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這個四皇子陳博衍,一直都令胡欣兒迷惑不解。

他仿佛一口古井,令人看不清底下的深淺,又像雲霧缭繞的山峰,想要一觀真面目,卻總不得其法。

她來到這個世界,已經有三四年了,從一個卑微的庶女,走到了如今的皇妃。一路過來雖有些磕磕絆絆,但大體還算得上順遂。起初,她對自己附着的這副皮相還不算十分滿意,然而幾次試驗下來,竟有意外之喜。

這麽幾年,無論是胡家後宅,還是如今的後宮內廷,都被她整治的順順當當。

胡欣兒對自己的手腕頗為自信,就連皇帝都是她的裙下之臣。至于太子,在她氣死了孝靖皇後之後,自然而然的成了她的盟友。

走到現下,唯有這個陳博衍,她收服不了。

這個男人,有着她看不透的城府,無論自己是利誘,還是示弱,他都無動于衷。甚至于,胡欣兒從他身上察覺到了輕微的敵意。難道,只是因為他母親淑妃麽?

胡欣兒嘴角輕勾,揚起了一抹淺淺的譏諷笑意。一個半老徐娘的中年婦人,怎麽可能是她的對手?

她原本也不想動真格的與她為敵,只要這個女人別擋了她的路。

至于陳博衍,從第一次見到她,胡欣兒便有一種怪異的不安感,仿佛這個男人會為她帶來滅頂之災。然而,或許也因是如此,陳博衍對她有着莫名的吸引力。有挑戰性,才更有意思,不是麽?

胡欣兒對自己的手腕頗為自負,她深信陳博衍能為她馴服。

她斂下了眸子,重新換上了一副溫良柔順的臉孔,向皇帝柔聲道:“皇上,您瞧四皇子這就走了。”

皇帝瞥了她一眼,對于陳博衍的愧疚之情,還纏繞在他心頭,這時候再見着胡欣兒,想起淑妃也是因她出宮的,心裏竟有了幾分責怪。

他淡淡道了一句:“淑妃都已經出宮半年了,你也知足罷。”說着,竟邁步走回了屋中。

胡欣兒臉上漫過了一陣尴尬,自從她到禦前承寵,皇帝還從未像這樣給過她臉色。

陳恒遠則更窘迫了,他還在冷硬的地上跪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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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欣兒掃了他一眼,自作主張吩咐道:“還不快扶太子殿下起來?”

左右侍立的宮人,連忙上來将陳恒遠自地下扶起。

陳恒遠只覺得兩腿酸軟,膝蓋疼痛,顫巍巍的,頗有那麽幾分狼狽,他切齒低聲道:“這個老四,我看他分明就是故意的!他是瞧見了父皇要出來,才激我說出那句話來!我堂堂太子,竟然被他迫到下跪,真正可惡!”

胡欣兒睨着他,心底微微有些不耐煩,這個陳恒遠,雖說是個太子,性情狂躁,虛榮膚淺,論起手段智謀,不及那四皇子的百分之一。然而,誰叫此人是太子呢?他是這個國家未來的君主,投資打理也是必須的。

她低眉淺笑,輕輕說道:“太子耐着些性子,橫豎您才是太子,這天下将來也必定是您的。”

陳恒遠瞧着她,只是簡短的一句話,就說他心懷大開,這個女人确實有那麽幾分本事,很會抓準人心,看人下菜。

難怪,父皇會如此寵愛于她。

陳博衍出了禦書房,才走到院門口,等候他的跟班太監元寶上來打躬問安,陪笑道:“爺今兒進去議政,出來的倒是早。”

陳博衍淡淡的應了一聲,擡步往撷芳殿行去。

他尚未封王,便也不能離宮,還住在皇子住所。

他步履甚快,元寶一路小跑的跟着,壓低了聲量道:“爺,卻才安國公府裏的老劉送來消息,說國公府大約明兒就要接小姐回去了。”

陳博衍步子微微一緩,淡淡問道:“這消息可準麽?”

元寶連連點頭:“準,老劉說,蕭老太君今兒特特地把國公爺叫去訓斥了一通,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她說若是國公爺再不能把夫人小姐帶回去,她就親自去南安寺接去了。免得,小姐在南安寺裏生病遭罪了。”說着,他眼睛咕嚕嚕的轉着,打量着他主子的臉色。

果然,陳博衍那張淡漠的俊臉,出現了些微的波瀾,他疑道:“月白,又病了麽?”

元寶說道:“一早去南安寺送點心的人回來說,小姐今早又發了高燒。”

陳博衍聞言默然,頓了半晌,他忽然調轉了步子,向壽康宮而去。

南安寺客房之中,林氏坐在正堂紅棗木圈椅上,看着跪在地下的埋首瑟縮的纨素,滿臉寒霜,擱在膝上的手攥的青白。

偏生,一旁的蔣氏還笑着開口:“嫂子,您在這南安寺住了小半年了的功夫了,再怎樣,差不離也該回去了。聽說四姑娘竟又病了,老太太可發了不小的脾氣。這你們娘倆不回去,她老人家明兒可就要親自來接了。嫂子一向知書識禮,尊老敬上,想必不會令她老人家跑這一趟罷?”說着,便瞪着兩只渾濁的眼珠,緊盯着林氏。

她瞧林氏不順眼,不是一天兩天了。

不為別的,她蔣氏就是看不上林氏這幅矯情樣!都是給人做媳婦的,她林氏憑什麽就能這樣拿班做喬?!自打她進了蕭家的大門,上上下下都只說林氏如何賢惠能幹,如何尊老護幼,如何俊俏大方,從來沒聽人提過她蔣氏一個好字!府裏人但凡說起來,便都稱二太太及不上大太太,甚至于她丈夫蕭潼往日裏說些日常的雜事,也會贊起林氏能幹。

想到這裏,蔣氏忍不住撇了撇嘴——這林氏若真是敬老愛幼,怎會帶着女兒不顧老太太的勸阻,執意住到這南安寺裏來?若她真賢惠,又怎會一把年紀了還為了個丫頭吃醋吃的翻江倒海,攔着不讓自己漢子納妾?

說來說去,大夥捧她,還不是因為她是個什麽江州才女。才女能當飯吃?呸!

每每想起這些事,她就憋了一肚子火,今兒帶着纨素過來,不為別的,就是特意來瞧林氏的難看的。

蔣氏的話,聲量雖不高,卻一字不漏的傳進了林氏的耳中。

林氏看着地下跪着的丫頭,纨素将頭低低的埋在地下,身子縮成了一團,瞧來倒是乖順可憐,可林氏卻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天夜裏,在國公府後花園之中,清亮的月色之下,她赤着身子,只穿着一件水紅色的肚兜亵褲,睡在蕭覃身側的光景。

甄母使人将他們叫醒時,這丫頭不知吓呆了還是怎樣,抖着身子,縮在蕭覃身後,嬌弱可憐,仿佛不是她勾搭了主子,而是誰欺淩了她一般,那張慘白而可憐兮兮的臉孔,讓林氏記到了如今。

蔣氏見她不言語,目光向地下瞥了一眼,拿着帕子在口邊擦了擦,遮掩着說道:“嫂子,我今兒将她帶來呢,其實也是為了大家夥好。這你說,你這次離家到南安寺裏來,不就是為了這個丫頭麽?雖說大哥有失禮之處,但嫂子這樣擰着,一來叫大夥看笑話,二來也壞了嫂子歷來賢惠的名頭。不如,嫂子先在這兒把名分給了,帶了這丫頭一道回去,也好堵了那些人的嘴。”

林氏聽着,沒有言語,半晌才将目光移在蔣氏的臉上,目光森冷道:“這些話,是你自己要來講的,還是國公爺要你來說的?”

蔣氏皮着臉一笑,本想扯個謊,但一觸及林氏那眼睛,頓時一顫,便将那話咽了回去,支支吾吾道:“看嫂子這話說的,我既能來,這是誰的意思,那還用說嘛!”

她這話說的模糊不清,但聽在林氏的耳朵裏卻就是那個意思了。

林氏是個秉性清傲且倔強的婦人,和蕭覃做了半輩子夫妻,從沒想過如今兒女大了卻弄出這樣的事來。不止讓阖家大小都看了笑話,現下妯娌竟然上門按着她的頭認下這個妾。

這讓她如何能忍?!

林氏冷笑了兩聲,正想說話,門外卻忽地傳來一道清甜軟糯的嗓音:“二嬸兒這話真有趣,既是這麽說,我爹爹為何不親自來呢?”

這話音飄來,蔣氏身子微微一震,向門口望去,果然見明珠扶着蕭月白,自外頭緩步進來。

蕭月白穿着一件半舊的杏黃色絲綿衣,衣服上繡着碎花彩蝶的紋樣,一頭鴉羽般的發只松松的挽了個髻,拿一支白玉釵挽着,就是一副家常的裝扮。小臉微有病容,倒顯得更加甜美可人起來。她挂着一副軟軟的笑,只是那雙明亮的眼睛裏,沒有一絲善意。

蔣氏忽然打了個寒噤,竟忍不住的将目光錯開了,這小小的人兒眼神居然如此怕人!

林氏見女兒過來,心中那股怒火略略平息了些,緩和嗓音道:“病着,不好生休養,怎麽過來了?”

蕭月白說道:“聽聞二嬸來了,所以過來瞧瞧,誰知才走到門外就聽見那些稀奇古怪的話來。”她淺笑着,徑直走進了堂中。走過纨素身側時,她沒有低頭看上一眼,仿佛地下跪着的這個女子,只是一只不值一提的小蟲。

她走到林氏跟前,依着母親坐了下來,方才向蔣氏淺笑道:“嬸子勿要惱火,我适才在外頭聽見了一句,心裏覺得好奇,所以特地來問問。這小嬸子替大伯子說納妾的事,是哪家的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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