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鷺兒頓時呆了,她從不曾料到,這個老太君竟壓根不聽她的話。
她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強行辯解道“老太太,鷺兒說的沒有道理麽若是鷺兒說的無理,老太太責罰鷺兒,鷺兒無話可說。但如這等以權壓人,鷺兒不服”
一屋子的人,倒為她這膽量詫異不已。
蔣氏更是白了臉孔,後悔不疊聽她的挑唆,來戳出這檔子事。如今兒子要挨打,鷺兒也挨了訓斥,左來右去的都是她二房的人丢面子,她在這兒幾乎站都站不住了。
甄母笑了笑,說道“好啊,你倒是個伶牙俐齒的丫頭,這會子了還跟我頂嘴你打量着你在二房屋裏幹的那些事,都沒人知道是麽迷惑主子,挑唆太太,想着阖家子人都是瞎子、聾子,打量着我國公府裏的人都是呆子、傻子,由着你糊弄不過看在你是二房的房裏人,我老人家了,懶怠去管兒子的房裏事,方才容你到現下。你還敢出來,到我面前弄鬼你還想挑撥着我,去擠兌大太太,攪合的長房二房勢同水火,于你有什麽好處你這奸猾的奴婢,真把我國公府當做那流民窟了,任着你胡作非為”她口中說着,那鋒利的目光不住的掃着蔣氏,蔣氏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低着頭将手中的一塊杭州綢緞手帕絞了又絞。
鷺兒睜着一雙大眼睛,兀自不甘,大聲道“老太太,您不能這樣冤枉婢子,婢子也是一心為了大家夥好,所以才說這個話來。”
甄母那雙燕眉微微一挑,倒似來了趣味。別看她是有了歲數婦人,這風韻倒是不減當年,平日裏妝容也還仔細精致。
她冷厲一笑,張口呵斥“大家夥誰跟你大家夥來好個不知規矩的奴婢,張口就跟主子大家夥了為了大家夥好,你也配”言罷,便一疊聲叫人拿下這婢子。
鷺兒這番做派,糊弄了蔣氏倒也罷了,但哪裏蒙蔽的了甄母甄母年輕時,随着老國公爺在邊疆鎮守,見過行軍打仗,經歷過無數的兇險磨難,那被捕來的探馬、奸細、游商混子,什麽樣的嘴臉沒見過。鷺兒雖奸猾,到底年輕,這些子微末把戲,在她面前實在舞弄不開。
府裏那幾個掌事的姑姑,早已候着了,聽了甄母的吩咐,立時上來,把鷺兒按在了地下。
鷺兒兀自掙紮了幾下,奈何人多勢衆,雙腿便不當家了,跪在了地上。
甄母冷冷道“掌嘴二十,以儆效尤”
便有一婦人,擡起了鷺兒的臉,手執那尺來長的竹篾子,擡手便向鷺兒臉上打了下去。
鷺兒那張細皮嫩肉的嬌臉,頓時長出了一道道的紅痕。
她雖是在流民堆裏待過的人,但性子刁滑狡詐,倒還沒吃過這樣的苦頭。那上刑的姑姑手下也毫不容情,鷺兒忍痛不過,大哭起來,嘴裏不住求饒,連說着再也不敢了等語。
然而一屋子的人,都冷眼看着,無人替她求情,即便是蔣氏也不敢多說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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鷺兒只覺得面上火辣辣的痛楚,耳中也逐漸嗡嗡起來,她腦中一片空白,只聽甄母那冰冷威嚴的聲音自不遠處朝着自己砸來“什麽人,弄清楚自己什麽身份,不要癡心妄想。我這老婆子雖說老了,可還沒死沒瞎沒糊塗,任憑一個妖孽在底下翻雲覆雨耍弄心機”
鷺兒曉得甄母是在叱罵自己,但她神智早已模糊起來,已沒有力氣再去争什麽。
她兩眼一黑,竟就暈死過去。
那上刑的姑姑見狀,停了手,走到甄母身側,躬身低聲道“老太太,這婢子熬不住刑,已暈死過去了。”
甄母冷笑了一聲“暈死過去了端盆冷水來,潑醒她,接着打。”
蔣氏還從未見婆母發過這樣大的火,早已吓得木了,縮在一邊一個字兒也不敢吐。
倒是林氏,眼見人已震懾住了,再責打下去,反倒顯得狠厲,她輕步走到甄母跟前,附耳輕輕說了幾句。
甄母聽了她的話,心中怒氣微平,颔首道“你說的有理,那這遭就暫且饒了這奴婢。”一語未休,她又盯着蔣氏,一字一句道“可為我是定要罰的,你也不必再多說了。往後,好生過你那安生日子,凡事多想想自己的身份,一家子兄弟妯娌的話聽不進去,倒着個耳朵聽奸人的挑唆”
蔣氏低着頭,斂着身子,一聲兒也不敢吭,任憑甄母将她兜頭蓋臉的訓了一頓。
至于那鷺兒,她自己已是泥菩薩過河,哪還敢去庇護于是,蔣氏自家回房,鷺兒則被拖了出去,蕭可為亦被送入了祠堂家法懲處了一番。
鷺兒蘇醒過來時,卻見自己身在柴房之中,窗上橫七豎八釘着許多木條,地下一卷稻草,自己就睡在這上面。
她只覺得兩頰疼痛難忍,摸出随身帶的一小面銅鏡照了照,果然見那張平日裏頗為自得的嬌臉,腫的如爛桃也似。
鷺兒吓了一跳,登時悲憤不已,她自負自己聰明絕頂,人事無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哪曉得那老夫人竟軟硬不吃,自己那套全行不通。
她想了一會兒,自地下一骨碌爬起來,走到門口,一拉那門,竟是自外頭鎖上的。
她便揚聲喊了兩嗓子,外頭就有個女人應聲了“瞎號什麽喪呢”
鷺兒便軟了聲氣,軟語央求“嫂子,求您把門給我開了,我內急。”
那婦人冷笑了一聲“姑娘就在裏頭方便罷,還當是在房裏做大丫頭時候的體面呢如今你髒了臭了,誰在乎呢”
鷺兒強忍了羞憤,又說道“嫂子,我求您到二房裏跟二老爺遞個消息,事後我必定報答”
那婦人更是笑了“姑娘可省些力氣罷,你當二老爺不知道哪這老太太正商議着,怎麽發落姑娘呢,還指望二老爺來救你啊這明兒,還不知道是張三家的奴,李四家的使喚丫頭呢”
這一句話,直砸的鷺兒喘不過氣來。
她癱坐在地下,忍不住的放聲痛哭。她機關算盡,盤算萬千,竟然是把自己給折了進去。
其實原本,照着上一世的演繹,這鷺兒一直藏在二房裏,始終只在後頭出主意使絆子,倒鮮少親自出來說什麽做什麽,故而誰也沒拿她當回事,以至後來不可收拾。
而今生,因着蕭月白那一詐,慧心和蕭可為的醜事竟率先發了,二房措手不及,鷺兒這方走出來說話。
而老太太甄母,知曉這婢子在二房裏翻雲弄雨,搬弄是非,一向倒也沒功夫、沒由頭理會她,随意發落,倒是跌了自家的身份,也難服衆。借着這個機會,她自己跳了出來,正好懲治發落,也是震懾警告了府中所有的下人。
這些事情,亂如麻團,千頭萬緒揉在一起,牽動一處,便扯動一串,一丁點變故,便引來連串的動靜。
發落了二房,甄母怒氣方才平息了些,她又問林氏道“大兒媳婦,依你的主意,慧心這件事該如何了結”
林氏見婆母問,先自謙道“老太太擡舉,問着兒媳。然而,這到底是二房的房內事,兒媳雖是大嫂,但過問這事未免不妥。”
甄母擺手“我讓你說,你便說罷。二房一窩子糊塗蛋,我也不知上輩子是造了什麽孽,才養出這麽些兒孫來。你瞧瞧,老二家的竟還當是好事跑來跟我說什麽有了小重孫兒呢依着他們,還不知弄成什麽樣。我想聽聽你的意思,你的主意總是周正些。”
林氏心中思忖了片刻,便說道“這件事,兒媳倒也沒什麽好主意。不理會她,倒怕事情宣揚開來。把人弄進來,一來老太太心煩,二來也是叫人瞧着,咱們嘴上說的厲害,最後還不是要把人接進來給名分兒媳的心思,不若先放在外頭,使人看着她,過上三年五載,事态平息了,再說後面的事。”
甄母疑道“你的意思,放外宅這,怕是于聲名不好。”
林氏淺笑道“侄兒弄出了這等事,聲名已是不好了,這等倒還略能遮人耳目些。雖是在外頭,使喚的人是咱們的,院子也是咱們找的,不許她出去,就鬧不起來了。還有一件,适才大太太說起有喜,還不知是真是假,需得找個大夫診上一番。侄兒還未娶妻,這正房尚未進門,外室就先生下一兒半女,侄兒就不好說親了。”
甄母只覺得煩亂,她是個雷厲風行的幹練之人,一輩子跟老國公爺也就是兩口子度日,哪來的耐煩管這等婆婆媽媽的爛事,一時也想不出更萬全的主意,便點頭“你說的不錯,那就這樣辦罷。我有了年歲,近來身子又不好。大兒媳婦,這局面可就靠你支撐了。”
林氏趕忙起身稱不敢,看看将至飯點,服侍着甄母吃了晚飯,便告辭去了。
待林氏去後,甄母倚着軟枕閉目養神,令一丫頭拿了美人錘替她捶腿。
彩霞倒了茶送來,笑道“老太太還是更看重大太太些,大太太離府這許久,老太太竟責備了她兩句就完了。落後,還是把整治家務的事,都交給了她。”
甄母端起那茶盅子吃了一口,方笑道“你們大太太呢,小毛病是有,撒嬌使性子,也有不像話的時候。但她大面上過得去,也能當得起這個家。她在時,府裏從來太太平平的。這用人啊,就是這等,差不多就過去了。若是力求十全十美,這世上就沒有能用的人了。”
彩霞聽着,點頭稱是。
蔣氏歸房,忐忑不安。
蕭可為還是送進祠堂挨了祖宗家法,那屁股才好沒有多久,再度被打個稀爛,這次又添上了抄禮記一百遍的責罰。他躺在自己房裏,哎呦叫的震天響。
蕭潼見蔣氏獨個兒回來,不見鷺兒,雖聽見了些風聲,但還是又問了蔣氏一番。
蔣氏少不得實話實說,蕭潼登時急了,也不管兒子傷痛,也不問慧心如何處置,反倒責問怎麽不将鷺兒救出。
蔣氏不甘示弱,兩口子吵得天翻地覆,各懷鬼胎。
蕭潼見也吵不出個所以然來,賭氣出去,自行另想法子。
林氏歸房,晚間同着蕭覃和蕭月白,一家三口吃了一頓闊別已久的團圓飯。
晚上,林氏回去整理賬務,蕭覃在書房之中寫公文。
正在靜時,蕭覃忽聽得一糯軟聲響“爹爹。”
他擱了筆,擡頭淺笑,果然見女兒端着一方托盤,緩步走來。
已是晚上了,蕭月白換了一件屋裏穿的藕荷色對襟絲綢夾衣,沒穿裙子,腰裏系着一條撒花紗褲,頭上只挽了個簡單的髻,釵環盡數摘了,耳下的一副白玉水滴耳墜倒是還在,随着她走動搖搖曳曳,仿若要滴在她肩上。
溫潤的小臉上噙着一抹笑,燈下更是嬌軟可人。
蕭覃一見女兒,被公務壓得沉沉的心頓時松快了,莞爾道“這會兒了,月兒還不睡吶”
蕭月白“嗯吶”了一聲,将托盤擱在了書桌上,說道“想着天氣燥,爹爹公務辛苦,熬了一碗燕窩雞絲湯來,給爹爹做宵夜。”
蕭覃見那托盤上,果然放着一只描金青花瓷小碗,碗裏湯水清澈,浮着燕窩雞絲,甜香襲人。
女兒體貼孝順,他當然高興,雙手接了過去,舀了一勺子遞入口中,便笑道“火候正好,月兒的手藝越發精進了。”說着,他便摸了摸女兒的頭,言道“爹有你娘照顧,你多多陪陪老太太。你大哥不在家,也只有你來多盡盡孝了。”
蕭月白柔順一笑“女兒都知道的。”
蕭覃吃了那碗燕窩湯,想着跟女兒許多日子不見,便将公務放下了,同她說說話。
父女兩個講了些家常,蕭月白便道“爹爹,我有件事,想跟你說。”
蕭覃颔首“你且說。”
蕭月白便問道“女兒同四皇子的婚事,爹爹是如何看待的”
蕭覃有些疑惑,說道“這是你們兩個小時候就定下的親事,皇上首肯的,那有什麽看法”
蕭月白嗫嚅了一下,便還是将心中早已想好的話講了出來“若是、若是我想要爹爹退了這門親事,爹爹覺得呢”
蕭覃臉色微沉,靜了片刻,問道“好端端的,你為何突然想到要退親”說着,他眸中精光一閃,又問“莫不是那陳博衍欺負了你又或是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情月兒,你不要怕,直說就是。即便是皇室門第,父親也絕不會叫你受了委屈。”
蕭月白連忙說道“這卻不曾,爹爹別急。我只是,只是想着,太子和四皇子一向不和。太子将來是要做皇帝的,四皇子我們若是成了姻親,那”
她話說的不是很透徹,但蕭覃已然聽明白了裏面的意思,他濃眉一皺,眯細了眼眸,審視着自己的這個小女兒。
蕭月白咬着唇,沒有言語,心裏倒是平靜的。
半晌,蕭覃問道“月兒,你這些話是從哪裏聽來的是在外,誰跟你說了什麽不成太子和四皇子不和不假,但你和四皇子是打小定下的親事,四皇子性子是冷了些,但他是個赤誠君子,是個值得托付之人。只為了這個就要退親,那不是背信棄義麽”說着,他緩緩搖頭道“平日裏,我不是這樣教導你的。我蕭家的女兒,不該如此畏禍”
父親眼中的失望令蕭月白心猛地一顫,她握住了蕭覃的手,說道“不是的,爹爹,我不是怕我”
蕭覃卻又道“月兒,你該不會是覺得陳恒遠更好”
這些皇室貴胄子弟,都是打小就認識的。陳恒遠肖想蕭月白,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蕭月白往日對陳恒遠是從未放在心上,但也難保女兒大了心思就變了。
想到這兒,蕭覃面色更沉,說道“陳恒遠雖是太子,但他性子輕浮狂妄,好大喜功,他是不會好生待你的你可別一時糊塗,被這些虛浮的東西,迷了心竅”
蕭月白幾乎就要急哭了,她急急說道“爹,不是這樣的,是我前不久做了一個夢”說着,便将她那個詭異可怖的夢境一一向蕭覃描述了一番。
旁人或許不信,但蕭覃是疼愛她的父親,在自己的親人面前,她也不想去亂編理由的說謊騙人。
蕭覃聽着她的言語,臉色逐漸緩和了起來,盡管覺得有些荒謬,但女兒是為了自己着想,是把一家子人的性命放在了她自己之上。
他莞爾一笑,捏了捏女兒的面頰,說道“子不語,怪力亂神。一個夢罷了,不用放在心上。”
蕭月白急道“但是,後來女兒醒過來,就聽淑妃姨媽說起宮中年夜宴上,那胡妃要獻祥瑞的事,那也是夢裏有過的。可見,那夢并不全是虛妄。這事關重大,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這興許,是老天在警示我們呢”
蕭覃且笑且嘆,說道“月兒啊,你說的不錯,事關重大,寧可信其有,不肯信其無。但這并不是說,就要一昧躲避,畏禍而後退。若真是老天給的警示,我們需得更加仔細謹慎的行事才是。我們有了防備,也就不怕小人陷害了。再說”他本想說,如陳恒遠真是如此作為,那他不配當一國之君。但想想,這話不必對女兒說起,也就罷了。
蕭月白還想再說什麽,蕭覃卻先問她道“月兒,爹只問你,你喜歡陳博衍麽”
蕭月白不知父親怎麽突然問起這個,一張俏臉頓時紅了。
蕭覃瞧見這情形,還有什麽不明白,淡笑道“你既喜歡他,那便安心等着做你的新娘子就是。別的事,你不用擔心。你只需記着,天塌下來,自有爹娘替你扛着。”說着,他握住了女兒的手,一字一句擲地有聲道“你什麽也不必怕,父親會在你前面。”
父親的手溫暖有力,蕭月白忍不住的鼻子微微一酸,點了點頭。
當晚,睡在自己家中,蕭月白睡得格外踏實香甜,既沒有做什麽怪夢,也沒有驚悸醒來,酣暢的一覺睡至天亮。
翌日,陳博衍果然如先前所說,來府中做客。
他本是來尋安國公蕭覃的,但蕭覃出門會客了,暫時不在。然而蕭覃走前留有話,讓他在書房等候。他便在多寶閣上尋了本書,坐在椅上看了起來,小厮抱書倒了香片上來。
蕭月白想起昨日夜裏一件東西落在父親書房,也過來尋找。
才走進屋中,赫然見父親往日裏常坐的太師椅上,坐着個身着玄色衣袍的青年男子。
蕭月白吃了一驚,定睛看才見是陳博衍。
陳博衍已脫了外袍,斜靠着椅背,單手握着書卷,一副閑散如常的姿态,仿佛這裏就是他家一般。
蕭月白進退兩難,微微想了一會兒,轉身欲走。
陳博衍卻放了書,淡淡說道“月白,過來。”
蕭月白便如定住了身子,停了一會兒,咬着唇一步步的走上前來。
陳博衍目光炯炯,一瞬不瞬的望着她。
她不由垂下了頭,低聲道“四爺過來了我不知道呢,爹爹不在家呀”
原來,陳博衍已扣住了她的細腰,将她攬在了懷中。
書房裏四下無人,蕭覃喜靜,這書房從來少人伺候,平日也沒什麽人過來打擾。
陳博衍在這裏,那書房裏服侍的兩個小厮,更是不會進來了。
屋中,竟只有他們兩個。
只聽陳博衍沉聲低語“月兒,你想跟我退親”
作者有話要說 陳老四你全家人都同意把你嫁給我,退親你也就想想。
月兒qaq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