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回見面,我上哪兒知道先生的私事去?” (2)

鷹目無比銳利。

沈莙看着一個年長的待诏領着這對夫妻去了西席次位。

宮中夜宴,西席首座自然是昌和公主與撫遠侯,及至席間座位都已經差不多了坐滿了,沈莙卻還孤零零地等在大門右側。

姬浔到時,殿內所有的貢士皇族都停止了寒暄交談,将目光轉向了門口,一時間安靜得有些詭異。

沈莙低垂着頭,努力減少自己的存在感。姬浔扶着小雲子的手臂倚門而立,頭戴一頂貼金簪玉的黑色紗帽,一頭烏發皆被攬入紗帽之中。親王打扮,朱紅色的蜀錦外褂垂至地面。沈莙曾覺得那樣刺目的紅色只有在姬浔身上才不算辜負,如今看來這想法再正确不過。

姬浔面無表情的樣子寒氣逼人,沈莙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邊,伸手做出了‘請’的手勢。

正經宮宴,除去皇帝和禦嫔,其他人皆不能帶下人入席,小雲子躬着身子退下之後姬浔那只手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沈莙的手臂上。

沈莙可以感覺到姬浔落在自己臉上的視線,她強定心情,另一只空下來的手握着那只簪子往自己手心處狠紮了一下。

姬浔落座之後屋裏的氣氛才算是有所緩和,沈莙默默地在他身後的軟墊上跪坐下來,安靜地看着自己的膝蓋發呆。姬浔方才一靠近沈莙就聞到了她身上那股幽香,他斜眼睨着角落裏自有一段妩媚風情的沈莙,眼底的戾氣斂去不少。

“你方才與楚鄢在章路臺上做什麽?”

姬浔的聲音輕飄飄的,沈莙愕然擡頭看了他一眼才确定自己沒有幻聽,一時有些惶恐道:

“在…在看風景……”

姬浔彎起嘴角,一副閑适懶散的樣子,

“都看到了些什麽好景致?”

沈莙心慌意亂,所有的節奏都被姬浔攪了,着急起來迷糊道:

“沒看什麽,就是看到了宸端樓上的大人。”

姬浔挑着眉,似笑非笑地盯着沈莙看了一會兒。

沈莙被他看得臉泛紅潮,這才反應過來哪裏出了差錯。

姬浔問她看了什麽景致,自己回答說只看到了他……

沈莙本想解釋幾句,可是照着前幾次的經驗,她這笨嘴拙舌的,多說多錯。

姬浔一眼就從沈莙低頭的樣子猜出了她心裏的想法,只不過因着愛看她沉默時的柔情綽态所以不曾相逼。

沈莙胡思亂想間一直藏在袖子裏的手突然一涼,她下意識地松開了握着的釵子,等回過神來那支短釵已經到了姬浔手上。沈莙怕姬浔發現些什麽,心裏大急可又不敢去搶,咬着下唇不知所措。

姬浔自然是看到了發釵尖頭處的淡淡血痕,也将事情猜了個八分。這時候皇帝已經帶着惠妃莊妃并德嫔一起入座了。晚宴開始之後個,兩列穿着紗裙的宮人端着食桌開始布盤。姬浔看着一個美貌宮娥跪在自己的幾前布菜,在她素白的雙手上掃了一眼便有些嫌惡地皺眉道:

“你退下。”

說罷,在那個宮人驚惶恐懼的目光下指了指身後的沈莙,

“你來。”

那個年輕宮人的模樣讓沈莙看着有些不忍心,她柔順地按照姬浔的吩咐挪到了他身側正坐,給了那個宮人一個安慰的眼神,

“你下去吧,這裏有我。”

那宮人哪有不依的道理,逃也似的抱着托盤退到後頭去了。

沈莙有樣學樣地照着旁桌宮人的做法為姬浔布菜倒酒,大殿內歌舞升平,衆人都欣賞着舞女們讓人眼花缭亂的動作和散開的裙擺,唯有沈莙渾身僵硬,就連呼吸都不順暢。

她拿着筷子的那只手依舊在幾上動作着,只不過稍顯遲鈍。而導致她身上所有異樣的罪魁禍首卻正在無人看見的陰暗處握住了她被紮傷的那只手,指尖輕輕的撫過她掌心的傷口。

沈莙聽見他低沉醉人的聲音,輕輕的,卻毫不費力地使沈莙眼裏的燈火闌珊都凝固在了一處。

“你喜歡我,我知道,你瞞不住的。”

她睫毛發顫,擡眼望進了姬浔溢着璀璨流光的雙目,竟帶給她一種溫情脈脈的錯覺。殿內絲竹音動,女眷們語笑嫣然,彩色宮燈碎落的斑斓浮影如同蔚然霞光一般映着姬浔蒼白的肌膚。所有人仿佛都盡情放縱,沈莙亦然。她肆無忌憚地看着姬浔,将他每一種風情都刻在心裏,然後任由自己沉淪溺亡。

“我知道,我瞞不住的。”

姬浔笑了,趁着無人注意,偏頭貼近了沈莙的側臉,

“你放肆。”

沈莙不去看他,柔順地附和道:

“我放肆。”

輕輕地反握住姬浔的手,沈莙知道,她已經瘋了。

姬浔第一次有如此的耐性,他執拗地誘導着,緩慢卻很堅決地把眼前的人一點點拉進了自己的世界。

沈莙貪戀着這片刻的‘放肆’,她不知道自己有朝一日會不會後悔今日的所作所為,誰知道呢,也許自己早已經萬劫不複了。

他們緊扣着手,直到音樂接近尾聲,沈莙才按捺住空落落的心,輕輕将手抽了回來。姬浔打量着她漸漸恢複冷靜的表情,突然就生出了一股莫名的不滿,就着兩人方便的距離,張嘴在沈莙的耳廓咬了一口。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今天才更,以後還是照常日更,如果有什麽特殊情況會提前向大家打招呼的

☆、乾清宮(二)

沈莙這回是真的被吓到了,一張小臉紅得滴血,捂着自己的耳朵往後一退,惱怒地瞪着姬浔。

姬浔心裏順暢了,端起沈莙方才倒的酒一飲而盡,笑意直達眼底。

歌舞散去後,皇帝老兒看起來很是開心,招呼席間衆人随意宴飲。

沈莙羞赧過後卻難以控制自己上揚的嘴角,為了不被旁人看出貓膩,她默默地又往後退了些,伸手按着自己劇烈跳動的心口,擡眼觑着姬浔的背影。

方才殿內視線被舞姬樂師阻擋,姬浔又素來不喜旁人盯着他看,所以他與沈莙的那點小動作并沒有被衆人發現,不過其中也有例外。

楚鄢心裏對沈莙和姬浔的關系存了疑,打從一落座,視線就沒有離開過東席首位,因而方才兩人那暧昧的舉動和長時間的對視絲毫沒有逃過他的眼睛。歌舞一結束,楚鄢默然收回目光,依然還是一副霁月清風一般的儒雅樣子,只不過眼底有一絲若隐若現的憂慮。

楚鄢是例外之一,而另一邊一直觀察着沈莙和姬浔的自然就是沈菱了,身邊同窗的話他一概聽不進去,握着酒杯的手上青筋直突,臉色有些吓人。

沈莙對他們心裏的想法自然是無從得知,她只知道自己快要溺斃在心裏泛濫的歡愉中了。明知情愛噬人,把自己變得毫無道理可言,可是活了兩輩子,這是她初次體會到‘愛慕’這種感情的個中滋味,酸酸澀澀的,偶一點甜就讓她失去了理智。

她擡眼看向對面,那一位楚鄢提醒自己要遠離的中郎将裴榕正皺着眉頭打量着姬浔。沈莙被他那極具敵意的視線弄得很不舒服,因着她至今還不知道這位裴家少将留在京中究竟是有何打算,所以對此人的戒心也一直沒有放下過。

世人皆道裴榕和惠福郡主門當戶對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可是在沈莙看來,裴榕雖然在人前舉止妥當,和那位惠福郡主也算般配,可自打他進了大殿,就沒正眼看過他的夫人,惠福郡主越是顯得體貼親近,就越發讓沈莙覺得相較之下裴榕的反應略顯冷淡。

裴榕以夫妻情深為由自請留京,可沈莙對他的這個理由卻是半點也不相信的。既不對視,亦不言語,何來情深一說。惠福郡主被扣押在京已近兩年,也就是說這對夫妻已經有整整兩年沒有見面了,小別勝新婚的感覺卻是半分也沒有。

沈莙充分調動着自己的大腦,想要猜出裴榕究竟想要做些什麽,還有那個南诏王姬桓又到底存了些什麽心思。可是無論她從哪一處切入,得到的都只是更多的疑點,根本沒有定論可言。

宴席之上,皇帝對每個赴宴的貢士都加以賞賜,尤其是楚鄢和薛京墨二人,話題性和出身都十分夠格,就連名次也是排在最前頭的,所以成了重中之重。

沈莙着意打量了陸铎,此人的名次僅次于楚鄢,未就讀國子監,太學出身卻有如此的學識,想來也不是泛泛之輩。陸铎和沈菱年紀相當,生得不算平庸,可擺在薛六楚鄢的旁邊就有些及不上了,對着皇帝偏向于第四名而忽略了他的舉動表現得不卑不亢,倒頗有幾分風雨不動的沉穩。不出意外,只怕進士及第是已經穩拿了。

宴會進行得異常順利,姬浔自始至終噙着笑旁觀衆人說笑及皇帝打賞。東西兩席,處在風口浪尖的裴榕和姬浔反倒是話最少的,明槍暗箭皆交給底下的人去放了,幸而蘇相不是皇親,所以未能出席,否則今夜還不知熱鬧得怎樣呢。

沈莙的心被方才姬浔那一握捂得發燙,炙人的熱度急需冷卻,以她現在的狀态,最容易出錯。

散宴時自然是皇帝帶着三個禦嫔先走,留下一句“衆卿盡興”便在高良的攙扶下醉醺醺地走了。皇帝走了,殿內的人就自在了不少,唇槍舌劍冷嘲熱諷的級數也在不斷提升。姬浔用指節敲了敲幾面,沈莙會意地上前替他倒酒。底下人的鬥争姬浔和裴榕幾乎是在當笑話看,絲毫影響不了他們的心情,但那些作陪的人就有些神态各異了。

昌和公主和撫遠侯在這場黨争中偏向于姬浔,他們夫妻的地位和好處已是到了頂峰,既然不能在增加,那就自然不希望京中風向的變化會影響他們現有的利益。不過這對夫妻到底和那些互相攻擊的小卒地位不同,自持身份因而不曾開口。于是在兩派勢力的辯論進行到白熱化的時候他們幹脆直接以昌和公主不勝酒力退了席,讓沈莙覺得奇怪的是他們走了,薛京墨卻不曾随他們退席,依舊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悶不吭聲地喝着酒。

沈莙見沈菱的臉色極差,以為他只是不耐煩聽這些人勾心鬥角,一點也沒往別的方面想。在這樣的混亂局面中,挽袖溫酒的楚鄢有一種超然姿态,他們楚門自有深厚的家學淵源為依持,勢力出于荊州這塊中立之地,從不幹涉黨争,因而在一衆為讨主子歡心争得面紅耳赤的人中顯別具一格,臨江仙童一般不染塵纖。

有許多貢士也加入了這出鬧劇,沈莙心中驚嘆,會試放榜才這些時日,這些有機會出人頭地的書生就已經迅速地站好了隊伍。

楚鄢沒興趣再待,在宮人的攙扶下站起身來坐回了輪椅,禮數周到地對鄰座的貢士一一道別之後又擡眼往沈莙這邊望了一眼。

沈莙那時正在姬浔身邊溫酒,接到他的目光之後便對着沈菱的方向使了個眼色,楚鄢會意,在退出大殿時果然特意到沈菱身邊約了他同行。

沈莙以為自己做得頗合沈菱心意,不想她去看她那位從頭到尾黑着臉的次兄時,後者居然在離開之時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自從七歲那年沈莙犯了那次大錯之後她便再也沒有在自己二哥臉上看到過那麽嚴肅的表情,一時心裏直打突。

姬浔是在把他手邊的那一壺酒飲盡之後才起身離的席,沈莙照着規矩送他到門口,然後便有小雲子前來接應,接下來自然就沒她什麽事了。她有些惆悵,心裏也泛酸,只覺得今夜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夢,姬浔邁出了大門,這個夢也就算做完了。

她站在大門旁邊陰暗角落耷拉着頭的樣子有些恹恹的,姬浔彎起眼睛笑了,在出殿的一瞬間伸手在她腰上捏了一把。

沈莙忍着沒有痛呼出聲,又是咬耳朵又是掐腰的,心裏直罵姬浔“流氓”。

秦湄侍奉的貢士已經喝暈過去了,此時她正在一旁收拾殘局,沈莙走到她身邊搭了把手。

姬浔離席了,裴榕也沒了待下去的興致,也領着惠福郡主出了大殿。至此這場夜宴才算是真的結束了。剩下的人有喝得失去直覺的,有還在唇槍舌戰的,不過沒了主角,沒一會兒也就都散得差不多了。

沈莙本想約秦湄一道走的,可是對方卻說她還得差人把這個昏睡過去的貢士送出皇宮,叫沈莙先回去。

沈莙無奈,自己取了一盞宮燈,向禦侍卿回過話之後便從偏門出了乾清宮。

晚宴結束是已是午夜十分,因為有外臣要出宮,所以宮門未鎖,內庭裏依舊燈火通明。

夜風微涼,沈莙提着宮燈在小道上慢慢走着,心裏把今夜的事回想了幾遍,越發覺得不像真的。恰在此時,近來陰沉的天氣再一次證明了它的變換無常,幾滴不大不小的雨滴打在沈莙臉龐的時候成功地使她蹙起了眉頭。宮燈沒一會兒就被漸漸加大的雨勢撲滅了,沈莙越發沒了耐心,用袖子掩住了頭頂就要開跑。

不過她的這番打算最終沒成,剛把袖子舉起,不斷落在身上的雨水卻突然消失了,回頭去看,身後長身玉立的人正是薛六。

他撐着一把青竹柄的油紙傘,在沈莙發愣的時候走到了她的身邊,傘面傾斜,完美地替沈莙擋住了雨。

“不走麽?”

薛京墨輕聲問着,表情溫柔。

沈莙這才反應過來,見對方提腿向前,不得不暫時跟上。

原本也沒什麽,沈莙這樣的人慣會自來熟,可自從上回知道了薛六對自己的那幾分心思,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她不好直接邁退就走躲避于他,可是也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麽,沉默的氣氛有些尴尬。

“你今日赴宴還帶了傘?”

沈莙忍受不住這樣詭異的相處模式,先開了口。

薛京墨偏頭看她,笑意盈盈,

“不曾,只是方才離開時見天色不對才向內官索要了一把。”

沈莙找不到何時的話題來降對話進行下去,于是不得已的,又是好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雨勢漸大,沈莙倒還好,在薛京墨的體貼下占用了大半的傘面,因而沒有淋濕多少。可是随着雨點不斷加重,薛京墨身上卻是濕得差不多了。于是兩人只好在路過一處回廊的時候站在檐下躲雨。

今夜似乎有些奇怪,自己先是一時腦子發熱向姬浔剖白了心跡,然後又和另一個對自己有那麽幾分意思的青年公子站在一起躲雨。

沈莙想要緩解兩人之間的尴尬氣氛,可好幾次話到嘴邊卻又咽了下去。雨滴拍打着青石板的小路,發出令人歡喜的聲音。就在此時,薛京墨握着傘把的手緊了緊,偏頭對沈莙道:

“我想要求母親上沈府提親,你……可願意?”

沈莙在聽到‘提親’這兩個字的時候整個人就向被雷劈了一樣僵在了原地。她雖然在這個時代生活了這麽久,可是很顯然,有些事情她還沒搞明白。

在薛京墨看來,他傾慕沈莙,兩人一個已行冠禮,一個也早已及笈,想要求娶自己心儀的年紀相當的女子是再正常不過的事。男女設有大防,若無婚約在身自己卻一直對官家小姐藏有親近之心且時常想要和她見面說話,這是非常不莊重的想法。薛京墨已然堅信自己愛慕沈莙,因此也是真心對她說出這一番話,他們要确立關系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說服父親母親只是第一件艱難卻又重要的事,他必需得到對方的首肯。

沈莙吓得不輕,穩定了心緒之後才覺得自己真是蠢頓不堪,當初收下那對耳墜的時候就該立刻和薛京墨說清楚才是。只她還以為薛京墨只是一時興起,像蕭二一般,和慕容淳私定終身後還猶豫不決呢,想來這個薛六也不會因為短暫的心動而想要走上一條異常艱辛的路來迎娶自己,如今出了事,她又是感嘆于薛六的坦蕩作風,又是為自己當初的舉動慚愧不已。

她想了許多,也想了許久,薛京墨從沒覺得自己這麽焦慮過,對方沉默的每一刻都讓他分外難熬。

沈莙看着他的眼睛,在冗長的沉默後正色道:

“抱歉,我不願意。”

薛京墨身子一僵,整個人如墜冰窟,良久之後才顫聲問道:

“為什麽?”

沈莙笑着,雙眼裏溢滿了愧疚,

“這原是我的不是,當初就該把那耳墜子還給你才是,也不至于如今傷你更深。”

她看着薛京墨,他的臉色煞白,表情僵硬。

這個少年,芝蘭才華,驚鴻之貌,興許這一生都不會有人忍心傷害于他,錯在自己,萬不能讓他的光芒被自己遮蓋住半分。

“你比我要聰明多了,你我出身,才貌,樣樣皆是天差地別,別說是昌和公主,就是随便從街上拉兩個布衣,也會說我配不上你。撫遠侯和昌和公主把你看得比命還重要,絕計不會讓我一個三品文官的庶女壞了你的前途名聲,他們自小偏愛于你,事事以你為先,到時不願意接納于我你又待如何?若是強行相抗,豈不是既害了我又累及你們之間的情分?”

☆、訴衷情

和沈莙盡量放柔的聲音不同,幾乎在她話音落下的那一刻,薛京墨便失态地伸手攢住了她的肩膀,着急道:

“你不願意只是因為這個嗎?我知道你是害怕我母親不喜,科考之後我自當出仕,即便将來侯府不願接納你,我也可以不去承爵,自行立府,無論如何是絕不會虧待于你的。”

沈莙看着認真而又焦慮的薛京墨,一時竟在他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從來沒有體驗過的男女之情,只要稍一沾上便欲罷不能。自己的情況興許比他還要糟糕,薛京墨不過是苦于相思,苦于不能兩情相悅,苦于不能朝夕相對,而她卻是任由一點點的甜蜜,把自己之前所有的安穩都抛卻在腦後。

薛六從來事事稱心如意不曾有過挫敗,沒成想遇見了沈莙。沈莙從來沒心沒肺只求安穩度日,沒成想遇見了姬浔。

綠水無憂,因風皺面。青山不老,為雪白頭。

這兩句話沈莙從前從來不信,如今卻真有了現世報。

自己倒罷了,擁有的本就不多,已經是這樣爹不疼娘不愛了,再差些也無妨。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既然陷進了泥沼,掙紮無用。

可是薛六不一樣,父母疼惜,才華出衆,品貌無雙。他有自己的傲骨,有自己的胸懷和抱負,若是不出差錯,他将會有一個璀璨奪目的未來。

“承蒙你的一番錯愛,今夜既然有這樣的機會,我也有些話想要告訴你。”

薛京墨看着沈莙在長廊的燈火下朦胧而又美麗的臉龐,她眼裏的無盡柔光像是一潭布滿了氤氲薄霧的泉水,安撫着自己不安和憤懑的心。

“你日後定然還會遇見心儀的女子,她或許美麗,或許溫柔,但必然能與你相配,白頭偕老。只一樣你卻要記得,不管那人是誰,你都不該為了她傷你父母的心。自你出生,京中無人不知撫遠侯和昌和公主待你的好,你是他們的獨子,他們算計誰也不會算計你,虧待誰也不會虧待你,勢要把這世上最好的都送到你面前。毫不誇張的說,對他們而言,世間千萬人加在一起,也不如你一個重要。對于他們的心意,你即便不能完全認同,也要包容疼惜,決不能仗着他們的愛子之心随意傷害他們,自行立府這樣的話在我聽來都頗覺寒心,何況是愛你如命的父母。你聰穎萬分,定能找到兩全的法子來說服父母體諒你的心,接受你心中偏愛的人。如今趁自己還沒有陷得太深,早早斷了對我的心思也是好事。只因我心裏已有了愛慕之人,如你一般,知那相思苦楚。你的心意,我亦會永遠珍藏。短暫的悸動終究是無法長久的,若有一日,你遇到那個真正對的人,即便花前月下被歲月熬成了柴米油鹽,你的喜怒哀樂依然會被她牽動。我乃蜉蝣,只能守住自己的朝夕旦暮,你是鴻鹄,志在青雲。”

‘你是鴻鹄,志在青雲’。

許多年後,薛京墨回想起這夜沈莙美得不真實的姿态,這八個字就像是烙印一般深刻于心。在這世上,自己第一個真心愛慕虔誠相待的人,美好若山間白雪,昭然若雲間旭日,就連傷人,都是千般小心萬般溫柔,盡管叫自己心裏難受,但難生後悔之意。

“你的那對耳環我會另找時間托人還給你的。”

薛京墨心裏又是苦澀又是欽佩,将手裏的傘遞給沈莙,啞聲道:

“留着吧,那原本就是為你挑的。”

說罷,提起衣擺,在沈莙驚異的眼神下慢慢走出了長廊,修長的身影最終隐沒在這微涼雨夜之中。

夜已深了,雨也漸漸停了,撫遠侯府的大門在‘吱呀’聲中被重重掩上。

一個年輕小厮在送自己公子回屋後又摸黑出了院子,直往主屋去了。

“她果真是這樣說的?”

主屋正堂裏此時正燃着燈燭,端坐于首位的正是昌和公主及其夫薛紀。

那小厮跪在屋子正中,老實答道:

“小的照夫人吩咐,一路上跟着公子和那位女官到了一處偏僻的長廊,那女官說的話皆被小的用紙筆記下,不會有錯。”

昌和公主的表情終于放松了,眼神也不似方才一般淩厲了。薛紀穿着中衣,端起一杯熱茶遞給了她,無奈道:

“我怎麽說的,咱們孩子最是守禮,能出什麽事,偏你不放心,竟還叫人偷偷跟着,若是讓商陸知道了,看他不找你鬧上一番!”

昌和公主接過那杯茶,複又伸手捶了自己丈夫一拳,沒好氣道:

“你平日裏從不管事,哪裏知道我的難處,咱們孩子都已經這麽大了,旁的侯府公子都有兒女了,偏他身上連個婚約都沒有,我哪能不急。你是不知道,前兒他的書童把他偷畫那沈姓女官的畫卷拿給我的時候我都快急死了,就怕他年輕不省事,被那些不三不四的女子勾搭了去。”

薛紀嘆了一口氣,好聲好氣地勸道:

“孩子大了,你不能什麽事都攢着不放,你方才也聽見了,你的威勢逼得他連自行立府這樣的心思都生出來了。幸而那個姓沈的女官随她次兄沈菱,是個好的,知理明義,強過許多男兒郎,反倒替你勸了商陸。日後若見了人家,你也該好生對待,萬不要再想着要為難了。”

昌和公主被自己夫君這苦口婆心的樣子逗笑了,應聲道:

“我之前哪裏曉得這個沈姑娘的品性,只當她和她那個妹妹一樣只想着巴結攀高枝兒呢,她一個小小文官的庶女倒叫京墨惦記上了,我能不多想麽?如今知道她是個省事的,沒有生出什麽不該有的心思,也沒撺掇着京墨把她娶進府裏,反倒是幫咱們說了一番心裏話,想來确實是沈家二郎教養出來的,是個懂規矩的聰明丫頭。若不是聽她話裏提起已經有了心儀之人,将來墨兒想立她為側室也未嘗不可。不過你說那沈家姑娘是個什麽眼神,咱們孩子差在哪了,都已經放下身段對她坦白心意了,她怎麽還能那樣輕易地就給拒絕了呢?”

當父母的自然是覺得自己的兒子千好萬好,沒有一絲缺點。沈莙答應了她覺得對方不三不四,勾引自己的兒子,可是對方堅定地拒絕了之後呢又嫌棄她沒有眼光不知輕重。

說罷,又想起了另一樁要緊事,對着那小厮問道:

“墨兒看起來可還好?”

年輕小厮略想了想,機靈地答道:

“回夫人,公子看起來有些失落,一回屋就自己鎖了門,也不怎麽聽勸。”

昌和公主急了,差點沒即刻收拾了自己去看薛京墨,還是薛紀攔下了她,

“行了行了,你這樣跑過去難道還能告訴他你派人跟着他?男兒家怎麽能連這點子挫折都不能承受,商陸第一次在這方面開竅,傷心是難免的,你且由他去吧,只不過他的婚事卻得緩一緩,現在提,他能和你擰半年!”

撫遠侯府主屋裏的燈火直到淩晨才熄,而另一邊剛拒絕了薛京墨的沈莙卻還在自怨自艾,覺得滿腔愁緒都被薛京墨給勾了出來。她現在哪裏還有什麽閑情替別人擔心,自己的事才是真的嚴重呢!

她這樣心事重重地走回了自己的小院,直到站在門口才恍然反應過來,自己屋子裏竟是亮着燈的。沈莙伸手掐了自己一把,在疼得龇牙咧嘴的情況下才不得不承認她屋裏真的有人。

推門的手擡起又放下,放下之後又再次擡起,反複幾次之後屋內一直盯着木門上沈莙的投影看的人先是不耐煩了,一道輕飄飄的聲音直躍沈莙耳裏,

“進來。”

這可是我的屋子!

沈莙腹诽了幾句,深吸了幾口氣之後卻還是聽話地推門進了屋裏。

她像個心虛的小賊一樣剛邁進裏間就迅速轉身掩上了門,這種偷偷摸摸怕人發現的做法讓坐

在塌上原本挺愉悅的姬浔心生不快,皺眉問道:

“你怕什麽?這麽急着鎖門,本座很見不得人嗎?”

沈莙被他一噎,頓時有些手足無措起來,憋紅了臉才道:

“那……那我,把,把門敞開?”

姬浔被她氣笑了,心裏那點子不快被沈莙這副呆頭呆腦的樣子一掃而空。伸手拍了拍自己身邊的空位,抿嘴對沈莙吩咐道:

“過來。”

你這是在招狗呢?闖了空門還點燈,占了我的地盤還把我當成寵物!

沈莙頗有氣節地站在原地不動,勢要捍衛自己的尊嚴。

姬浔斜眼看着沒有反應的沈莙,稍稍用力,手裏一直捏着把玩的一柄玉如意當即就碎成了一塊一塊的掉在了地上。

“怎麽,膽子肥了,本座支使不動你了?”

沈莙被他的動作吓得渾身一顫,看着地上的碎片仿佛像是看到了自己的下場,扯着一張比哭還難看的笑臉迅速地在姬浔身邊規矩坐好。

姬浔忍着笑意,略帶嫌棄地指了指自己身前的空地,

“方才叫你坐你不肯,現在想坐也不能了,去那邊站着。”

沈莙扁扁嘴,越發覺得自己也許有受虐的傾向,放着薛六那樣的完美公子不要,偏喜歡這麽個喜怒無常的閻王。

她委委屈屈地在姬浔面前站好,這種罰站的姿态在沈菱跟前做沒覺得怎樣,可一旦對象換成了姬浔,就覺得裏子面子都沒了,丢臉至極。

姬浔終是沒憋住,帶着些惡意地笑了,

“方才在席間你倒是口齒伶俐,怎麽現在就蔫了?”

沈莙聽他直接切入正題,心裏一跳,羞恥地連脖子都紅了。

“人沒幾兩肉,膽子倒不小,先前還賭誓說再也不敢冒犯本座,這才過了多久,怎麽這麽快就忘了?”

沈莙聽他這樣一說,忽的一下就覺得自己心裏酸苦難言,本來就是鼓足了勇氣才對姬浔說了那些糊塗話,雖然沒有妄想過對方會有所回應,也猜測過将有一番惡語教訓,可是真的從姬浔嘴裏聽到這些蠻不在意的話又忍不住傷心難受。

“奴婢今日昏了頭了,迷了心障,一時胡言亂語,望大人不要怪罪。”

姬浔最見不得自己剛将沈莙從她那個小世界裏拉出來一些,對方卻急着往回縮。他想起方才容弼向自己報告的那些事,眯着眼睛冷笑道:

“你對我說的話都是胡言亂語,那麽你對薛六說的那些難道也是一時昏了頭?”

沈莙一驚,那句‘你怎會知曉’卻最終也沒問出口,她有些心冷,表情也灰敗了,眼裏再沒有晚宴上閃動的明亮光芒了,低垂着腦袋,聲音低不可聞,

“我既然不能回應他的心意,又何苦拖垮了他。”

她這話像是在說自己,又像是在埋怨姬浔,低眉順目的模樣格外可憐。

姬浔想起她和薛京墨深夜裏頭在無人處‘互訴衷腸’就是滿肚子的火氣,也沒了徐徐誘之的耐性,索性伸手拽住了沈莙的手腕,将她拖到自己身前,

“他的心意你會永遠珍藏?你敢!本座難道是你招致即來揮之即去的?既說了喜歡我,還敢膽大包天地想着別人,沈嘉蘭,你好的很吶!”

姬浔扣住沈莙手腕的力度有些失了分寸,沈莙吃痛之下掙脫不過,更加委屈道:

“你這人說話好沒道理,有人願意喜歡我,我自然是感激的,要不是為着……我也不會那樣傷他的心。”

她憋了半天,那句‘你’還是沒說出口。心裏又酸又苦,只覺得姬浔根本什麽都不明白,只知道一味挖苦自己。

☆、訴衷情(二)

姬浔何等聰明,幾乎不用過腦子就猜到了沈莙心裏在想些什麽,另又伸出一只手,握住沈莙的腰迫使她離自己更近,一張俊臉瞬間就直接在沈莙面前放大了好幾倍。

“你聽好了,既然膽大包天地對我說了那些沒羞沒躁的話,從今往後就遠了旁人,什麽薛六楚鄢,統統都繞着走。”

末了又細想了想,皺着眉頭補充道:

“你那什麽二哥沈菱也不許再多加親近,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了,沒骨頭似的整日癱在他身上,看了就來氣!”

沈莙瞪大了雙眼,還以為自己聽岔了什麽,怎麽自己就突然沒了任何的人身自由呢?

她沒有男女

樓高不見章臺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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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一回見面,我上哪兒知道先生的私事去?”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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