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岚綏去了,因而卧室外頭只有李嬷嬷在守着,沈莙從浴房回來之後便在門和李嬷嬷說了幾句話,接過了她手上捧的那件氅衣才推門進了裏間。
裏間還算暖和,沈莙抱着大氅靜靜地發了一會兒呆,突然高聲向門外的李嬷嬷問道:
“嬷嬷,今日還有什麽人進過卧房嗎?”
不一會兒就傳來了李嬷嬷的回答聲:
“太太派了小厮在院子周圍待了一會兒,不過沒人進過裏間。”
沈莙沉默了半刻,眼睛直直盯着梳妝臺上憑空多出來的那個木盒,心裏微微嘆氣,認命地走到梳妝鏡前坐下。
桌上擺的是一個檀香木的浮雕木盒,淡淡的幽香在她的鼻尖跳躍。
沈莙猶豫了一小會兒,撐着發脹的眼皮輕輕地将木盒打開,然後松愣在梳妝臺前久久不能回神。
木盒裏頭靜靜地躺着一沓紙并三個小瓷瓶,沈莙默默地将那一沓黃紙拿起來,定睛一看,竟是她院裏所有丫頭小厮的賣身契紙。
這本是王氏拿捏自己的重要物件,沈莙可以想象平日裏她收的有多牢實,可是現在自己這麽輕而易舉地就将它們拿到手了,沈莙心裏沉了沉,将往後糊弄姬浔的心思都歇了大半。
那三個小瓷瓶卻是沈莙完全沒有料到的,她拔開上頭的軟塞,細細聞了聞,原是在提督府裏自己身上各處用過的傷藥。
就着昏黃的燭光,沈莙打量了一番鏡中的臉,發現臉上的紅腫已經盡數消了,粉色的淺印也快要看不見了。她掂了掂手中的小瓶子,心知裏頭必是些自己平日裏接觸不到的寶貝藥材,心裏也不再掙紮了,将藥瓶仔細地放回了木盒。
也虧得她眼尖,在一沓契書中間找到了另一張小小的紙筏,展開來在油燈下細看,只見上頭不過寫了短短的一句話:送蘇相之女進宮選秀。
沈莙雲裏霧裏地想了好一會兒,心知這是姬浔派給自己的第一件差事,可就只有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姬浔也太看得起自己的智商了吧!
外頭李嬷嬷見屋內燈火久久未滅,在外頭擔憂地問了幾句。沈莙深深地嘆了口氣,最終放棄了思考,将紙箋丢回了木盒。末了又想了一會兒,把自己沐浴時取下來的玉璜一并放了進去,然後找出了一把精致的小銀鎖,将木盒落了鎖之後才放心地吹燈上了榻。
沈莙是臨近天亮才上的床,折騰了這麽久,她這一覺睡得可謂是天昏地暗。
相比起她這般劫後餘生的偷閑,王氏這邊就明顯要難受了許多。
天剛蒙蒙亮,沈硯就譴人将王氏從棹藤院帶到了松瑞堂,夫妻二人聽了門房的禀報都有些難以相信。昨夜裏看門的小厮清清楚楚地記得沈莙是由一位西廠掌事送回來的,坐的是四駕馬車,而且看起來精神頭也不錯,不像是受了刑的樣子。過沒多久,沈菱也好端端回了府。
對這樣的事态發展沈硯一時有些疑惑,他之前所料想的事一件也沒有發生,本想即刻傳了沈莙來問話,可是思及昨夜裏她是坐着那一位的親王車駕回的府,一時又有些摸不準自己這位長女和那一位的關系。
王氏到底還算是挂心着沈菱,一夜都沒能入睡,如今聽人說沈菱平安回來了,也再沒有心思計較些旁的了,雙手一合,連念了好幾聲‘阿彌陀佛’。
直到晌午沈莙才被忍無可忍的李嬷嬷從床上拉了起來,一點不情願地洗漱之後,在用餐時還要接受秋桐的唠叨,
“小姐昨日受了那樣的罪,往後那些懶散習慣可都得改了,千萬不要再叫老爺太太抓着把柄了,況且睡久了沒得再悶出病來。”
沈莙雖然心裏感動,但也禁不住她這般啰嗦,連連應着是,放下碗筷擺出一張正經的臉來,
“你去将府裏的丫頭都聚到一處,我在裏間坐着,叫她們一個一個地進來。”
秋桐擦拭屋內擺件的動作一頓,回過頭去看了看面無表情的沈莙,扯出一個欣慰的表情來,柔聲道:
“小姐長大了。”
沈莙也不答話,沖着她點了點頭便起身走回了裏間。
李嬷嬷聽秋桐說了沈莙的意思之後也是感慨頗多,一面幫着秋桐張羅,一面連連自語道:
“是該好好整頓一番了。”
聽雨閣二等丫頭較少,大多是外間灑掃和做活的粗使丫頭和庫房丫頭。秋桐将衆人聚在前院的時候大多小丫頭都一臉疑惑,也有少數神色緊張的。
其中一個守着庫房的小丫頭名喚春脂,原是王氏手底下的使喚丫頭,後來被撥來了聽雨閣,連個二等丫頭都沒撈上就被秋桐調到了外間當差。沈莙這一次整足了動靜,所有由王氏和肖姨娘遣來的丫頭婆子都有些不安,這個春脂更是不住卷着手裏的帕子,心裏着急地盤算着。
進到裏間的丫頭有面帶喜色領了賞出來的,也有被敲打之後面如土色的,唯獨一個年輕的粗使丫頭被月苋和春桃領出來後一路哭求着被人拖出了院子。
而那個粗使丫頭正是和春脂住在一間房裏的棽兒。
眼前的一幕幕□□脂看得膽戰心驚,直到秋桐叫到她的名字她才暗自藏了心緒,左顧右盼地跟着月苋進了裏間。
因着一直在外院當差,沈莙又是兩年沒有歸府,直到今天春脂才真正有機會進到卧房,真正有機會好生打量自己伺候的沈府大姐兒。
沈莙卧在一處橫椅上,一旁站着板着臉的岚綏和李嬷嬷。春脂小心翼翼地擡起頭來掃了沈莙幾眼,只見一個嬌豔的少女俏生生地端坐在堂上,手裏摸着一杯熱茶,杯口冒出的熱氣将她尖尖細細的指尖包裹在柔柔的暖煙中。明明是一副美妙的風景,唯獨這位主子的臉上卻是冷得如同漫天飛雪。
在這等嚴肅氛圍下,春脂總算是有些懼怕了,忐忑地跪在圓團上請了個安便一直等着沈莙開口。
沈莙盯着底下跪得丫頭看了半晌,心裏的火氣終于高高地湧了出來,
“把你的名字,來歷,以及從前在何處當差都細細說一遍。”
春脂等了許久才聽得沈莙這句淡漠的話,心裏存了些僥幸,擺出一張讨好的笑臉來,口齒伶俐地答道:
“奴婢春脂,是太太跟前劉嬷嬷的侄女,家生子,從前一直在棹藤院當差。奴婢調到聽雨閣已經快三年了,一直……”
“我問你這些了嗎?”
春脂正說的起勁,被沈莙生生打斷之後臉上的笑容即刻就僵住了。沈莙低頭直視着她的眼睛,臉上挂着一副嫌惡的表情,
“自打你來了聽雨閣,從來沒挨過打挨過罵,差事不多,月錢賞賜也都沒有漏過你。我自認
待你不薄,院子裏的姐妹也都是和你一處起居一處玩鬧的,不想你是個狼心狗肺吃裏爬外的,背叛起自己的主子來竟連往日裏和姊妹們的情分都不顧了。”
春脂聽出了沈莙話裏的狠絕之意,一時間也失掉了先前的冷靜,着急地撲倒沈莙腳邊,辯白道:
“奴婢冤枉啊!自打伺候了小姐奴婢沒有一刻不是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當差,更是一心向着小姐的,何來背叛之說啊!”
春脂說得那叫一個聲淚俱下,沈莙冷眼看着,有些好笑地開口道:
“事到如今你也不必瞞我,若是像你同屋的那個丫頭一樣把你做的那些龌龊勾當都招了,我便也對你網開一面,攆出聽雨閣也就罷了,你從前在哪裏當差就回哪裏去。可若是你還想着欺瞞,也不要怪我不念主仆情分,必要将你發賣出府,那些金銀細軟,你一樣也別想帶走!”
春脂沒想到沈莙會說出這樣不留情面的話來,細細思量了一番她話裏的分量,最終還是咬牙強辯道:
“小姐不過是嫌棄奴婢是從太太那裏撥來的下人,不願意使喚奴婢也就罷了,為什麽要編出這樣的話來冤枉奴婢呢?就是說到太太跟前,奴婢也是萬不能認下這樣的荒謬事的。”
沈莙嘆了口氣,略帶悲憫地盯着春脂看了半刻,直到對方頭皮發麻才陰恻恻地開口道:
“我已給了你機會,既然你自己不願意珍惜,也就不要怪我心狠。”
說罷,講一旁的兩只金釵摔在了春脂跟前,
“這是從你房裏搜出來的,另有一個脆玉镯子和幾顆金錁子,說起來太太對你倒是大方。”
春脂被金釵紮了手,聽到沈莙的話之後渾身一縮,依舊咬牙狡辯道:
“這是往日裏太太賞給奴婢的,小姐若是不信,盡可以和太太當面對質。”
沈莙也不生氣,依舊似笑非笑地瞧着她道:
“你難道是在指望我将這事抖到王氏跟前時她會護着你?這可真是有意思,你是我院子裏的丫頭,打罵處置皆是我說了算,縱然是鬧到明處你還能壓在我頭上?你屋裏的那個丫頭已經将一切都招了,你從前就是認得喜兒的,我才放了她出去你就偷摸着找她打探消息,半會兒功夫不用就跑去棹藤院報了信兒。我道王氏怎麽會這麽快就将喜兒提到松瑞堂問話呢,原是你的功勞。”
春脂聽沈莙也不稱太太了,一口一個王氏,語氣裏半點恭敬也沒有,不禁心裏打鼓。更何況沈莙明顯已經把事情摸清楚了,心裏更是一涼。
“如今我把話都說清楚了,也不算錯判了你。”沈莙沉聲對春脂撂下了話複又轉過頭去對李嬷嬷吩咐到位:
“去府外找一個妥當的人伢子,将她發賣出去,一衆衣物首飾都不許她帶。”
春脂原來還能勉強端着,聽到沈莙這番話終于是撐不住了,幾次甩開了李嬷嬷來拉她的手,厲聲尖叫道:
“小姐可不要太過自信了,奴婢是劉嬷嬷的侄女,正正經經的家生子,契書一直存放在太太手裏,小姐動不動喊打喊殺,竟是沒有把太太放在眼裏嗎?!”
沈莙向李嬷嬷使了個眼色,示意她放開春脂,自己則拿起一張黃紙,從橫椅上站起了身,走近幾步将黃紙送到她眼前冷聲道:
“喏,看好了,這就是你的契書,白紙黑字,還有你母親和你的指印。我要打要殺都用不着問過別人。不過你倒是提醒了我,雖然我确實是不拿王氏放在眼裏,但至少她還是我名義上的嫡母,你又是家生子,賣得太近反倒容易壞事,理應将你發賣到西北那些荒蕪的村落裏去方才妥當。”
春脂眼看着自己的賣身契被送到了眼前,聽得沈莙刻薄的狠話,大急之下伸手就要去搶沈莙手裏的黃紙,不料她才剛彈起身子就被人扭住了雙臂按在地上,那人力道之大□□脂慘叫出聲。
李嬷嬷看着迅速壓制住春脂的岚綏,心裏也是一驚,愣愣地盯着她在沈莙的吩咐下将春脂捆了丢給外頭的小厮,半天也沒回過神來。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鬧劇荒,過段時間又有考試,所以現在勤更文勤存稿,大家有什麽要囑咐的都可以留言,麽麽噠
☆、慕容府
在岚綏将春脂帶出去之後沈莙總算是松了口氣,剩下的丫頭裏雖也有王氏和肖姨娘的人,但到底已經在聽雨閣待了這麽些年頭,不至于半點感情也沒有,只需再好生敲打一番,平日裏多加留心也就罷了。她轉頭看了一眼呆愣愣的李嬷嬷,詫異道:
“嬷嬷這是怎麽了?可是有哪裏不适?”
李嬷嬷心裏有幾分猶豫,但最終還是将自己的疑惑說了出來,
“小姐,你昨夜裏帶回來的這個‘岚綏’究竟是何來歷?平常官家小姐身邊哪裏會有這樣身手的丫頭,我看她身上那股子戾氣可不像是她這個年紀該有的,別到時給小姐多添了麻煩才好!”
沈莙嘆了口氣,臉上寫滿了無可奈何,心道我也不想在身邊放一個眼線,可是這個眼線的主子又得罪不起,有什麽辦法呢?
“嬷嬷不要擔心,我既然将她領回來了,自然就知道她的底細,過了年她就要和我一起進宮去了,總歸在府裏待的時間不長。”
末了倒像想起什麽事來似的,轉過頭去對月苋吩咐道:
“你那屋子也不大,總不好一直叫你和岚綏擠在一起,如今春脂那一間耳房空出來了,你幫着收拾幹淨,過會兒就将岚綏移到那處去吧。她來的匆忙,你叫莺歌把我過去的衣裳收拾幾套,一并給她送去。”
月苋低聲應了是,沈莙複又換上了冷峻的神情,再對李嬷嬷開口道:
“當初我到底心軟,放了喜兒回去,不想她是個兩面三刀的,轉背就将我供了出去,險些連累了二哥和這一屋子的人。如今我脫險了,自然是容不得她了,你照着我當初警告她的那樣,依舊拿了銀子交給阿四,雇幾個流民把她丢出城去……金銀細軟就由她帶着吧,也算給她一條生路。”
李嬷嬷聽沈莙安排地條理清楚,心裏也很是欣慰,答應之後便出門辦事去了。
沈莙這一番整頓是下了大功夫的,恩威并重倒也頗有成效。等到完事之後她已經是累癱了,擺了一整天的臭臉,感覺自己的嘴都要歪了。
秋桐和月苋體恤她一番勞苦,兩人合力準備了一頓豐盛的晚飯,沈莙正是食指大動的時候卻是又來了個煞風景的。
經過上次雪天跌跤這一教訓的碧葛姑娘不僅沒有收斂氣焰,反倒是将頭仰地更高了。沈莙坐在前廳裏,聽着她在外頭和春桃傲慢地說了幾句話,不由地心生厭惡,感覺自己的胃都要絞成一團了。
春桃向來潑辣,哪裏是個善茬,更何況王氏這番算計聽雨閣,叫每個丫頭心裏都存了疙瘩,因而對着眼高于頂的碧葛她是一點也沒客氣,幾句話就刺得她眼睛都紅了。
碧葛沒在外邊占到便宜,悻悻然地撩了簾子進到了前廳,
“老爺太太在棹藤院傳飯,因此特命奴婢來通知大小姐一聲。”
沈莙拿起筷子的手頗為無奈地放了下來,盡量逼自己不去細想沈硯和王氏的讨厭嘴臉,淡淡地推拒道:
“你回去告訴老爺和太太,就說我身上不大舒服,近些日子就不往他們二老面前去過病氣了。”
碧葛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這個平日裏最是軟和的大小姐就這麽拂了沈父和王氏的臉面,正打算開口敲打幾句卻被沈莙不耐煩地截了胡,
“怎麽,你還有什麽事嗎?若是沒有就跟着月苋出去吧,站在這裏把我的光都遮全了。”
一面說一面示意秋桐拿了兩顆碎銀子塞到碧葛手裏。
碧葛手裏捏着那兩顆燙手山芋,臉漲得通紅,沈莙像是在打發一個下仆一般地對待她,這樣
的舉動将碧葛平日裏在王氏跟前攢的臉面全都狠狠擊碎了。
月苋頗感痛快地看着碧葛難看的臉色,伸手就半推半拉将她帶出了正廳,過場也不走了,和春桃一起撺掇着走兩步就擺出一張‘恕不遠送’的臉來,氣得碧葛拂袖而去。
沈莙順順遂遂地吃過了晚飯,即刻就吩咐秋桐将聽雨閣落了鎖,自己則是舒舒服服地擦幹淨一身,歪在塌上叫莺歌換藥。
莺歌照着沈莙的吩咐将那三個小瓷瓶取了出來,然後拆開了沈莙背上纏的繃帶,驚訝地發現傷口處已經只剩下了細細的幾條深色血痂。
“小姐這藥真靈,不過一夜就結了痂,照這樣大約後日就可以脫落沾水了。”
沈莙艱難地将頭從枕頭的這一邊扭到了對着莺歌的那一邊,
“這藥精貴,我統共就這麽三瓶,其中有一瓶還是燙傷用的,你可得省着點用,用完了可就沒有了。”
莺歌痛快地應了聲是,小心翼翼地替沈莙上了藥,完事後依舊撕了一段繃帶纏上。
等到莺歌出去之後整個卧室就剩沈莙一個在床上躺屍,一旦人清閑下來了總容易想東想西。
沈莙先是把這兩日的事一件件過了一遍,越想越覺得自己往後的日子是再也輕松不起來了。
她一個翻身從床上撐起了身子,跑到梳妝臺前将那張小小的紙箋拿了出來。左看右看上頭都只有那麽一句連主語都省略了的話,腹诽了姬浔幾句之後便學着諜戰片裏的間諜那樣把紙箋伸到油燈處點燃了,笨手笨腳的差點沒燒着自己。
不過她這樣的郁悶情緒也沒有持續多久,事實證明,只要是姬浔算準了的事情沈莙總會在某個時候得到些眉目。
就在她游手好閑又對王氏和沈硯的騷擾煩不勝飯了幾日之後,阿四從外頭帶來了慕容淳寫個沈莙的私信,整整四張信紙的長信驚得沈莙眼睛都快瞪出來了。
那日距離大年夜已經只剩下一天了,在後日就是除夕的情況下收到了慕容淳的消息說實話沈莙是蠻驚訝的,畢竟這時候高門貴女們都忙着張羅一家子親戚女眷聯絡感情。
在絕對安靜的環境下沈莙一個人窩在房裏仔細地将這封意料之外的長信看了個透徹,放下信紙時整個人有種說不出的惆悵。
信裏大致說了兩樁要緊的事,其一是宮裏那位久無子嗣的皇帝陛下急着想要充盈後宮,在接受了那一位的建議之後下旨命一重高門貴女年後參加內庭擇選,其中首當其沖受到‘關照’的就是蘇相府。不過這件事中自然也有別的彎彎路子,這就牽扯到了信中提到的第二樁事。蘇相不能公然抗旨不送女兒進宮,于是便想用蘇憶茹早有婚約來推脫此事。可惜國公府裏蕭楚瑜的雙親卻顧忌着姬浔和皇帝的想法,結親的熱情明顯因這道聖旨冷卻了不少,一時半會兒不敢應下和相府的這門親事,反倒是在這種高壓局勢下想到了慕容将府這個外族世家。這幾方勢力各有各的考量,一時間形成了一股僵局。
沈莙心裏啧啧感嘆着姬浔的好本事,這樣缜密的心思,甚至把自己這個慕容家唯一嫡女的閨中密友也考慮了進去,布下了一個完整的局。盡管沈莙實在是不知道姬浔為什麽需要将蘇憶茹這麽個嬌蠻小姐弄進宮去,可既然消息已經傳到了自己這裏她也就不得不送蘇憶茹一程了。
仔細思量了一會兒,沈莙終是提筆回信,說自己将于除夕當日到慕容府赴約。依舊将信交到了阿四手裏,自己則伸了個懶腰,跑到忙碌的前院幫倒忙去了。
到了第二日,沈莙收拾好自己便打算帶着岚綏出府去,一旁忙得不可開交的春桃奇道:
“今兒是大年夜,小姐怎麽還要出府去?”
沈莙擺出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對着春桃教育道:
“傻丫頭,大年夜大年夜,重點不是在那個‘夜’字嗎?你小姐我在府上悶了幾日,如今外頭街坊正熱鬧呢,你且容我出去耍耍,到了晚上再和你們一處放煙花玩兒。”
春桃撇撇嘴,不置可否地一邊忙活去了。
沈莙自己租了一頂小轎,連着岚綏,兩人一路搖搖晃晃地往慕容府去了。
因着是除夕,街上嘈雜的爆竹聲和吆喝聲直直灌入沈莙耳中,她悄悄地撩開側簾來看了看,整整一條街的房舍都挂滿了紅燈籠,人們穿紅着綠面帶喜色地在四處結伴寒暄。幾個穿着新衣的孩子撿起地上沒能點燃的炮仗一溜煙地躲到角落裏搶着放去了。沈莙的心情随着這樣喜慶的氣氛漸漸轉好,終于露出了這段時日以來最燦爛的笑容。
和尋常百姓家相較,慕容府自然只有更加熱鬧繁華的份,沈莙一下轎就看到了在側門翹首等着自己的弄玉,于是便開開心心地迎上前去。
弄玉看到沈莙之後也是心中一喜,見她身邊跟着的是個面生的丫頭,疑惑地打量了兩眼便聽沈莙向她介紹說:
“這是岚綏,才到我跟前不久,因此你看着面生。”
弄玉笑了笑,在岚綏眼底的冷光下打了個寒戰,也不再多問了,領着二人一路往慕容淳的閨房去了。
沈莙走走停停,看着慕容府裏來回穿梭的下人奴仆,心裏不禁感慨着蘇相府,提督府,慕容府,這些日子自己到過的地方沒有一處不比沈府要華麗莊重,真正的鐘鳴鼎食之家大約也就是這個樣子了。
然而出乎沈莙意料的是明明蕭楚瑜的婚事上有了轉機,但是慕容淳看起來卻不大高興,甚至可以用愁眉苦臉來形容 。
見她進了裏間,慕容淳即刻摒退了屋子裏伺候的兩個丫頭,只留了自己和沈莙二人關上門來說着悄悄話。
沈莙實在是有些難以理解慕容大小姐的憂郁情懷,一坐下就納悶地開口問道:
“你信裏不是說事情有轉機了麽?既然國公府都有意和你家結親了,你為什麽還是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慕容淳穿着一身棗紅色的短襖裙,面容嬌豔動人,可是臉上卻挂着一抹苦笑,在屋裏來回踱着步,直到把沈莙晃暈了才開口道:
“哪裏有你說的那麽容易,如今他們國公府是把主意打到了我頭上,可他們先前是和蘇相府那邊通過意的。如今雖然因着那道聖旨一時不敢答應這樁親事,可到底還是存了希望的,況且在這樣的時候他們也不敢堂而皇之對蘇相落井下石,唯一肯做的就是吊着着樁婚事。”
沈莙臉上嫌惡地啐了一口,低聲罵道:
“還國公府呢,分明就是一副勢利眼。他們想要攀附權勢,可同時又不肯承擔一點風險。要是他們自己關上門來折騰也就罷了,偏偏還要将你家牽扯進來,一面表示對你有意,一面卻又不願意和蘇相府劃清界限,兩手都抓得緊緊的。只怕是盼着蘇相府熬過這次選秀便一腳踢開你們家,仍舊和蘇相做親家,若是蘇憶茹真的進了宮也還有慕容府這個後備選擇。想得倒是真美,一點也不考慮他們這般吊着你,時間一久你的閨譽必然是保不住了,你和蕭楚瑜的婚事成了倒像是你倒貼給他們家的一樣。若是不能成事,你就更是成了京中的一個大笑話!”
慕容淳也是面帶愁緒,喃喃道:
“誰說不是呢,如今父親和母親的耐性都快要被蕭家磨光了,兩府的情分也不如往日了。若不是因着蕭郎的保證,我是萬不能答應這樣被人晾着的。”
沈莙聽她話裏的意思像是已經私下裏和蕭楚瑜通過氣兒了,不僅沒有喜色反倒是火冒三丈,差點就掀桌而起了,指着慕容淳破口大罵道:
“蠢東西蠢東西!我道你為什麽這樣悶不吭聲地由着人糟踐呢,原是為着另一個沒擔當的混賬男人!虧我先前還以為這個蕭二雖然有些迂腐,但至少待你是真心實意的,原是我錯得離譜!”
☆、慕容府(二)
慕容淳被這般疾言厲色的沈莙吓了一跳,渾身瑟縮了一下,口齒不清道:
“你……你這是……怎麽了……蕭郎,蕭郎怎麽會……”
沈莙聽她還在不知利害關系地護着那個蕭二,氣得眼睛都瞪圓了,
“平日裏見你還算伶俐,怎麽一牽扯到那個小白臉就這麽糊塗!你也不細想想,這樁事成了如今這樣僵持不下的局面,其中最大就是原因就是他這位‘懷玉公子’還沒表态。蕭楚瑜家中長輩把他當眼珠子似的寶貝,這種狀況下只要他提出願意娶你不願與相府結親,這事就成了。你個糊塗東西,還以為他對你情深義重?他若是心裏有你,又怎麽會這樣由着雙親敗壞你的名聲!說到底不過又是一個自私自利的官宦子弟,不敢忤逆父母半點偏還要和你私相授受,別是存了将來納你為妾的心思吧!依着你的身份,決不可能與他做小,可等到日後你的閨譽敗壞了又是一番別的光景了。你到好,被他迷昏了頭,任由他晾着,還滿心盼着他在為你們争取,蠢頓不堪!”
慕容淳被沈莙劈頭蓋臉一通臭罵,驚訝之餘更是仔細地想了她話裏的意思,一時間身上都涼了半截,青着臉道:
“不……不會的……他怎麽……不會的……”
沈莙見她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心也開始軟了下來,走到慕容淳身邊拉着她的手安慰道:
“你也不要太傷心,畢竟這個蕭二較京中其他的貴公子德行已經勝過許多了。興許是我太過苛責也未可知,無論如何,他骨子裏還是個唯父母是從的國子監儒生,難免一時走進了死胡同裏。那日在聚靈莊,我打眼瞧着他對你是存着真心的。只是你凡事總該留個心眼,再不要這樣糊塗行事,你與他既無六禮有無婚約,兩個人私下裏約定的事若叫有心人探聽了去那才是真的完了!”
慕容淳眼眶撐得通紅的,她并不蠢,原也是心裏存了不安才會急着找沈莙求助,如今叫她理清了利害關系,現下又是傷心又是慶幸,緊緊攢着沈莙的手道:
“你是知道我的,輕易不肯動心,好容易有了這麽個心悅的男子,偏巧他也對我有意,這才一時昏了頭。蕭二出身高,品貌才學京中也只有薛家公子可以壓他一頭,私下裏也是少有的潔身自好。盡管我如今我知道了他的自私庸懦,可他這樣依舊是好過旁人千千萬萬。阿莙,我現在心裏頭很亂,恨他薄情可又不甘心就這麽斷了,你說,我還有救沒有?”
沈莙知道慕容淳不似平常閨中女子那樣癡怨造作,可到底還是封建倫理社會裏養出來的高門貴女,敢愛敢恨是有的,但同時也有着所有少女的通病,對男子的忍讓永遠超過了對自己的體貼。
她看着自己跟前眼含水霧的嬌俏少女,心裏也是百感交集,最終咬咬牙,果決道:
“你如今需要考慮的事情只有一件,在知道他的缺陷之後是否還想要成為他的妻子。若是想要和他斷了,就即刻把自己的想法告訴慕容将軍,幹脆地和國公府劃清界限。若是你仍舊放不下他便與我直說,此事雖然麻煩,但也不是沒有法子解決!”
沈莙說完這一番話之後便靜靜地坐到一旁叫慕容淳仔細考慮,不知為什麽,在這樣的情況下自己的心裏竟也有些感同身受的荒涼。有或許有朝一日處于這樣分岔路口的将會是沈莙自己,到那時,她又會怎麽選擇呢?
蕭楚瑜縱然是有千般不好甚至心存算計,可同他周圍的官家子弟相較,他的品性已是上佳了。一方面沈莙心裏盼着慕容淳能斬斷這份不平等的感情,可另一方面她又清楚地知道即使慕容淳真的在這件事情上敢愛敢恨,将來她嫁的人卻未必會好過蕭楚瑜。
屋內靜悄悄的,兩人各自思量着,誰也沒有開口。沈莙耐心十足地等着,因為她們心裏都知道,這樣一段時間決定的将是慕容淳後半生的生活。
屋子外頭依舊有奴仆忙進忙出,人聲鼎沸絡繹不絕。弄玉幾次在外頭傳話說有客到了府上,老爺夫人叫姑娘到前廳見客。慕容淳只一味推說自己身上不痛快,呆呆坐在床頭也不知時間過了有多久。
等到沈莙被她拽住了袖子時兩人都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房裏淺淺的光線投射在慕容淳的臉龐上,扯處一抹堅決的色彩。沈莙忽的有些緊張,伸手反握住了她的手,盡量平靜地等着慕容淳開口。
“阿莙,你得幫幫我。”
沈莙微微聳起的肩膀緩緩地松了下來,意料之中的答案,可卻依舊叫人心裏發澀。她拉着慕容淳走到窗口的長椅上坐下,再三猶豫才開口道:
“你想好了,這可是你的終身大事,若是你還需要時間,我可以……”
“時間?為着自己的意難平,這些日子以來我已經受夠了煎熬,再拖下去又有什麽意思呢?我總歸是要做一個決定的。阿莙,我知道你是為我不平,為我擔心,可是這以後的路總是要走下去的,我願意為他賭上一回。”
沈莙後邊的話被打斷了,自嘲着此番自己的多愁善感,默默伸手替慕容淳将兩鬓的碎發往後挽了挽,有些艱難地開口道:
“我無法為你做選擇,也無法替你走将來的路,你要記得,若是有什麽委屈,不要憋在心裏,盡可以說給我聽。你自來比我聰明,定能過得比我更好。”
慕容淳眼眶發紅,佯怒道:
“那是自然,你這樣呆呆傻傻的才叫人擔心呢,我既然要嫁到他家去,他那些毛病便都要漸漸地磨好了!”
沈莙看她這副潑辣樣子,總算是笑出了聲,兩人打打鬧鬧,在長椅上滾做一團。
既然事情已有了方向,沈莙自然要卯足了勁來籌劃一番,畢竟她身上不止頂着姬浔的差事,更是有慕容淳的終身幸福壓着。
在一個由三綱五常來規範的時代,對一衆适齡少女來說,最悲劇的莫過于她們在閨中所受的教育僅限于《女誡》、《女則》等一系列洗腦一般的行為準則,而真正和男子相處把握其心性的方法卻是一竅不通。沈莙作為一個上輩子一直在言情小說的海洋裏徜徉的少女,談起戀愛準則來那是一套一套的,恨不能寫出一本戀愛教程來狠狠摔在那些懷春少女臉上。
“首先呢你要知道絕不能一味地忍讓順着男人,林徽……呃……有個才女就說過這麽一句話,‘溫柔要有,但不是妥協,我們要在安靜中,不慌不忙地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