今兒為着出宮采辦的差事早早地就出府了,二小姐不若還是等大小姐回屋再來拜訪吧。”
沈葭頓時就皺起了眉頭,滿不在乎地說道:
“這大冷的天,我既是已經到了聽雨閣了,無論怎樣總該請我進去坐坐吧,長姐既是出府辦事,總是要回來的,我們姐妹不常在一處,等一等也未嘗不可。難道說你一個丫頭還能把我這個正經小姐擋在院門不讓我進屋嗎?”
秋桐清楚地知道沈葭今日到聽雨閣來,分明就是沒安什麽好心,可她話裏的意思自己又挑不出什麽錯處,說到底她是主子,自己只是奴才,沈莙不在,她若是這樣一直把沈葭擋在門外,傳到沈硯耳中成什麽樣子。
無可奈何之下,秋桐只好側開身子将沈葭領進了聽雨閣。李嬷嬷正在屋裏拾掇沈莙的雜物,眼瞅着沈葭和雀兒進了前廳,頓時就停下了手裏的活計,打量着局勢往兩人這裏來了。
沈葭坐在圓桌前喝了一杯熱茶,眼見秋桐和李嬷嬷兩人一左一右防賊似地盯着自己,心下不悅道:
“我這裏有雀兒伺候就行了,你們守在屋裏沒的叫人心煩,都出去吧。”
說完這話見兩人都沒有動身的意思,沈葭不禁有些惱怒,
“怎麽,我說的話你們沒聽見?難不成進了這聽雨閣我就不是主子了?”
秋桐和李嬷嬷到底是怕她将事情鬧大,兩人不得不忍着火氣從前廳退了出來。
李嬷嬷拉來兩個老實本分的小丫頭,仔細地吩咐道:
“你們兩個守在門口,一步都別動,裏頭一有什麽動靜就趕緊來找我。”
秋桐不放心,也一同守在了門口,李嬷嬷則是往府裏沈莙常去的各處地方都尋了個遍。
而另一邊沈葭則是在聽雨閣前廳四處打量了一番,除去早些年沈菱親自布置的擺設以外,屋內沈莙後添的的東西實在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沈葭轉了一圈都沒看到有什麽值錢的寶貝。
她原是為着早間自己沒能從沈莙哪裏将自己看中的那件長命鎖項圈诓騙過來而感到扼腕嘆息,因而想要再想些辦法才會往沈莙的院子裏來的。不料沈莙卻是挑着時間出門了,弄得自己連個向沈父賣乖的契機都沒有。
這樣想着,沈葭的目光就自然而然地向裏間沈莙的卧房掃去,見屋內無人,不禁心念一動,沖着雀兒使了個眼色,自己則是輕手輕腳地往裏間去了。
前廳裏許久沒有什麽大的動靜,秋桐狐疑地撩開門簾,想要一探究竟,不想自己只不過微微地掀開了一絲縫,就見沈葭身邊的雀兒擋在門口,陰陽怪氣地說道:
“秋桐姐姐這是做什麽,二小姐在屋裏坐着呢,你冷不丁地撩開簾子,萬一灌了風進來,冷着二小姐可怎麽好。”
秋桐被她頂得一肚子氣,臉色難看地将簾子一放,自己生起了悶氣。
有了雀兒把門,沈葭在裏間卧房可謂是逛得興致昂揚。沈莙到聽雨閣的時候不過七歲,因此她的閨房也是沈菱幫着張羅的。不得不說沈菱自己的卧房雖是簡單呆板,但為着沈莙還是費了一番心思的,整個房間也确實像是一個嬌小姐的繡房,典雅而又精致。
沈葭對房內擺設沒有什麽興趣,直接就往沈莙的梳妝臺那邊去了。梳妝臺上放着一把雕花的小銀梳,另有幾盒擦臉用的膏子并一只小小的眉筆。沈葭不屑地撇了撇嘴,開始翻找着沈莙的首飾,找來找去只見着了一些普普通通的梳篦和發飾,根本沒有沈莙昨日在相府裏戴着的那些寶貝。
連裏卧也進了,沈葭可不想一無所獲,不禁開始心急地在梳妝臺兩邊的小抽屜裏翻找。因着一直一無所獲,沈葭本是已經有些灰心了,不想突然在左邊最底下的小抽屜裏翻出了一個刻着內務府官紋的小木匣子來,心下一喜,急忙将盒子打開了。
沈葭幾乎是一眼就從一堆廉價宮花裏頭發現了那一塊用精致的青色穗繩吊着的漢白玉璜,窗外的光線透過窗紗打在這塊玉璜上頭,玉身呈現出一種近乎透明的耀眼冷光,看起來流光溢彩,美不勝收。
沈葭将這塊玉璜從盒子裏捧出來的時候被它的刺骨涼意激得雙手一顫,有些不可思議地打量着手心裏這塊小小的白玉。
這麽些年來,沈父只要得了什麽美玉就往沈葭身上用,和王氏出門交際的時候那些個世家貴女身上所佩的玉飾更是美輪美奂,其中也有所謂的無價之寶。林林總總的,沈葭也見過了不少稀罕的玉石,可是居然沒有一塊能夠和眼前的寶貝相較,那些號稱絕世美玉的,就連這塊玉璜的萬一也及不上。
就像是有什麽力量在驅使着一般,沈葭着了迷似的地對着房內擺着的落地銅鏡,将玉璜往自己的腰間一比,仿佛是一個美麗的夢境一般,垂墜在她腰間的那塊玉璜反射着動人的光華,看得人心裏一陣熨帖。
沈葭毫不猶豫地将玉璜細細攏成一團,小心翼翼地揣進了衣襟。做完這一連串動作之後又照着記憶将自己翻過的地方恢複原樣。
就在秋桐快要失去耐性時,沈葭卻領着雀兒從前廳出來了。之前自己想要看一眼都被雀兒攔了下來,如今她們主仆二人卻是自己出來了,秋桐狐疑道:
“二小姐怎麽出來了?”
沈葭臉上不露半點端倪,不耐煩道:
“長姐怎麽出門這樣久還不回來?我若再不回去,一會兒姨娘該着急了。我看今日和長姐是說不上話了,等改日挑好了日子我再來吧。”
說罷也不等秋桐遣人相送,自己便往外頭去了。
☆、聚靈莊
沈莙凍得渾身冰涼地回到聽雨閣已經是午後的事了,一進院門就嚷嚷着冷,等秋桐将炭火燃得旺旺的又開始嚷嚷着餓。
李嬷嬷看着她這麽折騰,又是生氣又是心疼,對着沈莙劈頭蓋臉地一頓數落。
好在沈莙臉皮厚,任由她說教,自個兒依舊是心滿意足地吃着秋桐做的小點心。
“對了,小姐方才不在府裏,也不知是着了什麽魔,娴芳院的那一位領着雀兒到聽雨閣來過了,說是想找小姐說說閑話。”
沈莙吃得正香,突然聽見秋桐說了一番稀奇古怪的話,差點沒噎住,
“沈葭來過了?那我怎麽沒見着人呢?”
秋桐也正是納罕呢,皺着眉道:
“我也正覺得奇怪呢,死乞白賴地要往我們院子裏來,坐了一小會兒卻又急匆匆地走了。”
沈莙心裏不禁有些疑惑,怎麽看沈葭都是有備而來,怎麽沒等自己回來就打了退堂鼓呢?
“別是随手順了什麽東西走吧?”
沈莙臉上毫不掩飾的嫌棄倒是把李嬷嬷逗笑了,
“難為你也終于多長了個心眼,她們主仆一走,我和秋桐就把屋裏的東西清點了一遍,連着你的首飾家私,竟是一件兒也不少。”
沈莙稍稍放下心來,嘴裏叼着一塊栗子糕就往自己房間裏跑,撩開垂地的床單,看到床底下的隔板沒有被人動過,終于是安心地晃着身子出去了。
李嬷嬷看着沈莙頭上別着的一支灰不溜秋的簪子,心裏有些不大順暢,
“別人家的姑娘到了你這般的年紀都是成日裏只想着打扮自己,偏偏咱們府上出了你這麽個老封君,年紀輕輕的和廟裏的姑子似的一點不願意收拾自己。今兒我和秋桐清點首飾胭脂的時候竟是在梳妝臺上找不到一件兒看得過去的物件兒。”
沈莙看着自己一身淺灰色長襖裙,心道哪有你說的那麽糟糕。面上卻因着李嬷嬷的唠叨功底不得已扯出一個傻笑來,點頭哈腰地應了是。
也不知是沈莙的錯覺還是因着府裏發生了什麽自己不知道的事,從那一天起,她的日子突然就開始過得無比輕松了。
早起去向王氏請安的時候王氏十句話裏有八句是用來敲打雙胞胎的,剩下的兩句才是不鹹不淡地和自己打太極,弄得沈莙連戰鬥的激情都失掉了大半。王氏這邊倒還好,可就連平日裏沒事都要挑出事來和自己過不去的雙胞胎這些天來做過的最過分的事也只是對沈莙視而不見而已,這就有些不太對勁了。而最最讓沈莙崩潰的無異于她無聊透頂的內宅生活了,在宮裏的時候雖然娛樂項目也不多,可是她好歹還是一只領着差事的快樂的米蟲,可是在沈府裏自己才是被聽雨閣一衆小丫頭們伺候的便宜主子。王氏轉了性,不再一味針對她了,沈葭那小妮子也不知是中了什麽邪,這些日子躲着沈莙的時候倒還多些,沈菱一天到晚窩在随雅居不出來,偶爾去坐坐也是兩兄妹相對無言。于是一連五六天,沈莙只能在聽雨閣看看話本發發呆,然後再看看話本繼續發呆。
因着是年末,聽雨閣裏的丫頭們個個都有自己的差事,連說話的功夫都沒有,更不要說陪沈莙解悶兒了,乍看之下,沈莙成了整個沈府唯一的大閑人。
秋桐這幾日一直聽沈莙在自己耳邊碎碎念,也是快要處于崩潰邊緣了,好在第七日的時候沈莙終于收到了慕容淳叫阿四幫着送進府裏的帖子,說是年下沒什麽事做,約沈莙往東市的聚靈莊去逛逛。
憋悶了這麽些日子,沈莙終于找到了和自己一樣無聊的同道中人,自己還沒來得及歡呼雀躍呢,就被這幾日裏受盡了她折磨的秋桐等人拾掇一番連人帶銀票丢出了沈府。
沈莙撇撇嘴,依舊是心花怒放快樂無邊地上了沈府外頭停着的四騎馬車。馬車裏頭很是寬敞,加上慕容淳身邊的弄玉,三個小姑娘坐在車上還空出一塊地來。
慕容淳看起來比沈莙還要興奮,沈莙心裏估摸着這丫頭平日裏在家裏就是個小霸王,年下就更沒有人敢尋她的釁,只怕這個米蟲比自己還要無聊呢。
“你怎麽沒帶丫頭出門?秋桐呢?”
沈莙無奈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年關将至,滿府的人都忙裏忙外的,她們哪裏抽得出空來陪我逛街。”
對于沈莙的無奈,慕容淳是深有體會,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
“這不是還有我嘛,從前我瞧着你平日裏穿戴的都不甚講究,如今你難得出宮過個年,我們就去東市掃蕩一番,總要給你添些衣裳首飾。”
出府之前沈莙看到慕容淳的帖子裏寫了‘聚靈莊’,大概就已經知道她找自己出門的目的了。
聚靈莊可不是什麽官宦人家的莊子,而是東市裏頭官家小姐太太甚至是公子哥們經常來往的高檔商肆。連着長長的兩條街都是布莊,金鋪還有置辦首飾和衣物的商鋪。其中還有許多手藝高超的匠人,從官營和內務府出來的師傅也不在少數。許多的貴太太得了足金或是美玉都往這裏來尋人雕刻加工,衣裝和綢布莊子也是出了名的受歡迎。
沈莙看着慕容淳滿臉的向往,裝作老成的搖了搖頭,
“果然無論什麽時代都盛産敗家娘兒們。”
慕容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一時沒留心沈莙說了什麽,只問道:
“你方才說什麽?”
然後看沈莙笑得像只偷腥的懶貓,對着自己練練搖頭,
“我說,阿淳你一直挂念着我的穿戴,實在是太體貼了。”
慕容淳一聽這就不是沈莙說的出來的話,果然一轉頭就看見了捂着嘴憋笑得弄玉,
“她方才到底說了些什麽混賬話?”
弄玉為難地看了一眼沈莙,然後在慕容淳鼓勵的小眼神下果斷地出賣了她,
“沈小姐方才說小姐是...是敗家娘兒們。”
“好啊你,我就知道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果然是你說這些促狹話來編排我呢!”
慕容淳說罷一把抓過四處躲閃的沈莙,不住撓着她身上的癢癢肉,弄得沈莙慘叫連連不住讨饒。
兩人一路打打鬧鬧,直到馬車停了才消停下來。
弄玉先是扶着慕容淳下了馬車再将沈莙攙了下來。不同于集市裏的喧鬧,聚靈莊因着是官家常來之地而顯得清淨不少。
年末時分,太太們都在內宅主持大局,因而來此處逛的都是些年輕的公子和小姐。沈莙拉着慕容淳的手腳步輕靈地往自己感興趣的鋪子裏去了。
不得不說兩個審美相似,年紀相似同時又玩得來的小姐一起逛街感覺還是不錯的,甚至讓沈莙找到了大學時和閨蜜一起逛街的歡脫感覺,銀票那是大把大把地往外撒啊。
兩人此時正在一處頗有盛名的首飾鋪子裏掃蕩,慕容淳忙着将一支翡翠雕花的雙頭釵往自己頭上比,一邊拉過一旁東看看西看看的沈莙問道:
“我頭上戴的這一支怎麽樣?”
沈莙看着一旁笑得像朵花的店主,正要對着慕容出大肆誇獎一番,不想鋪子外頭似是又有客來了,聽着他們說話的聲音倒像是有男有女。
沈莙原本沒怎麽在意的,倒是慕容淳像是認出了其中某些聲音來,也不管頭上的玉釵了,直直盯着緊閉的門簾看。
随着門口的聲音落地,果然有下人撐開了門簾,外頭走進來兩個打扮清雅的青年公子并一個身着盛裝的年輕小姐,三人一進來就把店主看呆了。
實在不是店主大驚小怪,三人都是店主認得的主顧,可是同時出現卻是太少見了。
沈莙也有些呆滞,因為這三人一進來感覺連昏昏沉沉的屋子裏都瞬間亮堂了,當然這主要得益于那兩個素衣公子。
說起來兩個公子沈莙竟是都認得出來,左側那個玄衣少年腰間所佩的青色美玉沈莙曾經在秋奕那日見過,這人正是名滿京中的懷玉公子蕭楚瑜。而右側那人身着玄色素衣,長身而立,比蕭楚瑜要足足高出半個頭來,霁月清風,恰是那個叫‘商陸’的少年。
沈莙不知道此人就是薛京墨,可慕容淳是認得的,正是松愣于蕭二薛六竟然同時出現,乍一偏頭卻是看見了兩人身後的那位紅衣小姐,不由的臉色一僵。
沈莙也是細細打量着那個自己唯一不認得的人,倒也是個秀麗的嬌小姐,臉蛋兒小小的,五官裏最醒目的就是那一雙精致的菱形小嘴,只可惜偏偏站在了這樣兩個公子身邊,生生地将自己原本出色的面容給拉低了幾分。
眼見着那一行人越往裏間走,慕容淳的表情就越僵硬,沈莙奇道:
“你不是挺喜歡蕭二的嘛,怎麽看起來心情不怎麽好的樣子?”
慕容淳深吸了一口氣,放緩了表情,沖着那個紅衣少女努了努下巴,
“喏,看見那個頭仰得的高高的小姐沒有,那就是上回我和你提過的蘇相之女蘇憶茹。”
沈莙瞪大了眼睛,怪道慕容淳臉色這麽難看,原是心上人和情敵一起逛街的殺傷力實在太大了。
另一邊的三人也是看到了廳內唯一的客人沈莙和慕容淳,隔得老遠薛京墨眼中就有笑意湧現,蕭楚瑜也是放緩了方才被蘇憶茹鬧得發僵的表情,略帶了些笑意往她們這邊來了。
蘇憶茹本是在蕭楚瑜和薛京墨相約騎射的路上截的胡,雖然薛京墨不在她的計劃之內,但是也依舊是堵住了兩人拒絕的話,一路上拉着他們往聚靈閣來了。慕容淳素來和她不對付,蘇憶茹又是清楚地知道些對方也同樣傾心于蕭楚瑜,如今狹路相逢,蕭楚瑜還趕着往慕容淳身邊湊,弄得她氣不打一處來,三步并作兩步地緊緊跟了上去。
慕容淳看到蕭二往自己這裏來了,心裏添了幾分喜悅,臉上綻開一個明豔的笑來,
“真巧,這裏也能遇到熟人。”
蕭楚瑜對慕容淳報以同樣的笑容低聲道:
“淳妹妹今兒怎麽有興致出門呢?姑母時常對我母親抱怨,說你不願意出門走動。”
沈莙一聽,這不得了啊,原來兩人還是寶哥哥和林妹妹的關系,中間還帶着親呢!
沈莙眼裏燃起的兩簇八卦的小火苗越燒越盛,一旁直盯着她看的薛京墨心裏一樂,強行拉回了沈莙的八卦之魂,
“好久不見了。”
沈莙正在心裏編纂着表哥表妹之間的暧昧情愫呢,突然被打斷,很是不樂意地看着薛京墨,也不回話,用自己略微鼓起的兩頰告訴他‘我不開森’。
蘇憶茹被這四個人一來一往地晾在一旁,再也憋不住了,欺身上前硬是隔開了視線膠着的慕容淳和蕭楚瑜,貌似天真地開口道:
“今日果真是個好日子,竟在這裏遇到了慕容姐姐,可這一位姐姐看着面生,不知是哪家的貴女?”
不等沈莙答話慕容淳就略帶冷笑地回道:
“先別着急叫姐姐,人家才滿十七,該是你要大上整整一歲才是,話都沒問清就急着扮小,可別鬧出什麽笑話才好。”
沈莙是領教過慕容淳的刁鑽語調的,心裏為她面對情敵的戰鬥力豎起了大拇指,面上卻不得不當起了和事佬,對着面色發僵的蘇憶茹道:
“我是城西沈家的長女,并不是什麽貴女。”
蘇憶茹細想了半天,最後才肯定京中城西就只有一個沈家,當家的沈硯不過是個禦史中丞,膝下的兩個女兒皆是庶出。
這樣一想,心下更是不屑于慕容淳和這等出身的人混作一團。
☆、聚靈莊(二)
大約是蘇憶茹臉上的鄙夷太過明顯,沈莙覺還未怎樣,慕容淳卻是先按捺不住了,挑起她那細細的柳眉,聲音刻薄道:
“怎麽有些日子沒見,蘇小姐連基本的禮節都不懂了?阿莙年紀比你小,方才她已自報了家門,蘇小姐難道就沒有還之以禮的意思?”
通常情況下年紀相當的貴女們相交,兩人都應互通姓名氏族,可沈莙壓根也不算什麽稱得上名號的貴女,還是個庶出,因而蘇憶茹一開始就沒有半點相交的意思。不過這種事放在心裏是沒什麽不對,可如今被慕容淳擺在明面兒上就有些叫她左右為難了,畢竟是她先問的沈莙。
若是只有她們三個女孩兒,蘇憶茹定然照着自己的心意冷嘲熱諷一番,可此時身旁還站了兩個最是守禮的國子監儒生,其中更是有自己喜歡的男子,萬不能在他們跟前失了風度。
“方才想得久了,一時忘了禮數,妹妹不要怪罪。我是城東相府家的長女,名憶茹,方才聽慕容姐姐稱妹妹為阿莙,是否單名一個莙字?”
蘇憶茹提到自己家門的時候臉上有着令沈莙很不自在的傲慢,仿佛和她互通姓名是對沈莙的一種施恩一般。沈莙是典型的你敬我一分,我便也赤誠相交的性子。從小到大無論是在沈府還是在內庭,從來就沒有拿熱臉去貼冷屁股的自虐傾向。因此對于蘇憶茹的小性子和高傲她是一點也沒有配合的意思,只漫不經心地答道:
“蘇小姐不用這麽客氣,我可沒有那個和蘇小姐互稱姐妹的福氣,未免彼此尴尬,還是以姓相稱吧。”
蘇憶茹萬沒想到沈莙不僅沒有對自己這等身份的小姐願意與之相交而感恩戴德,反而一副老不樂意的樣子,氣得她霎時就青了臉。略帶惡毒,語氣不善地對不知好歹的沈莙道:
“據我所知,沈硯沈大人似乎只有兩個庶出的女兒,沈小姐通身氣派實在不像是姨娘生養的,別是我記錯了吧。”
蘇憶茹的話一出口,蕭楚瑜便覺得對沈莙這樣一個年紀輕輕的少女來說這話未免太過傷人,連着打量蘇憶茹的眼光都有了幾分審視。不想自己稍一轉頭,卻是發現站在一旁的薛京墨眉頭緊蹙,臉上的不虞着實明顯。
蘇憶茹這話同樣把慕容淳氣的不輕,正要上前反駁卻是被身旁的沈莙一拉,回過頭去便直直望進了沈莙秋水一般平靜無波的雙眼,柔柔的目光不動聲色地将她心裏的怒意輕輕拂去。
沈莙往蘇憶茹那邊邁了幾步,束手而立的樣子竟透出了幾分不可侵犯的氣勢,
“蘇小姐并沒有記錯,我确實是姨娘生養的庶女,并且我也從沒覺得這是什麽丢人的事,母親生養了我,我感激不盡,萬不敢忘懷。至于通身的氣派卻是蘇小姐謬贊了,因着生母早逝,我便由次兄教養成人,心裏一直記着這份恩情,人前絕不敢壞了兄長的聲名。”
她這話說得堂堂正正不卑不亢,倒叫蕭楚瑜想起了沈菱素日裏的風骨來,不由認真打量了沈莙一番。高挑身形,清秀面容,生得一副妩媚嬌美的精致眉眼,天然一段雅致風情,通身氣質倒是勝過自己見過的許多侯府裏頭嬌養出來的世家嫡女。
蘇憶茹對沈莙好毫不羞愧地承認了自己的庶出身份更覺不滿,心道果真是妾室生養的,連基本的廉恥都沒有了,殊不知若是沈莙畏畏縮縮不願意出頭才會更讓人輕視。
慕容淳見沈莙确實能自己搞定,心裏終于松了口氣。眼見着沈莙對着自己擠眉弄眼,視線不住地往蕭楚瑜身上飄,弄得她雲裏霧裏。
沈莙打了半天的眼色也不見慕容淳和蕭楚瑜說些貼心話或是和情敵大戰三百回合,心裏那個急的呀,心道難道是還有兩個電燈泡在這裏所以這對三角戀沒辦法敞開來撕嗎?
于是深覺自己抓住了問題症結的沈莙自作聰明地想要給三人騰出地方來,轉身對一直安靜待着的薛京墨道:
“商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然後屋裏除了沈莙自己和被‘借’的薛京墨,所有人都用一種奇怪的眼光打量着她。
沈莙摸摸後腦勺,難道方才自己的話裏有什麽不妥嗎?
薛京墨看着呆頭呆腦不明所以的沈莙,連眉梢都染上了笑意。慕容淳心知其中必定是出了什麽岔子,試探地沖沈莙問道:
“你方才為何會稱薛公子為商公子呢?”
沈莙一時還沒轉過彎來,拉着慕容淳閃到了一旁,半信半疑地問道:
“他怎麽會姓薛?”
慕容淳心道果真是沈莙這丫頭心裏又犯傻了,賞了她一個白眼才道:
“我的好祖宗,怎麽你一直糊裏糊塗的不知道他是誰嗎?放眼整個京都,除了薛六,上哪去找容貌較蕭楚瑜更勝幾分的人吶。”
不知為什麽,姬浔的名字竟是瞬間出現在了沈莙的腦海裏,以至于一時間她竟沒有細想慕容淳話裏的‘薛六’。直到把姬浔那張颠倒衆生的臉從自己腦海裏趕出去,沈莙這才回味過來方才慕容淳說了一件怎樣驚駭的事。
“你你...你是說...他...他是薛六?”
沈莙瞪大了了眼睛,一副‘天塌下來了’的樣子,也沒有時間關心形象控制音量,指着薛六就嚷出了這麽句話。
慕容淳沒想到沈莙會有這麽大的反應,臉上寫滿了‘我不相信,這不是真的’。
說實話,沈莙現在是連想死的心都有了,秋奕那日在宮中她信誓旦旦地對着薛京墨說她心上人是薛六的情景仿佛還歷歷在目,深感丢臉之後心裏湧現的是濃濃的被欺騙的羞憤。
“你不是說你叫商陸嘛?”
沈莙義憤填膺的質問叫蕭楚瑜心裏有些忐忑,薛京墨的性子古怪的很,從來沒有什麽憐香惜玉的心思。因着他尊貴的身份,從小到大都沒人敢去招惹他,雖不知他和沈莙之間發生了什麽,但此時被一個小丫頭指着鼻子質問,難保他不會翻臉。正要打個圓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