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陳博衍見了這少女,不由也是莞爾一笑,淡淡說道“大雪天,寶祿郡主怎麽在外面”
那被喚做寶祿郡主的少女,不由噘嘴道“博衍哥哥,你如今是怎麽了,見了我便只叫寶祿郡主了,這麽生分客氣”
她生的嬌俏,一張小小的蘋果臉,水靈靈的眼睛,甚是讨人喜歡。她已在廊上站了半日,小臉凍得有些紅了,配着那噘嘴撒嬌的樣子,分外的可愛。
陳博衍淺笑“你大了,自然不能再像以往那樣。”
寶祿郡主便嗔道“怎麽就不能了博衍哥哥還是博衍哥哥,軟兒也還是軟兒,沒什麽不一樣啊。”
陳博衍看着她,微笑中帶着一絲憐憫。
這寶祿郡主,其實是滇南王姚崇信的小女兒,乳名軟兒,交新年才滿十六。她四歲那年,母親過世,朝廷派人前往吊唁,特降下恩旨,将她封為寶祿郡主,又憐憫其自幼失母,将其迎入京中,由太後親自教養,養在深宮大內。
這明面看起來,真是尊貴無比,但實則是将她當做個人質,押在了京城。
南疆王姚崇信,世代居于西南,為朝廷鎮守西南疆域,卻是個異姓王。朝廷慮其坐大成勢,難以控制,而姚崇信亦思慮朝廷有意裁撤他的番號兵權,兩者相互較量已有年頭,但都不敢輕舉妄動。
姚崇信妻妾甚多,子女亦衆,唯獨對這個姚軟兒疼在心坎上,朝廷便也是捏着了這一點,令其将女兒送入京中。姚崇信也恐若抗旨不遵,被朝廷捏住了把柄,只得咬牙聽命。
這寶祿郡主進京已有近十一個年頭了,除卻每兩年那藩王進京面聖之時,能見一見自己的父親,便再沒見過親人一面。
姚軟兒在宮中跟着太後,日子倒是順遂舒适,為着面子上的功夫,宮裏人人都捧着她。
然而,上一世因陳恒遠的推波助瀾,撤了南疆王的番號。那南疆王本也是個野心家,索性就反了大周。這寶祿郡主在宮中的處境變得岌岌可危,也尴尬非常。
太後撫養了她多年,到底還有那麽幾分情分,憫其年輕且無罪,便将她送到了南山別館,軟禁了起來。後來,大周兵亂,一度波及京城,亂兵燒了那南山別館,這寶祿郡主落入賊兵之手,受辱而亡,也可謂是慘烈至極。
南疆的叛亂,是陳博衍稱帝三年之後,在與南蠻聯手之下,才最終平定。
姚崇信被押入京城,陳博衍見他時,驚覺原本一個精明幹練的猛将,竟已是個白發蒼蒼的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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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崇信身故之前,只留下一句話“弱女何辜”
姚崇信叛亂固然罪有應得,但姚軟兒卻是個可憐之人。她自幼被迫與親人分離,做了十數年的人質,最終還落了個不得好死。
陳博衍如今再見着姚軟兒,便生出了些同情之意來。
姚軟兒哪裏知道他心中所想,見他不言語,又是有段日子不見了,便四下打量着他,忽然一眼瞥見他手腕上戴着的一串八寶碎金明珠手钏,倒不是男人的飾品,那眼珠咕嚕一轉,便笑道“博衍哥哥,我病了好一段了,你這是給我帶的禮物麽”
陳博衍不明就裏,反問道“禮物”
姚軟兒便指着他手腕上的那串手钏道“這不是這上面的八寶碎金都雕了芙蓉桃花的樣子,你可從來不戴這花哨的飾品。”
陳博衍倒是沒料到如此,莞爾一笑“郡主弄錯了,這手钏當真是我的。你如今要什麽沒有,還在意一兩件手钏”
姚軟兒見他不與,倒更想要了,說道“我不信,以前從未見你戴過。我那麽些手钏,加起來都不如這個好,我就是想要這個。博衍哥哥,你給我好不好”
陳博衍便淡了笑意“郡主若是喜歡,我再尋好的給你,但這一串,我絕不會與人。”
言罷,也不想同她多言,便邁步往東暖閣行去。
姚軟兒見他走了,急忙追了上去,說道“博衍哥哥,我知道了,這手钏一定是月白姐姐給你的對不對所以,你不能給人。軟兒錯了,你不要生氣。”
陳博衍步履微緩,便說道“郡主多慮了,我并沒有生氣。”
姚軟兒看他口吻客氣疏離,與往日格外不同,心裏也暗暗發急,一時又沒個法子。
上了臺階,她心中忽然靈光一動,拉住陳博衍笑道“博衍哥哥,前兩日我做了個暖爐套子,待會兒給你拿去。淑妃娘娘不在宮裏,這些針線上的事,底下人怕不怎麽上心呢。我瞧你也沒怎麽使暖爐,想必是沒有。”
陳博衍将胳膊輕輕抽了出來,望着姚軟兒那閃亮的眼睛,淡淡說道“我不使,是因為我沒有用暖爐的習慣。那暖爐套子,郡主還是留着自家用,便多謝郡主好意了。”
正當此時,守門的宮人見他到來,已向裏面通傳了,打了繡着龜鶴延年的松花色灑金棉門簾子。
陳博衍便邁步進去,獨留下姚軟兒一個人在原地呆立,啞口無言。
陳博衍踏入東暖閣,只見堂上佛龛供着一尊鍍金的觀世音菩薩象,供桌上香花水果淨水俱全,一旁的銅鴨香爐中正袅袅吐着白煙,細品便是檀香。
此處是太後日常禮佛的所在,此刻屋中卻是靜悄悄的,空無一人。
陳博衍站了片刻,就見裏面轉出一個穿着軟黃色比甲的宮人,低聲道“四皇子裏面請,娘娘在裏面。”
陳博衍應了一聲,随她進去。
穿過月洞門,果然見太後正倚着一方蜜合色綢緞織金軟枕,歪在羅漢床上。地下,一宮人跪着,拿了美人錘替她輕輕捶腿。
太後已很有了些歲數,眼角與口唇處,魚尾紋遍布,然而因着保養得宜,皮膚依舊白淨細膩,身材也還勻稱,倒可瞧出她年輕的時候,是一位風姿綽約的美人。
太後額上戴着歲寒四君子抹額,高高的發髻上插着九鳳銜珠釵,珠子垂了下來,微微的晃着。兩個豐潤的腕子,一只戴着一串黃瑪瑙手钏,一只則是羊脂玉手镯,都是潤澤光亮的上好料子。
陳博衍上前,俯身行禮問安“孫兒見過老祖宗,給老祖宗請安。”
太後正閉目養神,聞聽此語,也沒睜眼,只淡淡說道“琉璃,給四皇子放座。”
話音落,那叫琉璃的宮人,搬了一張雞翅木方凳來放下。
陳博衍謝過,便掀衣坐下。
太後倒不及說別的,先問道“卻才聽見,你在外頭,同軟兒說些什麽”
陳博衍心裏掂量着,也情知姚軟兒在京中的尴尬處境,便替她遮掩了,說道“沒什麽,只是前些日子寶祿郡主病了,有些時候不見,所以說了幾句閑話。她問我今日出宮做什麽去的,我如實告訴了她。”
太後嘴角微微一勾,說道“這丫頭大了,難免有些念頭了。你是訂過親的人,遠着她也好。”
陳博衍便答道“老祖宗這個放心,孫兒知道分寸。郡主大了,男女有別,平日裏也并不見她。”
太後似是滿意,笑了一笑,又問道“出宮見你母親去了她幾時回來”
陳博衍說道“回老祖宗的話,孫兒是才見了母親,母親那邊已收拾上了,大約這兩日就要回宮了。待回了宮,母親必定親來給老祖宗磕頭謝恩。”
太後仿佛來了興致,她睜眼坐起,揮退了捶腿的宮人,說道“哀家,倒也不用她這般孝敬。然而,她也該回宮,管管這些事了。到底,她是淑妃,不是底下那不成器的。宮中無有皇後,她是四妃之一,該擔起這個責任。”
周朝宮廷,一後四妃,分別為貴淑賢德。
除卻皇後是後宮至尊,總管一切事務,那具體的分項,則由四妃分擔管轄。
大周後宮晉升,并不看産子或恩寵,而是看其身在其位,分內之責完成的如何,以及年份長久。如此,既防了狐媚惑主,也保了後宮的穩定安泰。
淑妃當初,也是在婕妤、昭儀的位置上熬了幾年,因才幹出衆,頗受皇後與太後的賞識,才升到了現下這個位置。
如今,孝靖皇後病逝,四妃上唯有兩人,賢妃身子不好,常年有病,幹不得事,後宮的事務除卻太後總領,詳細便由淑妃管轄。
淑妃總領宮務以來,倒是四平八穩,她處事有方,賞罰分明,宮裏人無不信服。
可自從出了個胡欣兒,一切便都亂了起來。
陳博衍曉得太後所說,停了片刻,便順話說道“老祖宗說的是,然而如今的态勢,母親即便回來,怕也出不得力。”
太後看着他,眼角微挑,摸了摸腕子上的瑪瑙手钏,說道“哀家知道你的意思,然而總躲着也不是個法子。宮裏,不能任由這等奸邪之人興風作浪、胡作非為”
陳博衍聽得太後口氣隐隐含怒,便靜默不言。
果然,太後又道“這為後為妃,比不得尋常人家的妻妾。即便是平頭百姓家裏的妻妾,也總以家中和睦興旺為要,何況她們繁衍子嗣,開枝散葉,服侍皇帝,雖也都要緊,但更為重要的是不能任着皇帝的性子來,能時不時的提點一二,仔細打理宮廷,穩定內帷,解皇帝的後顧之憂。這一昧的以姿色聲樂來取悅于人博得恩寵,真是娼婦所為”
太後這一番話,說的極狠厲極重,陳博衍卻知,她指的是前兩日發生過的一件荒唐事。
作者有話要說 今兒是初四啦
誰是第四個寶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