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番外2.煙花
那是某年揚州的燈會時，葉嘉宸也記不清楚是哪一年了，只記得夜幕籠罩，燈火闌珊，而他們還正年少。
“你們說，長安城和揚州相比，哪個更繁華？”在又猜對了一個燈謎之後，葉滄瀾忽然問道。
“肯定是長安啦，我聽秀坊的師姐說，長安西市那裏常有人一擲千金只為觀一舞呢！”蕭晚至立即帶着羨慕說道，“對了，徒弟，你以後也許會被調配到長安就職呢，到時候我就可以有理由去長安啦！”
公秦畿笑着點了點頭，“若能去長安天子腳下，也算是幸運了。”
葉嘉宸聽罷撇了撇嘴，他可是對蕭晚至這個徒弟的心思明白幾分的，整天想着保家衛國，當然想去長安啦，和蕭晚至想到完全不沾邊嘛。
“啊，我也很想去長安看看呢，畢竟是皇城嘛。宸弟，你說呢？”葉滄瀾聽了，臉上也不由得出現了幾分向往之色。
葉嘉宸還未答話，卻又聽得蕭晚至說道：“我可還聽說了呢，長安街上的煙花特別好看，跟我們揚州的大不一樣，大氣，嗯，璀璨……”
幾人見她搜腸刮肚的想着形容詞，都不禁笑了起來。蕭晚至見大家都莫名笑了起來，有些疑惑：“你們笑什麽啊，是不相信麽？”
葉嘉宸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你這小丫頭從哪裏聽說的這些亂七八糟的啊，一天到晚的都是熱衷于這些捕風捉影的事情，有這時間不如好好練練你那半吊子醫術。”
蕭晚至伸手啪的一下把頭上的爪子打開，“呵，不就是我比你矮一些麽，叫我小丫頭。葉老爺爺，您今年貴庚啊。我可是還能長高的，你呢……”
她話還沒說完，一直沉默着微笑的水臨南突然說道：“師父，看煙花！”
這一下子吸引了幾個人的注意力，也成功的讓蕭晚至住了口。只見揚州城的上方升起了一片姹紫嫣紅，五光十色，美不勝收。
葉嘉宸覺得，這漫天華彩，就是人生看過的最美麗的了。長安街的煙花即使再光芒奪目，也不即這揚州城的那晚燈火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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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關離長安很近。
近的仿若一回頭就可以觸碰它被戰火燎的殘破的城牆，仿若走進些就能再看到裏面昔日的繁華——只是那繁華之中夾雜了一些陌生。
葉嘉宸記得蕭晚至從小就喜歡雲游各地，開始是跟着七秀坊的姐姐們，後來是自己。她愛看各地的風景，喜歡邂逅各式各樣的人，但總會在新年将至的時候回到揚州。
自己以為她是小孩子戀家，為此還嘲笑過她，氣的她追着自己打，也沒有告訴他理由。
“嘉宸？”公秦畿走到葉嘉宸身邊時，見他神色恍惚，有些疑惑的叫了他的名字，“你在想什麽呢？”
“沒有……我只是在想，公秦，你說潼關還能不能守得住。”葉嘉宸下意識說道。
這話讓公秦畿也不由得嘆了一口氣，他坐了下來，從衣服裏掏出一張地圖指點着：“狼牙軍在這裏、這裏都有部署，我們要麽拼死守住長安最後的屏障，要麽只能從此處……突圍尋求援兵。”
營帳外的篝火照着他的臉，有些微微的不真實。然後是良久的沉默。誰都清楚，突圍是九死一生，死守，亦有可能是死路一條。尋求一線生機，就是如此的難。
“不知道師父和滄瀾……怎麽樣了。這世道那麽亂，師父在各地雲游時也不知道是否安全。”公秦畿擡頭看了一眼漆黑的夜空，“長安的煙花，我們在這裏也看不到啊。”
最後還是選擇了突圍，由水臨南帶領的隊伍堅守和掩護，從此之後，葉嘉宸記得就再也沒有見過水臨南了。
不過水臨南倒是告訴了他，蕭晚至曾經說過一句話，正是他記不起的答案。
“外面很美，但最美的還是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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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葉嘉宸最終還是在風平浪靜後，孤身一人回了揚州城。在見過葉滄瀾後，他便離開了藏劍山莊。而葉疏影也不知道是從哪裏得到的消息，每個月都讓人給他送來銀票，他在客棧中每天渾渾噩噩的打發着日子，腦子裏全是最後公秦那句小心，和擋在自己身前的那個身影。
正值揚州綿綿細雨，空氣裏都是潮濕的味道。而葉嘉宸只覺得胸前舊傷隐隐作痛，他有些煩躁的盯着自己那把被閑置了很久的重劍，帶着幾許焦躁和戾氣出了門。
然後他遇到了那個和公秦畿長的一模一樣的人。
他小時候幻想自己成為快意恩仇的少俠。俠之大者，為國為民，可他只想着為友為鄰。而公秦顯然選擇了前一種。蕭晚至呢？或許是和自己一樣，或許不是。他有些記不清楚她的模樣了，只記得她喜歡芍藥，喜歡煙花，喜歡一切美好的東西。
阿姊曾經也是和蕭晚至一樣天真的少女吧，可他清楚的記得那天阿姊看了那滿是血污的護身符之後，那瞬間湧現的殺意。
他前半生過着少爺般的天之驕子的生活，衆人擁戴，他用這生活思考着自己喜歡誰。他後半生大約将會孤苦伶仃，或許是命運也或許是報應。也許死是一種解脫，但他不該死。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這是阿姊和公秦曾經寫下的話，那麽他又在執着于什麽呢？執着于自己最終還是沒能找到一個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人。
蕭晚至和水臨南或許是最好的結果。他可以想到送她芍藥，而自己只能想到蓼花。水臨南如果活着，前途必是一片光明，哪像自己，半只腳已經踏入了堕落的深淵。
他這麽想着，走向了那個人。然後他的肩膀被人按住，“施主，你已入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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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在潼關失守之後，葉嘉宸和公秦畿曾經失散了一段時間。這段時間公秦去了淮南，而他去了長安。
長安內城雖然多了不少來路不明的武林人士，也多了很多狼牙軍的爪牙，但總體還是一派安寧祥和。在長安西市，他見到了蕭晚至說的有人一擲千金，但卻沒有看到長安街的煙花。
內城，禁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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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到蕭晚至的時候，葉嘉宸就知道所有的一切就該有個結果了。蕭晚至來找他，除了揭穿他這些年的自欺欺人，還有就是誘他去殺那位節度使大人。
如果他不去，蕭晚至必定會親自去的。
蕭晚至的武功一直不如他。
重劍目标太大，一旦亮出就會被認出是藏劍山莊的人，勢必會連累家族。他只能選擇丢棄重劍，拿起輕便靈巧的輕劍。
蕭晚至是個細心穩妥的人，這點他是承認的。在殺死節度使之後，他也受了傷，面對追兵，他能不能逃出去還是個問題。
如果被抓住了，被發現身份那就完了。
所以蕭晚至的傘尖刺向他的時候他并沒有反抗。他早就應該死了，在公秦死了之後就應該跟着死掉，不然阿姊也不會離開山莊，也不會殒命。都是自己可笑的欲望害得所有人都有了這種都不願意的結果。
他最後的餘光看到了她被風吹起的椎帽下露出的幾許白發，覺得好像有什麽重要的事情沒有抓住一樣。一夜白頭嗎？
不管怎麽說，他還是有些滿足的。十年一夢，此番夢境終于可以結束了。想到這裏，他蒙着的臉上也有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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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的時代變動下，個人的努力總是卑微至極。比如面對七年戰争動亂，百姓們只能是流離失所，而堅守着的将領，也染血沙場。戰争卻還在繼續，雖然來源也只是一己私欲。
但每個人，還是可以做些什麽的。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感謝各位今日來參加我阿姊和公秦大哥的大婚，我葉嘉宸今日願與諸位不醉不歸！”“好，葉少爺頗有乃父風範啊，來，我敬你一杯……”
推杯換盞，好不熱鬧。
葉嘉宸坐在涼亭裏吹着冷風，因為微醺眯着雙眼。這時身邊突然響起一個聲音：“我師父來信了，祝滄瀾和我師兄大婚的。不過她沒說她在哪。”
“是臨南啊。”葉嘉宸回頭看了一眼水臨南，見對方不客氣的坐在了自己對面，臉上卻是帶着幾分質疑的神色，他笑了笑，“你想問什麽？”
“她在信裏說，潼關已有危險。告訴我千萬別讓公秦師兄知道這件事。不過，我那日偶然聽到嘉宸你和藏劍弟子聊天，你已經知道了這件事不是麽？”果然，水臨南直接提出了他的問題。
“是又怎麽樣，不是又怎麽樣？臨南，你已經看到我的答案了。”葉嘉宸嘆道。
水臨南沉默了一下才說道：“但願如此吧。”
“你要去潼關嗎？”葉嘉宸忽然問道，見水臨南微愣，他自己也是搖頭苦笑：“所說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但我覺得我們這群人裏，只有公秦……是真正在乎這些的吧。”
“晚至的話，她應該是離開蕭家去往雁門了，不過應該還沒走多遠，你去追的話還能追得上。”見水臨南不說話，葉嘉宸又說道，“嘿，你不要用這種眼神看着我，我怎麽知道這個？我猜的，信不信由你。”
“我回去找她，但我也會去潼關。”水臨南笑了笑，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什麽？”葉嘉宸有些驚訝，“潼關那裏很危險，九死一生啊，你怎麽回來找晚至？……”說到一半，他突然一愣。
“嗯。所以我會為了回來找她，找滄瀾、公秦，找你們大家，而好好活着的。”他回頭看了一眼葉嘉宸，“你是藏劍山莊的少莊主，這裏姓葉，而疏影還小，滄瀾并不适合，它終究要靠你支撐起來。”
葉嘉宸只覺水臨南話裏有話，還沒來得及品味，就見他留給自己一個背影：“所以，葉嘉宸。我不知道你是否是知道了什麽，不過人生是屬于你自己的，你認為它是一個嶄新的光明的，它便是，反之也是。在我回來之前，你把我師父接回來，好好照顧她和大家吧。”
半晌，葉嘉宸回頭叫來藏劍弟子：“你拿着我的信物……不，給我準備一下，我要去雁門找人。”忽然他像是聽到什麽一般，忽然擡頭，只見天空中煙花絢爛。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