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她那顆小心髒哪就難以落下,不住地灌水,雙手合十默念幾句‘阿彌陀佛’。

幾個人窩在一處等了一會兒,這時候屋子的木門一動,沈莙立馬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盯着看。李庸出宮幹了些體力活兒,回來的時候風塵仆仆,端起桌上的水就喝了個精光。

李績略顯嚴肅地向他問道:

“都辦妥了?”

李庸亦是不茍言笑一板一眼地回道:

“不用擔心,萬事皆在督主意料之中。”

沈莙哪有聽他們打啞謎的閑心,扯着李庸的袖子就急道:

“你去皇城外頭看了杏榜沒有?”

李庸被她拉得身子一歪,忍氣吞聲道:

“沒去。”

沈莙以為自己聽錯了,不确定地又問了一次,

“你說什麽?”

李庸耐着性子重複道:

“我說我沒去看榜。”

沈莙大急,氣得一跳而起,指着李庸“你,你,你”了半天,眼睛都要鼓出來了。

李庸難得見到她被自己氣到的樣子,心裏偷樂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從懷裏掏出一張紙來遞到了沈莙手上。

“這是督主吩咐我從翰林院給你拿的。”

沈莙惱怒地瞪着他,狐疑地接過了那張一丈長的宣紙,打開來端在手裏一看,紙上居然謄抄着這次會試位列全國前三百的人員名單,也就是真正排上了杏榜的三百貢士。

沈莙沒有時間去罵李庸幾句,着急地在紙上找着沈菱的名字。忍冬看到沈莙拿着名單的雙手不住打顫,一時有些擔憂,不想沈莙卻在此時突然放下了擋着臉的那張紙,露出一副極其不雅的傻笑表情。

除了李庸,屋裏的人都在看到她快要咧到耳朵的嘴角時松了口氣。岚綏臉上挂着笑,用肩膀推了推沈莙,打趣道:

“你別光顧着自己樂啊,瞧你這傻樣,只怕你從兄必然是榜上有名,三百貢士,排在第幾呀?”

沈莙聽她這麽一說,伸手摸着後腦勺,有些尴尬地說道:

“這個……我剛才光顧着找名字了,沒注意數我二哥的名字,應該是比較考前的……吧。”

屋內衆人一時默然無語,沈莙頗有些窘迫地将那張名單鋪開在桌上,拉着幾個人在圓桌旁圍了一圈,一顆心放下之後也終于有興致好好地看看這份‘金榜’了。

忍冬自覺,先替沈莙數起了沈菱的名次,在她的指尖落在那個菱字上面時,一旁的岚綏驚嘆道:

“平日裏只聽你一直誇耀二公子,如今看來你那誇張的話裏到底還是有幾分真實的嘛!全國各地多少學富五車的儒子,二公子年紀輕輕竟能在這些人中位列第九,可知他不知強過你這庸才多少。”

沈莙撇撇嘴,心道我只是不會寫文章而已,要比起背書循典,該是她勝過沈菱才是!

一圈人在解決了最關心的事情之後終于開始輕輕松松地浏覽整個名單了。忍冬先是好奇地往榜首看去,頗有興趣地說道:

“今年的會元不知是哪個。”

經她這麽一提,沈莙一時也有些按捺不住,視線直往榜首看去。

李績看得最是認真淡定,在沈莙偏着頭問他楚鄢是何人的時候便做出一副見多識廣的樣子道:

“怎麽你難道不知道江夏楚門嗎?”

沈莙看了看岚綏,又看了看忍冬,見她們二人都沒有反應才不得不向趾高氣揚的李績低頭,悶悶地問道:

“我知道的少,就請您老人家幫我長長見識吧。”

李績得意道:

“楚門乃是荊州地區最為強盛的家族。書香門第,貴族世家。自前朝開始到如今已經出了十三任首宰,前朝分左右二相,而這個楚門最強盛的時候竟出現了叔侄二人分別為左相右相的局面。裴家你總是了解的吧,如今南境之中三郡的真正主宰,除了受制于南诏王,裴家幾乎可以在蜀郡以南橫着走!而世人最喜歡拿來與南海郡裴家相較的就是這個江夏楚門了,裴家善戰,楚門善文,各有長處。至于今年會試的會元楚鄢則是號稱楚門百年難得一遇的少年天才,據說此人五歲熟讀詩書,能文善辯,善于丹青水墨,天問地理皆有所長,是當世奇才。有他在,今年殿試的狀元便不可能落在旁人身上!”

沈莙睜大了眼睛,心中雀躍,對李績話裏的那個近乎于神的天才楚鄢好奇得不得了。

“咱們國土上竟然有這麽個人物,我怎能從來沒有聽說過他呢?你說他是少年天才,他如今多大了?你再多說些關于他的事情。”

李績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居然這麽有存在感,一時心裏舒暢,裝腔作勢地咳了兩下才道:

“楚門最是有那些所謂文人書生的氣節,甚少參與黨争,專心在江夏治學,因此雖然楚鄢這人有那樣的本事,聲明卻一直只在南方流傳,京中百姓只知世上有個品貌驚人的薛六,哪裏清楚這個楚鄢才是九州奇才。‘楚鄢’這個名字在江夏郡已經到了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地步,每日在楚門府邸前求其字畫的人可以排上十幾米。可惜他們楚家人一心一意窩在荊州,這麽個傳奇人物居然從來沒有進過京。你問我他如今有多大,這可要聽仔細了,你次兄十四歲成了經魁,而這一位,在去年參加了鄉試,位列第一,成了歷朝以來最年輕的解元。楚鄢沒有應國子監之令入學就讀,隔了不過幾個月便又參加了今年會試,奪得會元,若是不出意外,他還會是開朝以來最年輕的狀元。”

沈莙越聽越是對這人心生佩服與好奇,見李績一臉的得意揚揚,挑眉向他問道:

“說了這麽多有的沒的,光知道這些有什麽用,到底也沒告訴我他多大年紀了。”

李績湊近了身子,神神秘秘地小聲道:

“不說那是怕吓着你,楚鄢今年虛歲十四。”

沈莙張大了嘴巴,就連忍冬岚綏這兩個平日裏淡定的面癱也驚訝地挑起了眉。如果說沈莙方才對這個楚鄢只是有些好奇加佩服的話,那麽此時她的心情只能用‘五體投地’來形容。

這種震撼就像是在現代有人告訴你哈佛大學最聰明厲害的學生是一個小屁孩,而他的年紀剛好是正常人上初中的時段。

虛歲十四,若是實打實地算,這個楚鄢才十三歲!今年殿試就在下月中旬,若是真叫李績說中了,他可就是在十三歲成了當朝狀元。年輕可是最大的資本,楚鄢這樣的人背景夠強,資質百年難得,正正經經的狀元及第,以後這個開了外挂的官二代兼學霸的仕途和人生該是怎樣一段傳奇啊!

李績等人看沈莙對這個楚鄢産生了莫大的興趣和莫名的崇拜,一時心裏都是一個咯噔。岚綏瞪了一眼對楚鄢大誇特誇的李績,試探地對沈莙問道:

“你怎麽這麽關心這個楚鄢,別是真的對他有些意思吧?”

實在不是岚綏多心,沈莙身邊認識的青年公子質量普遍很高,沈菱,薛六,蕭二,無一不是品貌俱佳的少年,可是這位沈姑娘對他們這些所有少女都暗許芳心的風流才子都并不怎麽關心。一直勸自己次兄找一個會說笑話的嫂子,撮合了蕭二和慕容淳,對那個世人都稱贊不已的薛家六郎也是沒什麽旁的心思。要知道,在提到這個楚鄢之前,她從沒有在沈莙臉上看到過這麽向往崇拜的神情,因而生出這樣的想法也就十分正常了。

沈莙心裏的绮念被打斷,自己也着實被岚綏那隐晦的小眼神嗆了一下,哭笑不得道:

“你怎麽會有這樣荒唐的想法,需知他今年才十三,不過是個孩子。等他行冠禮時我都二十五了,怎麽着也得嫁人了吧!”

李績聽她話裏只拿楚鄢的年紀來推說,一時真的有些慌了,若是沈莙對身邊的年輕小郎君都這麽毫無防備,這可是大大的不妙。

“什麽孩子,你當他還小?江夏不知有多少世家才女為着這個楚鄢害了相思病,整日裏只寫些情詩,想盡了辦法向你口裏的這個‘孩子’表明心意,從楚門府邸的牆頭丢進花壇的簪釵不知摔壞了多少!”

沈莙聽了李績這番話總算是被唬着了,她知道古人早熟,可沒想到那些養在閨中的嬌小姐們對着這麽個小孩都下的去手,楚鄢這是要向薛六蕭二看齊的節奏啊,假以時日,只怕又是個喜歡傷少女們芳心的小混蛋。

忍冬他們看沈莙若有所思的皺着眉頭,皆是心裏松了口氣。

其實沈莙不過對楚鄢的那些個小崇拜就好比追星一樣,不過是在經歷了高考和大學在法學院的競争之後對學霸這種生物的習慣性羨慕而已。忍冬等人不知道她從前的經歷才會猜測出這樣的結果。

在越過了楚鄢這樣一個傳奇之後,後面的人就顯得有些寡淡了。會試第二名乃是京兆尹之侄,太學學子陸铎,第三名則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南陽郡出身的寒門學子,喚作岑黎。聽李庸提起,這個第三名今年乃是第四次參加會試,年愈三十,是個真正滿嘴‘之乎者也’的老學究。值得一提的是薛家六郎位列第四,蕭二則排在第一百一十七,結結實實地再一次證明了兩人的實力決不是繡花枕頭級別。

沈莙得了喜訊,聽到了八卦,終于開開心心地蹦跶回了自己屋裏,路上遇到了得了消息的秦湄和夏曲,三人又在一起裝模作樣地“恭喜恭喜,同喜同喜”了一番。

她幾乎是一回屋就找出了筆墨,開始認真地給沈菱寫信,自進宮以來,這還是她寫家書時最高興的一回。

如今京中各私府都像炸開了鍋,蕭二婚禮将近,自己又金榜題名,府上自然是一派喜氣。沈菱進了前十,沈父和王氏喜得不知要怎樣了,要知道當年沈硯雖是科舉出仕,可會試成績排在百名開外,因此兩人在得到消息當即就抱頭痛哭了一番。

☆、霜月樓

盡管秋桐在來信中十分仔細地描寫了一番老爺和太太喜不自勝涕淚滿面的情景,沈莙還是難想象沈硯和王氏這對相看兩相厭的夫妻擁抱痛哭的樣子。

若要說現在京中最熱鬧的府邸那就必然是撫遠侯府,雖然未進三甲,可是在所有高門之後京中貴胄中薛京墨這樣的成績已經算是一個奇跡了。撫遠侯和昌和公主一得到這個消息就在府上擺了三天的流水宴,廣散金銀,甚至已經開始準備殿試時薛六的衣物和玉飾了。

相比起侯府的張揚,奪得會元的楚鄢則顯得低調多了,楚家在京郊有一處宅子,面積不大,但是背靠青山,引水而入,府牆周圍垂柳環繞,花海相依,幽靜而又雅致。自從會試一結束,這位楚門奇才便直接住進了那座宅子躲清靜,以修書為名閉門謝客。

沈莙得了沈菱的好消息,早前未來京中局勢的陰霾終于離她遠去,除了時不時找李績打聽這個裴榕的動靜,其餘諸事皆被她抛在腦後。

及至月末的一日午後,沈莙在自己屋裏抱着那兩盆已經長出葉身的不知名花草傻樂,等她終于從自己的世界脫離了出來才發現了在屋門口徘徊躊躇了許久的秦湄。

沈莙心生疑惑,總覺得今日的秦湄有些奇怪,來找自己為什麽不打招呼或者幹脆進門說話呢?那有些赧然的樣子就更不像平日了,弄得她心裏沒底。

她放下手裏的花盆,幹脆地走到門口把還在猶豫的秦湄一把拉了進來,不解地問道:

“你今日這是怎麽了?來找我為什麽不進來呢?”

秦湄似乎是有什麽難以啓齒的事,支吾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沈莙可沒有什麽讀心術,向來又是想象力十分豐富,一時還以為她出了什麽大事,焦急道:

“你別不說話啊!究竟有什麽事好叫你藏着掖着的。”

秦湄被她抓着肩膀搖晃得頭暈眼花,對上沈莙認真的眼神之後又想了好一會兒才咬牙道:

“不是為了別的事……就是就是……我,我記得你收了許多古書的殘本,能不能……能不能給我一本?”

秦湄說完這話臉都憋紅了,末了又急急道:

“這也不是什麽大事,你要是不方便就算了。”

沈莙一聽,大大地翻了個白眼,

“我的祖宗,你剛才那副‘天塌了’的樣子都快把我吓死了,鬧了半天就為了幾本破書啊!”

說罷,跑到自己的櫃前翻了半天,最後搬出好幾沓裝訂齊整的古籍來,摞在桌上才有些納悶地對秦湄問道:

“你平日裏可不清閑,也不是像我二哥那樣喜歡捯饬這些東西的人,今兒怎麽會想要古書呢?”

秦湄原是猶豫了好半天才鼓起勇氣厚着臉皮對沈莙開這個口的,沒想到對方這麽爽快就答應了,不由地喜上心頭,拉着沈莙坐下之後才低聲道:

“你聽說過楚鄢這個人沒有?”

沈莙眼皮跳了一下,實話實說道:

“聽說過的。”

秦湄雖然覺得依沈莙的消息滞後程度應該是不知道楚鄢是誰的,可架不住她還有一個中了貢士的兄長,因此便理所當然地以為她是從沈菱那裏聽說過這個人,一點也沒往李績等人身上想。

“你不知道,這位新晉會元在南方乃是人盡皆知的大方之家,除去滿腹經綸文采卓越之外,此人最擅水墨丹青。陛下看過他的會試考卷之後對他萬般贊賞,因而命內務府傳召其進宮作山水長卷,另撥了霜月樓供其在作畫期間居住。這後宮裏頭的人哪裏還能經得住這樣的誘惑,紛紛賄賂霜月樓的掌事向這個楚鄢送禮求其字畫。我父親因着我在宮裏當差,為這事兒求了我許久,我也是實在沒辦法了。這楚門後人皆是些心高氣傲的文人典範,金銀俗物一概不要,因而我才想起你手裏的這些古籍來,想來他們這些讀書人愛的就是這些東西。”

秦湄邊說邊打量了桌上高高摞起的幾沓書,一時有些欽佩地望着沈莙道:

“我父親常說女兒家識得幾個字就行了,重要的是學好管家和女紅。我才認識你的時候就覺得世上怎麽還有你這樣的女孩兒,不喜歡打扮自己,反倒整日紮在屋子裏,手裏的書是三天一換,上到科考明經,下至話本雜記,幾乎什麽都有。可是日子一久,我也時常會想,大約是你二哥見識長過我父親不知多少,像你這樣的,肚子裏的詩書只怕勝過了許多男兒郎,将來你夫君說什麽你都能馬上明白接上話。世間像我這樣的女子數不勝數,修女德,修女容,有你的這樣學識的卻實在少之又少。這些個古書最是昂貴,若是我肯定不會在這上頭砸銀子,脂粉釵環還買不過來呢。”

沈莙被她誇得怪不好意思的,垂着腦袋不自在道:

“德嫔不也是飽讀詩書麽?”

秦湄被她逗得噗嗤一下笑出聲來,搖頭道:

“這不一樣,德嫔讀的至多不過是些詩文女誡之類的,全都是能夠輕易展露給聖上看的,雖然強過我們這些識得幾個字的,但是你想想,她可會看明經?可會看兵書?可會看茶經?更不要說那些雜記和……不正經的話本了。你以為都人人都像你二哥似的把你當丈夫養呢。”

沈莙被她嗆了一下,心虛地想着她愛書的原因可遠沒有秦湄想得那麽深遠,這樣的時代,沒有電視,沒有網絡,束縛在女孩兒身上的教條讓她甚至連出門都成了個夢想。她無法接受那些所謂的女德,女紅又實在沒有天分,因而在這樣漫長而無聊的歲月裏,書本變成了她唯一的消遣。李氏留給她不少傍身的家當,但是王氏和沈葭虎視眈眈,她多了件新衣都一清二楚,唯獨把錢花在書本上才是最不引人注目的。在這樣的條件下,沈莙把沈菱書房裏的書看了個遍,之後便一直自己添置讀物,只要是阿四打聽到哪裏有好書和古籍,她總是要花大價錢買回來。尤其古書殘本之類的,随着時間的推移,只會越來越珍貴,單桌上這些,是她近十年來陸續搜集的,只怕其價值已經不只百金。

秦湄從來不懂這些門路,在沈莙讓她随便挑之後便随手從桌上拿了一本看起來不怎麽值錢的青底書,轉頭道:

“多謝你了,我将這書的銀錢補給你吧,但願那個楚鄢真是個愛書的人吧。”

沈莙擺擺手,因笑道:

“不值什麽,只管拿去吧,我看過的書都能默訟了,況且這裏還有這麽多呢!”

秦湄也向她笑了笑,兩人又說了好一會兒的話才各自往前殿忙活去了。

這事兒本是個小小的插曲,秦湄将書取走之後沈莙便也沒多想,直接翻過了這一樁事。

可她萬萬沒有想到,第二日早晨,兩個年紀稍長的待诏端着架子就往自己屋裏來了,

“沈贊善,禦侍卿有令,請你跟我們走一趟吧。”

沈莙被她們這不茍言笑的樣子吓了一跳,飛快地回想了一遍最近發生的事,在确定自己沒有闖什麽禍之後才敢跟着她們出了上陽宮。

太極宮以西屬于禁宮外圍,一直是親王郡王等皇親在宮中的暫歇之處,沈莙禁宮兩年有餘,卻從來沒有越過太極宮去過。

此時被這兩個待诏領着左拐右拐,忐忑不安之下就更難推算自己正是往哪裏去了。她們最後的落腳點是一座二層小樓,兩個待诏将沈莙送到樓下就不再上去了,只對她道:

“沈贊善不要害怕,進去吧。”

沈莙心道莫名其妙被你們逮到個莫名其妙的地方,不害怕才怪呢!

她整理了衣裝,也做出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進了門。

小樓裏間的布置同後宮裏頭的主要格調很不一樣,古樸而又清雅。越過幾道門和幕簾之後便可在正堂看到一架非常高的方形折疊屏風,上着一副青鳥銜珠圖。

沈莙被這樣不一般的擺設弄得有些緊張,做足了心裏準備才稍稍從屏風後面探出身子。

裏間的梨木書桌前站了一個白衣少年,沈莙還沒來得及多做打量,對方向前兩步便對着她行了一個規規矩矩的彎腰揖禮。

這少年行禮的動作行雲流水一般的優雅,沈莙何曾受過男子這樣的禮,一時間慌了手腳,緊張兮兮地回了個不倫不類的萬福。

少年直起腰之後沈莙才看到了他的臉,清秀俊俏但卻未脫稚氣,玄黑的雙目清亮逼人,叫人覺得靈氣十足。梳着高髻,未像京中男子一般用玉簪固定,只是束了一條麻質的青灰色發帶,一身白色曲裾上也沒有別的花紋。身形尚未長開,站直了身子也還只到沈莙的肩膀。

這少年明明打扮的樸素不已,可只要一看他言行舉止和自成雅致的氣度,很難叫人對他生出輕視之心。

沈莙心裏對這少年的身份猜了個七八分,正有些感嘆自己‘得來全不費工夫’,不想對方卻再次揖手道:

“晚輩楚鄢,初見小姨,冒犯之處還請原諒。”

沈莙還未扯出的笑容被他話裏的‘晚輩’‘小姨’弄得一僵,感覺胸腔裏悶了一口悶血,額間青筋都繃緊了。

“客氣客氣,先生乃是是當朝會元,我只是個後宮女官,實在不敢受此大禮,況且我才滿十八,先生不用自稱晚輩,我也當不起先生這一句‘小姨’。”

按照規矩,楚鄢作為會元,再未參加殿試之前是該被稱作‘先生’,可沈莙叫一個小屁孩兒為‘先生’還是有那麽幾分不情願的,在她說到‘小姨’這兩個字的時候更是有了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楚鄢對沈莙的青筋直突一點也不在意,他依舊一本正經地道:

“小姨不知,晚輩在楚門的遠房姑媽此時正在和小姨的長兄議親,年初時候兩家已經定下了婚約,因而按照輩分,晚生當行此禮,當稱一聲‘小姨’。”

沈莙眼皮跳了跳,一面驚訝沈葮居然和楚家姻親定親了,一面心裏不住腹诽道沈府能攀上的親家那得是你家多遠的親戚啊姑娘我才十八,青春年少,哪裏像你的‘小姨’?

她盡量平複了一番自己的心緒,好聲好氣地問道:

“不知先生此番找我有什麽事?”

楚鄢盯着眼前俏生生的宮裝少女看了一會兒才道:

“小姨喚我的名即可,不若随我上那邊坐下細談?”

沈莙強撐着點了點頭,之前對着個少年天才的好感全都被那一句‘小姨’給推翻了,此時她只想掐着對方粉嫩的小臉教他做人的道理。

可惜她這樣的情緒竟也沒能持續多久,楚鄢見她點頭,并沒有即刻轉身,而是伸手拿了靠在一旁書桌上的一根實木手杖。

沈莙心裏一驚,看眼前這個俊雅少年果真拄着拐杖身子一高一低地緩慢行走時還有些松愣。

楚鄢走了幾步,額間已經冒出了汗珠,仿佛剛才的動作耗盡了他的全部力氣。他回過頭,卻發現沈莙還站在原地,臉上沒有了方才被叫‘小姨’時明顯的不樂意,從她眼裏流露出來的情緒是楚鄢之前從沒見過的。

出類拔萃,龍章鳳姿,近乎完美的楚門天才,這便是世人對楚鄢的評價。他深居簡出,雖然心裏并不在乎自己的殘疾,但是身邊的奴仆和書童總是細心照料以及向外人隐瞞此事,因此沒有多少人知道他腿上的毛病。之前也有在書信中和他意氣相投的人,可是只要一見面,這些人總會露出或釋然或憐憫或可惜的表情,盡管他只是覺得他們中的大多數不值得自己與之交心,但還是那些各種各樣的眼神還是被他記住了。

☆、霜月樓(二)

可是若讓楚鄢形容眼前這個少女臉上的神情,他卻只能感覺出她正在生氣,眼底的情緒更接近于‘責備’,仿佛自己剛才做了什麽值得她怪罪的錯事一般。

楚鄢略有些疑惑,輕聲朝沈莙問道:

“怎麽了?”

沈莙眉頭緊鎖,一臉不贊同地跑到他前頭動手搬起了椅子,

“腿腳不方便就不要随便折騰自己,你可以叫我背你或者把椅子搬過來嘛!”

說着搬了一把靠背木椅放在他身後,挑眉道:

“坐吧。”

另把自己襟間放的一塊手帕遞給他:

“滿頭的汗,擦一擦,要是腿還疼,就叫人來看看。”

楚鄢呆呆地看沈莙自己也搬了椅子在他身邊坐下,一時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小姨之前知道我腿上有疾?”

沈莙勸服自己盡量過濾‘小姨’那兩個字,老實對楚鄢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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