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想了想她話裏的‘冒犯’指的是什麽,最後想起了沈莙在西廠看着他發呆時自己說過的話。

看着眼前恨不能把頭低到地上的沈莙,姬浔心裏奇怪地沒有不舒服的感覺,就像是有人在他心上撓了一把,痛倒不至于,反倒有些癢。他伸手拽住了沈莙的手往自己這邊一拉,眼前的人一個踉跄,栽在了他的身上。

沈莙鼻尖瞬間溢滿了姬浔身上蠱惑人心的暗香,方才一番動作使她跌坐在姬浔膝上,側臉緊貼着對方的胸膛。

小雲子沒想到自己回來複命時會看到這麽勁爆的畫面,老臉一紅,難得有些不自在地轉過身去和其餘番子一起裝作在看風景。

沈莙的手腕還被姬浔攢在手裏,回過神來之後就連脖子都紅得滴血。姬浔一低頭就能看到懷中之人赤紅的耳廓,毫不費力地壓制住了沈莙的掙紮動作,摸了摸她發燙的耳垂才用手環着沈莙的肩膀稍稍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沈莙以為是自己的掙紮有了作用,結果一仰頭就直接對上了姬浔近在咫尺的瑰麗臉龐,輕易地被他眼裏的流光攝住了心神。

姬浔彎着嘴角,莞爾看着呆呆的沈莙,柔聲問道:

“你就這麽喜歡這張臉?”

沈莙失了魂魄一般地點了點頭,反應過來之後又是冷汗直流地拼命搖頭。

姬浔板起臉來,眼裏寒光乍現,冷聲開口道:

“到底喜不喜歡?”

沈莙被他吓得渾身一抖,打着哭腔點頭道:

“嗚嗚……你別生氣,我不敢了……再也不喜歡了……嗚……我發誓,再也不敢盯着你看了……你饒我一回……”

姬浔放柔了表情,見她哭得不住打嗝,伸手拍了拍她的後背,

“哭什麽,本座又沒說要問你的罪,膽子這麽小,活像只兔子。”

沈莙一聽他沒打算弄死自己,一下子就哭得更傷心了,

“我這是風迷了眼睛才掉眼淚的,不是哭!”

姬浔哪裏見人這樣耍過賴,況且沈莙也不是個幼童,看她哭得妝都花了,臉蛋紅紅的樣子格外惹人憐愛,嘴上狡辯着沒哭讓他一時覺得好笑,面上卻不顯,忍着笑哄道:

“好好好,你沒哭你沒哭,是風的緣故。”

沈莙心裏又是委屈又是丢臉,連從姬浔腿上站起來都忘了,揉着眼睛不住抽泣。

小雲子在前頭啧啧稱嘆,聽着後頭姬浔正在哄人,心道果真是人活久了什麽都可能見到。西廠一衆頭一回見到沈莙的廠衛就難以像小雲子那樣淡定了,尴尬驚訝的樣子看得小雲子心裏格外佩服自己的處變不驚,完全忘記了他第一次看到姬浔反常時的目瞪口呆。

沈莙哭夠了,理智終于回籠,手腳并用地離了姬浔,想到她方才的所做所為就恨不能掐死自己,難堪而又窘迫地站在姬浔跟前。

濕濕的披風包着身子,涼風一吹就叫沈莙打了個寒戰。姬浔心裏舒暢了,也沒再逗着沈莙玩,在她小心翼翼期期艾艾的眼神下大發慈悲道:

“念你誠心認錯,這回的事本座就不跟你一般見識了。你今後要時刻留心後宮裏頭的動向,聽清楚了?”

沈莙如蒙大赦,不住點着頭向姬浔行了個禮,飛快地退了出去。

姬浔看着沈莙倉皇的背影,眼見着她一路上幾次踉跄差點跌跤,終于握着酒杯悶笑出聲。

沈莙狼狽不堪,顧不得一路上其他女官奇怪的目光,撒開了腿跑着,一直到自己房裏才背靠着木門氣喘籲籲。

身上濕着的衣物實在是讓她難受,緩過來之後也不管飯點還沒到,沈莙抱着衣物就去浴房洗了個熱水澡,換了幹爽的衣物之後又喝了兩杯熱茶才放心地上了塌。

枝蓮和夏曲結伴到後院來找沈莙說話,不想幾次敲門都沒人應聲,兩人面露疑惑,只當是屋裏沒人,無奈地轉了個彎往秦湄的屋子去了。

沈莙這一覺睡得頭腦昏沉,甚至隔天清晨是被餓醒的,起身之後回想起昨日種種,饒是她臉皮再厚也頗覺丢臉,沮喪之下做什麽都悶悶的。如果說之前她還有掙紮的話 那麽此時的沈莙已經非常認可那在自己心裏無限生長的念頭:姬浔必然是上天派來克她的!

選秀事宜已告一段落,接下來的日子,受到那日之事刺激的沈莙除了在上陽宮當值之外幾乎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所有後宮裏頭的消息都是通過岚綏得知的,所有關于前朝的變動也皆從沈菱的來信中知曉。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回歸主線情節

☆、毓秀宮

京中的春天漫長而濕寒,不過難得的是這一屆秀女進宮的那日卻是個陽光明媚的好日子。

所有得到冊封并且已經接受了教養嬷嬷教導的新進妃嫔皆由西華門被擡入,依着位分來排定時辰。

秦湄有心,拉着上陽宮的女禦們在高高的樓臺上盯着絡繹不絕地從西華門擡進來的禦嫔,過了太極宮,所有的妃嫔都下了小轎。沈莙趴在硬邦邦的石欄上,好奇地打量着露出廬山真面目的每一位貴女。

淳于敏貴為昭儀,九嫔之首,自然是第一個進入西華門的。這位前途無量的德嫔娘娘一下小轎就引起了不小的轟動,沈莙清楚地聽見一旁夏曲和枝蓮驚嘆的聲音。

端看容顏,淳于姑娘顯然有造成轟動的資本。入侍內庭兩年有餘,沈莙見過的美貌佳人不在少數,妖嬈的麗妃,端莊的莊妃,清麗的惠妃,甚至一直被鎖在永福宮的昭儀趙氏都是一副冷豔動人的模樣。而眼前搭着宮婢嬌嬌走過太極宮的德嫔卻是将所有前人都比下去了。唇紅齒白,顧盼生姿,雲鬓花顏好似九天玄女一般美豔動人,偏偏她的動作仿佛棉絮嬌弱無力,美得沒有半分攻擊性,舉手投足都帶給人一種愉悅的享受。

沈莙向來喜歡欣賞容顏姣好的美人,可是此時在兩邊女禦無比贊嘆的情況下她卻顯得略為冷清。實在不是她想展現自己淡定的一面,而是心裏确實沒有什麽情緒波動。淳于敏美則美矣,在沈莙見過的一衆妙齡少女中也可排作第一,可要和蕭二薛六這兩個男子的驚鴻之貌比起來卻還差了那麽些韻味,更何況還有一個生就光華的姬浔。自從上回她被那個煞星吓哭,心裏對于美貌生物的抵制便與日俱增,對旁人容顏的欣賞之心也漸漸淡了下來,說到底,這都是心理陰影的緣故。

因着第一個見到的德嫔就生得那樣俏麗,襯得後來的人都顯得有些黯淡。陸歆也算是個清秀可人的小家碧玉,相較下來,同等位分的蘇憶茹和她也算平分秋色。唯一讓沈莙覺得詫異的是那位鎮西侯之女程雲錦竟是年前在蘇相府嘲諷過沈葭的那個黃衫少女。

美人們一連串地進了宮,平靜了許久的內庭只怕從此再不能像從前那樣了。沈莙頗感惆悵地覺得這些韶華正好的俏麗少女的人生便随着一頂小轎被徹底改寫了,從此以後她們的榮辱與母家密不可分,她們的喜怒哀樂就這樣依附着君王的恩寵,錦衣玉食,勾心鬥角,大好年華都被埋沒在了宮中。

得封九嫔的三位妃嫔都成了一宮主位,淳于敏搬進了儲秀宮,陸歆住了雲晟臺,蘇憶茹則居于西側萱梧館。其中淳于敏離皇帝的乾清宮最近,蘇憶茹倒比陸歆還要住得遠些,萱梧館位置偏僻,四周都是些婕妤美人同住的宮室。

沈莙心裏覺得姬浔還是很會算計的,淳于敏身份敏感,生得傾國傾城,母家算也得勢,有了莊妃和惠妃的幫襯,想不得寵也難。蘇憶茹心高氣傲,被蕭二拒婚之後進的宮,怕被別人輕瞧了去,自然是要咬牙争寵的,萬不肯被淳于敏壓着。如此一來蘇相府和廣恩侯府的立場也不得不随着兩人在宮中的争鬥而變化。

沈莙撇撇嘴,看底下已經再無妃嫔經過了,上前挽了秦湄的手,兩人有說有笑地回上陽宮去了。

新進妃嫔入宮,這天夜裏注定不是個平凡的夜晚,上陽宮的宮人內官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讨論着到底是那個妃嫔有能耐能在今晚把皇帝勾走。她們的這些八卦話題沈莙卻沒法參加,她随着秦湄和慈姑一同伺候着慧妃往莊妃宮裏去了。

中宮之位懸空,因此這些初得冊封的禦嫔須得在進宮當日向二妃請安聽訓。沈莙原不想跟着去的,但是惠妃似乎是鐵了心想和她回到從前那樣的親密主仆關系,不由分說地将她也帶上了。

既來之則安之,沈莙到了莊妃的毓秀宮就一直垂着腦袋站在惠妃身後,只用眼睛打量着屋內的情況,輕易不接話。

以淳于敏為首的禦嫔們規規矩矩地向二妃行了個禮,莊妃是大家之女,行為舉止無一不端莊淑雅,頗為和氣地叫這一屋子莺莺燕燕起了身。惠妃平日裏在人前的形象就是嬌憨聰敏的,一一問過了這些人的家世之後便和莊妃不住打趣,二妃和和氣氣地聊着天,反倒将那些低位妃嫔晾在了一旁。

沈莙心知這是宮中兩位老人在給這些新秀們一個下馬威,秦湄和慈姑則趁着這段時間仔細地觀察屋裏每個人的表情變化。沈莙閑着也是閑着,于是果斷加入了她們,好奇地打量着為首的淳于敏。

廣恩侯乃是軍侯世家,在京中與慕容将府并重,沈莙本以為淳于敏在将門長大,理應是與慕容淳一樣的爽利性子,可是定睛一看,實在是有些驚訝。在惠妃和莊妃的這番敲打之下,別說趾高氣揚的蘇憶茹,就連屋裏的一些位分較低的美人尚且有些僵硬,可這位德嫔卻是一副溫柔淺笑的婉約模樣,規規矩矩地站着,仿佛沒有脾氣。

沈莙啧啧稱嘆,心道別的不說,單從她身上這份喜怒不形于色的隐忍就可知淳于敏處事的伶俐和心機。從麗妃到莊妃惠妃,再到此時的德嫔,沈莙也是不得不承認姬浔挑人的眼光之毒辣。

蘇憶茹自打一進裏間,第一個注意到的不是惠妃和莊妃,恰是站在角落裏面無表情的沈莙。慕容淳和蕭楚瑜的婚期已定,國公府的彩禮擡上大街時她還在府門口遠遠地看了一眼。自從确定了自己必需要參加秀女擇選之後,她的心沒有一刻不在滴血。人前人後,丫頭貴女無一不在談論慕容淳和蕭二郎的郎才女貌以及情投意合,這些話就像是刀子一樣深深地刻在了她心裏。

作為蘇相最疼愛的嫡女,從小到大蘇憶茹要什麽就有什麽,身邊奉承的小姐們也是紮了堆,多少京中才俊希望成為她家的姻親。可是就在那次上元節燈會,蘇憶茹一眼就看到了燈火闌珊處淺笑題賦的蕭楚瑜,那樣的光彩奪目,霎時就叫她紅了臉。盡管後來也曾見過各方面都更勝蕭二一籌的薛家六郎,可那天夜裏燈火照耀下的翩翩公子就像是烙在了她心間,誰都無法取代。蘇憶茹懷着最虔誠的情意一心期待着有一日蕭楚瑜會挑開自己頭上的紅蓋頭,可這一切卻都止于另一個用同樣眼神打量蕭郎的少女——慕容淳。

如今她受盡了他人嘲笑和白眼進了宮,過去的怨恨卻一刻也不曾放下,當日在聚靈莊裏頭眼前女官和慕容淳親密無間的樣子她到此時還記憶深刻。蘇憶茹咬咬牙,眼中的陰毒不加掩飾地直直落在沈莙臉上,她無法對付遠在宮外的慕容淳,可她作為位分不低的禦嫔,打壓算計區區一個內庭女官卻不是什麽難事。就像當初叫魏琴君不痛快一樣,她要讓慕容淳身邊親近的人都日日煎熬。

沈莙正在打量着淳于敏,在明顯感覺到一道不懷好意的目光膠着在自己身上之後便将視線移到了淳于敏後頭站着的蘇憶茹臉上,後者眼中的毒辣不善叫沈莙心裏一個激靈,她強忍了忍,皺着眉頭撤回了視線。

惠妃和莊妃瞧着火候差不多了,也沒再為難,裝作一副才反應過來屋子裏還站了這麽多人的樣子,正要遣散這些不耐煩的新秀時卻聽得外頭高良尖利的通傳聲:

“陛下駕到!”

沈莙頗為驚訝地挑了挑眉,一面腹诽皇帝此時不在勤政殿辦公卻跑來這裏湊熱鬧,一面則跟着其他人一起跪下迎駕。

惠妃和莊妃從座位上起身,一路迎到了屋門口,皇帝穿着一身便裝,笑着拉起了惠妃的手進了裏間。

“朕今日無事,想來看看兩位愛妃,可巧趕上了熱鬧時候。”

沈莙看着樂呵呵地喊了“平身”的皇帝,心裏啐了一口,心道果然所有皇帝都是千古渣男,睜着眼睛說瞎話的本事可真強。要不是這裏有一屋子莺莺燕燕,他皇帝能抛下所有政務眼巴巴地跑到這裏來?還拿惠妃和莊妃做幌子,鄙視!

皇帝自然是不知道沈莙心裏的這些酸話,往屋子裏一坐就毫不掩飾地看向了殿中莞爾一笑的德嫔,被她那青春靓麗的溫柔氣息迷得挪不開眼,見自己這位德嫔一身粉色襦裙,嬌嫩的肌膚像是能掐出水來到,也不再端着了,笑着開口道:

“德嫔今日較選秀時更為秀麗,打扮也甚是得體,與春日很是相襯。”

德嫔含羞帶怯地微微屈身行了個禮,低頭的樣子妙不可言,

“多謝陛下贊賞,臣妾陋姿,萬不敢當。”

皇帝一聽她那樣甜膩的聲音就更是滿意了,帶上惠妃和莊妃,四人居然和睦地聊上了。

沈莙心裏疑惑,這皇帝也是時常能見到姬浔的,怎麽在那之後還是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因着近來蘇相頗受皇帝器重,在這些禦嫔裏對蘇憶茹的态度也算是親切,話裏時不時地帶上她。

大約聊了有一盞茶的功夫,皇帝看起來有些倦了,于是大家也都頗有眼色地停了下來。

蘇憶茹打眼看着皇帝的視線一直落在淳于敏身上,雙手難以控制地握緊成拳。淳于敏的父親還是依附自己的父親才有了現在的勢力,可是在選秀之初她就一直落了下風。今日是新進妃嫔第一天進宮,若是再叫皇帝去了她那裏,那麽自己拿什麽立威?

想到這裏她咬咬牙,擺出一張甜美的笑臉來沖皇帝道:

“陛下可是累了?臣妾宮中恰巧有父親從西域帶回的安神香料,陛下可願賞光到臣妾宮裏歇歇?”

蘇憶茹這話一出,屋裏人的表情立馬就變得精彩了起來。其中一些別的妃嫔如陸歆這般露出了嘲諷而又不忿的神色,另有一些則如程雲錦一樣嫉妒蘇憶茹可以仰仗母家說出這樣毫不掩飾的争寵話語來。

沈莙看着惠妃莊妃高深莫測的表情,連帶着眼前依舊溫柔的德嫔也變得深奧了起來。

皇帝本來是下定決心要往德嫔的儲秀宮的,可是聽玉嫔這麽一說也正眼打量了她一番,清秀嬌小倒也是個小美人,又思及其父蘇相,一時心裏也起了些意。

其實沈莙心裏也有些打突,畢竟此時德嫔玉嫔才剛入宮,有着父輩的關系,德嫔未必想在第一天就和玉嫔争鬥,萬一她就這麽不作為,那皇帝豈不是真就要在第一天就歇在萱梧館了。她擡眼一看笑意盈盈的德嫔,心裏有些不安,方才蘇憶茹陰毒的眼神在沈莙心裏難以揮散,若是她今夜侍寝,宮中風向就會轉變,玉嫔得勢對她可是大大的不妙,就是惠妃也不會為了護住自己這麽一個小小的女官而和她公然撕破臉皮。

沈莙幾乎是焦急地盼着能有人出來說句話,不想在皇帝開口應允之前最先打破僵局的是竟是一直安靜待着的德嫔。

“陛下,承蒙陛下和惠妃姐姐替臣妾挑了一處開滿杏花的院子,今日天氣這麽好,若是就這麽歇着了豈不可惜,不若陛下和姐姐賞臉往臣妾的園子裏去逛逛。”

皇帝哪經得起她這般紅着臉相邀,頓時就撫掌而笑:

“愛妃說得有理,就依愛妃所言。”

說罷又看了一眼被他拂了意的玉嫔,略帶愧意地安撫道:

“既這樣,人多些也熱鬧,那就莊妃和玉嫔也一起吧。”

沈莙對事态的發展一時有些愕然,直到一屋的禦嫔都不怎麽甘願地散了之後還沒反應過來。看得出來方才玉嫔也有些不敢相信德嫔居然直接和她打起了對臺戲。不是說廣恩侯依附于蘇相嗎?怎麽他女兒卻是一點也不買賬,不和蘇憶茹結盟也就算了,到頭來還真就這麽光明正大地拆起她的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多謝親們這段時間的支持,好多親說一天一章不夠看,催我加更,嗚...倫家白天是要上課的啊~馬上就要期末考了,還要複習備考,一天4000已經很不容易了,大家多多包涵,我只能堅持日更了...

☆、儲秀宮

惠妃等人有說有笑地接伴往儲秀宮去了,有慈姑和秦湄伺候着,沈莙也就沒跟去湊熱鬧了,在知會過慈姑之後便心事重重地回了上陽宮。

今兒種種事都有些反常,沈莙猜測過讓淳于敏和蘇憶茹分庭抗禮需要一定的時間和積怨,可從來沒想過進宮的第一天德嫔玉嫔就會直接對上。其中必有些什麽隐情是她所不知道的,可她又不能找德嫔問個明白,姬浔那邊就更不想再扯上任何關系了,這種明明存了好奇心卻不能直接求證的困境實在太讓人難受了。

沈莙回到了自己屋裏,坐在梳妝臺前看着鏡子發呆。梳妝臺上擺了慕容淳寫給她的書信,信裏提到了她和蕭二的婚期以及科考之後國子監一些舉子的日常。甩了甩頭,把滿腦子的疑惑通通都暫時壓下,伸手拿起那封信時沈莙的表情變得十分柔軟。

看得出來如今慕容淳十分的幸福,字裏行間全是她即将嫁作人婦的甜蜜與羞怯。沈莙自接到這封書信就将自己備好的一套瑪瑙套杯送出了宮,托出宮采辦的掌事交到了慕容将府。

琴君快要生産了,就連當初那個對男女之情嗤之以鼻的嬌蠻小姑娘如今也要嫁人了。在高興的情緒下,沈莙還有那麽點小惆悵,三個女孩兒,如今只有自己一個依舊是形單影只,過兩年放出宮去更要時刻防着王氏在自己的婚事上頭使絆子。沒有顯赫家世,沒有才名遠揚,甚至還沒有生母操持,沈硯與自己已是撕破了臉,沈菱雖是兄長,可總是要出仕的,一個儒學文官替庶妹挑婆家,傳出去像什麽樣子。

她重重地嘆了口氣,實在是對自己的未來有那麽一瞬間的迷茫。

天将近黃昏時惠妃和秦湄她們還沒有回宮,一直等着打探消息的沈莙最後也是餓得撐不住了,舔着臉拉了岚綏和忍冬,央着小廚房相熟的廚子,三人也算是開了回小竈,盡拿些肉食熱菜回房吃去了。

不管平日裏有多麽不像個官家小姐,到底沈莙的規矩是沈菱從小□□出來的,當初學那些淑女做派時也确實吃了些苦頭,旁的不說,就這餐桌上的行為舉止卻是斯文極了,看得人賞心悅目。忍冬和岚綏以為沈莙會在餐桌上和她們說個不停,沒想到這小姑娘貫徹落實着‘食不言’的規矩,老老實實地吃着飯。

兩人還以為她是轉了性子呢,結果吃過飯漱過口之後沈莙二話不說就拿出了她最擅長的磨人大招,一會兒拉着兩人說些宮中八卦,一會兒又聊上了某些話本裏的奇怪情節,直到秦湄敲了門她才停了下來。

忍冬和岚綏都是姬浔調來上陽宮的人,因着沈莙的性子以及她和姬浔那有些古怪的關系才和她們十分要好,其餘內官女侍如秦湄這般,是輕易不與她們開口說話的。忍冬和岚綏見秦湄進了屋之後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偏頭掃了一眼遲鈍地一無所察的沈莙,兩人皆是搖了搖頭,主動向沈莙說自己還有差事,這就要走了。

沈莙聽她們這麽說,果然當真,囑咐了她們幾句便依依不舍地送她們出了門。秦湄見屋裏只有她們二人了,轉身掩上了敞開的木門,略有些擔心地皺眉道:

“你難道不知道她們是哪一位手底下的人嗎?怎麽還和她們走得這麽近,當心哪日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沈莙聽秦湄教育着自己,一時有些心虛,心道我不僅知道她們是姬浔的眼線,可悲的是年前我也成了他手底下的人了。

“姐姐太過憂心了,縱然她們是那位大人的人,這宮裏難道還有什麽事是那一位不知道的?哪裏需要她們從我這裏套話呀。”

秦湄嘆了口氣,心知沈莙雖然在旁的事情上都很随和,但是只要認定了什麽就會倔得可怕,尤其是在對人這一方面,說起來當初自己與她相交不就是因為她待人誠懇真心嗎?

沈莙見秦湄出神,幾步上前拉住她的手,兩人一同坐在了熱炕上。

“你來的正巧,我一直想向你打聽今晚哪宮掌燈,可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見你們回來。”

秦湄看着她一張湊近了的好奇臉,輕輕笑道:

“白日裏在毓秀宮的時候你不是已經見識過那位德嫔娘娘的手段了嗎?陛下都到了她的儲秀宮,哪裏還有留不住人的道理。”

沈莙用兩手撐着下巴,思來想去還是問出了口:

“陛下今夜宿在儲秀宮了,那那位玉嫔又是個什麽光景呢?”

秦湄自己動手倒了杯茶,喝上一口之後發現是涼的也就放下了,複又撚着沈莙垂肩的散發繞來繞去,語氣輕快道:

“玉嫔本是着些新人中母家最得力的,偏一直被德嫔壓着,宮室也很是偏遠,如今她開了這個口,陛下卻還是去了德嫔處,她哪裏還有什麽心情去賞杏花,我瞧着這又是一個趙昭儀,眼高于頂,卻還沒多少成算。”

沈莙點點頭,心裏對秦湄的話很是認同。今夜一過,不管面上顯不顯,蘇憶茹必然将成後宮衆人冷眼嘲笑的對象,只怕那個在聚靈閣裏不甘心被冷落一會兒,時時想被衆星捧月的蘇相嫡女會難以接受這種落差。

沈莙知道皇帝今晚沒睡玉嫔心裏也就松了口氣,放緩了表情對秦湄問道:

“你來找我是想和我說閑話嗎?還是特意來告訴我陛下的去處的?”

秦湄一拍手,表情立馬就明亮了起來,

“我本來是帶着事兒來找你的,沒成想三兩下就被你把話題帶偏了,虧得你問起,不然我可就白走一趟了!”

外頭的長使已經在廊間挂上了宮燈,沈莙的屋子裏變得更加明亮了,她聽秦湄這麽一說,心裏也有些疑惑,不假思索地開口問道:

“為着什麽事?你別是替惠妃娘娘給我派差事來了吧?”

秦湄伸手在沈莙腦門戳了一下,對着她一副‘快別這樣’的表情恨得牙癢癢,瞪眼說道:

“小白眼狼,我是隐約記得三月裏就是你十八生辰,因着不知道是哪一日才想過來問問你。”

秦湄不說,沈莙倒真忘了自己生辰将至,年後需要忙碌的事情太多了,再加上沈莙煩惱日增,一時間還真沒留意自己生辰的事。此時見秦湄問起,心裏也有些小慶幸,忍不住開始期待沈菱送進宮來的禮物。

“難為你記得,我自己都快忘了這茬事了,我是三月十六夜裏生的。”

說罷,沈莙對着秦湄把手一攤,無賴道:

“你既問起了可不許裝不知道,到那日需給我備上一份厚厚的禮才是。”

秦湄笑着捶了她兩下,哭笑不得道:

“就沒見過臉皮比你還厚的!哪有這樣訛着人要禮物的!”

沈莙哼了兩聲,半點羞愧也沒有,

“誰說沒有?這裏就有一個!你現在還是個未嫁人的姑娘,可不要像那些婦人一樣勤儉持家,快快應了我才是”

秦湄問這事的本意也是為了算準日子送禮,沒想到居然還被沈莙反過來調侃了一番,惱羞成怒下伸手去撓她的癢癢肉,兩人滾作一團鬧了許久。

秦湄走後沈莙還一直沉浸在自己生辰的事難以抽離,一會兒期待着禮物,一會兒又唉聲嘆氣地埋怨自己又老了一歲,需知琴君在這個年紀都已經嫁人了!

無論今夜過後後宮裏頭的局面會發生什麽變化,至少在這上陽宮寂靜的晚上沈莙确實睡了個好覺,一點都沒有‘山雨欲來’的覺悟。

第二日清晨,沈莙依舊沒有往正殿去請安,自己大早就跑到偏院去當值了,在那顆大大的桃樹下活動筋骨。

德嫔是個有能耐的,将皇帝老兒哄得心花怒放,侍寝第二日就不斷有賞賜送進了儲秀宮。在之後今天裏,皇帝更是日日往儲秀宮跑,午膳晚膳無一不在德嫔處用,夜間翻的也是德嫔的玉碟。除去德嫔,其他新人舊人們連皇帝的影兒都沒能撈着,想争寵也不敢大咧咧地直接往儲秀宮裏去。沈莙瞅這架勢,德嫔倒很是有麗妃當年一枝獨秀的風光。

這樣約莫過了五六日,皇帝大約也覺得有些欠妥了,終于下定決心雨露均沾一番的時候便在禦花園裏遇到了以扶風之姿立于柳樹之下的晴嫔,被她那驚人的文采和聰敏所折服,當晚就歇在了雲晟臺。

沈莙聽夏曲打趣着說道,當天玉嫔特意端了一碗滋補羹湯想往乾清宮去‘探望’一番,沒想到左等右等不見皇帝回來,哪裏知道她這裏等着,那邊陸歆卻找到了門路‘偶遇’皇帝去了。

沈莙心裏估計着這消息大約就是惠妃或者莊妃透給晴嫔的,好叫她适時地打亂玉嫔的計劃。

皇帝在雲晟臺宿了兩日,總算是想起了其她獨守一宮的妃嫔,惠妃莊妃何等的聰慧,兩人輪番給皇帝送些引起舊情的物什,撒嬌撒癡道皇帝有了新人就忘了舊人,叫她們好不傷心。

皇帝之前在宮中最寵愛的就是這二妃,尤其是一直伶俐如解語花的惠妃,如今見她們委屈,哪裏還能不管不顧地傷她們的心,當即就在上陽宮和毓秀宮又連宿了幾日。

再往後自然是又想起了豔冠後宮的德嫔,只不過經不住玉嫔幾次三番噓寒問暖,總算是往她宮裏去了一日。蘇憶茹按照自己身邊教養嬷嬷的意思,忍了脾氣,做出一副溫柔小意的樣子來伺候。皇帝一時被她伺候舒服了,又因前段時間實在是有些冷落了她,因而本也想擡舉玉嫔一番。可惜次日六部就有人各自上交了奏本,皇帝無法,只得暫時離了後宮這個溫柔鄉,不清不願地往前朝處理政事去了,一連好幾日都沒能召見妃嫔。

等他再次翻牌子,早前對玉嫔那點子心思都淡得差不多了,直接依照本心去了儲秀宮。

這回新進妃嫔衆多,皇帝這裏去幾日,那裏去幾日,也算是雨露均沾,出了惠妃莊妃這兩個固寵的角兒,新人裏頭只德嫔一枝獨秀,時常被召見侍寝。

到頭來仔細一算,這麽些時日皇帝宿在萱梧館的日子才只有兩日。

沈莙心知玉嫔此時必然心急如焚且怒氣沖沖,萬不會在這樣的時候自己湊上去做她的出氣筒,因此在這種情緒的催動下,她便理所當然地窩在了上陽宮,別說是和玉嫔打照面,就連宮門也不輕易出。

德嫔有寵,皇帝急着要孩子,差不多将新進妃嫔中有些顏色的寵幸了一番之後便一心一意宿在了德嫔處,除了經常在惠妃和莊妃處坐坐,其餘妃嫔總是不能得見天顏。沈莙心裏倒是覺得皇帝很是上道,還知道‘廣泛撒網,重點培養’,看來是一心想叫德嫔有孕才這麽勤快地往儲秀宮去。

悶上一時還可,時常不出宮門也是一件會讓人非常無聊的事。因此在得知玉嫔和程婕妤相約往禁宮裏的佛堂裏祈福去了之後,沈莙便非常開心地溜出上陽宮晃蕩去了,臨走時還帶上了不怎麽情願的岚綏,以防自己真的遇到玉嫔時也好有個人去搬救兵。

兩個小姑娘卯足了勁想到處走走,一路說着話便往東面去了。在經過時沈莙注意到平時空落落的栖梧臺此時居然在外邊圍了禦前帶刀侍衛,一時好奇,便湊近了岚綏問道:

“今兒咱們陛下怎麽想起來這裏了?”

岚綏知道沈莙耳目閉塞,時日久了也就懶得諷刺她了,老實道:

“今日陛下幼妹昌和公主進宮來請安,因着這位公主殿下和陛下一樣自幼愛棋,且陛下甚是疼愛自己唯一的妹妹,于是消遣的地方自然就在這裏咯。”

☆、楠徵園(二)

沈莙唯一一次見過這位萬千寵愛的昌和公主是在蘇相府,遠遠的一眼,并未近身。對這位天之嬌女的了解也都是那日從慕容淳那裏聽來的。聖上親妹,撫遠侯之妻,以及薛京墨生母。若真要說起來,這位昌和公主乃是京中所有命婦貴女們豔羨的對象,皇女的典範。從出生開始就是嬌養的嫡公主,當時的皇帝對這個幼女百依百順,替她挑的婆家也是戰功赫赫的一品軍侯府。到如今,有個當皇帝且又疼愛于她的兄長,和撫遠侯夫妻和睦,有子如薛京墨這般優秀争氣,就是沈莙這樣對皇室貴族嗤之以鼻的也很是羨慕她一帆風順的人生。

岚綏看沈莙出神,伸手拽了她一下,語帶調侃道:

“快別看了,咱們再在這裏呆站着只怕一會兒那些侍衛該來問話了!”

沈莙頗有些尴尬地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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