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婉約和順的女子縱然是端莊,但是卻也少了那麽幾分氣性。以往就是你太過慣着那個蕭二,所以他才會生出那樣不尊重的想法。若想要他珍重于你,光是親近是不夠的,得讓他像賈寶玉……呃……忽略掉這個人名,總之得讓他對你昵而敬之。雖然不能太過端着,但也不能完全不端,叫他輕易得了手反倒不好。求不得放不下的才會使人心心念念。如今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就不得不下一劑狠藥了,無論如何你要讓他看明白你才是位于雲端的佳人,若他不加珍惜,你就會離他而去。”
慕容淳被沈莙這一番理論唬得一愣一愣的,一知半解地開口問道:
“你的意思是我得從蕭郎身上下手,促使他做出選擇?”
沈莙一副老學究的樣子,緩緩地搖了搖頭,
“非也非也,雖然我們确實是要攻克蕭二這枚還算有救的渣男,但絕不是逼他做出選擇,因為如果你這樣做了,即使将來嫁給了他,蕭二心裏也會存了被人逼迫的疙瘩,即便一時不顯,時日一久他總會對你存了輕視的念頭。我們要做的是要讓他心裏懷着對你的愧疚和無限憐惜,心甘情願地求娶于你,并在将來的婚姻生活裏時刻謹記你是他千方百計地擡回國公府的發妻。”
慕容淳聽得那叫一個糊塗啊,驚訝之餘結結巴巴地說道:
“你說的那個‘渣男’是個什麽東西?還有,怎麽才能像你說的那樣成事呢?”
沈莙尴尬了一小會兒,果斷地選擇避開‘渣男’那個梗,集中火力解答後面的關鍵問題。
“首先你得下一次狠手,徹底推翻他平日裏對你的看法,叫他措手不及!”
說着便招呼着慕容淳拿出紙筆,自己端坐在岸前提筆寫了一首詩,一面對慕容淳說道:
“你将這首《白頭吟》自己謄抄一遍,連着他送給你的最能勾起你們之間的回憶的信物一并叫人給他送去。”
慕容淳按捺不住好奇,栖身上前接過了沈莙手裏未幹的宣紙,只見上頭清秀小楷謄寫着一首長詩: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中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今日鬥酒會,明旦溝水頭。躞蹀禦溝上,溝水東西流。凄凄複凄凄,嫁娶不須啼。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竹竿何袅袅,魚尾何簁簁。男兒重義氣,何用錢刀為!
慕容淳看過這首詩之後,心裏的震撼叫她久久難以回神。究竟是怎樣性情灑脫堅強的女子才能想出這樣一首詩來。溫婉卻又沉痛,果決而見情深。
她驚疑不定地望向沈莙,後者則無辜地聳了聳肩,
“別看我,我連個喜歡的人都沒有,這樣精巧情深的詩詞這可不是我能寫得出來的,況且我也沒那個文采。”
慕容淳端着那首詩,來回看了五六遍,越看越是心酸,以至于自己一時間都生出了照着詩詞裏說的那樣快意恩仇的想法。
沈莙見她松愣,心知她是在顧影自憐,也是微微嘆氣,只得想辦法将慕容淳從自己的自怨自艾中拉出來。
“蕭二自負有才名,這樣的青年公子最是經不住文死巧妙的詩文了。你如今的震撼等他看到時只能更加明顯。”
沈莙說了這麽幾句話,慕容淳卻恍若未聞一般地開口追問道:
“寫這詩的究竟是何人,她為什麽有這樣的勇氣和經歷,後來呢?她後來又怎麽樣了?”
沈莙對她的這般執念深以為然,想了想便将那一出‘鳳求凰’的故事一并說給了慕容淳聽。
“因着年代久遠,寫這首詩的人已經無跡可尋了,我生母原是蘇州人,我也是在小時候聽她說過這麽一個故事。一位寡居的貴族才女聽了一青年琴師的一首‘鳳求凰’,不顧一切地随那男子私奔了。兩人的生活也實在是飽經艱辛,那女子甚至當垆賣酒操持家用。後來那琴師憑借自己的才華飛黃騰達了,可卻也漸漸忘了自己這位發妻的付出,生出了納妾的心思,于是這位才女憤懑之下便寫下了這首《白頭吟》。至于再往後嘛,這薄幸的男子被她的才華和真心所打動,終于回心轉意,兩人也算是恩愛到老。”
她盡量不帶主觀色彩地說完這個故事,即便心裏實在是對司馬相如的涼薄感到心寒,但卻也不得不佩服卓文君的包容和情深。
她這樣未經感情變故的人尚且如此,慕容淳就更是難受了,她苦笑道:
“如今我也惟願他能讀懂,阿莙,我若将這詩和信物一并給了他,難保他不會順杆而下。”
沈莙淡淡笑着,看着窗外,倒不像是在回答慕容淳一般,
“蕭二縱然有千百種不好,可你是他唯一動過心的女子。即便是沒有情分的陌生人尚且對這詩的主人心生憐惜,更何況你還是他心裏喜歡的人。他是混賬,可也是一個容易傷春悲秋的文人士子,假使他看過這信之後真的心無愧疚和感動,那麽他便也不值得你托付終身。”
☆、除夕
慕容淳仔細地聽沈莙說完這一段話,忽然有些奇怪地盯着她看,
“你一個小丫頭片子,比我小就罷了,連個喜歡的男子都沒有,如何能知道這些個男女之間的名堂?”
沈莙方才光顧着慷慨激昂了,一點也沒想到自己這番高談闊論所包含的重重疑點。如今被慕容淳這麽一問,冷汗都要流出來了,一時間頗為不自在地咳了兩句,左顧右盼道:
“我都進宮兩年了,內庭裏那麽多命婦禦妻,沒吃過豬肉還能沒見過豬跑嗎?時間一久,自然就知道了其中道理。”
慕容淳狐疑地看着她,正要再問卻聽沈莙急急教訓道:
“現在是關心這個的時候嘛?你的事情還沒解決呢,趕緊回神,總将話題帶跑了!”
沈莙說過之後複又小聲地嘀咕了幾句,慕容淳的思緒被她拉回來之後也開始發愁,
“我可以照你說的譴人将東西送給他,可是之後呢?若是再見面我該怎麽和他相處才算妥當?”
沈莙神秘莫測地沖着慕容淳笑了笑,輕輕執起她的手附耳道:
“我的傻姐姐,你既然要釣着他,短期內自然是不能和他碰面了。将詩文和信物交到他手裏之後,蕭二必然是急切地想要見你一面,他若托人傳話你就推說身上不好,添油加醋的事交給傳話的丫頭小厮。你們兩家有走動,他急着見你,必然會先到你家來拜年,你要裝出一副為難的樣子推拒幾次再叫丫頭悄悄将他領到外間,也不必見面,就說你們既無婚約又是适齡男女,自然要注意男女大防。隔着屏風叫他聽一聽你的聲音,臨別之時再給他個側臉。等到你去他家裏拜年的時候就只管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旁人在場的時候就不要太搭他的話,最好一個眼神也不要給他,到最後的分別時候就拿出你最委屈哀怨的樣子來瞪他一眼,叫他知道你心裏還有他。如果他追出府來,事情大約就成了,憑他怎麽賭咒解釋你低着頭哭就是了,嗯……最好在最後賞他兩記粉拳,外加‘冤家’兩個字。接下來就不用我教你了吧,你長着一顆七巧玲珑心,自然能拿下他。”
慕容淳這回是真的被沈莙震住了,臉上那副受教的表情叫沈莙看得心裏一陣舒爽。她伸手拍了拍慕容淳的肩膀,略顯遺憾地說道:
“可惜我過了初八就要回宮了,只怕是不能當面聽你說起你們訂婚的消息了,到時候你別忘了寫信給我!要是你倆的婚期定下來了也托人傳個信兒給我,這樁婚事可是有我幾分功勞的,成事了你也得教我高興高興。”
慕容淳聽她一口一句自己的婚事,難得的有些赧然,挑起眉來啐道:
“整日沒個正經,一個未出嫁的姑娘家嘴裏情啊愛啊的,也不害臊!”
說實話,就為着這麽點事,沈莙還真不覺得有什麽可害臊的,略顯淡定地撇撇嘴,表示自己懶得争論。
如果要慕容淳評選出沈莙最招人恨的表情,那麽她會毫不猶豫地将票投給她現在這副‘不想搭理你’的樣子。
“你近來有什麽要緊事沒有?”
沈莙不知道話題怎麽就跳到自己的行程上來了,疑惑地沖着慕容淳搖了搖頭,
“我一直閑着呢,既不要應酬又懶得動彈,哪裏有什麽要緊事。”
慕容淳撫掌笑到:
“這可好了,初六乃是李陵侯府老太君的六十大壽,琴君作為長媳,大着肚子都在操持這事兒,早早的就給我派了帖子。我給她傳話,說你告假出宮了,她開心得不知怎樣呢,立馬就又添了一份你的帖子。咱們仨兒有兩年沒能聚在一塊兒了吧,若是在你回宮之前不能好好說說話,只怕琴君得記挂許久呢。”
沈莙聽她話裏提起琴君,臉上也是溢滿了笑意,心裏又有些缺憾,琴君出嫁時她就已經進了宮,沒趕上她大婚也就罷了,如今連她生産都要錯過了。
“她成婚時我不在,如今你也快要出嫁了,我卻又要進宮去了。你們一個個地都往前走了,獨獨留我這個孤家寡人在宮裏苦苦熬着。”
慕容淳伸手在她臉上輩子輕輕掐了一下,安慰道:
“你還說羨慕我們,需知你如今過得可比我們自在多了。有你二哥替你盯着,等你年紀到了放出宮來又是有品階的女官,婚事自然是水到渠成,你擔心這些做什麽。”
此時屋裏的兩個少女拿着沈莙的婚嫁互相打趣着,誰又能料到她将來的姻緣路會那麽曲折離奇呢。
盡管慕容淳再三開口留飯,沈莙還是在午後頂着寒風回了府,在解決了這樁麻煩事之後她心裏自然也就放松了不少,一路上拉着岚綏講了許多的冷笑話,直把對方的面癱臉弄成抽搐的僵屍臉才作罷。
沈府正門和所有的街坊一樣,挂了四個紅紅火火的大燈籠。沈莙回府之後一路小跑溜到聽雨閣的小廚房去湊熱鬧了。
秋桐和月苋的廚藝都是一頂一的好,兩人在小廚房裏忙東忙西,像是剁好了肉餡正打算包餃子。沈莙一看,興致來了,不管秋桐的反對,死乞白賴地挽起袖子就要幫倒忙。
月苋已經學會不去多做掙紮了,主動分出一小部分肉餡和擀好的面皮給沈莙,一面沉重地囑咐道:
“小姐一邊兒去玩吧,可不要再添亂了。”
沈莙撅着嘴,對她們的不信任深感痛心,心道你們那是沒見過小姐我的看家功夫。一面退居二線,一面偷瞄着前頭兩人的進度。
李嬷嬷收拾好前院趕到小廚房時,裏頭已經亂得不成樣子了。
在包完餃子之後沈莙又锲而不舍地分別進行了切菜,洗菜,揉面和下鍋的嘗試,直把秋桐和月苋折騰的一個頭兩個大。
好在善良的書墨姑娘在最緊要的關頭出現,帶着沈菱的囑咐,救‘民’于水火之中。
“大姑娘,二爺叫我來傳話,問姑娘是在榮祿堂那處過夜還是往随雅居去和二爺一同用晚飯。”
沈莙撓撓頭,有些不解地問道:
“二哥今年不同老爺太太一塊兒嗎?”
書墨挂着她那副招牌微笑,仔細解釋道:
“因着馬上就要參加科考了,二爺前些日子就回過了老爺,說是盡量不往熱鬧的地方去,免得一時擾了心性,因此今年除夕二爺就在自己院子裏守歲。”
沈莙放下了手裏的活兒,一時心裏暖洋洋的,只怕是沈菱知道自己和府裏的長輩已經黑了臉,無法再平靜地和他們一處過年了,因此才想出這麽個說法來陪陪自己罷了。
“你去告訴二哥,我這裏包了餃子,買了煙花,到了夜間,一并拿去随雅居,大家一處讨個吉利。”
書墨得了沈莙的回答,依舊笑着退了出去,臨走時還被沈莙塞了一把甜食點心。
到了黃昏時分,整個聽雨閣裏熱鬧非凡,沈莙留了些丫頭守着院子,一并派了賞錢,自己則領着秋桐月苋等一衆貼身伺候的丫頭浩浩蕩蕩地往随雅居去了。
沈菱素日裏清靜慣了,随雅居裏一年到頭也沒有這麽喧鬧過。沈莙上了餐桌,第一件事就是将月苋包的餃子扒拉開,在沈菱無比嫌棄的眼神下把自己包的那些漏餡兒的蒸餃團團兒推到他跟前,另配上一副沒心沒肺的燦爛笑容,
“二哥,這是我包的餃子,你先嘗這個,肯定比那些好吃!”
沈菱扯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來,伸出筷子夾了兩個放到自己碗裏,
“你說,你這沒臉沒皮的性格究竟是從了誰呢?看着這一堆完全不能說是餃子的東西你是怎麽能做到睜着眼睛說瞎話呢?”
沈莙就知道刻薄的沈菱絕不會就這麽放過自己,也不抗議,一邊說着吉祥話一邊使勁地把自己做的吃食往他碗裏扒。
書墨秋桐等丫頭坐在另一桌上吃着年夜飯,時不時往兩兄妹這邊看一眼,都憋着笑來瞧他倆你來我往地‘鬥法’。
外頭天已全黑了,爆竹煙花的聲音震得人耳朵疼。沈莙開心起來,和幾個小丫頭一同溫了酒,互相說着祝詞撺掇着敬酒。
沈菱看她這段時間以來難得這麽高興,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由着她們胡鬧去了。
沈莙一下被灌了好幾杯黃湯,臉頰發燙地支使着秋桐書墨輪着給沈菱敬酒。沈菱取了一袋金豆子,但凡上前說吉祥話的丫頭都得一顆,這樣一來二去,幾個膽小的小丫頭也壯着膽趕上前來讨賞。
沈莙一看,這還了得,一個箭步沖到沈菱跟前,抱着一個小湯婆子,笑得像個福娃娃,
“新年要到了,祝二哥金榜題名,學業有成,年年高升,心想事成,吉祥如意,平安喜樂,嗯……嗯……財源滾滾,迎娶嬌妻……呃……早生貴子……嗷!你打我做什麽?!”
沈菱先前聽到那些老套的吉祥話還能裝模作樣地點點頭,沒想到越聽到後面越是離譜,直到聽到‘早生貴子’,終于是忍不住伸手在沈莙頭上敲了一記。
“你現在是越發不像話了,這樣的話也能用作新年祝詞?!”
沈莙揉着腦袋,老大的不高興,
“總是敲我的頭,本來就不聰明,再被你打傻了可怎麽好!”
說着就将另一只空着的手伸到沈菱眼前攤開,
“我也說了吉祥話,壓歲錢呢?”
沈菱搖了搖頭,臉上挂滿了無奈,轉身又取了一個小木盒子遞到了沈莙手裏。
沈莙好奇地當即就想打開來看,不想卻被沈菱按住了手吩咐道:
“守歲之後自己回房去看。”
沈莙努着嘴,一臉不情願地把盒子放下了。
丫頭們吃飽喝足之後便目光炯炯地盯着角落裏的爆竹看,沈莙哪能不懂她們心裏的小九九啊,拉過平熙和阿四兩個勇士便吩咐道:
“快将這些煙花搬到廊下去,她們要玩就讓她們注意安全,要是這些小姑娘們不敢點,那就是你們兩個展現男子氣概的最佳時機了!!”
阿四看着自家小姐充滿鼓勵的小眼神,心裏頗有些無奈,抱着一堆炮仗一路小跑到廊下。
沈莙嫌冷,由着一衆丫頭出去打鬧了,自己則推開窗來好看見她們放的煙花,老老實實地坐着等。
沈菱看她坐在炕上,一本正經地等着看煙花,心裏也有些好笑。想了想複又從桌上拿起了一個大大的貼花紙盒送到沈莙懷裏。
沈莙沒想到還有禮物,抱着紙盒奇道:
“這又是什麽?”
沈菱眼底含笑,卻又裝出一副嚴肅的樣子來,
“你還敢問我,前兒我往翰林院去拜見師長,薛六一瞧見我就把這東西塞到我手裏,說是給你賠罪用的。好端端的,他為什麽送你東西?你是不是又給我闖了什麽禍?”
沈莙一聽到那個大騙子的名字臉就是一黑,好嘛,耍了人還把事情抖給沈菱知道了,簡直是罪大惡極!
沈菱原以為薛六只是為了瞞着沈莙自己的名字而送的禮,沒想到沈莙一聽到他的名字臉上表情即刻就變了,心裏一個咯噔,板起臉來問道:
“你和他……”
“梁子結大了!”
沈菱的話還沒問出口就被沈莙這聲擲地有聲的宣告打斷了,一時間臉上嚴厲的表情有些松愣,這又是鬧哪一樁?
外頭煙花已經點燃升空了,爆竹的聲音一時間蓋過了沈菱的問話聲,沈莙捂着耳朵,見他的嘴張張合合的,不禁大聲吼道:
“你說什麽?”
然後成功換來了沈菱無奈的擺手。
天空中姹紫嫣紅的光亮使沈莙的側臉忽明忽暗,沈菱打眼瞧着她眼裏躍動的歡喜光芒心裏也是一陣舒暢。
作者有話要說: 作為一個外地狗加大學狗,我就把對寒假的期盼都托付在這一章了...
☆、除夕(二)
随雅居裏的丫環小厮玩得盡了興,只留了些爆竹等午夜鐘響時再點。
沈莙看過了煙花,也算是心滿意足了,為了驅趕困意便招呼着書墨和月苋,另又拉了沈菱,四個人玩起了葉子牌,其他人也都在旁邊圍了一圈盯着看。
沈莙記性好,總能記牌算牌,一連好幾把都贏了,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月苋早前從她這裏拿的賞錢此時已去了一大半了,低頭仔細數了數,撅着嘴抱怨道:
“也不知小姐是哪裏學來的這門本事,怎麽就一直不見輸呢?我才帶了一袋子銅錢,還沒聽個響呢,就都到了小姐跟前。”
沈莙對她的‘贊賞’很是受用,笑眯眯地搖頭晃腦道:
“平日裏總叫你們說我笨手笨腳,需知你小姐我的本事大着呢,能耐都顯在聰明才智上了!”
秋桐苦着一張臉,将手裏的牌一放,
“罷了罷了,我是快輸光了,就不該和小姐玩這個。”
沈莙正在興頭上,見她們一個個的都撒手不玩了,頓時就不肯幹了。鼓着腮幫子一本正經地向沈菱告狀。
沈菱心情頗佳地放下葉子牌,伸手把桌上的碎銀子一攏,對屋子裏的丫頭吩咐道:
“都賞你們了,自個兒分去吧。”
沈莙一聽,這可了不得,對着沈菱雙眼一瞪,着急道:
“其餘的倒也罷了,怎麽玩到最後把我的本金也賠進去了!”
說着就要撲上前去,可桌前的一衆小丫頭豈是吃素的,一大把碎錢,一轉眼就搶空了,沈莙連個影兒都沒撈着。一時間屋子裏其餘人都喜笑顏開的,唯有她耷拉着肩,用眼神控訴沈菱方才的‘坑妹’舉動。
沈菱伸出手指戳着沈莙的腦門,好笑道:
“瞧你這點出息,不過是些散錢,沒的叫她們看笑話。”
沈莙扒拉開他的手,挑着眉毛哼了一聲,抱着沈菱給的兩樣東西恹恹地跑到裏間烤火去了。
沈菱哭笑不得地囑咐外頭的丫鬟小厮好生看門,自己則跟在沈莙後頭進了裏卧。
吃也吃了,玩也玩了,這回沈莙是真困了,坐在鋪了褥子的靠椅上就開始暈暈乎乎。見沈菱進來了,無奈地打起精神來老實坐着。這時候眼角餘光掃到那個貼花紙盒,盡管不待見送這東西的人,但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沈莙還是将它拆開了。裏頭是一個分了十二小格的食盒,每一個格子裏都裝了一樣精致的甜食點心,讓人看了就食指大動。
沈菱坐下之後見她抱着食盒,兩手分別拿了一樣點心開始大塊朵饴,臉上挂着疑惑,開口問道:
“你不是和他梁子結大了麽?怎麽倒吃起人家送來的點心了?”
沈莙嘴裏塞着零食,含糊不清道:
“他是可惡,不過這些東西又沒有錯,怎麽能浪費了呢?”
沈菱搖頭嘆氣,看起來好不痛心,
“這樣晚了,少吃些甜食。”
沈莙吃過兩塊糕點,也有些膩了。閑下來之後就更想睡覺了,沈菱也由着她打個小盹,兩人坐在暖和的裏間一時間都沒有說話,聽着屋外斷斷續續的爆竹聲,靜靜地等待新年的到來。
午夜的鐘聲敲響三聲時,沈莙一個激靈,從靠椅上一躍而起,拉着沈菱的手就是一陣小跑。平熙在長廊上鋪開了一串鞭炮,阿四則拿着一根長長的木棍,木棍一頭也吊着一串炮仗,在前頭引路,領着沈莙和沈菱走了一段。
沈莙被爆竹的白煙熏得直掉眼淚,一面走着一面不停嘴裏念叨着新年願望。沈菱樂道:
“旁人許願也就那麽一兩個,誠心誠意方才靈驗,你這一路都說了多少心願了!”
沈莙斜眼看着他,依舊不管不顧,将自己頭三個願望又重複了一遍。
過了午夜也就算守過歲了,沈莙暖了暖身子,看着随雅居實在擠不下這麽多人,最後還是磨磨蹭蹭地和沈菱告了別,依舊領着自己院裏的丫頭們回了聽雨閣。
李嬷嬷正備了熱水等着沈莙回來,見她神情困倦地進了屋,再三教訓才讓沈莙答應沐浴之後再上床歇息。
到了深夜,外頭還是張燈結彩喧鬧異常,沈莙獨自躺在床上就着燭光将沈菱給自己的木盒拿在手上左看右看。木盒一側有一個小彎扣,她用手指掰着玩了一會兒才将小扣打開,一只手将裏頭的東西掂了出來。
一絲寒風透過窗縫吹進了卧室,床頭的蠟燭微微地搖晃了幾下,在昏黃搖曳的燭光下,沈莙呆呆地打量着手裏的玉镯,一只冰花芙蓉玉的粉色小镯。
打開木盒之前,沈莙曾經猜想過這裏頭的東西無非是些金銀打的吉祥小件兒,完全沒有往旁的方向去想。猝不及防之下看到了這個玉镯,一時思緒交錯,竟不知該以何種表情來面對。
她想了許久,最終還是将镯子攏到了自己的手腕,微微舉起手來,在明亮處仔細打量。這只镯子比沈菱之前給的那只要略小一些,沈莙費了些力氣才将它套到了手上。除了大小上有些出入,其餘幾乎找不出兩只镯子的不同來。
也許熱鬧喜慶的日子裏人總是比較感性,沈莙用另一只手摩挲着玉镯光滑的外圈,有些惆悵但同時有很歡喜。盡管自己沒有沈葭在沈府裏前呼後擁的造化,可她有幸在十多年前闖進了那間私學學堂,有幸在那時撞到了沈菱,而這一份幸運才是沈莙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割舍的。
在這樣一個普天同慶的夜晚,沈莙縮着身子熟睡過去,安靜而平和。
年初一是要起個大早的,天還是灰蒙蒙的,沈莙就被幾個丫頭從暖和的被窩裏挖了出來,睡意朦胧地由着她們幫忙洗漱穿衣。李嬷嬷滿臉歡喜地從櫃子裏拿出一套早前就做好的新衣,對着沈莙比劃兩下就果斷地往她身上套。
那是一件品紅色的燙金花褙子,裏套一件月白色漸染交領長襖裙,鮮豔的色彩襯得沈莙喜慶而又嬌豔。李嬷嬷看了一眼衣裳上身的效果,滿意地點了點頭。囑咐了幾句話才送沈莙出了門。
盡管沈莙再不願意,初一這天還是依舊要去給沈硯和王氏請安拜年。因為自己讨厭的人要一次見全了,她事先做足了心裏準備才擡腿邁進了榮祿堂。
沈府一大家子今日到的齊整,沈老太太是大家長,理所當然地坐在了正堂首座,兩邊則是大房二房的子輩和孫輩。
沈莙依着規矩跪在蒲團上先給沈老太太拜了年,老太太見她乖巧,對她的新年祝詞很是受用,從寬寬的袖子裏摸出了一個深紅色的絹袋,笑着塞到了沈莙手裏。
沈莙受了禮轉過頭去對着王氏和沈硯的表情就淡漠多了,肖姨娘沒有座位,和錢姨娘一處站在沈硯後頭,見沈莙好端端地給沈父王氏拜了年,心裏的怨毒都快要漫到喉間了。王氏這幾日一直變着法子想傳沈莙問話,可是幾個回合下來,沈莙軟硬不吃,就是不肯和她碰面,弄得她和沈父心裏既是疑惑又是郁悶。如今好容易看着沈莙了,王氏見她面色紅潤,并無半點露怯的樣子,心裏就更是不舒爽了。
沈莙依着規矩給二房的叔嬸依次見了禮,金銀細軟也收到不少,打眼一瞧大房這邊坐的小輩,除了正在養身子的沈葭,其餘三個公子都到齊了。
沈菱沉默着坐在最底下,自顧自地喝着熱茶,除了在沈莙坐到他身旁的時候轉頭看了一眼她的手腕,其餘時候不管一屋子人多麽其樂融融地說着話他都不曾擡頭搭腔。
沈莙是素來就知道沈菱人前悶葫蘆的屬性的,也學着他的樣子低頭出神,并不怎麽關心其他人的歡聲笑語。
因着東廠那樁事,沈硯對沈莙總歸是有些心虛的。沈莙沉默着,他也從不把話題往她身上帶。聊來聊去最終也不過是讨論了一番長子的婚事,在散夥的時候順帶囑咐了沈菱幾句,叫他用心備考,等待科考的消息。
自榮祿堂出來之後,沈莙最大的任務就完成了,親戚間走動拜年的好事王氏是絕對不會想到她的。沈莙也樂得自在,半分怨言也沒有,送沈菱出門去向師長同窗拜年後,自己依舊回了聽雨閣,和一衆小丫頭們說說話,玩玩雙陸之類的把戲,日子過得很是惬意。
這一段時間來沈府走動的也很多,其中最讓沈莙驚訝的是初五那日沈菱竟将薛京墨帶進了沈府。若是依着規矩,沈菱和薛六同是國子監書生,互相串個門子拜個年也沒什麽不對,況且已經過了初三,薛京墨來沈府也不算是一次中規中矩的拜年。可是一想到這一位身後的家族和他本人在京中的‘傳奇度’,知道這件事之後,沈硯受寵若驚之餘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來招待,又是親自到随雅居去打招呼,又是留飯的,熱情的不得了。
可惜的是這位薛六性子怎一個高冷了得,人情世故雖也懂得一些卻不大愛遵守,謝過了沈硯之後依舊只窩在随雅居和沈菱一處聊聊詩書和科考事宜,對沈府上下的招待半點興趣也沒有。
沈莙聽幾個自己院子裏的小丫頭繪聲繪色地描繪了一番她們看到的薛六的軒然霞舉和驚鴻之貌,心裏恨恨地撇撇嘴,沈菱,蕭二,薛六,再加上那個古怪的‘九千歲’,大抵這個世界上長得賞心悅目的男子心都黑着呢!長着一副黑心,偏又有着能夠輕易诓騙妹子的長相,這才是真正的‘禍水’呢,早前專斷□□的麗妃和他們比起來那都不叫事兒!
月苋見沈莙滿臉憤懑,猜到她心裏一定在罵人,卻不知罵的是誰,一時間有些摸不着頭腦。
沈莙方才很不厚道地将自己的兄長大人一并算進了‘禍水’裏頭,心裏出過氣之後便淡定地嗑着瓜子聽丫頭們一臉沉醉地說着和薛六有關的話題。
直到薛京墨出了府沈莙都不曾邁出院門半步,其間有二房的嫡女沈萱扭扭捏捏地跑來找她,隐晦地表明了她想約沈莙一同去探望沈菱,比如給他送些羹湯之類的。
沈莙大大地翻了個白眼,要知道這位堂妹平日裏和聽雨閣甚少來往,和沈菱說過的話更是十個指頭都數得過來,現在眼巴巴地相約自己前去探望,天知道她是去探望哪個。
沈莙其實很能理解對方懵懂的少女春心,可是她要拿自己去開路卻是萬萬不能的。于是在這位堂妹的期待眼神下,沈莙果斷地擺出一張老迂腐的臉來,一本正經地回道:
“妹妹有心了,二哥近日是辛苦了些,我也正有這意思。不過今日不巧,此時随雅居裏有外男拜訪,我們姊妹都大了,男女大防是萬不能廢的。況且二哥正在見客,我們不好随意打擾,等晚些時日再和妹妹約個時間前去探望二哥吧。”
她這番話說的那叫一個冠冕堂皇,叫人一點挑不出錯來,沈萱又不能将自己心裏的想法直說出來,不死心地繼續旁敲側擊了一番,見沈莙油鹽不進,最後只好失望地出去了。
薛京墨告辭出府已是黃昏時分了,沈莙一整天都悶在院子裏,心裏實在納悶這個薛六哪來這麽多話要說,一耗就是一整天,弄得她不得不取消了拉着沈菱出門逛逛的計劃。
平熙送完薛六之後也是有些疑惑地對沈菱道:
“今日還是頭一次見公子和同窗聊了這麽久詩書禮樂,可還算盡興?”
沈菱把身上的披風摘了下來送到書墨手裏,想起沈莙曾經謄過的一首詞,嘴角扯出一抹耐人尋味的挪揄弧度,
“我是盡興了,他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說罷丢下一臉茫然的平熙,徑自進到書房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考試,盡量日更吧!
☆、李陵侯府
沈莙用過晚飯後還是往随雅居去了一趟,順便拿着自己再三改進過的‘熱水袋’孝敬沈菱去了。
她到時沈菱也剛用過餐,見沈莙來了便一路将她領進了書房。沈莙獻寶似的将暖手和皮囊都交到了沈菱手裏,手腳并用地向他形容了這兩樣東西的用途。
沈菱含笑看着正在自己眼前眉飛色舞的沈莙,突然想起了今日在随雅居裏拖延了很長時間的薛家六郎,一時有些出神。沈莙的眉眼已經徹底長開了,煙雨眸子,細長黛眉,無論再怎麽挑剔的人也不得不承認她如今的模樣已是一個嬌豔明媚的少女了。端看她那雙眼睛,水墨似的溫脈動人,勾人之餘還叫人生不出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