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汪汪的大眼睛興奮地點這頭,忍冬的臉上僵成了一種古怪的表情,心裏的無力感提醒着她,方才她一定是瘋了才會對沈莙心懷期待。
沈莙看着忍冬手裏捏着的幾本風月佳人和才子書生互相勾搭的話本,也就是古代俗稱‘□□’的東西,用歡快的語調說道:
“你和岚綏平日裏都太壓抑了,這都是在西廠那個賊窩待久了的緣故,你別瞪我,這可是個好東西,既可以幫你解放天性又可以治治你的面癱,我特意選了幾本文筆不錯的,用心良苦啊!”
忍冬閉着眼深呼吸幾次,忍了又忍,最終發現自己忍無可忍,伸手擒住了沈莙的雙臂就是一陣亂擰。
沈莙哎呦哎呦地躲着她的手,一面躲一面嚷嚷着:
“誤會誤會,我逗你玩的!真正的禮物在盒子夾間裏頭,我寫了條子在書後頭的,真的真的!”
忍冬聽她求饒,将信将疑地松開了手,再次拿起盒子來看了看,果然在一側有一處巧妙的夾間,扯開來之後裏頭放着一個絹布做的錦囊。忍冬猶猶豫豫地打開來看,錦囊中藏着一對南珠釵環,作工精致,南珠也很是飽滿。
沈莙嘻嘻笑着貼在忍冬身後,得意道:
“怎麽樣?我眼光不錯吧,你生得白淨,配南珠再好不過了。”
見她還在打量那對珠釵,沈莙趁熱打鐵,一臉八卦地湊近了問道:
“今兒在西廠裏頭你拿走的那份名冊是哪家秀女的?”
忍冬知曉選秀之後沈莙總會知道那人是誰的,況且今日在西廠裏頭督主也沒有要避她的意思,思及這些忍冬也沒賣關子,大大方方地說道:
“那是廣恩侯家的嫡女。”
沈莙聽過之後難得地調動了她金貴的大腦,迅速地把這一切串聯起來。
她一直難以理解的是蘇相和姬浔實力相差懸殊,南诏王也不可能直接幹涉姬浔收拾蘇相一派勢力,那麽以姬浔的脾氣為什麽能容忍至今呢?她能想到的唯一合适的理由就是有什麽蘇相手裏握着的東西或是秘密姬浔還沒能拿到手。之前沈莙也确實不明白姬浔為什麽要送蘇憶茹進宮,可今日聽忍冬這麽一說也就不難猜測了。廣恩侯府自蘇相發跡開始便一直依附于相府,靠其在軍中的影響力也替蘇相撈了不少好處,可以說廣恩侯是蘇相手底下勢力最大的心腹。姬浔想從蘇相身上挖出些什麽來,可是蘇相能有今日全靠南诏王姬桓的提攜和撐腰,要讓他背叛姬桓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于是最終能下手的就只有廣恩侯,依着廣恩侯和蘇相的交情,普通的利益之争不足以瓦解兩人的關系。可若是兩人的寶貝嫡女同時進宮而卻只有廣恩侯府的那一位獨占恩寵,蘇憶茹卻被她壓得永無出頭之日,那麽時日一久廣恩侯必然仰仗着女兒在內庭的恩寵生出些取蘇相而代之的念頭。哪怕他意志堅定,有了蘇憶茹的挑唆,蘇相必然對其抱有疑心,害怕他已和姬浔聯合起來對付自己蘇憶茹才會在後宮屢次碰壁。蘇相猜忌廣恩侯,後者就不得不為了自保投靠姬浔。這樣一來,姬浔要分化兩人就容易多了,只需些小手段或者從中添油加醋就可以輕易招降廣恩侯。
盡管沈莙所想必然有所漏洞,姬浔的心思也必然比這要深沉難猜,但不知為何沈莙就是覺得這些手段姬浔未必不會用。
忍冬見沈莙眼珠子一動不動就知道她是出神了,伸手在她腰上戳了戳,半強迫地讓她回了神。
沈莙也不再浪費自己的腦細胞,依舊拿過了巾帕,将忍冬的臉扳了回去,專心致志地替她擦着頭發。
兩人在屋子裏聊了一會兒沈莙便招呼着忍冬喝茶,自己跑去浴房洗了個熱水澡。屋內熱綿綿的暖氣熏得人昏昏欲睡,到了就寝的時間她也沒放忍冬回去,兩人熄了燈躺在塌上捂着被子說話。從沈莙家裏的那些煩心事說到忍冬的出身,直到深夜才一齊睡死過去。
第二日清晨沈莙醒來的時候身邊已經空了,她揉了揉發漲的太陽穴,摸了摸自己紅腫的眼睛,确定昨夜發生的事不是一場夢而自己也是真的哭了之後她一時也有些松愣。在後來自己無話可說之後忍冬居然破天荒地主動對她提起了自己的身世。
沈莙一直覺得和自己比起來,端莊穩重的忍冬反倒更像個官家小姐,昨夜裏聽她說起才知道她原就是雲南郡一個地方武官最小的女兒,從小生活在兄長和父親的庇護下,像個男孩兒一般舞刀弄槍。不過好景不長,在她十歲那年南诏王清理族中逆黨的時候牽連到了許多地方上的文官武将,忍冬的父母就死在那一場浩劫之中。因她和兄長年幼,最終只是被發配到了西南邊陲去充作官妓和勞役,在押送的路途中差役不給吃喝,動辄打罵,鞋子衣服都磨破了,在十二月的寒風裏穿着單衣沒日沒夜地趕路。路過疫村時官兵不給他們遮掩口鼻,她的兄長就是在那時候染上了疫病,兩兄妹絕望之際連夜逃出了隊伍,倒在大道上奄奄一息的時候被當時正在當地出公差的容弼所救。後來兩人自然就投靠了姬浔,西廠也一直照顧着她兄長的病,可是因着那次疫病留下的病根,她兄長最終還是沒熬過去年春天。
說起這些過往的時候忍冬顯得分外冷靜,鎮定冷清的樣子讓人覺得她不是在說自己的遭遇。倒是沈莙,開始還能安靜地聽着,時不時安慰幾句,可越聽到後來越忍不住了,自己先抱着忍冬嗚嗚地哭了出來,一邊哭一邊賭誓說自己從今往後一定像親人一樣對她好,鬧到最後還是忍冬拍着沈莙安慰了起來。
沈莙想這些事情出了神,等回過神來才發現時間已經不早了,她急匆匆地忙玩了梳洗,跑出宮門的時候順手在夏曲端着的油紙包好的糕點裏拿了兩塊揣在袖子,趕着往西廠去了。
容弼一早就守在了門口,見着跑過來的沈莙便伸手攔下了她,
“督主正在裏頭軟塌上小憩,你進去的時候動作輕點兒,賬冊還放在老地方。”
沈莙咽下最後一口糕點,看着眼前英氣十足容弼,簡直難以想象這麽個英挺俊俏的少年郎是個宦官。因着昨夜裏忍冬提起關鍵時刻是他救了他們兄妹,沈莙擦擦汗珠露出一張璀璨爽朗的笑臉來,對着容弼親切的樣子就像是看到了親人一樣,這莫名其妙的熱情弄得容弼雲裏霧裏。
依着他的囑咐,沈莙進到二樓裏間的時候蹑手蹑腳的,生怕吵到了歪在長塌上閉目養神的姬浔。趁着屋裏清靜無人,她便又壯着膽子自己拿了杯子倒上熱茶喝了幾口清味兒。
今日需要處理的賬冊數目比昨天要少了些,喝過茶之後沈莙貓着腰抱了紙筆放在了昨日用過的那張矮桌上,二話不說就開始忙碌起來。
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沈莙擡起頭來揉了揉發酸的脖子,聽得姬浔那邊有些響動,手立馬就僵在原處不敢亂動了。
從塌上起身的姬浔明顯有些不悅,半眯着狹長的眼睛衣衫不整的樣子很是引人犯罪。可惜沈莙是個有賊心沒賊膽的,看姬浔的樣子就知道他有現代社會俗稱的‘起床氣’。除非是腦子不清醒了,否則誰敢在這時候招惹這個煞星。
姬浔起身之後便緊鎖眉頭,十分不耐煩地随手将身上蓋的披風甩在了地上,滿臉的戾氣霎時就将沈莙吓得屏住了呼吸。姬浔坐在軟塌邊沿,修長蒼白的手指按着眼角,仿佛在适應醒來之後頭疼的情況。
沈莙一看,這種情況下自己這麽呆坐着顯然不是一個好奴才該做的。她動作麻利地從地上撐起身子,三步并作兩步飛快地跑到了姬浔身旁,乖巧地半彎着腰伸手替他按揉着太陽穴口。本來一發現有人近身,姬浔身上就散發着寒氣,內力也都已經運到了指尖,可擡眼一看是沈莙讨好的一張笑臉,皺了皺眉也就放松了內息,之後也由着沈莙替他按壓穴道。
沈莙按摩捶打的本事乃是李嬷嬷親傳,就連沈菱那樣的毒舌都不止一次誇贊過她的手藝,如今她卯足了勁讨好姬浔,一會兒替他緩解頭疼,一會兒在他肩上捶捶打打,把姬浔伺候舒服了,成功地緩解了他方才的疲憊和火氣。
沈莙手都酸了也不敢停下動作,直到姬浔懶懶地略舉了舉左手她才松了口氣,也沒閑着,主動去火爐那邊打了熱水接着伺候姬浔洗手擦臉。
姬浔這是頭一回在大早上看到沈莙,也是頭一回在起床之後只由一個人伺候洗漱,偏沈莙圍着他打轉的那副殷勤樣子讓他很是受用,頗給面子地由着她忙這忙那。
沈莙服侍好了這個活祖宗,心裏不禁覺得和姬浔比起來,惠妃那哪裏是平易近人哪,簡直就是和藹可親啊!
姬浔心裏覺得是他在體貼地給沈莙臉面,沈莙卻又在想是自己體貼地在伺候姬浔,兩人各有各的成算,偏在面上誰也不顯,一時間倒也算是和諧。
沈莙按揉過後姬浔也算是通體舒暢,站起身來往桌岸那邊走了幾步,見桌上擺了半杯涼茶,口幹舌燥之下順手就端起來一飲而盡。
“大人,這是……”
姬浔回過頭看了一眼一臉驚悚的沈莙,冷然道:
“這是什麽?”
此時沈莙腦子裏成了一片漿糊,什麽這是什麽,這還能是什麽,這是自己用過的杯子啊!可是再給她一千個膽子沈莙也不敢對着一個有潔癖的恐怖分子說不好意思,你剛才可能和我共用了茶具,同喝了一杯水。
“這是……這是奴婢特意為大人晾着的茶水……”
姬浔挑了挑眉,将杯子遞給沈莙,順便說道:
“這都是你應該做的。”
沈莙臉上抽了抽,硬生生地忍住了心裏那句“不要臉”。
姬浔像昨日那樣扣了扣拓板,不一會兒就有近二十個小厮丫頭端着各類洗漱用具衣物配飾在外頭站成一排。
沈莙瞪大了眼睛,連嘴都張開了,我的個親娘哎,就是皇帝老兒宿在上陽宮時,隔天起床也沒有這麽多花樣啊!
姬浔沒有理會一副土包子樣兒的沈莙,對着外頭吩咐道:
“本座已經洗漱過了,留下衣物,另端些吃食來。”
那些個奴才丫鬟恭敬地應了是,依舊端着東西退下去了。
沈莙吞了吞口水,正想恭維姬浔幾句時卻被他托着下巴将臉擡了起來。姬浔在她臉上掃過的視線裏有着絲毫不掩飾的嫌棄,語氣刻薄道:
“你這是被人打了?”
☆、禦花園
沈莙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自己腫得有些睜不開的雙眼,一時間縮了縮脖子,下意識地想擺脫姬浔的手。
“沒……沒被人打,就是昨晚上沒怎麽睡好……”
姬浔順着她掙紮的動作就勢放下了手,冷聲道:
“就你這點道行還敢成日裏想着欺瞞本座,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在撒謊嗎?”
沈莙被他罵得頗有些羞愧,窘迫地垂下了頭。
見她這樣,姬浔便大發善心地高擡貴手,沒有繼續羞辱沈莙,伸手指了指方才小厮放下的衣物,語氣傲慢道:
“将外衣拿過來。”
沈莙急着脫身,二話不說就轉身乖乖按照姬浔的吩咐去做,見他将寬松的外袍随意搭在了肩上,微微松了口氣才回到自己的地方繼續忙活。
這一日的流程和昨日差不了多少,沈莙拼死拼活地清理完賬冊之後依舊被姬浔逮着伺候筆墨。直到黃昏時分才算完成了工作,拖着疲憊的身軀回了內庭。
岚綏的住處離沈莙最近,也靠近上陽宮側門,沈莙見她房門開着,一點兒也沒猶豫地晃着身子進了屋,不管岚綏驚訝的眼神,往她塌上一癱,整個人躺成一個大字。
“你這是打西廠回來?”
沈莙心裏為她的機智點了個贊,一點不樂意動彈地問道:
“西廠是不是每天都有這麽多活兒要幹吶?”
岚綏替她倒了一杯水,強行将她從塌上拉了起來,
“平日裏除了公差,西廠再清閑不過了,不過每到年初總是有堆積如山的文書需要清算。”
沈莙道了聲謝,接過杯子海灌的時候腦海裏突然就想起了今日姬浔喝過的那杯水,一沒留神就被嗆了。
岚綏見她不住咳嗽,嘆了口氣替她拍了拍後背。
“你怎麽喝口水還能嗆着?”
沈莙還在沒從自己的回憶裏抽離出來,頗有些不自在地紅了臉,因怕岚綏這眼尖的小妮子看出些端倪來,也不敢久待了,匆匆道別之後一骨碌地下了塌跑出門去。
一路小跑着的沈莙心裏正在進行深刻反省和自我教育,姬浔那是什麽人吶,扒開那層美豔的皮囊內裏都不知道黑成什麽樣了,你這貪戀美色的糊塗蟲,若是叫人知道了你正為着一副皮相對那個肖想不得的恐怖分子存了龌龊之心,姬浔非得剝了你的皮不可!
沈莙是無論什麽煩人思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在做過心理建設之後,這點子還沒冒頭的心思立馬就被她丢在了腦後。
第二日沈莙替自己加油打氣決定堅決抵制美色之後,到了西廠卻不見姬浔的身影,往日裏在院內四處晃的容弼也外出辦差去了。照着那個讨人嫌的雲總管的說法,這些日子姬浔有別的事要處理,得離京個把月。
沈莙松了口氣,同時替自己薄弱的意志力捏了把汗。果不其然,之後的十幾日她整天都窩在西廠算賬,卻再也沒見過姬浔和容弼。直到西廠的賬房先生養好了身子沈莙也算是功成身退,重新開始了在上陽宮無所事事的米蟲生活。
出乎沈莙意料的是,姬浔這番離京時間也實在長了些,直到春分過後前朝才傳來了‘九千歲’回京的消息。
而這之前皇都也發生了許多事,一過十五,前朝便開始籌備春闱,後宮也沒閑着,近十年來規模最大的內庭選秀也同時拉開了帷幕。時間越往後沈莙越是忙得四處跑動,一面關注着前朝的科考事宜,和沈菱的書信也一直沒有斷過,另一面呢又得幫着處理選秀的那些麻煩事,弄得她幾乎是在夜間一沾枕頭就睡死過去。
沈菱早在十四歲時便在鄉試中大放異彩,在那一屆舉子中排作第五,年紀輕輕便可稱為經魁,一時間沈府門庭若市,更有說親的官媒絡繹不絕,沈父也算是揚眉吐氣了一把。雖是官宦子弟,可之後沈菱進入國子監就學也是以舉人的身份充作舉監。和他不同的是,國子監其餘世家身份的貴族公子進入國子監做監生乃是以蔭監身份就讀。薛六心氣兒高,被人稱作蔭監之後來年便收拾行裝參加了秋闱,鄉試放榜時竟是亞元,生生地再憑舉人身份大搖大擺地進了國子監,一時風光無限,叫京中一衆貴公子咬碎了牙。
秦湄和沈莙說起薛家六郎這段光輝往事的時候,就連眼睛都在放光,誠然一副懷春少女的崇拜模樣。而蕭楚瑜也是在最近的一次鄉試取得了舉人身份,這才能夠參加年初的會試。官宦貴族家的公子除了蕭二薛六這樣個別比較争氣的之外,其餘大都是繡花枕頭,鄉試也未過,只等着出了國子監便承爵捐官。
及至二月初才終于開考,沈莙是幾日幾夜地睡不好覺,只等着宮外的消息,那心情,簡直比高考陪考的家長還要焦慮。
直到在宮裏接到了秋桐的書信她才算是松了口氣,秋桐在信上說二爺交卷較早,頭天上午進的考場,只熬了一夜,第二天夜間就回了府,近十五個時辰沒怎麽合眼,整個人看起來糟糕極了,一回府就倒在了随雅居,一直睡到現在。按照平熙的說法,應該是發揮正常的,叫沈莙不要着急,安心等着四月十五放榜就是。
沈莙一顆懸着的心總算是落下了,心情一好,當天晚上都多吃了一碗飯,逢人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
到了龍擡頭前後,選秀的最後一道關卡也快要完了,沈莙找慈姑打聽過,這一次選秀共有二十一名秀女脫穎而出,其中論姿色和家世最為出挑的只有四人,分別是蘇相之女蘇憶茹,鎮西侯嫡次女程雲錦,揚州刺使之女陸歆以及廣恩侯府嫡女淳于敏。這四人裏蘇憶茹和陸歆皆被冊為九嫔之一的昭容,程雲錦封作婕妤,而淳于敏卻是一步登天,得了九嫔之首的昭儀位分。其餘秀女大都為二十七命婦中最末的才人,就連美人尚且在少數,兩極分化十分嚴重。
照着沈莙所知的□□位階,九嫔之內不管是排第幾,皆有封號,人前稱嫔,除去早前的昭儀趙氏在冊封時惹得皇帝不悅因而沒有封號只得稱其為趙昭儀,像之前的惠嫔和莊嫔,兩人的封號皆是歷朝來有嚴密規定的,九嫔之中莊嫔排第三,惠嫔排第五,後晉妃位還是原來的封號。宮中無後,早前的麗妃的‘麗’字封號乃是貴妃加封,如今貴賢淑三妃空缺,因而莊妃乃是後宮中第一人。按照這個順序排下去,淳于敏該被稱為德嫔,而程雲錦和蘇憶茹同在賢嫔位置上因而只得另外加封,皇帝老兒頗有興致地賜了‘晴’,‘玉’二字為兩人俗號。
後宮裏的這些東西往往鬧得沈莙頭疼,在慈姑還想要和她說秀女分配的宮室時她實在忍不住地喊了停,自個兒回屋去理思路去了。
依着沈莙的想法,姬浔的計劃已經開始就必然會有個轟轟烈烈的結局,興許不用等到科舉杏榜放榜京中就會有一場大變故。想到以後的那些麻煩事,她也難得有些傷春悲秋,恰巧在她回屋以後,天色逐漸昏暗,竟是迎來了今年第一場春雨。
昏沉的天色鬧得沈莙心裏煩躁,在幾次想将自己投入話本而無果之後她終于是認命地走到角落,拿起一把油紙傘撐開來後便走出了屋子,不一會兒就将身影隐沒在了朦胧煙雨之中。
這段時間的氣候已經不似之前寒冷,上陽宮的宮人們早早就退了厚厚的棉鬥篷,換上了顏色靓麗的絹布外衫。沈莙出門時随手搭了一間淺碧色的勾花披風,一手撐着雨傘一手提着自己垂地的紗質裙擺,素白臉蛋,淺黛微妝,烏發及腰,眉眼彎彎,那樣懶散妩媚的模樣甚有風情,在春雨的氤氲氛圍裏格外美豔動人。
沈莙走過的時候興致頗高地站在橋頭打量着水池中的錦裏浮上水面吞吞吐吐,青灰色的天色下時有微涼春風拂過,絲絲纏綿的煙雨吹上人的面龐。許許多多的小宮人撐傘路過此處時都不由地停下腳步打量一番,只覺得獨立橋頭的沈贊善聘聘婷婷風姿綽約,輕易就能叫人看呆了去。
雨絲被吹進脖頸的時候沈莙被這偶爾的涼意弄得心裏有些歡喜,頭一回有了在雨天去花園裏頭逛逛的想法。于是在和秦湄打過招呼之後她便在對方驚訝的眼神下悠然自得地出了宮門。
每到節氣更替氣候變化的時候,□□裏的禦嫔女官總是精心打扮衣着華麗,沈莙一路走着,各色佳人來往走動,顏色鮮嫩的雨傘琳琅滿目,妃嫔們撒開的紗裙裙擺就像是百花盛開,姹紫嫣紅,簡直美不勝收。
沈莙一邊走一邊欣賞美人,不知不覺到了禦花園裏還覺得有些意猶未盡。此時新進妃嫔還沒有接進宮來,各處打掃宮室籌備迎人的內官女侍都十分忙碌,皇帝在前朝處理後續事宜,其餘後妃也都是忙着拉攏人脈鞏固地位,因而明明禦花園裏春意朦胧卻注定要被空負這一番美景,冷冷清清的無人問津。
沈莙也是在一處小亭裏坐下稍歇的時候才發現了禦花園裏這般寂靜的另一個原因。在她對面的專供皇帝和高位妃嫔賞花的八角亭周圍站了幾個配着繡春刀的暗衣廠衛,坐在亭中惬意懶散自飲自酌的恰是許久未見的姬浔。
在隔了些距離且煙雨為簾的情況下,姬浔身上的威勢雖然不減但沈莙卻敢堂堂正正地将視線膠着在他身上了。
園子裏的奇花異草甚多,其中盛開的茶花亦是曼妙地簇擁成團,況且春雨助興,若說是難得一見的風景也是理所當然。可是當沈莙将目光移到姬浔身上的時候,眼裏的萬般美景竟都消散了過去,花團錦簇也同樣黯然失色。
若要列舉出這世上讓沈莙無比苦惱的事情來,有一樁是必然能排進前三的,那就是明知姬浔危險狠辣卻又每每在看到他時不可自持地沉溺于他那張颠倒衆生的臉龐而無法移開視線。
為着這事沈莙不知道在心裏罵過自己多少次,可是無論之前有多麽堅定自己的心性,只要姬浔笑一笑,所有的防線都驟然崩塌,她馬上就會不争氣地臉紅沉醉。明明姬浔那張臉殺傷力極大,足以讓人神魂颠倒,可慧妃慈姑等人都不會像她這樣癡迷,難道只有她對這副皮相犯了魔怔麽?
其實沈莙難以察覺的是,姬浔的容貌無論對誰都是一種蠱惑,其他得以見到的人之所以不能生出親近之心來說白了是因為她們不敢。姬浔是美無度,可他手中沾上的鮮血和渾身的威壓輕易就能叫人喘不過氣來。慈姑這些人和姬浔打照面的時候往往會被他陰鸷的殺氣和眼底的寒意激出冷汗來往,害怕都來不及又哪來的膽子欣賞。偏偏沈莙所知道關于姬浔的殘暴事跡不足十一,所接觸到的也大多是姬浔慈眉善目心情不錯的一面,因而才能在防備之餘為他的清秀絕倫而着迷。真要說起來,姬浔對她的格外寬容和難得的耐心才是造成她這個困擾的最大原因。
偏巧今日那位‘九千歲’大人也是一身淺碧色錦衣,腰身緊束,身長如玉,斂去了平日裏穿朝服時的貴氣逼人,倒有些像一個翩翩公子。
沈莙伸手在自己腿上狠狠掐了一把才強迫自己低頭專心賞花。
小雲子立在一旁斟酒的時候發現自家大人的目光已經完全不在亭下的花草間了,順着他的視線往對面看去,果然就看到了獨坐亭間的沈莙。
☆、禦花園(二)
煙雨如絲,輕紗朦胧,沈莙坐在亭中出神,撒曳的衣擺蔓延在石階上卻無意去攏回。她鬓間只一朵堆紗赤芍,宮花下頭綴的珠石垂在眼角,眉目如畫,如同春困一般稍稍眯着眼,斂去大片眸中風情,氤氲曼妙,叫人看不真切。
小雲子打眼瞧着,這位沈贊善安靜的樣子倒還挺像畫卷中人,與園中風景巧妙地融作一體。
沈莙看起來像是在盯着花花草草,實際上卻是不敢擡頭看對面。姬浔不來傳召,她也不主動過去請安,他們就這麽靜靜待着,隔得不遠不近,從旁人的視角來看也實在是有些詭異。姬浔這邊伺候的人皆屏氣凝神地小心侍奉,氣氛格外沉悶。
小雲子左等右等,不見自家大人發話,一時疑惑萬分,連斟酒的動作都慢了些。好在姬浔接着喝過幾杯之後終于失去了這樣靜靜觀看的耐性,頭也不回地對小雲子吩咐道:
“你去将她領過來。”
小雲子終于等到這句話,心裏松了口氣,面露喜色地放下拂塵撐傘往沈莙那邊去了。
沈莙雖未擡頭,可憑眼角餘光卻是能知道有人往自己這裏來了,雙手不自覺地抓皺了衣擺,小雲子走到她跟前的時候還死撐着不肯看人。
“沈贊善,雜家奉大人之命前來領贊善過去。”
沈莙心裏正亂,本來好好的賞花之旅卻成了她內心煎熬掙紮的引子,姬浔總是這樣,莫名其妙地出現在她眼前,攪亂一池靜水之後便揚長而去。此時小雲子站在亭下臺階處語氣強硬地向沈莙說着姬浔的吩咐,惹得她心裏更煩,一時惡向膽邊生,硬邦邦地回道:
“我這就要回去了,你告訴大人,宮中人多眼雜,所以奴婢不能過去向大人請安了。”
小雲子聽了她的話,生生地噎住了,站在臺階下頭目瞪口呆地盯着沈莙。沈莙被他看得怪心慌的,傘也不要了,頂着絲絲細雨,拎起裙擺逃也似的往側門跑去。
她為了離姬浔遠些,連來時的路都沒敢走,甘願繞遠了從另一邊側門出去。不想她只要一遇到那個煞星,小算盤就從來沒打對過。西側門前頭有一處藤蔓纏繞的假山,先前坐在亭子裏時沈莙的視線被假山花叢遮擋,直到跑過來才看見兩只通體發亮的黑豹正滾作一團在假山後頭玩鬧。
沈莙之前半點沒防備,冷不丁地再次見到上回在含璋院裏撲倒自己的那兩只豹子,且它們體積已與成年黑豹無異,當即就吓得花容失色捂嘴尖叫。
兩只黑豹正在打滾撕咬着玩耍,聽到後面有響動,立馬警惕地翻身分開,伏低身子,兩雙暗黃的眼睛一動不動地打量着沈莙,似乎是在評估她的危險程度。
這兩只豹子被姬浔養着,從出生開始就和人接觸,也有不少馴獸師負責與它們玩耍,因而頗具人性。沈莙纖細的身形在它們看來屬于完全沒有危害的那種,一确定沒了威脅,它們當即就把她當成了戲耍對象,舔舔爪子就要往她身上撲。
沈莙哪裏知道它們的意圖,已然是被吓破了膽,來不及多作思考就轉過身去沒命地往姬浔那邊跑。兩只豹子以為她是在引它們追逐,撒着歡就追了過來。
姬浔本來心情不錯地等着小雲子把沈莙帶過來,沒想到沈莙卻二話不說轉身就走,一時脾氣上來了,皺起眉頭,臉上戾氣逼人。小雲子也是命苦,好好地來傳個人,結果碰了釘子,一不留神還叫沈莙跑脫了,苦着臉往回走時正在苦思冥想怎麽和姬浔交待,此時卻見眼前一道人影閃過,方才逃了的人兒正滿臉驚慌,拼了命地往自家大人的方向狂奔,呃……後頭還追着兩頭明顯眼冒精光的黑豹……
西廠的廠衛哪裏是吃幹飯的,見着有人卯足了勁想往姬浔身上撲,二話不說就手按配刀趨身擋住了沈莙的路。
沈莙心裏怕死了,被吓得小臉慘白慘白的。一路跑着,發髻也松了,披頭散發,且淋了雨,額間碎發粘在兩頰,整個人看起來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她被西廠番子強行攔住時差點沒哭出來,哆哆嗦嗦地往後頭一看,見兩只黑豹也停了下來,離她只有四五步遠,正好奇地盯着她看。
姬浔打眼瞧着沈莙往這裏跑,幾乎是瞬間就猜到了這是怎麽回事,看到她那可憐兮兮的狼狽樣子,剛上來的火氣就無聲無息地滅了,自己倒了杯酒,似笑非笑地看着沈莙。
在後頭有兩只随時可能撲過來的豹子的情況下,沈莙避無可避,此時看到姬浔就像找到了組織一樣,被攔住之後倉皇無助之下只得僵在原地開口求道:
“大……大人救命……大人救命!”
姬浔心裏的不悅一掃而空,眼底蘊起惱人的笑意,慢條斯理地飲了一杯冷酒,在沈莙欲哭的表情下語氣輕快道:
“方才本座召你不來還以為贊善有什麽要緊的急事呢,怎麽又折回頭來了?”
沈莙這回是真的急了,進不能進退不能退,怕死了身後兩頭高高壯壯的黑豹,憋得眼眶都紅了,
“嗚……奴婢有罪,奴婢知錯,大人垂憐,大人救命啊……”
兩只黑豹已經失去了耐心,眼看就要往前一撲,姬浔見沈莙快被吓哭了,再不讓她進來只怕人就要暈過去了,終于大發善心揮手遣退了攔着她的番役。
沈莙大喜過望,毫無形象地一溜煙就躲到了姬浔身後。黑豹追着沈莙不要緊,可到了姬浔跟前情況就不一樣了,一直在看熱鬧的小雲子和一旁待命的馴獸師麻利地安撫住了黑豹的情緒,兩只豹子被他們引走的時候還戀戀不舍地朝沈莙的方向看了兩眼,弄得她汗毛都豎起來了。
直到黑豹往前走了很遠沈莙都還驚魂未定地把自己的身子藏在姬浔後頭,期期艾艾的不敢出來。
姬浔臉帶嫌棄,語氣刻薄而嘲諷,
“你連它們的親娘都敢砸,怎麽現在倒害怕起來了?”
沈莙盡力平複着情緒,心道這能一樣嗎?
豹子走了,沈莙也到了,于是姬浔終于開始算總賬了,他輕輕松松地就把躲在身後畏縮着的沈莙拎到了跟前,眼神銳利,俨然一副審犯人的樣子。
“本座召你,你為什麽跑?”
沈莙哪敢跟他說實話啊,偏她每次在姬浔面前說謊都逃不過去,左思右想也沒有兩全的法子,手足無措地垂着腦袋不吭聲。
姬浔素日裏行事說一不二,對着沈莙已是非常有耐性了,可沒想到她悶不吭聲,一時也來了脾氣,冷笑道:
“怎麽,你這是對着本座甩臉子呢?”
沈莙知他就要翻臉,縮了縮脖子咬牙道:
“奴婢怕大人生氣,不敢說實話。”
姬浔皺了皺眉,出聲恫吓道:
“本座現在就很生氣,你要是還不老實回話就把你丢給豹子當晚餐。”
沈莙臉上紅紅白白,被姬浔唬得心裏打鼓,
“奴婢害怕,怕……怕再冒犯大人一次……因而,因而不敢靠近。”
姬浔眯着眼睛,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