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回見面,我上哪兒知道先生的私事去?” (9)
裏藏着事,因此上塔的速度就自然放慢了,等他們到了門口好奇而又不安地探頭探腦時就只聽見屋子裏頭姬浔低聲安撫沈莙的聲音,脾氣好到讓兩人咋舌。
小雲子瞧這架勢似乎真的發生了些什麽,也沒敢耽擱,收拾好臉上的表情就規規矩矩地和容弼一起進去了。
“不知督主喚我們來有何事吩咐?”
姬浔被他們的手腳慢弄得有些心氣不順,再加上沈莙這裏又還頂着一雙核桃眼,因此一時滿臉戾氣道:
“你們兩個最近是不是懶散慣了,吩咐你們上來,磨蹭這麽久,是不是提醒本座該要好好整頓一番了?”
小雲子和容弼一聽這話,反駁也不敢了,垂着腦袋乖乖認罵。沈莙見姬浔火氣頗大,看着那二人也是為着自己的事才挨罵的,一時有些愧疚,伸出手怯怯地拽了拽姬浔的衣角,在對方看向自己時小心翼翼地指着自己的眼睛道:
“這裏疼。”
姬浔心疼又着急,也沒空再理會小雲子和容弼,沖着他們急急吩咐道:
“去太醫院找兩個能幹得力的守夜禦醫來。”
小雲子本來還在感慨沈莙居然這麽輕易地就用兩句話把姬浔的火氣給壓下來了,突然聽到姬浔的吩咐,一時沒反應過來,正是驚疑不定地擡起頭來卻看見沈莙着急得腦門冒汗,抓住姬浔的手沖他們二人急切道:
“不能去不能去!這,這個不行!怎麽能叫太醫呢?!”
姬浔按着沈莙的肩膀,半強迫地讓她坐好,
“聽話,不要鬧,你的眼睛腫了,若是不叫太醫來看一看,明兒早上起來只怕有得受。”
沈莙真是憋得眼淚又出來了,着急地不行,
“你把太醫叫來要怎麽和他說呀!他看着我腫着一雙眼睛該怎麽想啊!丢死人了,傳出去要叫人笑話了去的。”
姬浔一挑眉,摟着沈莙道:
“誰敢?!”
沈莙可不管這些,好說歹說就是抱着姬浔不肯撒手,小雲子一拔腿想走她就做出一副欲哭的樣子,到後來姬浔也無可奈何了,怕拖延下去把她的眼睛弄得更加嚴重,因此只好自己退步,嘆着氣對小雲子道:
“你們兩個,一個去打盆熱水再去太醫院帶些藥來,另一個去內務府的取些絹布和冰塊來。”
沈莙聽他終于松了口才放下心來,由着姬浔替她揉着眼睛,自己縮在他懷裏老實待着。
小雲子和容弼從塔上頭下來時又是嘆氣又是驚奇,兩人一時都有些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直到快要分道而行的時候小雲子才一臉無奈地對容弼道:
“咱們大人這可真是把人疼到心窩子裏去了,我瞧着這何止是你侬我侬啊,倒是像在養女兒似的,不放在身邊就不放心,放在身邊之後又總是操心……”
容弼這倒是第一回對小雲子的話表示贊賞,似乎他是十分巧妙地說出了自己心裏的話。
兩人看出來對于姬浔來說,沈莙的事是耽擱不得的,因此也沒有再多說,各自去辦事去了。
沈莙這回也是吃了些小苦頭,也不知是怎麽了,她也并不是哭了許久,許是最近心情大起大落的,又抑郁了一段時間,所以火氣上來了,揉了幾下眼睛竟是腫得厲害。
姬浔用熱水替她仔仔細細地把臉擦了,沈莙這時才慶幸自己平日裏不塗脂抹粉的,要不然妝花了之後還不知醜得怎麽樣呢!
小雲子頗是體貼地用絹布包了冰塊交給姬浔,後者二話不說就拿它敷在了沈莙眼睛上。沈莙被冰得直縮脖子,姬浔這回毫無商量餘地地一手握住沈莙的後頸,繼續把替她做冷敷。
在屋裏的人都退出去之後姬浔又喂了她兩顆非常苦的藥丸,另拿了些膏子替她抹在眼周。
這麽一鬧,姬浔也沒有心情繼續辦公了,抱起沈莙将她放在裏頭暖塌上之後便由着底下的人伺候着沐浴去了,留下沈莙坐在床上忐忑不安。
他今夜歇在哪裏呢?裏間?那我又歇在哪裏?嗯……他不是潔癖嚴重嘛,無論如何都不會和我一起睡的……吧……應該不會……吧……
沈莙抱着頭在床上滾了兩圈,糾結死了,想不顧一切跑了再說,可是又懼怕姬浔的威勢,自己就這麽跑了,那得被整成什麽樣啊!要不走的話,到時他真和自己一處歇息得有多尴尬啊!
在沈莙心中話,姬浔不能人事,因此她倒沒往那些不單純的方向想,說真的,要是姬浔和她真能行那些這樣那樣的羞人事她倒不那麽緊張尴尬了,偏如今這上不了下不去的才最是煩人。
她這裏正是胡思亂想着,姬浔卻是穿着一身黛藍色的湘繡款袍悄無聲息地坐在了沈莙身邊,看着這小妮子一臉糾結地在出神,含笑摸了摸她的頭。沈莙被他吓了一跳,險些跌到床底下,還是姬浔眼疾手快地給撈了回來。
“你,你……你洗完了……我,我,我……這個……”
姬浔看她結結巴巴的樣子,哪裏還能不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幹脆把她抱到了床榻裏側,自己翻身躺在了外頭,臉朝沈莙側躺着,安撫道:
“行了,怕什麽,我還能吃了你不成,今晚不鬧你,睡吧。”
沈莙想起他方才對自己這樣那樣,心裏存了疑慮,一臉的不信任。姬浔見狀,哭笑不得地掐了掐她的臉,恨恨道:
“沒良心的小東西,為着你考慮我是忍了又忍,沒成想你倒是半點不領情!好好好,幹脆我也沒必要再耐着性子等了,今天晚上就法辦了你。”
沈莙聽他這樣一說,頓時就着急了,又是替他捶肩,又是不斷說些好聽的話哄着,拿出渾身解數來讨好姬浔,就是想打消他那些念頭,自己心裏還頗自得,覺得她甚是體貼,知道姬浔的隐疾因而努力地保存他的自尊心,避免彼此尴尬。
姬浔原也只是吓吓她,時候未到也不好把太多隐情告訴她,因而此時受用了她的撒嬌,便也不再多做為難,在沈莙腦門一拍,對着她狗腿十足的表情笑罵道:
“胡鬧夠了?趕緊睡!”
沈莙如蒙大赦,果真就平躺着乖乖地閉上眼睛,起初還會緊張,時不時偷偷睜開眼睛瞄兩眼姬浔,被對方的睡顏迷得七昏八愫之後又閉上眼睛接着平複心緒,後來意識模糊起來的時候迷迷糊糊感覺到對方放輕了動作把她攬進了懷裏,看見她半睜着眼睛便柔聲道:
“沒事,安心睡吧。”
沈莙這一夜睡得很熟,事實上自從青茴館的事情之後她一直找些事來好使自己忙碌起來,可是到了夜間卻總是睡不安穩,如今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有姬浔這閻王在身邊鎮着所以容易放下心防,因而才熟睡到天亮。
她一睜開眼睛就看到衣冠整齊的姬浔笑意盎然地站在床頭看着自己,見她醒了便吩咐人送洗漱用品進來。
沈莙有些不好意思,硬推着姬浔出了裏間才自己從榻上起來洗漱更衣。小雲子處理起這些瑣事來還算是上心,給沈莙送來的衣物是一身規規矩矩的嶄新宮裝,頭飾胭脂也一應俱全。沈莙不習慣讓那些和初見時的忍冬岚綏一般面無表情的宮人伺候自己洗漱,因而便自己急急地收拾清楚,然後扭扭捏捏地跑到姬浔跟前。
姬浔顯然是一直對沈莙的穿着打扮風格很嫌棄,她往身前一站便皺着眉頭一臉的不待見。沈莙撇撇嘴,心道穿得好看點你就說我招蜂引蝶,穿得平常些又開始嫌棄,這人到底是鬧哪樣?
姬浔抿着嘴仔細地查看了沈莙的眼睛,在确認消腫之後才放下心來,領着她用了些清淡的早點。
他似乎還有其它公務要忙,也沒多留沈莙,狠狠地親了她一口便叫小雲子依舊把她領回了上陽宮。沈莙心裏有些擔心秦湄枝蓮會一早在她房裏等着,因此也不敢帶着小雲子進上陽宮去,自己悄悄地從後門繞了進去。
秦湄果真就如沈莙所料,大早就笑眯眯地抱着一盒子編繩站在了沈莙門口。沈莙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十分慶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選擇,沒讓小雲子送到門口。
秦湄也是這幾日見沈莙一直窩在自己屋子裏,情緒又時好時壞的,所以一時有些擔心,在惠妃處得了些最新的消息之後便直奔沈莙屋裏來找她八卦來了。
恰巧沈莙見過了姬浔,心情恢複了不少,一時陽光明媚的,兩個小丫頭便毫無愧意地躲起了懶,手挽着手在小院裏繞了好多圈。
“你不知道,前朝傳來的最新消息,青茴館那夜的事終于是落下尾聲了,前兒中郎将裴榕進宮向陛下請罪,說是在自己的地方發生了這些事,因此他責無旁貸,還為着這事兒謝了西廠和那一位呢。”
☆、司制局
沈莙聽秦湄提起裴榕,滿臉的燦爛笑容都凝固了。秦湄不知道那日沈菱同她說了什麽,因此一直認為沈莙家中出了些事情,而這些事情又和青茴館有關,如今她提起裴榕,何嘗不是想叫沈莙聽了心裏能痛快些。
“這惠福郡主和裴中郎将何時有過低頭的時候,只是這件事牽扯到京中許許多多的達官顯貴之家,事出地點又在他們夫妻的別院,人也是他們請過去的,因而他們才不得不向陛下低頭認個錯。雖然不能大罰,可是他們收斂起威勢的樣子看了也能叫人心裏痛快些。”
沈莙沒有秦湄想得這麽樂觀,裴榕此舉和低不低頭壓根沒什麽關系,事實上他此時想必是恨極了姬浔,只要沒有危及到他的根本,要他向姬浔投降是不可能的。如果說這件事情有什麽實際的意義的話,大約就只是象征着青茴館之事真正地落下了句點,裴榕的損失他會銘記于心,此次之後,他與姬浔也将勢如水火。
“唉,要我說,這郡府如今也辦着喪事呢,聽說那裴中郎将最最愛重的側室蘭姬在那一夜死在了山匪手中。要是尋常姬妾也就罷了,偏這蘭姬有所生養,而且又是裴老将軍送到裴中郎将身邊的,在府上地位到底要不同些,如今郡府也算是在辦着喪事呢!”
蘭姬?沈莙想起那個面容姣好穿着華麗的少婦,也不知是她的心腸果真硬了還是因為旁的,蘭姬的事她沒什麽別的感觸,更多的倒是啼笑皆非。山匪原就是裴榕的人,聽得秦湄的話,這蘭姬很得裴榕的心,那麽下手的就絕不會是他,要她說,惠福郡主倒是很有可能。喪事,也只能辦辦喪事了,姬蓮的身份和地位擺在那裏,背後有姬桓撐着腰,即便裴榕輕易就能猜出是誰借故下的手,他也不能拿姬蓮怎麽樣。
沈莙搖了搖頭,趕走腦海裏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幹脆拉着秦湄說起了慕容淳和琴君二人的八卦。秦湄知道她在宮外有這麽兩個交好的貴女,兩人都已經婚嫁,因此此時聽她說起這二人也沒什麽好驚訝的。難得沈莙情緒不錯,她也就高高興興地陪着她聊。
琴君到如今倒真有那麽幾分出塵的意思,守着自己的兒子,終日裏那些姨娘處有什麽煩心事她一概不去理睬,她的那個李郎今兒去了哪兒,明兒又要去哪兒她也不怎麽關心在乎了。到底是娘家和李陵侯府門當戶對,又是明媒正娶進了宗祠的正經媳婦,她那丈夫對她也還算敬重,有了孩子之後祖母和婆婆也寬容多了,再加上她如今不去同內宅那些人争風吃醋,一心管着府裏諸事,教導兒子,人心也算是足了,因而生過孩子之後她的身子倒有所好轉。在琴君給沈莙的書信中沈莙也慢慢地從文字間看出了她昔日的歡樂與情懷來,心中安慰,飯也能多吃幾口下去了。
至于慕容淳那個小妮子嘛,生活過得還算滋潤,只不過呢,在蕭楚瑜心目中,她是個可以寫出《白頭吟》這樣巧妙詩句的才女,所以時常為了情趣要和她互傳詩書,到那時沈莙就成了緊急外援,一首一首詩詞往她府裏送,時不時還要進行存貨,弄得沈莙頭都大了。這倆貨秀着恩愛,偏偏還要她來助攻。沈莙也是只能嘆氣,她和姬浔的事可什麽時候才能成啊!
接下來的日子沈莙又當上了米蟲,托人從宮外又帶進了好幾十本書,什麽樣的類型都有,她得了閑,終日裏都泡在書裏,時常想起楚鄢這個氣人的小孩兒,想起他肚子裏的存貨不知已經有多少了,虧自己還一直自诩過目不忘,活了兩輩子還沒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讀得書多,想想都覺得丢人。
有了這一層的想法,當值辦差之餘沈莙就直接成了個老學究,看得岚綏忍冬等人搖頭嘆息。沈莙研究‘學問’之餘還會心血來潮地把《花間詞》謄寫出來。
大暑将至,輕薄美麗的夏裙已經換上了,沈莙領了內務府送來的宮裙,卻沒什麽心情去管那些打扮的事,只管看着書,時不時就扭捏半天給姬浔送去一張謄着情詩的小紙箋去,小雲子偶爾偷着看兩眼,那些個情啊愛啊,看得他這麽厚臉皮的人都有些害臊。
夏日間難得有個陰涼天氣,沈莙和秦湄一起抱着上陽宮更換的器皿往司制局去。這些日子沈莙過得滋潤,一切都恢複正常了,笑靥如花的樣子引得路上其它小宮人都忍不住多看兩眼。秦湄也是十分感嘆,看着沈莙嬌豔動人的面龐笑道:
“你這丫頭生得越發水靈了,以後可不知便宜了哪個!”
她話裏并沒有提及楚鄢,可是心裏想起的卻是那少年出塵脫俗的相貌和氣度。
“你心裏那位得了你這樣俊俏的女孩兒,心裏指不定有多麽歡喜呢,只盼着将來娶了你之後能日日守着你!”
沈莙搖頭嘆息,什麽歡喜,姬浔不嫌棄她也就該燒香拜佛了。她原本也是個容顏姣好的妙齡少女,若說是和那些差不多大的女郎相較,沈莙是真沒覺得自己在容貌上有什麽比不上,可是往姬浔身邊一站嘛……這個……沈莙也實在是有些心虛。再加上姬浔總是在品味上擠兌她,一來二去,把她都弄得有些自卑了。想她一個無憂無慮什麽都不管不顧的閑散少女,怎麽自從遇見姬浔之後煩惱就多了起來呢?
秦湄心裏也覺得奇怪,後宮之中最怕有呆傻之人,可是若是将對象換成沈莙卻覺得十分可愛,她機靈的時候反倒叫人恨得牙癢癢,相反只要她一迷糊就非常招人疼,叫人看了心都要化成一團水了。
“聽說前朝對殿試上榜的進士已經開始考核入仕了,你二哥的殿試名次不錯,大和殿再經朝考想來不會差,将來是入選翰林還是分到六部呢?”
沈莙最近也在關心這些事兒,和沈菱通了好幾封信都沒有得到一個靠譜些的答案,心裏也着實關心。秦湄可沒有多替沈菱擔心,她只不過是借他起個話頭而已,真正的目的還在後頭。
“可嘆那狀元郎楚家公子,既是狀元及第就已被授了翰林院修編,正六品的銜職已是輕輕松松到手了。榜眼陸铎和探花薛京墨也是前途一片坦然。”
沈莙為着秦湄的話忍不住陷入了沉思,雖說按照規矩,楚鄢得從正六品的銜開始往上升,以他的才學翰林院大學士那不過就是幾年間的事。可是他背後還有個楚門,依着楚門的勢力,他的起點會高上許多,再加上楚鄢本就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只怕他不會屈就在國子監或是翰林院,而是更有實權的六部,大理寺或是禦史臺。而陸铎嘛……這個人是個麻煩,冷靜自持,才華橫溢,最重要的,他還有南诏王這麽個後臺,裴榕在京中更是會不住地扶持幫襯他,這樣一來,他如何平庸得起來。薛六也是個硬氣的,乃是京中一等一的顯赫身世,沾着皇親倒也罷了,偏他自己還争氣,撫遠侯在六部人脈極廣,只怕他将會落在六部出仕。
二哥啊二哥,你又該怎麽辦才好啊!
秦湄一直以一種期待沈莙給種反應的眼神看着她,沈莙直覺自己此刻應該說些什麽才對,可是她方才話裏就只提到了三個人,于是想來想去也只好在楚鄢身上延伸出話題來
“即便是在譽滿九州的楚門之中也再難找到能與楚鄢相較的了,那樣的品行和學問才華,卻還有個好身世好相貌。”
秦湄一聽,心中果真越發認定了沈莙和楚鄢之間有些貓膩,對着這小姑娘露出一副燦爛的笑容來,點頭贊同道:
“對的對的,出類拔萃,人中龍鳳啊!”
沈莙被秦湄搞糊塗了,不知道她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對楚鄢這麽贊賞的,雖然奇怪但卻也沒深究,兩人往前走了幾條小道,秦湄眼尖,打眼就瞧着了長廊拐口處一群宮人簇擁下的惠福郡主和裴榕,拉着沈莙偷偷道:
“你看那兒!那不是……”
沈莙突然被秦湄喊了停,順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心跳都漏了一拍。冤家路窄冤家路窄,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前頭人多,路都堵住了,咱麽快快繞道走吧,免得沖撞了人。”
秦湄被沈莙一拽,差點跌跤,轉過頭去看她卻見她十分着急仿佛對前頭的惠福郡主和裴榕避之唯恐不及一般。本來想要問問她為何會變成這樣的,可是看她的樣子實在是着急,于是只好應了一聲拉着她往另一個方向走。
沈莙這一年似乎只是行背運,想要躲着誰的時候總是不能如願,又或者是她躲的人從不讓她如願。裴榕何許人也,戰場上鷹目如炬,怎麽可能注意不到窩在角落裏只想着要躲的兩個小丫頭。他目光銳利無比,往前幾步便厲聲喝道:
“站住!”
這句呵斥話音剛落,沈莙不僅沒有停住,反而拉着秦湄跑得更快了,站住,你說站住我就站住啊!上回蘇憶茹的事還不算教訓嗎?
秦湄也沒想到沈莙居然有這個膽,自己被拉着跑,一時踉跄差點摔倒。
裴榕一看,心中大驚,激怒之下拿出些功夫來幾步就躍到沈莙身邊,伸手抓住她的後領用力一拽,輕松地把她掼在了地上,手中端的器皿也掉落在地。
秦湄也是沒有料到裴榕會追上來動手,雖是沒有被波及,但在看到跌坐在地上的沈莙時也吓得不輕,當即就驚呼出聲。
沈莙摔得渾身一疼,心裏火氣也上來了,手腳并用地從地上爬了起來,一瘸一拐地往後退了幾步,憋着氣福了福身子,恨恨道:
“裴将軍萬安,也不知奴婢這是做錯了什麽事情,為何将軍要對一個內庭女官下這樣重的手呢?”
裴榕眯起眼睛,怒極反笑,
“方才我叫你站住,你沒聽見嗎?”
秦湄擔憂地看了看沈莙,複又看了一眼裴榕,開口道:
“将軍恕罪,我們二人原是領了差事往司制局去的,方才一心只想着快些完成差事,将軍開口喚人也不知是在喚我們,因此才會徑自往前走的。”
裴榕壓根也沒多看秦湄一眼,只是自顧自地冷笑着盯着沈莙看,
“既然你們是領了差事,此時我找沈贊善有些事情,留你在這裏無用,那麽就你把這些勞什子送去司制局吧。”
秦湄看到裴榕對沈莙的态度,哪裏放心留她一個,當即就想反駁,可是裴榕鷹目一橫,帶着些殺伐的眼神便往她身上去了,
“怎麽,我說話竟在宮中這麽不管用嗎?你既然急着辦差,怎麽還不離開?”
秦湄有些為難,那邊惠福郡主已經領着人往這裏來了,到底裴榕身份尊貴,又是個外男,若是在這裏和他正面沖突,該如何收場啊?
沈莙何嘗不知道秦湄是擔心她才遲遲不肯離去,可是她在這裏不僅幫不上忙而且還會被連累,那可真是得不償失,況且她被裴榕扣在這裏,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要不是秦湄把消息傳出去,她可怎麽辦呢?
“姐姐不是還有事情要辦嗎?近來忍冬閑着,不妨叫她幫忙搬些器皿吧,随我留在此處反倒有諸多不便。”
秦湄聽她無故提起忍冬,想起她素日和忍冬要好,忍冬又牽扯着西廠和那一位,沒準她還真能有什麽辦法幫到沈莙。她看了眼沈莙,收到她的眼色之後便抱起地上的器皿對裴榕忍氣道:
“奴婢告退。”
☆、司制局(二)
裴榕自始至終注意力都集中在沈莙的一舉一動上,別說是關心,就連搭理秦湄的空閑的沒有,聽得她告退,連個眼神都懶得給,由着秦湄抱着東西越走越遠。
沈莙心裏也是有些忐忑的,她敢獨自留下來面對裴榕,賭的是他不會在這人多口雜的內庭之中直接做出什麽事來傷害自己,另一方面卻也是認為秦湄聽懂了自己方才的暗示。
“奴婢就在這裏,不知裴将軍有何……啊!你這是做什麽?!”
沈莙收拾好自己不安的心情,正打算打起精神來應付裴榕時對方卻是上前兩步緊貼着她的身子,一只布滿厚繭的手像鐵鉗一樣用力箍住了沈莙的後頸,強迫性地用蠻力把她的臉拖得很近。
“我這是做什麽?!怎麽,難道你竟是真的不知道嗎?正如我所說的,你是個難得的聰明人,那麽那一夜在青茴館時就應該料到會有這麽一日!”
沈莙聽他這一番話聽得心驚肉跳的,她一直還存着僥幸心理,認為裴榕扣下她只是因為知道她和姬浔的關系,心氣不順又不能直接對付姬浔所以才想找她撒氣的,可是如今看來,他早已經知道了青茴館中的某些隐情。
“姬浔多有意思啊,把你護得真牢,好幾次我遣人去請你,最後得到的都是派出去的人沒能平安回來的消息。可是他能夠替你擋住這些又如何,架不住你自己糊塗,不好好窩在上陽宮,倒是出來晃悠撞見了我!”
沈莙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從小到大又被沈菱護得很好,是個養在閨閣裏的嬌小姐,真正沖鋒陷陣的軍人她是從沒見過,跟何況裴榕身上煞氣非常重,若不是之前已經見識過了姬浔那樣陰柔冷冽又滿是氣勢的古怪角色,此時沈莙或許就真如其他女子一般手腳發軟了。
“裴将軍說笑,青茴館那夜實在是驚險,多少京中顯貴都沒能保住性命,奴婢不過是個內庭女官,膽小如鼠,哪裏敢去湊這個熱鬧。當初不過是看着二哥赴宴因而也想見識見識将軍和郡主的富貴所以才央着大人帶我去的,不過待了一小會兒便下山回宮了,誰成想後來竟有山匪膽大包天地挑戰将軍威勢,好在我已回宮,不然還不知此時會怎樣呢!”
裴榕被沈莙這副雲淡風輕風雨不動的樣子氣得冷笑連連,咬牙切齒道:
“說你聰明其實也不然,否則就不會在這種境況下還敢跟我逞口舌之利!你真當我不會把那一晚的所有事情都調查清楚嗎?姬浔大可以在別處一手遮天,可是那是我的別院,那點子眼線都沒有我如何立足于京?”
沈莙心中緊張,裴榕獰笑的樣子也着實可怕,可是她不敢在面上顯示出畏懼之意來,嗅着自己身上悠遠而又分明的香味,強自鎮定着面無表情地對上他的視線。
“你究竟是什麽人?!”
沈莙忐忑地等着裴榕再度發話,可是無論如何都沒想到他最終問出口的居然是這麽句話。她看了一眼已經帶着下人走到裴榕身後,驚疑不定地盯着兩人古怪的姿态打量的惠福郡主,皺了皺眉頭,也學着裴榕冷聲道:
“我記得這話很久之前裴将軍就問過這話,想必當時也有了答案,不知此時再次問出口又是何意?”
裴榕盯着沈莙那張強自鎮定的臉,天生黛青色的婉轉長眉,一雙宛若星辰卻又柔似春水的煙雨眸子無論何時都籠罩着一層水霧,氤氲曼妙,明眸善睐,看不真切。輕易就讓人心生探尋,想要靠得更近,想要看得更清。她的肌膚是瓷白的,倔強的時候卻會浮現出紅暈,瞪起眼睛裝模作樣的時候眼角會微微發紅,堅毅而又妩媚,是一種別樣動人的風情。姬浔冷漠陰狠,無人能及,可這樣冷情的人卻看上了這麽一個懵懂的少女。起初他也覺得奇怪,沈莙沒有顯赫出身,沒有傳世才名,姬浔見過的美貌無雙聰慧無比的女子數不勝數,如何能被她蠱惑了去。可是如今看來,他卻莫名地有些明白了,沈莙不是傾城之貌,可只要她用那雙溫山軟水杏花春雨般的眼睛看着你,用那溫柔侬軟的聲音同你說話,煩躁不虞的心輕易就能平複下來,整個人像泡在溫熱的春水中一般心軟如泥。
沈莙覺得裴榕的沉默有些詭異,他眯起眼睛看她的樣子就像是獵鷹在打量自己的獵物一般。正有些撐不住淡定自若的表情時裴榕卻是往後稍稍一退,雙眼盯着她,突然就笑了起來,看得沈莙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想要掙脫他的手時他卻又止住了笑,低頭貼着沈莙的耳側,聲音狠辣,
“你可真是個有意思的,青茴館那夜的事,你我心知肚明會,姬浔之前沒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我把一切都安排妥當了,什麽意外變故都算了進去,唯獨你,你才是唯一的變數。明明姬浔不可能得到具體的地形布局,可他行動起來卻次次挑中了容易得手的薄弱之處,各種布局都如同戰場上排兵一般精細。我實在是想不到別的理由,只有你,我千算萬算,沒料到姬浔會帶你來青茴館,更沒料到你居然有那等本事,我底下那些人,誰都沒能保住!”
沈莙能夠感覺到裴榕話裏的恨意,他一手鉗着自己的後頸,大手甚至可以在細弱的脖子上繞上一圈,随着他咬牙切齒的聲音,手越收越緊,手勁也越來越大。
沈莙呼吸不過來,窒息的感覺讓她再沒辦法保持冷靜,撲騰着一雙手去掰裴榕的手,
“你……咳咳,幹什麽!”
沈莙那點力氣壓根對裴榕不痛不癢,他看着她緊皺的黛眉,那副脆弱的樣子讓他心中升騰起一股詭異的快意,臉色陰沉道:
“你說,我就這麽繼續收緊,你能撐多久才會咽氣呢?”
沈莙心中大駭,裴榕這麽突然地想要置她于死地,而秦湄就算動作再快,也不可能此時就把後援帶來。她不得不自己找活路,開始劇烈掙紮起來。裴榕冷笑着,對沈莙的反抗不屑一顧,依舊自顧自地收緊五指。
“裴将軍這是在做什麽!宮中自有宮中的法度,即便這位女官有何錯處,也該上交內務府進行處置,裴将軍乃是統領六軍的将領,怎麽會和一個弱質女子計較還動用私刑呢?!”
沈莙正處于窒息之中,意識都快要模糊了,暈暈乎乎之時聽得身後傳來一聲又急又怒的男聲。感覺有人沖上前來,用了大力氣掰開了裴榕的手,然後接住她下滑無力的身子把她攬到身後。
沈莙找回了自己的呼吸,護着脖子不住咳嗽,有種劫後逢生的感覺,稍稍平複之後看向她的‘救命恩人’,卻是一眼就看到了氣紅了眼睛像只護犢的猛獸般擋在她身前的薛京墨,此時他那清風霁月的俊秀面容已經凝烈成了極度的憤怒。
裴榕方才只專注于沈莙臉上的變化,竟沒有注意到從遠處看到這一幕便急急奔走而來的薛六。此時這個名滿天下,只和他打過幾次照面的薛家六郎此時就像是恨不得立刻殺了他一般盯着他看,身子還結結實實地護着沈莙。
“惠福郡主既然在場,裴将軍不了解內庭法度,難道郡主也不明白嗎?居然由着裴将軍對一個女官動手?!”
惠福郡主也知道方才裴榕的舉動有所不妥,可是她心裏還一直為着他們二人方才的舉動而驚駭不已,一時沒有轉過彎來才沒有開口阻止,此時被薛京墨指了出來卻有些尴尬,不知該如何辯白。
裴榕冷睨着眼前如玉般冷冽的薛京墨,突然就笑開了,偏着頭向躲在他身後的沈莙陰陽怪氣道:
“你果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啊!這京中還有何等傳奇人物是你收服不了的?”
沈莙心中火氣高漲,好不容易從他手裏撿回了一條小命,情緒大起大落,陰鸷起來什麽都顧不得了,扶着薛六的手臂,往前幾步仰頭用目光刺着裴榕那張讨厭至極的臉,冷笑着反駁道:
“裴将軍過獎了,說起來你就是現今京中最是傳奇的角色,不過我自認沒那個能耐,收服不了将軍!”
裴榕撫掌而笑,看起來對沈莙頗為冒犯的言語一點也不生氣。
“沈贊善果真是伶牙俐齒,要從口頭上來論,誰也說不過你去,哦!我險些忘了,京城裏此時還有個楚鄢呢!興許沈贊善可以和他一較?”
薛京墨不知道沈莙和裴榕有什麽過節,也不知道此事為何會牽扯到楚鄢,可是他看得出來沈莙此時正在氣頭上,若是現在和裴榕糾纏,只怕是要吃虧的。
他按住沈莙的肩膀,把她往後拉了幾步,自己收斂了怒氣,輕飄飄地說道:
“自古文官行文官事,武官有武官職,裴将軍應當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自然不會和一個小小女官計較,沈贊善看起來狀态并不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