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虞梁見到姜昀時, 着實被他渾身的殺意驚了一跳。

這副模樣, 也只有在聽聞王爺與兩位公子在長安身亡的消息時他見過一次。上月, 他們攻入信都,公子第一道命令便是下令将劉碩的人頭割下來, 挂到信都城門上。他的屍體被扔到了亂葬崗裏, 第二日便被野狗門分食了。這次夫人失蹤, 竟令公子露出這副幾欲殺人的神色,可見在公子心中, 夫人的地位遠遠超乎他們的想象。

虞梁心思轉動, 在姜昀擡頭看過來之前, 忙低下了頭行禮到:“屬下拜見公子。”

姜昀滿目寒星, 直接冷冷道:“查到了夫人的消息嗎?”

姜昀拳頭握的緊緊的,手上青筋暴起。他剛剛處理完漁陽的事情,廢了許多周折才将父王的舊部安撫好,令他們臣服,便日夜兼程地趕來了毛城。

可是, 虞梁他們至今未有皎皎的消息。

他心頭痛意上湧,廢了好大的勁兒才将它俺下午, 不至于想要拔劍殺人, 露出太恐怖的模樣來。

一般行旅往來,都是在毛城城外的小鎮子烏鎮坐船,橫渡黃河,到魏郡後轉道從邺城與朝歌前往綿州荊州兖州等地。可是在毛城外的烏鎮上,姜昀已經找了半日, 卻仍就未能找到皎皎的蹤跡,連一絲消息也無。

上次徐笙和姜昀之所以是從上黨走的,是因為這邊雖然路不好走,要橫越太行山,但這邊城池較少,相對來說也比較利于掩藏他的身份。魏郡朝歌兖州一帶,姜昀曾與他父王長兄去過,認識他的人不少,他不想橫生枝節,這才選擇繞到行走。

可是秦雁行不一樣,他要是想逃走,走水路最快。

然而幾日前,虞梁追至烏鎮黃河邊,發現因為前幾日的大雨,黃河漲水,渡人的船家已經停船不再渡客,他們不能确定秦雁行的人有沒有從黃河離開。最後便由虞舜帶了一部分人橫渡黃河去找徐笙,令一部分人在烏鎮尋找痕跡。

“回公子,屬下問了那些船家,其中有倆人言那日有一夥男子曾經想要強行渡河,但是因為黃河水位大漲,河面上浪聲滔天,最後又放棄了渡河,帶着人第二日下午便離開了,不知去了哪裏。”

“後來,屬下又在附近打聽了他們的住處,客棧裏的掌櫃說這群人還帶着一名十分貌美的婦人。只不過這位婦人看起來似乎……似乎……”

“似乎什麽?”姜昀厲聲道。

虞梁心一橫道:“似乎生了重病,那掌櫃說,那夥人日日在煎藥給那位婦人,他們店裏的仆婦偶爾上去送熱水,能聽到那婦人一直在咳嗽。”

“屬下以為……那夥人應當是秦雁行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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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曉自己這番言論定然要讓公子大怒,只是卻沒有想到公子這次情緒波動的,竟然這樣大。

只見,姜昀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扯下挂在牆上的長劍,用力拔出将劍鞘扔到地上,揮劍砍到身旁的木架上,大怒道:“秦賊!吾與爾勢不兩立!”

虞梁連忙抱拳道:“公子息怒!”

姜昀喘息幾下,面目猙獰,強忍着胸中恨意。

皎皎,皎皎,你在哪裏?

他不敢想象,秦雁行那樣心狠手辣的人,會如何對待皎皎。虞舜告訴他,皎皎那日被擄走時是被倒挂在馬背上,淋着大雨被秦雁行帶走的。聽到這裏他又驚又怒,他放在心尖兒上的人,竟然被秦賊如此對待!

現在,他又聽說她生了重病。

“嘭!”

姜昀赤紅着眼,一腳踢翻了面前的矮玑,拎着劍轉身就沖了出去。

“去上黨!”

他冷冷的扔下話到。

秦雁行若是沒有從烏鎮渡河,那便應是從太行山走的,從上黨繞回長安,與他們去無終的路線一樣。

虞梁看了一眼一片狼藉的地板,轉身追了出去。

姜昀不知,他本在漁陽耽誤了好幾日,加上從漁陽趕到毛城又花了幾日,故而到毛城的時候,徐笙已經到了上黨城外。

他這幾日一閉上眼睛,眼前便是徐笙各種受折磨的樣子,若不是虞梁極力勸着他,他都想要日夜不眠,即刻趕去上黨。

姜昀這幾日睡不着吃不好,眼裏淨是紅猩猩的血絲,虞梁想勸他休息一日再出發,可卻被他斷然拒絕。最後,他也只是小眯了一下,很快便被噩夢驚醒,然後又驚又怒地上馬向太行山奔去。

與此同時,劉祚手下的大将林樊帶着一支五千的輕騎兵正往毛城趕來。

“傳信給林樊,讓他直接帶人到太行山,直接去上黨。”

姜昀駕馬奔馳,一面對與他并行的虞梁大聲道。

“是。”

姜昀一行人連夜趕路,終于在第四日趕到了秦雁行他們休息的地方。

這時,秦雁行等人的毒剛剛解除,才離去不久,姜昀到的時候只能看到兩匹已經腐爛的骨架,和亂糟糟的地面。

他猛地勒住缰繩,停了下來。

馬兒前蹄猛地擡了起來,嘶鳴一聲。

他一眼便認出來,這裏便是徐笙在歇息的地方。

那時去無終的時候,他曾經騙她自己回江南行冠禮,明面上他帶人回了江南,實際上他一直跟着她,直到走過了太行山,才加快行程去了信都,他記得,她有一日夜裏便是宿在這裏。

……

徐笙在城外的農家借宿了一宿,那家只有老太太和她兒媳倆人在家中,庭偉她從冀北那邊逃難過來,與自己夫君失散,在此處等夫君來尋她,便不由唏噓道:“娘子先在老婦人住上幾日,等你家夫君尋來了再走也不遲。”

徐笙婉拒,只道:“我與夫君相約在城內等他,若是借宿在婆婆家中,只怕夫君尋不到我,該急了。”

那婆婆便道:“我家媳婦在城裏買大餅,不如讓她幫你留意着?”

“這外面正亂着,你一個小娘子,相貌生的這樣好,若是遇到地痞無賴可怎麽辦,不如我讓我家媳婦擔着擔子,去你們二人約定好了的地方等着,若是見了他人便給你帶來?”

徐笙聞言面露喜悅之色,彎腰行了一禮說:“婆婆大恩,我無以為報,等夫君來了,必定重謝。”

徐笙是真的感謝這位萍水相逢的老婆婆,但到底孤身在外,也怕那老婆婆有其它的心思,便說了讓夫君重謝的話來,一來是真的承諾,二來也是拐彎抹角的告訴她們,自己夫君身份不俗,若是夫君尋來,少不了她們的好處。

不怪徐笙如此,這世道亂成這樣,若沒有一點警惕之心,只怕是被人賣了也不知。

便見那婆婆臉上仍舊是慈愛的笑,也不提報酬的事情,只道讓她好好歇着,問了她與姜昀約定好的地點,又仔細問了他的相貌特征,這才帶着徐笙吃完了飯的碗出去。

徐笙見此,有些不放心道:“婆婆,可否為我送個信?”

“自是可以,小娘子要送什麽信?”

徐笙說:“勞煩婆婆等我一會兒,我現在便寫信,馬上就好。”

這婆婆家中并無筆墨紙硯,徐笙便從衣服上扯了一塊布下來,在竈間弄了鍋底灰用水沾濕,暫且當墨用,然後直接用手指沾了墨,在白布上寫了起來。

很快,她便将信寫好,遞給那婆婆道:“我本是宛城人氏,出身宛城徐家,後來與夫君一同到冀州上任,卻不料信都虞氏反了,這才與夫君一起逃了出來,眼下也不知夫君何時能尋到我,婆婆可否使人将這信送到驿站,讓驿站的小吏幫我送回長安?”

“小娘子放心,我定會送到的。”

徐笙又言:“勞煩婆婆,這是我身上僅剩的東西,贈予婆婆以示感謝,他日夫君尋來,必當百倍重謝。”

說完,她從衣袖裏拿出自己原本戴在頭上的玉簪,拉過婆婆的手,放到她手上。

“這可要不得,這麽貴重的東西,小娘子自己收起來吧!”那婆婆推辭到。

徐笙讓她收下,又說:“本來婆婆大恩,應該重謝的,可是我身上就這點東西,也不值錢,婆婆不要推辭。”

“東西去當鋪當了,也能點銀錢,婆婆拿去打點一下那小吏。”

“打點也要不了那麽多銀錢……”

徐笙笑道:“夫君上任時,我曾見過驿館裏的小吏,知曉他們最是勢力不過,起初還有些輕視我二人,後來我報上自己家門,道自己乃朝中正議大夫之女,是宛城的世族,這才得他卑躬屈膝侍候。”

“至于剩下的銀錢,婆婆你拿着便可以了,這點銀錢不值得什麽。”

“婆婆千萬記得,不要告訴任何人我在您家裏,否則旁人知道起了心思,想要威脅我家夫君要錢財。雖說過後我父親和夫君定不會放過他們,可我到底是個婦道人家,有些害怕。”

“我記得前年長安城章閣老家的嫡女被歹人擄了去,章閣老大怒,将那歹人全族都殺了,就連剛滿周歲的幼童也沒有放過,那歹人後來跑到兖州去了,最後還是讓章閣老把人找了出來,判了淩遲處死的刑,當真是聞者生寒。”

徐笙說着便和老婦人閑聊了起來,将那一大家子的慘狀描述的極為慘烈,最後說得那老婦人面色發緊,她才見好就收。後來她手裏捧着玉簪和信,都忘記再與徐笙推辭,拿着東西急匆匆的出去了。

徐笙看着她的背影,按按手裏的匕首和剩餘的斷腸草,眼神變得銳利而清明。

她在這婆婆面前說了那麽多,又專門寫了那樣的一封信來,希望這家人別讓她失望。

“娘,怎麽了?”那老婦人推開門,便見自己的兒媳在外面等着,見她出來低着頭小聲問到。

那老夫人搖搖頭,拉着她媳婦兒的手到竈間,又跑去關上了門,步子顫巍巍的。

“我說,可別再打她的主意了。”

年輕媳婦一聽就不樂意了,拉着老婦人的手說:“昨日不是您說,将她騙回來,賣給村頭的張婆子嗎?怎麽這時候,您又反悔了?”

張婆子是這個村子裏的牙婆,專門挑年輕貌美的女子,賣到勾欄等煙花之地去。

那老婦人急匆匆道:“我剛才套了那個小娘子的話,才知道她夫君是個大官兒,娘家更是了不起,是長安城裏特別厲害的官兒,咱們還是別打她的主意了,若是她夫君和她娘家人找上門來,咱們就完蛋了!”

“那些當大官兒的,可是一根手指頭都能摁死咱們。”

那老婦人一臉的懼怕。

年輕媳婦兒将徐笙吃完飯的碗扔進鍋裏,生氣道:“那我們就這樣放過了她?她生的這樣貌美,張婆子起碼能給我們五串銅板!”

老婦人便拉着她,賊眉鼠眼的打量了周圍半天,拉着她蹲到竈間生活的地方,從袖子裏偷偷摸摸的掏出一樣東西來。

“看這東西是什麽?”

翠綠的玉簪水頭極好,瑩潤通透,一看便不是凡物。

年輕媳婦眼睛一亮,一把抓過來,那在眼睛前面細細打量了好久,才問到:“娘這東西你哪來的?我以前在城裏銀樓裏做事的時候,裏面最好的首飾,也才能和這比上一比。”

“這麽好的東西,怕是要值上百兩呢!”

老婦人一聽,頓時笑開了花。

“這是屋子裏那小娘子給我的,她說身上就這個不太值錢的簪子,給了我讓我去驿館打點那些官吏,給她送信吶!”

“老婦我一輩子都沒和官吏說過話,她還讓我去打點,能駭死我!”

“我們可是發了啊娘。”

老婦人得意洋洋道:“這算什麽,我借宿給她,那小娘子好一通謝我,還說待她夫君尋來了,要百倍感謝我呢!”

“那得是多少兩銀子啊!我滴個娘,我都算不清了。”

年輕媳婦也興奮的眼睛發亮,好似她們現在已經拿到了那些錢。

“你說,這麽大個財神爺,當然得好好供着,那五串銅板算什麽,光今日得的銀錢就夠我們家花一輩子了。”

年輕媳婦使勁兒地點點頭,毫不吝啬的誇贊老婦人,直言她眼光極好,選了個財神爺帶回家。

“可……若是她騙我們呢?”高興過後,年輕媳婦又問。

老婦人搖搖頭說:“不可能,她這裏還有信呢,還有這百兩的簪子在這裏,要是騙我們這簪子總不至于騙人。”

“我聽她說的,不像是騙人的,那通身氣派,可不是普通人家能養出來的。”

說着老婦人又道:“那些當官的都兇,咱們得好好伺候她,不然倒是後她爹和他夫君不高興了,咱們可要遭殃。”

“不過若是伺候好了……”

“娘,我知道了,我一定好好伺候着。”年輕媳婦連忙保證到。

“記住,這事千萬不要告訴別人,否則咱們家的財就要被人劫了。你這幾日去驿站外面守着,把簪子當了,把信給那驿丞。”

老婦人千叮咛萬囑咐,說了許久,年輕媳婦也沒有不耐,最後倆人在旮旯裏嘀咕了好久,将簪子藏好,這才起身做事。

上黨驿館門前,那個年輕小媳婦已經在外面守了四日,也未見有家裏小娘子描述的俊俏貴氣郎君出現,若不是家裏躺着的當了簪子的一百七十多兩銀子,她都想回去了。

“公子,我們到了。”一道渾厚的男聲說到。

年輕媳婦連忙看了過去,生怕自己錯過那位小娘子的夫君。

“恩。”男子聲音低沉,應到。

便見一群衣衫褴褛的男子,站在驿館門口,跟在一個男人後面。這群人身上衣服破破爛爛,面黃肌瘦的,年輕媳婦只看了一眼,便匆匆移開了目光,心裏嘀咕道:

“真是什麽人都往驿館裏跑,穿的這般破爛,怕是哪裏逃荒來的。”

“害得我還以為是家裏小娘子的夫君來了。”

她鄙夷的翻翻白眼,覺得天色不早了,今日怕是等不到人了,便扭着身子冷哼一聲向城外家中走去。

“一群窮鬼!”

秦雁行皺眉看了一眼她的背影,滿臉狠歷。

“山野愚婦!”

他這幾日不僅被那個女人玩弄,現在就連一個山野村婦也敢嘲笑他?

“侯爺,要不要屬下去教訓教訓她?”他身後的屬下站出來問到。

這粗鄙的婦人,莫不是當他們聽不見她的話?這般膽大妄言,瞧不起侯爺,看他不給她點顏色看看!

秦雁行眼神陰翳,冷聲道:“不必了!”

這般愚婦,他還不至于和她計較。

秦風不不忿,卻還是沒有說什麽。只是等他們一起進了驿館後,安頓下來,換下身上的衣服後,他拎着劍悄悄的出了驿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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