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撓頭,依着岚綏的話往邊上繞着路走遠了。

她這些日子悶壞了,今日難得出門,像是拘了許久的小馬駒子,活潑的不得了。岚綏見沈莙高興,也沒忍心拂了她的意,臉帶笑意地陪着她又逛了小半個時辰。

無奈沈莙向來是容易樂極生悲的體質,兩人走到楠徵園的時候岚綏打眼就看到了另一邊回廊裏領着宮人款款走來的玉嫔和程婕妤,立馬反應過來拉住了沈莙。

沈莙心道這可真是怕什麽來什麽,反手挽住了岚綏就往回走。玉嫔也是老遠就看到了兩個女官打扮的少女,其中一個的身形還有些眼熟,本以為她們會上前來請安,不想那兩人卻是轉身往回走了。她這些日子受夠了在後宮裏頭奴才們捧高踩低的輕待,如今見有人居然避着自己走,霎時就火氣上了頭,沖着那兩人的背影尖聲喝道:

“站住!”

沈莙心裏一個咯噔,只聽後頭一陣悉悉簌簌的腳步聲,才回過頭去就看到了在侍兒的攙扶下快速朝這裏走來的玉嫔。她身旁的程婕妤也很是驚訝,見她過來也不得不跟着往這裏走。

沈莙見此時已是再難躲避了,幹脆就拉着岚綏像走來的兩人請了個安。

玉嫔開始只是以為這兩個奴才不敬自己才有了脾氣,不想走近了一看,其中一人恰是慕容淳那賤人的好友,那一瞬間新仇舊恨皆都湧上心頭,她劈手就在沈莙臉上呼了一巴掌,厲聲赤道:

“狗奴才!見着了主子不來請安,這樣鬼鬼祟祟地躲避于我是不是做了什麽龌龊事怕人發現!?”

玉嫔這動作一出,當場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沈莙知道蘇憶茹可能會怒火中燒,可這裏是後宮不是她的蘇相府,自己畢竟是上陽宮裏的三品女官,玉嫔不得寵,打狗還得看主人呢,就算為難于她也該有些嫔妃的樣子。可是像個潑婦一樣劈頭蓋臉就是一巴掌沈莙是萬萬沒料到的,蘇憶茹下手頗重,臉上火辣辣的痛楚叫沈莙一時心裏怒氣翻騰,表情也冷了下來。

然而跪在沈莙身旁的岚綏卻是比沈莙還要生氣,她是姬浔撥給沈莙的,那回在沈府裏受了傷,督主轉背就打壓了沈硯的仕途。姬浔那樣脾氣暴戾的主兒都一直包容着她,從未動過她一根指頭,玉嫔算什麽東西,暫且留她也不過是為了顧全大局,可她居然随意就對沈莙喊打喊殺。岚綏眼底寒光乍起,忍着一把将玉嫔的脖子擰斷的沖動,扳回沈莙的臉看了看她的傷。

程婕妤被玉嫔這粗俗的舉動吓了一跳,心裏卻是不住嘲諷這位蘇相之女果真如傳言所說,這般粗俗不堪且沒有教養。

蘇憶茹氣到了極點,打過一下還嫌不夠,伸手就要再來一下,沈莙眼尖,冷笑着往後一躲,堪堪避過了她這一巴掌。

“本宮要打,你竟敢躲?”

沈莙面無表情,眼裏似乎含了無數嘲諷與憐憫,就像是在看一個瘋子一樣打量着她,

“玉嫔娘娘這是說的哪裏話,奴婢卑微,死不足惜,可到底是內務府留了官碟的三品女官,入侍上陽宮惠主兒,若是有什麽錯處也當禀過惠妃交予掖廷定罪處罰。玉嫔娘娘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地一頓打,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娘娘心情不好,随便找了個女官動私刑洩憤呢,這可有損娘娘聲名。奴婢若有什麽錯處,還請娘娘直言,好叫奴婢請罪。”

玉嫔哪裏忍得她這樣反駁自己,她本就恨極了所有和慕容淳要好的人,且近日又受了不少下人的怠慢,所有的規矩都被火氣壓制住了,對着沈莙尖聲道:

“你休要拿惠妃來壓我,杜氏不過是區區郡守之女,身份能高到哪裏去!我今日就是要動私刑,她難道能為了你得罪我父親?打了你,她又待如何?”

說罷,命左右按着沈莙兩肩,指着自己身邊的女官吩咐道:

“給本宮掌嘴,重重地打!”

沈莙被兩個嬷嬷按着,一時掙紮不過,眼看就要再挨打,岚綏眯了眼睛,正打算動手救人時卻見聽楠徵園裏傳來幾句輕柔的女聲:

“皇兄,你這宮裏可真是卧虎藏龍啊!一個嫔位的禦妻怎麽話裏竟敢随意辱罵妃位禦妻?”

玉嫔聽得這句話,臉上一白,向後頭看去,果然是昌和公主陪着皇帝往這裏來了。

沈莙松了口氣,岚綏擺好的架勢也悄悄放松了。

玉嫔和程婕妤見到這兩位,不容多想地蹲下身子像皇帝請了個安。

皇帝本是在出了之後陪着幼妹在園子裏逛一逛,沒想到在宮牆那頭聽全了這玉嫔這一出。平日裏玉嫔侍奉自己時總是千般溫柔萬般賢淑,沒想到自己轉過背去竟是這樣一副刁蠻無狀只顧撒潑的樣子,頓時就有種自己被人欺瞞耍騙了的感覺。況且玉嫔話裏直指着上陽宮的惠妃辱罵,惠妃出身是不如玉嫔,可她得居妃位靠的不就是皇帝的寵愛和擡舉嗎?因此玉嫔這般看輕惠妃,倒叫皇帝思及惠妃往日裏的好處來,對惠妃心存憐惜,越發惱恨玉嫔打自己的臉。

皇帝臉上的表情陰郁,玉嫔也知大事不好,正想要擠出眼淚來争辯時卻又聽那昌和公主開口對皇帝道:

“啧啧,皇兄,我瞅着這地上兩個小丫頭都可憐見的,看起來比我的寰兒還要小呢。細皮嫩肉的只怕在自己府裏也是嬌養着的小姐,這些官家送孩子進宮侍奉主子,皇兄也該多多體諒她們父母的心情才是。也不見她們做了什麽滔天錯事,要我可下不去這手。上回進宮拜年,臣妹也是見過惠妃小嫂的,那溫柔端莊的樣子真是半點差錯也挑不出,唉,如今叫我聽見這樣傷人的話來可真是替小嫂抱屈。”

沈莙聽着這位美貌婦人用婉轉的聲音說出一番刨心的話,心裏也是既驚嘆又佩服。昌和公主話裏先是拿她和岚綏比自己的嫡女,皇帝疼惜外甥女,自然心軟,之後又提到她們原也是官家小姐不是尋常宮人,玉嫔自然不該動辄打罵。直到話尾又順帶把惠妃拉進話裏引起皇帝對玉嫔的怨氣,短短幾句,沒有直接指責玉嫔,讓沈莙見識到了什麽是軟刀子,什麽是挑撥的最高境界。

皇帝被她這一番話弄得心氣更加不順,都說家醜不可外揚,今日他本來興致勃勃地想和幼妹一聚,沒想到倒叫她看到了這麽一出,頓時也有些尴尬。玉嫔相要出言解釋,卻被皇帝直接給打斷了,不耐煩地呵斥道:

“玉嫔無德,随意打壓妃位禦妻身邊的女官,且心思毒辣,不敬惠妃,朕體諒其父在前朝的辛苦,今日就小懲大誡一番。着降玉嫔為昭媛,褫了封號,以後便稱蘇昭媛吧。”

高良立在一旁,沒有理會玉嫔難以置信的表情,細心記下了皇帝的旨意。

皇帝撒過了氣,自覺在幼妹面前挽回了面子,總算不像方才那樣黑着臉了。對着沈莙和岚綏的态度也十分和藹,

“你們兩個起來吧,惠妃是個好的,朕一直念着你們主子的好處,以後只管用心伺候。你們今日受了委屈,朕便賞些金子,也算是撫慰你們。”

沈莙和岚綏都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還這麽順利,原以為和玉嫔還有一場惡鬥,誰知道就這麽了事了,還叫玉嫔得了個大教訓。

昌和公主方才雖然看起來對她們二人萬般憐惜,可是皇帝一處置了玉嫔就再沒見她開口問過她們,所謂的賞金也是皇帝自己想出來的補償,顯然是一心想構陷玉嫔,對她們二人的生死并不關心。

沈莙是個見好就收的人,昌和公主和她素來無故交,不管出于什麽理由,如今救了她就已是大幸,哪裏能指望她真的噓寒問暖。

在皇帝的命令下,玉嫔被身邊的嬷嬷宮人半拉半扶地來離了這裏。程婕妤一直冷眼旁觀皇帝發落玉嫔,半點也沒有開口求情的意思,本想趁此時與皇帝說說話,奈何昌和公主還在,因而只得一并告了退。

沈莙和岚綏老老實實地接過了高良遞來的四枚金子,謝過恩之後便規矩地退下了。

遠遠地走了一會兒兩人才停下了步子,沈莙回頭看向皇帝和那位昌和公主的背影,一時有些發愣,直到岚綏碰了碰她臉上的掌印才龇牙咧嘴地收回了視線。

岚綏頗有些擔心沈莙破相,仔細瞧了瞧,見只是有些紅腫并未劃傷,這才放下心來。

“這個蘇相之女也忒歹毒了,方才若不是有人打斷,只怕她就是沖着毀你相貌去的!”

本來如果沒人來救,沈莙也是有些撕破臉的後招的,總不能真的給她打一頓吧。如今脫了險,且蘇憶茹才是最難受的那個人,對此她已經很是滿足了,安慰了岚綏幾句便又好奇地問道:

“你的消息最是靈通,知不知道這昌和公主為什麽要害蘇憶茹?”

岚綏正着急拉沈莙回去上藥,一路急急走着,聽她問自己,頭也不回道:

“宮裏的事我是有些來路,可是今日這事只怕牽扯到前朝,我也說不太明白。李績替大人聯系後宮與前朝,你回去問問他吧。”

沈莙以為李績只是上陽宮的眼線之一,沒想到他還有這麽個本事,心裏感嘆上陽宮果然到處都是人才。

岚綏不知道她心裏這點小九九,沒有送她回屋,反倒是進了上陽宮之後便直接去找了忍冬。忍冬那時正在偏院當值,見兩人來勢洶洶,也停下了手裏的活計,疑惑地看着她們走近。

岚綏一站定就直接了當地開口問道:

“我少出外勤,你屋子裏有沒有傷藥?”

忍冬聽她這麽一問,吓了一跳,往沈莙臉上看去,果真就看到她高高腫起的左臉,心慌之下來不及細問就領着兩人往自己屋子裏去,

“随我來吧,我屋裏還剩了些藥。”

沈莙原不知道岚綏為什麽來找忍冬,如今聽她們這麽一來一回,當機立斷道:

“唉唉唉,你們別急啊,既是為着藥的事可就是你們不知詳情了,只管跟我回屋!”

說罷用力拉起二人的手,在她們疑惑的視線下往自己的小院裏去了。

沈莙打的算盤正是之前姬浔給自己的三瓶傷藥,這藥十分靈,再加上沈莙一直省着用,除去那治燙傷的藥,其餘兩瓶還只動了一瓶。

忍冬和岚綏被她拉回屋裏,看她一陣翻箱倒櫃地拿出了那個檀木盒子,兩人皆是一驚。沈莙沒察覺到這些,自己開了盒,在府裏奴才的賣身契上拿了一瓶藥,依然蓋上盒子放回了原處。

☆、上陽宮(三)

岚綏雖是沈莙到提督府那日姬浔撥出去的,可她沒有看見姬浔替沈莙上藥,事後沈莙換藥也不是她處理的,因此對于沈莙這個盒子和裏面的東西岚綏事先是真的沒有見過。岚綏尚且如此,就更不用說忍冬了。

沈莙拿出藥瓶來本想和她們誇耀幾句這藥有多靈,可一回頭卻看到了兩人錯愕的表情,一時有些納悶道:

“你們兩個這是怎麽了?也不見淨了手來給我上藥。”

忍冬沒忍住,先問出了口:

“你這盒子是哪裏來的?這藥瓶又是哪裏來的?”

沈莙一直覺得這盒子上雕的圖案是西廠的官印,此時見她們二人的反應也有些疑惑,用一種不确定的語氣問道:

“你們不認識這個?這上頭不是你們西廠的官印嗎?我在姬…大人的官服上看見過的,這兩樣東西也都是他給我的。”

岚綏和忍冬看沈莙的眼神變得古怪起來,岚綏挑着眉道:

“這可不是什麽西廠官印,乃是督主的親王私印。你手裏拿着的藥也不是什麽普通的傷藥,是從涼州進貢而來的馥草膏,用淨白瓷瓶裝的,從皇帝登基起就一直只有督主能用。”

沈莙被噎了一下,心裏五味雜陳,不知為何,在兩人的探尋視線下竟覺得有些赧然,

“我……我不知道……這,這是…他的…”

說實話,岚綏和忍冬一直沒搞明白姬浔對沈莙到底是個什麽态度,如今見到了這麽一出心裏也有些了然。只是照她們的想法,她倆能看明白的事情,沒準督主自己都沒開竅呢,看着眼前手足無措,顯然她也是沒弄清這是怎麽回事。

岚綏忍冬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臉上都有了憋笑的表情。在沈莙抓耳撓腮的情況下,忍冬淨了手,接過了她手上的藥,将沈莙按坐在塌上,一面上藥一面神情愉悅道:

“行了,不過是告訴你這東西的來歷,既是督主給的你急什麽?倒像是心裏有鬼似的,這藥珍貴,你今夜睡一覺,明日就能消腫。”

沈莙一直安安靜靜地由着她在自己臉上塗塗抹抹,卻在聽到‘心裏有鬼’時差點沒從塌上跳起來。

忍冬手上的動作一停,沈莙便急着将藥瓶放回了盒子裏鎖好,逃也似的拉開房門道:

“你們自己當值去吧,我得問問李績去。”

岚綏和忍冬也沒攔她,含笑看着沈莙奪門而出。

沈莙可沒她們那麽自在,跑出很遠都還能感覺到自己臉上的熱氣,心裏沒底,總覺得自己的龌龊心思似乎被她們看出了些端倪。上次她才對姬浔保證過再也不敢了,如今被忍冬和岚綏察覺些什麽可是大大的不妙。

李績在自己屋裏夾着核桃就冷酒喝,正是一派自在呢,大門卻在此時被人推開了,一點不客氣招呼也不打就走進來的人出了沈莙還能有誰?

李績見她神色惶惶,嘆了口氣,默默地放下了手裏的酒杯,等着沈莙逼迫自己促膝長談。沈莙直接走到了桌前,伸手捏了方才李績挑出來的核桃仁,坐下之後就開始享用。李績忍了忍道:

“出什麽事了?”

沈莙終于回神,想起了自己來找李績的目的,在八卦之心熊熊燃燒的情況下把自己那點擔心抛到腦後,繪聲繪色地向他形容了自己今天的遭遇。

李績從她一進來就看到了她臉上的紅腫掌印,本來還有些擔心她又闖了什麽禍,聽她一說也就放下心來。沈莙說得聲色并茂,李績聽到後來也大約明白了她到底想問些什麽,回想起雲公公稍稍隐晦地向自己交待的事,倒不是很為難。

沈莙說完了經過之後果然就端着一張好奇的臉湊近李績道:

“岚綏說你對前朝和後宮的事都了解頗多,你說,那個昌和公主可沒有什麽理由突然大發善心要幫我和岚綏,所以她肯定是沖着蘇憶茹去的,可是她為什麽要和蘇憶茹對着幹呢?”

李績看自己剛挑的一小堆核桃仁已經被沈莙吃的差不多了,心裏一時肉疼,無奈道:

“你以為蘇相突然這麽炙手可熱,拼命拉攏朝臣搜刮好處就沒有人不滿嗎?利益永遠只有那麽多,在咱們督主當權之後,京中貴胄的利益分配本來已經達到了一個飽和平衡的狀态。蘇相想要崛起,自然收買不了那些在督主威勢下占到了好處養尊處優的貴族世家們,因此他只好發展提拔一些原本不怎麽有地位的沒落小貴族。既然要人家效忠于他替他做事,甚至和督主對着幹,沒有利益相誘怎能成事?他們要利益就不得不從那些原來的高門貴族手裏頭争奪過來,你想想,京中最顯赫的皇親貴族不就是撫遠侯府嗎?昌和公主和她夫君可不是什麽等閑角色,自然不能将手裏的權勢利益拱手想讓。況且他們萬般寶貝的嫡子已經參加了春闱,馬上就要入朝為官了,他們自然要為兒子的仕途撲上一條康莊大道。今日她打壓那個玉嫔,不過是敲山震虎罷了,真正厲害的還在後頭呢!”

沈莙原來以為自己要磨他一番李績才會開口,不料對方居然爽快地說了,說得還挺仔細,讓沈莙聽的津津有味。手裏頭的核桃仁已經吃完了,沈莙拿了兩個核桃交到李績手裏,末了又把夾子也遞給他,用眼神催促他動手再挑些果肉出來。

李績眉尖跳了跳,臉又黑了幾分,最終還是吸氣呼氣深呼吸一番,僵着臉開始夾核桃。沈莙聽了他的分析,心道果然有理,早前對蘇憶茹的怨恨已經淡了不少,甚至是有些同情她了。

李績将手裏的見核桃仁往她手裏一放,急道:

“吃了這些就趕緊回去,李庸就要回來了,我們可不像你這麽閑,還有自己的差事要做!”

沈莙嘟囔幾句,看起來很不情願,幾下就吃掉了手裏的核桃,劣根性一上來又忍不住氣了李績幾句才在他發青的臉色下蹦跳着出去了。

玉嫔被降的消息第二日就傳遍了整個禁宮。什麽都沒有做的惠妃反而得了皇帝不少賞賜,并且就在當天被翻了玉碟。秦湄和沈莙讨論這事兒的時候就曾說過,連着這幾日惠妃的胃口都好了不少。

剛開始時沈莙還時常收到那些知道真相的女官的安慰,被大家打量的目光弄得有些不舒服,過了幾日就該吃吃該睡睡了,別人議論她只當沒聽見,惠妃的賞賜和撫慰也都照單全收。

秦湄這些日子卻是有些忙碌,沈莙生辰将至,少女滿十八周歲,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沈莙老早就給沈菱去了書信,死皮賴臉纏着要禮物。雖然沈菱每年都對她做出不耐煩的樣子,可是該費心的還是會費心,至少最後送到沈莙手裏的總是叫她喜歡的不得了。

秦湄禀持着生日就該越熱鬧越好的通俗想法,備禮物時有女官宮人問起也從不隐瞞,只說是沈贊善十八生辰将至,自己正在‘讨她歡心’。

沈莙在上陽宮裏交心的只有那麽幾個相熟且年紀相當的宮人女官,但是她向來是個沒脾氣的,官階也只低于慈姑,因此一些小丫頭們也生出了讨好巴結的心思。一時間上陽宮裏熱鬧非凡,這事沒多久就叫惠妃知道了。

沈莙自打進了上陽宮當差,沒闖什麽禍事,倒是幾次替惠妃出了注意助她出頭,這次蘇憶茹的事本也是因她而起,惠妃無端受益自然心裏高興。更何況沈莙雖是聰慧沒有什麽壞心眼,從不争權奪利,這也是惠妃自來放任她過自己小日子的重要原因。如今既然從夏曲那裏知道了這個消息,惠妃就難免想拉攏沈莙一番。

到了沈莙生辰那日,出門就有小丫頭笑意盎然地向自己賀喜,沈莙心裏埋怨了秦湄這個大嘴巴幾句,只得一一好言謝過那些人的問候。秦湄的禮早就送到自己的房裏了,令沈莙驚訝的是在忍冬岚綏遞給自己一個大食盒之後,大李小李也一臉別扭地往自己手裏塞了東西。慈姑來傳話說今日是她的好日子,惠妃恩典,允她一天假,想怎麽過就怎麽過,臨了還将一枝玉簪花步搖交給了她,說這也是惠妃的賞。

沈莙兩手被塞的滿滿的,高興也有,還有些無可奈何,畢竟雖然這麽多年來這麽多人趕着給自己過生日是頭一回,可這太過熱鬧的滋味也實在是無福消受。

說是這樣說,真熬過了那些應酬回了屋,沈莙立馬就扯出一張燦爛的笑臉來看着滿桌子的禮物。無論什麽時代,生日那天最讓人開心的事就是拆禮物了。沈莙放下食盒,開始認認真真地挑着自己好奇的東西摸摸看看。

沈菱給的禮物沈莙一拿到手就迫不及待地拆開了,盒子裏頭裝的是一對憨态可拘的福娃娃花盆,另有用紙包好的一些種子。沈莙一面腹诽沈菱送個禮還要留一手,一面又抱着那一對彩瓷花盆樂不可支,當即就在外頭挖了土,迫不及待地将種子種下。又是往花房裏拿花肥,又是澆水的,死盯着花盆,好像裏頭立馬就能開出花來似的。

秦湄早早的就開始準備了,也着實是花了些心思,托宮外正在織造府裏當官的父親捎了一對非常精致的蝴蝶耳墜,就連沈莙這樣對打扮不甚上心的也在第一時間試了試,美滋滋地對着鏡子打量了一番。另也有些女官送了些香粉口脂之類的,宮人們月俸不多,便自己動手做些繡活兒聊表心意,沈莙也都一一謝過了。大李小李兩人可沒有女孩兒們的心思巧,讓沈莙哭笑不得的是,這麽久了兩人也算反将了自己一回,塞給了她兩大包硬皮核桃。

忍冬和岚綏知道沈莙貪吃,送的食盒裏裝裏三大碟熱氣騰騰的名菜,另又替她盛了米飯熱了一壺清酒。沈莙心裏感嘆這兩個小丫頭很是上道,自己迅速地擺好盤之後就開始品嘗美食。她這一天過得也算是快活,熱熱鬧鬧,得了禮又得了空。晚些時候宮外慕容淳和琴君的書信禮盒也到了,兩人像說好了似的,一個送筆墨紙硯,另一個則挑了十本奇趣話本來。沈莙聽聞琴君最遲在這個月底就要生産了,也沒顧其它,直接把自己的生辰心願換成了生産祈福。

忍冬和岚綏送來的飯菜沈莙撐着吃了個七七八八,酒卻沒敢多喝,過了午覺的時間就找那一衆女孩兒玩起了雙陸,說說閑話,晚飯也是一大幫人一起吃,直鬧到天黑沈莙才抽身去洗漱。

方才熱鬧,沈莙一個沒把持住就灌了幾杯黃湯,起初不覺怎樣,浴房裏頭熱氣一熏才覺雙頰發燙,因而直接回了自己房裏醒酒。

夜間剛至,上陽宮既不掌燈又無大事,宮人們鬧了許久,一時也都疲累了。沈莙撐開窗戶,吹了一會兒冷風,默默地看着外頭長廊檐下的宮燈,被這樣的氣氛所影響,一時竟有種整個內庭都風平浪靜的感覺,此時的她亦是不知道,自己還有一份‘大禮’沒有收到呢。

沈莙發了一回呆,等到上陽宮的宮門落鎖之後便覺得有些困了。可躺在自己的塌上蓋上被子之後卻又有些難以入睡,翻來覆去想東想西。

這樣躺在被子裏動來動去的,睡意還沒來,反倒是将捂出一身汗來。她心煩意躁的掀開春被下了床,重新點燃了燭火想要找那些琴君送的話本來做催眠用。

不想她才剛走到桌前就看到自己的房門一動一動的,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

☆、上陽宮(四)

沈莙渾身一個激靈,寒毛都豎起來了,因為外頭明顯是有人在用蠻力推自己的門,不是敲,而是在結結實實地硬推。

她算是個比較注意自身安全的,自從白芷那件事之後即刻便換了一根結實厚重的四方木墩做了門栓。

門嘎吱響了幾下就平靜了下來,外頭推門的人卻不知走了沒有。沈莙心裏緊張極了,随手就從梳妝臺上抓了一只尖頭金簪,警惕地四處張望,甚至想過是該尖叫還是該跳窗。

今夜月光明亮,木門停止搖晃之後四周一時都變得靜悄悄的,沈莙的神經緊繃着,瞪大了眼睛只顧看着門栓。

恰在此時,似乎突然有一股氣流從屋外擠壓着木門,門栓搖晃幾下,未等沈莙反應過來就從中裂成了兩半。

沈莙驚恐地看着木門被氣流沖開,一陣寒風湧進屋裏,撲滅了床頭的燭火,連她自己亦是後退幾步,跌坐在地上。斷裂的兩截門栓掉在地上彈了幾下,最終躺在了木桌底下。她心跳如雷,正打算尖叫呼救,可是一擡起頭,聲音就像是梗在了嗓子眼,驚訝地雙目圓瞪,呼吸都屏住了。

借着冷冽的月光,她很容易就看清了站在門口,用一手扶着木門的姬浔。而令她驚訝的卻不只是姬浔的出現,門口那人雖神情然依舊從容冷漠沒有異樣,可他的臉色煞白,額間冒着冷汗,玄色衣裳,左肩位置有一大塊血漬,這塊血漬甚至還在向周圍蔓延。

沈莙吓傻了,她坐在地上憋着氣,甚至還以為自己這是正在做夢。

姬浔眉頭斂起,沉聲道:

“還愣着做什麽?過來!”

沈莙瞳孔一縮,這才開始大口大口呼吸,也不知是夜裏的涼風還是因為害怕,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的雙手不住打着顫。

等到沈莙加快步子走到門口,姬浔便松了扶着木門的手,整個人往她身上一靠,突如其來的重量險些讓她摔倒。她感覺到姬浔短促的呼吸落在自己鬓間,心知他受了傷,沒由來的一陣心慌,輕手輕腳地将人扶到自己塌上,忙亂地扯過了幾個軟枕墊在姬浔背後。

此等情況哪裏是沈莙這樣的女孩兒遇到過的,若不是她之前也經歷過幾次險境,此時只怕是吓得動彈不得了。

“你…你出什麽事了?為什麽受了傷?這樣下去不行,你得去太醫院!”

姬浔血流不止,看着塌邊急得呼吸雜亂無章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沈莙,冷靜地吩咐道:

“先去把門鎖上。”

沈莙着急,這種情況下自然是姬浔說什麽就是什麽,她轉身跑到門口,掩上木門之後又從地上撿起半截門栓頂上,又将窗戶通通都捂牢實了才回到姬浔身邊。沈莙心亂如麻,,但也知道當務之急是要替姬浔止血,不等他吩咐便沖到自己的衣櫃旁邊,将一匹軟和的素色絹布滾開,找不着剪子就用眉刀硬劃。

姬浔躺在塌上一言不發地看着沈莙忙活,冷靜的樣子倒像是受傷的不是他。沈莙沒有抽空去打量姬浔,抱着裁好的絹布坐在了他的身邊。塌上的人左肩一直在冒血,因而血漬不曾凝固,沈莙的臉色看起來比姬浔這個傷患還要慘白,哆嗦着手替他解開了衣裳,露出肩頭的傷處。她的動作小心翼翼,做完這一件事就已經出了一背的汗。姬浔一身肌膚都是蒼白而沒有血色的,因而他左側肩頭那一道手掌長度的冒血傷口顯得格外猙獰可怖。沈莙打眼瞧着這一處蔓延到鎖骨的刀傷四周發黑,心頭一跳,顫聲問道:

“傷了你的刀劍是不是……是不是淬了毒?”

姬浔擡眼看着她,眼底一抹淡淡的笑意,微微勾起嘴角,并不回答。

沈莙急得跳腳,瞪圓了眼睛指着姬浔道:

“是不是你倒是說句話呀!大晚上的帶着傷跑來我的屋子,還不讓人知道真相了?”

說罷,從塌上站起身來就要往外走。

姬浔伸手拉住了沈莙的手腕,似笑非笑地問道:

“你要往哪裏去?”

沈莙蹙着眉,不得不轉身用商量的語氣回道:

“你身上有毒,我不通醫藥,屋裏又什麽都沒有,你不肯去太醫院,我去替你找李績他們去。”

姬浔一個用力,依舊将沈莙拉回了塌上,見她坐下了,語氣淡漠道:

“西廠出了叛徒,在肅清查明之前,這宮裏的人,我一個也不信。”

沈莙覺得自己現在馬上就能哭出來,破罐子破摔道:

“我也是宮裏的人。”

姬浔在自己肋下幾個穴位戳了一遍,接過她手裏的絹布自己按在傷口上,看了一眼沈莙的瘦削身板,哧道:

“你這樣的心智身手,就算我身上再多添十幾道傷,要解決你,也是易如反掌的。”

沈莙差點一口血噴在姬浔臉上,緊張的情緒淡去,憤懑得恨不能抽他兩巴掌。

此時外頭長廊上突然傳來一陣陣腳步聲,沈莙屏氣凝神,透過窗紙還能看到外頭許多人提着宮燈,急匆匆地來往走動。前世的古裝劇經驗讓沈莙立馬就反應過來,吹熄了蠟燭,放下層層床帳,對着姬浔沒好氣道:

“你好生待着,別出聲。”

自己則走到木桌前坐下,忐忑地觀察着外頭的局勢。

沒過多久,門口便傳來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沈莙走到塌前,有氣無力地問了句:

“這麽晚了,誰在敲門?”

門外傳來秦湄着急的聲音,

“宮裏出事了,方才勤政院裏出了刺客,提督大人将人引走之後也不見了蹤影,上陽宮的內官都被調往勤政院了,如今宮裏亂成一團,各宮的主子也要聚到勤政院去。時間不多,你快快收拾一番随惠妃一起走,免得出事!”

秦湄在門口說了一大串話,顯然是真的急了。沈莙往前走了幾步,裝出一副虛弱的聲音來,

“我着了寒氣,喝過了藥便全身無力,跟着去不僅吹風而且也成了累贅。惠妃能帶的人有限,姐姐快跟着惠妃走吧,我留在上陽宮守着,不會輕易出屋子的。”

秦湄聽她語氣恹恹的,也是着急,又怕她大晚上的奔波反倒落病,勤政院離上陽宮也不近,見她沒有開門的意思,只得沉聲囑咐道:

“那刺客還沒抓着,你緊鎖門窗,千萬小心!”

沈莙應過之後才見秦湄的影子從門口抽開,漸漸遠了。

她松了口氣,惦記着自己床上還有一個傷患,點燃了一盞更加明亮的琉璃宮燈,幾步走到塌前,撩開了帳子問道:

“那個刺客呢?”

姬浔在裏頭聽她演完了一出整戲,精神頭十足地看着沈莙,

“不是那個,一共二十一個人,死了十九個,正躺在太掖池裏,另外兩個受了重傷,逃出禁宮了。”

沈莙努力平複心緒,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的傷口。姬浔見她臉色極差,終于開口道:

“這傷口是一月前的陳傷,今夜被人擊中才又裂開了,裏頭的毒素已經快要排盡了,不妨事的。”

沈莙絲毫沒有因他的話而安心,一月前的毒傷到現在還沒愈合好透,可知當初這毒有多麽厲害,傷口有多麽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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