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這件事,其實說來有些尴尬。

那天夜裏,纨素同蕭覃在花園涼亭之中被人瞧見,實則只是睡在了一處。那情形被人瞧見,便先入為主,以為必定有事。但兩人到底有沒有什麽,其實沒人知道。

又因這事委實過于尴尬,事情一出,林氏便先大怒離府而去。而安國公府素來不成文的規矩,男人不過問後宅的事情。而蕭覃又說此事他絕無失禮之處,并不肯認下。如此一來,當家的主母不在,而男主人又不肯認,這是長房裏的事情,旁人更不好過問,竟而就這麽丢下沒人管了。

于是,此事原委究竟如何,竟是沒人關心。蕭覃雖不認,但夫人眼下正在怒火頭上,府裏人都心照不宣的當他是畏怯夫人之故——畢竟這等事情,男人不認賬,那也是常有的事。

此刻,蕭月白忽然将這件事當衆抖了出來,竟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一個未出閣的小姐,仔細詢問這等私密事情,似乎有些不妥。但這話,卻誰也沒說出來。

纨素漲紅了臉,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盡管她一心想要往上爬,但到底還算要臉,當着大庭廣衆說這些事,怎麽也張不開嘴。

蕭月白見她不說話,淺笑不言,端起桌上琳琅送來的茶水,輕輕啜了一口。

一旁的蔣氏看着她,瞪圓了雙眼,不知道這四姑娘今兒是哪根筋不對了。

她清了清喉嚨,說道:“四姑娘,這等事情,你一個沒出閣的大姑娘,不好過問的。有你母親和你嬸娘在,你還怕這事兒說不清楚麽?大可把心放在肚子裏,回去歇着吧。明兒老太太就要打發人來接你,你這病若是再重了,老太太責問起來,哎喲喲,我們可承擔不起。”

蕭月白看着她,笑意冰冷:“二嬸,這是在攆我回去?才說過,這是長房的事情,我是長房的女兒,自然有權過問。再則,既然說要在回府之前将這事處置了,那當然要問個清楚明白。不然,這事也忒荒唐便宜了。往後,府裏人但凡想跳高枝兒的,都有樣學樣起來,那可怎生是好?”

蔣氏被她噎了這一下,頓時有幾分尴尬。

不管怎樣,她也是家中的長輩,膝下也有一個成年的兒子,現下被一個小輩問的下不來臺,這滋味兒無論如何也不好受。

偏偏,她還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來。

林氏就在一邊坐着,她敢斥責蕭月白一句,那難聽的話怕就是在後面候着了。何況,老太太甄母偏心長房也不是一日一兩日,蕭月白更是甄母捧在心坎上疼寵的小孫女。她今兒在這兒仗着長輩身份訓斥了蕭月白不打緊,怕是回到府中,老太太就要仗着婆婆的身份來訓斥她了。

蔣氏真是想不明白,原本這趟過來是捏準了長房的性子——林氏心高氣傲,這股怒火一直就沒下去,見了這個丫頭,自己再從旁說上幾句,将水攪渾了,林氏氣沖上頭之下,說不準就咬死了不回府去了。如此一來,甄母必定要惱怒她不顧大局,更不知體恤女兒,即便她日後回去了,府中的地位也再不會如以往那樣牢固。

至于蕭月白,在她往常的印象裏,那就是個會走路的泥人兒,比那戲臺子上的提線木偶也就多一口氣兒,壓根就不必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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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來了這裏,林氏還沒怎樣,這四姑娘倒跟吃了炸子兒一般,說話夾槍帶棒,一句不合心意就要嗆人。

今兒,還真是出了鬼了!

蔣氏低聲喃喃說道:“這種事,都被老太太親眼瞧見了,還能有什麽說的?四姑娘你不明白,這天下男人都一個樣兒,偷了腥的貓哪有不擦嘴的,他們當然抵死不認了。”

蕭月白眯細了眼睛,淺淺一笑,厲聲問道:“怎麽着二嬸,你親眼瞧見啦?”

蔣氏老臉一紅,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林氏到了此刻,心中怒火已然平息了些許,聽了女兒的言語,再看這蔣氏的鬼祟行徑,也逐漸狐疑起來。

原本,依着她的心智不該如此莽撞,但事關蕭覃,所謂關心則亂,便也只顧着賭氣,想不到那麽多了。

現下聽女兒提起,她方才想起來,那夜只見着兩人躺在一張石床上,到底有沒有事,誰也沒瞧見啊。

這可真是所謂的燈下黑了。

正當此時,底下一道細小的聲音傳來:“……那晚上……是成了的……”

這聲音極細極低,臨到最末竟是細如蚊蠅,幾不可聞。

林氏臉色頓時一片慘白,她看着地下跪着的纨素,低聲質問:“你何以為憑?!”

縱然同丈夫怄氣,但她心底裏是不肯相信丈夫同這個丫頭真正有染的。如若沒有真憑實據,她絕然不信。

纨素的臉紅到了發燙,這等事要她怎麽拿證據?

蕭月白笑了笑,沒有言語。母親能明白過來,那就不必她再多費口舌了。她一個沒出閣的姑娘,有些話實在不方便說。

她将茶碗往一旁略推了推,今兒堂上預備的是茉莉花,不合她的口味。

纨素忽然哭了起來,嗚嗚咽咽,語不成聲:“婢子曉得婢子是個卑賤之身,萬不敢有非分之想。只是國公爺同大太太為婢子不和,婢子心中不安,所以今兒才鬥膽來見大太太。大太太若是生氣,便當沒有這回事。一應事責,婢子一人擔下,往後絕不提起,令太太放心。只是求太太能回府去,同國公爺和好,府裏安泰和順,婢子便知足了。”說着,便磕了下頭去。

這一席話說的,真是好委屈,好無辜。

她這幅凄楚可憐的樣子,還真像是被主人始亂終棄了的。

蔣氏在一旁偏偏附和,紅了眼圈,那帕子擦了擦鼻子,說道:“好可憐懂事的孩子,可惜沒個好出身,真正是埋沒了!”

蕭月白冷眼看着,也不知道那場夢裏,她們是不是就是如此聯合着演戲,裏應外合,挑唆撥弄,才使得她爹娘徹底的背心離德。

這再恩愛的夫妻,再深摯的感情,也怕小人作祟。

她緩緩起身,走下堂去,在纨素身前站定,居高臨下的望着她,淡淡開口:“再不敢,你也是來了,那還有什麽不敢的?你這話,莫不是說是我二嬸強拉着你來,逼着你給我爹當妾的?”說着,她回眸向着蔣氏一笑:“二嬸,可是這樣?”

她這笑容明媚俏麗,卻令蔣氏禁不住的打了個寒顫。

蔣氏忙不疊說道:“哪有這回事!我就是來當說客的,大哥大嫂和好了,家中大夥都高興不是!”

纨素也不禁擡起了頭,看着那溫婉美麗的四小姐,明亮清澈的眼眸裏毫不掩飾的輕蔑與鄙夷。她忍不住的哆嗦起來,這種被人輕賤唾棄的感覺令她萬分的痛苦。她甚至忍不住的想要去恨,難道只因她出身卑微,就不配去愛人麽?

她重新将頭低了下去,不論怎樣,蕭月白到底還是她的主子。

她低聲說道:“婢子不是這個意思,姑娘曲解了。婢子只是想,婢子只求國公爺和夫人和好……”

蕭月白卻已沒有耐性再聽她的演戲,扭身回到位上,說道:“事到如今,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了。這事既已發了,那必定是要弄個水落石出的。該怎樣便是怎樣,也用不着你來委曲求全,倒好似誰欺淩了你一般。”說着,她淺淺一笑,白皙柔嫩的肌膚上旋起了兩個梨渦:“只是待事情查明白了,要如何也不是你能做主的。”

蕭月白是深思熟慮過的,要處置這個丫頭其實簡單,但若是草率發落,将她一攆了之,只是徒落人的口舌,爹娘的名聲也必定壞了——她父親必定要被扣上一定始亂終棄的帽子,而她母親林氏則是個善妒狠毒的婦人。

當然沒人能将這國公府邸的男女主人如何,但到底是不能服衆。而甄母,也必定惱怒他們沒将此事處置妥當,這怕就是二房的謀劃了。

這可真正是歹毒至極!

然而蕭月白,是不會讓他們得逞的。

纨素的臉上一片灰白,四姑娘這話已然宣告了她的下場——那天夜裏的事情,不論真假,她都別想如願了。只怕能不能繼續留在安國公府,都成了未知。

絕望之下,她只想揪住最後一根稻草,銀牙一咬:“這等大事,婢子并不敢扯謊。那天夜裏,婢子正在後花園裏替三姑娘摘桂花。國公爺忽然走來,似乎吃醉了酒,便要同婢子……實在不是婢子無恥,婢子身份卑賤,不敢違抗。”

她說的聲淚俱下,聲情并茂,仿佛真有其事,然而滿堂上的人,連着蔣氏,那臉色都古怪了起來。

蕭月白盯着她,淺笑道:“戲演的不錯,只可惜那天晚上,我爹他壓根一滴酒都沒沾。”

那段時候,蕭覃得了些症候,正在吃藥,大夫特意叮囑不得飲酒。因此,中秋節夜宴上,蕭覃根本是滴酒沒碰!

纨素的臉上一陣扭曲,原本還算清秀的臉孔,此刻竟然現出了幾分猙獰。

跪了這片刻,又啼哭了半日,滴水未站,她的嗓子早已幹啞了。

她開口,竟有幾分聲嘶力竭:“時隔半年,婢子弄錯了也是有的。但是那晚的事,卻是千真萬确!”

林氏冷笑道:“這等大事,你竟會弄錯了?何況,你說的是國公爺似乎吃醉了酒,這醉酒的人可不比旁的,你也能弄錯?這是不是說,還有別的弄錯的事情?”

纨素死盯着林氏,一字一句道:“婢子沒有說謊,那天晚上的确是國公爺強行拉着婢子行事的。”

她這話才出口,門外卻傳來一聲暴喝:“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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