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
“走水了，走水了。”
黑夜中一間破敗的小院中火光沖天，東陵郡萬俟（mo qi)府上人心惶惶。
一身白色月牙袍的萬俟博彥觀看着遠處噬人的烈火，滿心焦急，伸手拉住一個形色慌張的白發老仆，“你可看清楚了，那火光中當真飛出一只長着巨大雙翅的怪物。”
那老仆被萬俟博彥阻攔在了東蘭院外，見不到家主，只好将親眼所見禀告給了三公子萬俟博彥，他戰戰兢兢說道：“三公子，老奴一直奉命看守西院，起火之時，那怪物發出長長的嘶鳴聲，甚是可怖。”
萬俟博彥剛從西院過來，想到剛才眼中所見，那怪物應該是個巨大的紅色蝙蝠，爪子下面似乎還抓了一個人，想到那個全身被黑紗裹着的人影兒，他心下一顫，“此事，萬不可告知其它人知曉，否則我饒你不得。”
那老仆活了這麽多年也是第一次見着這麽大的“鳥”，心有餘悸。沒想到府中出現了這麽可怖的東西，全身血紅，從烈火中飛出當真是十分駭人，再一想到那西院住着的四小姐，現在就算是沒被大火燒死也一定是被那怪物吃了吧，他奉家主之命看護西院住着的四小姐……若被家主知道此事，他也一定活不了多久了吧，那老仆心中戚然，開口問道：“三公子，不是老奴不從命，若是家主問起……四小姐那裏……”
萬俟博彥轉身背對他說道：“你已同萬俟哀一起葬身火海。”
那老仆一聽，吓的癱倒在地。
“北城那邊還缺一個監事，你還癱在這裏做什麽？”萬俟博彥語帶怒意。
那老仆聽後卻如劫後餘生，謝過三公子，便擡腿跑了。此時，夜風習習，偶有一兩聲蟲鳴，哪裏還有那老仆的身影兒。遠處雖火光沖天，此處卻幽靜漆黑，仿佛有一道天幕将遠處的火光同驚叫聲一同阻擋在了院外。
“嘚嘚”的腳步聲傳來，一紫衣女子開了院門，身後還立着一個挑着紅燈籠的藍衣女子，那紫衣女子見是萬俟博彥，有些不喜的開口道：“三公子，你怎麽來了，家主同主母已經睡下了。”
西院大火漫天，他們怎麽還睡得着，再怎麽說萬俟哀也算是萬俟家的人啊，萬俟博彥皺眉道：“西院着火了，小哀她……”
那紫衣女子卻不等萬俟博彥說完，搶先道：“夫人說了，生死由命，萬俟家養了她十六年，也算是讓她多活了十六個春秋，她雖無福分嫁去詹臺家，如今倒也好向公孫家交代了。”
萬俟博彥聽到“公孫”二字，緊拽着袖口的雙手發顫，卻再也說不出什麽反對的話，雙眼一閉，他注定是要愧疚一生了，對萬俟哀，那個沒有見過幾次面的雙胞妹妹。
萬俟博彥再一次退縮了，他默默的轉身離去，一路上穿過那些慌張喊叫着救火的仆人，月白衣袍染上許多灰塵，又被潑上許多水漬，看起來狼狽不已，哪裏還有白天那一塵不染的谪仙氣息，等到他走到母親所在的青霜小築的時候，可以遠遠望見大火已被撲滅，只有滾滾的黑煙如霧氣一般升騰着撲向夜色，漸漸消失不見……
幽深的夜空中，一只巨大的蝙蝠從月光下掠過……
那血色蝙蝠在奶白色的月光映照下，紅的更加鮮豔，萬俟哀在他爪子下奮力掙紮，“你這個怪物，快放我下去，我真後悔當初沒有殺死你。”
地面上的火把亮着點點火光彙成一道如長龍般的長線，随後火光下有人高聲叫道：“将軍，你看那是什麽？”
舉着火把的衆人擡頭看向空中，只見一團血紅，當下驚訝不已。
聽到叫喊，駿馬上的人勒緊缰繩，馬鳴幽幽，瞬間止步。白铎擡頭看向天空，挽起銀色弓箭，三箭連發射向那物……
血蝙蝠雙翅中箭，搖搖晃晃的墜向大地，可仍是盡量保持着平衡小心翼翼的緊緊抓着萬俟哀。血蝙蝠帶着萬俟哀一同墜向大地……
一陣暈眩，萬俟哀便倒進了一處柔軟的地方，并沒有高空掉落的痛楚，她緩緩睜開雙眼，扒掉身上的重物，原是在落地之時，那血蝙蝠用寬大的雙翅緊緊纏繞在她身體上，那蝙蝠全身未長一根毛發，皮膚軟軟的，萬俟哀被她用雙翅緊緊護住這才沒有一絲損傷。
萬俟哀從蝙蝠雙翅下鑽出，看着那緊緊閉着雙目的血紅蝙蝠，尖嘴猴腮，還有一對尖尖的耳朵，再加上渾身血色，不長毛發，真是醜陋至極。
那蝙蝠如一成年男子一般巨大，了無生機的蜷縮在地上。萬俟哀越看越覺得他醜陋不已，而更讓她無法忍受的是，這樣醜陋的怪物竟然是她制造出來的。
他是不應該存在在這個世界上的，這樣一只只能隐藏于黑暗中的污濁之物，怎麽能出現在人前。
“殺了他吧，殺了他，自己就再也沒有後顧之憂了。”萬俟哀心中對自己說道，腳步也慢慢移向那一動不動的血蝙蝠。
在離蝙蝠有一尺的距離時，萬俟哀卻生生停住了腳步，她的眼睛緊緊盯着蝙蝠的翅膀，那上面挂滿了傷痕，紅色的血液沾滿雙翅，翅膀尖有一個小小的洞孔，流滿鮮血，那是曾經被利箭穿透的佐證。
萬俟哀從六歲時便被萬俟家圈禁，整整十年，直到今日大火突起，明明前日還說要她随長姐萬俟博雅陪嫁到詹臺家，今日卻又放火想要燒死她。萬俟哀只覺心中萬念俱灰，對萬俟再沒有半點留念。
在萬俟家十六年，她也不知她到底是不是萬俟哀。可當她有意識的時候，她就已經從顧念白的肚子裏出來了，并且還保留着前世的記憶。
她還記得那郎中是怎麽說的，“奇怪，真奇怪，胎中帶毒，明明全身都是毒，竟然還能活着。”
萬俟哀是知道的，不是她被活着生下來了，還是她活着擠出來的。她有意識的那時候顧念白已經生下一胎，到生她時正在難産，本來要一屍兩命，是她拼了命的擠了出來，這才保住了顧念白和她的命。
她用盡力氣，剛生下來不久就陷入沉睡。等到再有意識的時候，那就是一個月後了，那時她才看清自己的地位，一個不受待見，不應該出生的孩子。萬俟家并不以雙生子為吉，他們反而認為那是大兇之兆，要不然為什麽同一個肚子裏會有男孩又有女孩，沒錯她就是那個不受待見的女孩兒，而她還有一個備受矚目的雙胞胎哥哥。
可是他們長的一點都不像，如果萬俟哀能夠開口的話，她一定會告訴家主，她這叫異卵雙生，可是沒人聽她的“哇哇”叫，就把她扔在了荒蕪破敗的西院，只有一個老奶娘照顧她。
她的名字是她這世的母親顧念白起的，名為萬俟哀，一聽就知道是萬事皆哀的意思，可她那個雙胞胎的哥哥卻是家主萬俟俊親自起的名字，萬俟博彥。她甚至連宗族裏的這一代名字裏通含的“博”字都沒有，她可真是個特殊的存在。萬俟哀自我嘲笑道。
萬俟哀搖搖頭，她真是想的太多了，眼前最重要的是這只蝙蝠。萬俟哀搖擺不定，大火燃起之時，她本以為必死無疑，是這只蝙蝠救她出火海，剛剛有人向空中射箭，又是這只蝙蝠緊收雙翅護住了她……
遠處響起簌簌的腳步聲，萬俟哀後退一步，“罷了，看你這樣也活不了多久了，我把你帶到這個世上本應帶你離去，奈何我自己生性懦弱，舍不得殺死自己。若是你不死，那就是你的造化，只是今後若是被我知道你活着害人的話，就算是死我也會把你帶走。”
萬俟哀從身上撕下一條破布，輕輕系在蝙蝠受傷的爪子上，輕聲道：“這是記號。”。
“什麽人在那裏？”突然聽到有人問話，萬俟哀猛然轉過頭去，日光漸盛，便清清楚楚的看見身後的土路上站着一群穿着破布麻衣拖家帶口的難民。
想到面前這只受傷的巨大血蝙蝠，萬俟哀心中驚恐萬分，這可如何是好，十分不安的回過頭看去，只見眼前早已空無一物，別說什麽如人般大的蝙蝠了，就連一根鳥毛也沒有。
日頭仿似突然從東方跳出，剛才還漆黑一片，現在卻是光明萬裏。“河內郡已經被武陽王占領了，看你孤身一人想必與我們一樣也是從那裏逃出來的吧。”萬俟哀雖心下十分不解，但也沒有過分糾結太多，這血蝙蝠本就來無影去無蹤，聽到有人問話，便趕緊點了點頭。
而後萬俟哀心中一頓，恍惚想到，雖說這個世界她并不熟悉且十六年未出府，可萬俟家該受的教育她還是經歷了，也會讀書認字，當然也知道在這個東洲古國東陵郡與河內郡相鄰千裏，那蝙蝠竟然一夜帶她飛越了千裏路程，太不可思議了。
古有鵬程萬裏，現有蝙蝠振翅千裏麽，萬俟哀越發肯定這只蝙蝠是個怪物了。
看着這些破布麻衣拖家帶口逃難的人群，再看看自己身上被大火燒的破破爛爛的黑衣，萬俟哀望望東方，看來她也只能做個難民随他們北上了。
這樣想着，人群中卻突然傳出一陣尖叫聲，只見人影四動，人人到處逃竄。萬俟哀随着那些人流被推來攘去，一時間尖叫聲，哭聲，馬鳴聲不絕……原來他們這些“難民”早就被盯上了，那些土匪各個兇神惡煞，将他們團團圍困，更有甚者，騎着烈馬在人群中來回沖撞，專門享受那些婦女幼童被吓的到處奔跑哭泣哀叫的聲音。
萬俟哀，無措的被人群推搡着，不知何去何從……
匆忙逃竄的難民們，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被土匪耍着玩，卻永遠也逃不出去，正在絕望之時，不知是誰眼尖竟然看到遠處的紅色大旗，有人驚叫出聲，“白，那上面繡着‘白’字，一定是龍溪的白氏子弟，我們有救了。”
萬俟哀舉目望去，只見遠方塵土飛揚，旌旗招展……
萬俟哀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個對她而言完全陌生的時代，而她竟然被丢棄在那陰暗無人的角落裏獨自生活了十六年……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新文了，麽麽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