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陳博衍立在南安寺外一街道拐角,看着安國公府的馬車一輛輛的自眼前疾馳而過。

領頭的那輛,裝飾的極為華麗考究,翹起的四角甚而雕着雲紋,懸着四只銅鈴,馬車行去便叮當作響,路人就知須得避讓。

他的月白,也在那裏面呢。

從今兒起,她就要回府去了,他再要見她,可不如之前那麽方便了。

但,總好過上一世她被蕭潼夫婦強行帶回府中去宰割的凄慘情形。

今生,總還是有些變數的。

聽他安插在安國公府內的探子來報,這次回府竟然是蕭月白一力促成的,這倒令他頗有幾分意外。

蕭月白溫婉柔順,雖并非沒有主見,卻一向聽從長輩的安排。這次,她竟然能繞過林氏,轉彎子送信回去,向甄母撒嬌以求回府,甚而還促成了此事,可謂是有些一反常态了。

然則想想上一世,那等危急時刻,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她倒敢來尋他,足見她是個拿的定主意的人。

陳博衍轉了轉那串八寶碎金手钏,這是她前世與他的盤纏之一。

雖是國公府的千金,但家中錢財也不歸她使,她便将自己平日裏戴的金玉首飾盡數拿出,都給了他。這手钏,是她一向貼身戴着的,那天夜裏她親手抹了下來,遞給了他,說上面的珠子都是上好的南珠,實在不成了再拆下來,一顆顆的變賣。

然而,他後來再怎麽艱難,都沒有想過要賣這手钏。這是上輩子,她留給他的唯一念想了。

眼見國公府的馬車漸漸遠去,太監元寶小聲說道“爺,這雪漸漸密起來了,您仔細着涼,還是盡快回宮罷。”

陳博衍慢應了一聲,停了片刻,方才自元寶手裏接過缰繩,翻身上馬往皇宮方向行去。

蕭可為和那尼姑的事,他是曉得些的。

上一世裏,蕭可為有過一個外宅,直弄到生了兒子,才接回府裏去。然而這件事卻惹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禍事來,那女子竟是江南漕運貪墨案的罪人女眷,而那案子還是當初蕭覃下江南去主辦的。

Advertisement

這女子倒也并非那戶人家的正頭女兒,也是養在外頭的一個小小外室所生。那案子千頭萬緒,牽連甚衆,這芥子大一般的小人物,自也就成了漏網之魚。

這件事,不知怎麽就被陳恒遠偵知。收容罪人女眷,這罪過說大也大說小也小,但依着陳恒遠那當然是想要往大裏捅的。

蕭潼是個酒囊飯袋,蔣氏更是個沒見識的潑婦,只不過下就被陳恒遠拉了過去,從此成了陳恒遠的人。

安國公府裏有了這個暗樁,自然危機四伏。

蕭覃固然是能臣,但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一班子只知玩弄權術、陰謀詭計的小人以有心算無心,自然占了大部分的贏面。皇帝後來也更加的昏聩,凡事只聽胡氏等人的挑唆撥弄,所以才陷入了那無可回轉的僵局裏。

這件事,是陳博衍後來回京稱帝陸續查出來的,只是那時候給蕭可為做妾的女子早已死了,竟沒能查出蕭可為到底是自哪裏尋到她的。

如今看來,那女子就是這南安寺裏的慧心了。

蕭可為雖則為人荒唐,但到底也是貴胄子弟,怎會突發奇想和一個尼姑勾搭起來再聯系那女子的身份,也未免忒巧了些。

這班人,原來這樣早就動手了呢。

冷風夾着雪花不住的砸在面上,陳博衍面上帶着一抹冷硬的神色,在這風雪之中越發像一尊鐵鑄的雕像。

他策馬,踏過泥濘的街道,向皇宮疾馳而去。

車馬一路駛回安國公府,府裏的人早已得了消息,提前預備下了。

安國公府位于京城榮安街上,占地極廣,極寬極高的臺階,上面懸着“敕造安國公府”的匾額,端的是氣派華麗。

馬車卻并未停在正門上,而是一路行到了西角門前方才停下。

林氏握着女兒的手,由紅玉碧玺兩個丫鬟攙扶着,自馬車上下來。

府裏的人早已得了消息,兩乘暖轎并幾個姑姑都在偏門上候着了。

安國公府的正門,若無大事,等閑是不開的。

林氏拉着蕭月白,進得門中,幾個管事姑姑連忙迎上來,都說道“老太太知道太太并姑娘回來,可是高興壞了呢。”

林氏鬧府離家已有小半年的光景了,這會子見了往日手下用着的人,竟倒有些不大好意思。

當下也沒說什麽,母女兩個坐了轎子進府。

蔣氏也跟在後面下了車,倒沒什麽人理睬她了,有個姑姑順口問了一句“老太太午飯後還問了一句,二太太怎麽去南安寺了”

蔣氏心懷鬼胎,随口敷衍了幾句,便忙忙的往自己那院子去了。

因她去的匆忙,不曾招呼,府裏人也不知她跟着長房一道回來,便不曾預備,只得自己步行回去。

林氏自回上房,蕭月白那小轎子卻徑往府邸西邊行去。

蕭月白自生下來時,跟着林氏,長到五六歲時,因體弱多病,祖母愛惜,就被甄母帶到身邊親自撫養。直至她長至十三歲上,蕭覃便說女兒大了,跟在老母身邊,怕攪鬧了母親靜養,為她在府中建了一間小院,将她挪出來放在了那裏。

于是,蕭月白獨個兒住在那小院裏也有兩三年了。

轎子甚快,眨眼就在院前停下了。

蕭月白下了轎子,入目就還是那熟悉的院落。

規規整整的一座四合院落,大門上貼着字箋,寫着“閑月閣”三個大字。字體是瘦金體,飄逸靈動,瘦勁有力,是哥哥的親筆呢。

這字是去年下半年,蕭逸安親筆寫的,拿過來親自爬上去,替妹妹貼在這門上的。

那時候,蕭月白尚不滿十六,站在底下,眯着眼睛看着哥哥仔仔細細的貼字符,一面說道“我走了,月兒看着這張字,就如看見了我一樣。”

一晃眼兒,都有一年多沒見到哥哥了。

蕭逸安十六歲考中武舉,官拜中郎将,被朝廷派遣往西北抵禦西戎,這一走已有快兩年了。

蕭月白輕輕合住了眼眸,深吸了口氣,壓住了那亂跳的心。

這不是在夢裏,哥哥不會有事的。

西戎,一直是朝廷的大患,周朝與其連年争戰不休。

西戎人是馬背上的族群,人人無論男女皆善騎射,一支騎兵訓的十分神武。大周同其多年相互征伐了多年,各有勝負,卻始終未能成個定局。近些年來因周朝內部的不穩,邊境更覺吃力,若非幾員忠臣良将嚴防死守,那西戎早已打進來了。

她哥哥蕭逸安,便也是那其中的一員。

夢裏,父母過世之後沒有多久,哥哥戰死的噩耗便傳至了京城。

訃告裏說,蕭逸安是寡不敵衆,力戰而亡。

她一直想不明白,哥哥自幼跟着爹爹和祖父讀兵書學兵法,性格從來謹慎穩重,又在邊境上歷練了幾年,怎會突然冒進,不帶足兵馬就冒失和主鋒部隊開戰,而後丢了性命那訃告裏,甚而隐隐透着責怪哥哥的意思。

二叔二嬸,也在她耳朵邊像老鴉一邊的聒噪着些什麽。

只是那時候,她早已被各種噩耗弄的木了心,眼眶幹枯到一滴淚也流不出了。

然而,那都是夢裏的事情,她都安然無恙的跟着爹娘回府了,哥哥也一定會平安歸來。

一旁明珠見她不動不言,微微有些奇怪,問道“姑娘”

蕭月白長舒了口氣,淡淡一笑“沒什麽,只是想了些事情。”言罷,邁步入內。

迎面便是蓮葉托荷石青照壁,雕刻的石紋裏擦抹的幹幹淨淨,無有一絲塵土。

轉過去,就是天井。

天井裏栽着兩大株合歡樹,都是有年頭的老樹了,大約兩人合抱的粗細。

因着蕭月白那時候說,喜歡這兩株合歡,樹蔭大,夏天涼快,花朵也郁郁的,透着仙氣,蕭覃便将院子蓋在這裏。

只是現下正是隆冬,樹葉子尚且落光了,更不要提那粉紅氤氲的合歡花了。

天井兩旁各有房舍,都是跟蕭月白的嬷嬷小丫鬟的住處,也堆放些雜物。

正北面,有一棟二層小樓,用上好的黃楊木搭建,十字海棠套窗,高大的門扇,頂上挂着閑月樓的匾額,門兩邊一副對子,是“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的古詩。

樓前頭臺階下頭,種着兩大叢的忍冬,為這蕭條的冬季添上了那麽一絲綠意。

這閑月樓,便是蕭月白的住處了。

得知姑娘回來,一院子的丫鬟嬷嬷都迎了出來,給姑娘請安問好,幫琳琅明珠拿行李包裹,七手八腳攙扶着蕭月白進去了。

進到堂上,一股暖風迎面而來,帶着梅花香餅的甜香。

蕭月白聞到,登時就笑了“我離家這麽久,這屋中的老例倒是沒變。”

一旁跟着的嬷嬷連忙賠笑說道“姑娘留下的規矩,不敢改呢。”

蕭月白看見桌上放着一盆水仙,開得極好,清雅的白花,散着幽幽香氣,心念一動,上前說道“這是柔姐姐之前送我的,竟然已經開了呢。”

屋子裏服侍的丫鬟鳳釵笑說“知道姑娘看重,不敢怠慢呢。裏面的石子兒、清水都是仔細勤着更換的。”

正說話,卻聽一道清亮響脆的女音傳來“月兒妹妹回來啦,我想你可想壞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