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2)
眼前。
秦若蕖只覺耳邊一陣呼呼風聲,可身子卻緊緊地貼着那厚實的胸膛,聽着裏頭一下又一下的心跳聲,不知不覺間,臉上已飛起了一片紅雲。
這人怎麽就待她這般好呢?
心裏的歡喜很快便沖走了出師不利帶來的沮喪,便是隐隐作痛的臉與腳,好像也疼得不那麽厲害了。
一刻鐘時間不到,陸修琰已抱着她穩穩地落到了秦宅的院子裏頭,驚得正在晾衣的青玉險些打翻了盆子。
秦若蕖被他扶着落了地,抿嘴想了想,又不死心順手在他胸口上用力按了一下,力度之大,讓一時毫無防備的陸修琰上身往後仰了仰,同時亦退了半步,虧得他仍牢牢地扶着她,否則連她自己也站立不穩。
“若蕖。”他皺起了眉,不解地望向她。
這丫頭是怎麽回事,怎老喜歡用力按他的胸口?
見他仍舊是面不改色,秦若蕖垂頭喪氣,身子歪向走過來扶她的青玉,有氣無力地朝他揮了揮手:“再見,不送。”
陸修琰無奈地搖頭笑笑,對着青玉道:“她腳崴傷了,得請個大夫仔細瞧瞧,臉上被馬蜂蜇了一下,也得擦些藥。”
青玉颔首:“青玉明白,多謝王爺!”
陸修琰點點頭,深深地望了耷拉着腦袋的秦若蕖一眼,這才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秦澤苡歸來後發現妹妹受了傷,自是好一頓責罵,勒令她在傷好之前再不許四處亂走。秦若蕖哪敢有二話,低着頭老老實實地認錯,并再三保證會好好養傷。
次日一早,青玉還未來得及進門叫起,便聽屋內傳出一聲尖叫,驚得她三步并作兩步地沖進去,卻見秦若蕖用薄被捂着臉,整個人趴在床上,帶着哭腔直罵:“騙人,大騙子,還說擦了藥便不會腫了,嗚嗚,大騙子,騙人……”
“這是怎麽了?誰是大騙子?快出來,大熱天捂着,小心捂出病來。”她不解上前,動手去拉她的被子,卻被對方死死的按住,半點也拉不動。
“不出來,都腫成豬頭了,讓我以後怎麽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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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玉一怔,略一想,當即明白,不禁有些好笑,只聽她的嗚咽,知道她确是又慌又怕,忙勸道:“不妨事的,這是毒氣散出來才引起的腫脹,明日便好了,還是咱們家裏最好看的姑娘。”
“……真的?不騙我?”哭聲頓止,少頃,秦若蕖從被子裏露出一雙水霧朦朦的眼睛,既期待又不安地問。
“自然是真的!”青玉用力朝她點點頭。
“怎麽啦怎麽啦?出什麽事了?”聞聲急匆匆趕來的素岚,一面喘着氣一面問。
待聽了青玉的解釋,她頓時哭笑不得,上前摟着仍是窩在薄被裏不肯出來的秦若蕖,笑罵道:“就這麽點事,也值得你大呼小叫的?”
“人家、人家害怕嘛……”悶悶的聲音從裏頭傳出來。
雖是知道了只是虛驚一場,但到底腫着半張臉着實不好看,姑娘家愛漂亮,哪會讓人看到自己這般難看的模樣,秦若蕖幹脆便用白巾蒙着臉,倒讓毫無友愛之心的兄長取笑了半日,又得了個‘蒙面女俠’的名頭,氣得她眼淚汪汪地拉着素岚直告狀。
素岚忍着笑意板着臉教訓了秦澤苡幾句,秦澤苡裝模作樣地給她作了幾個揖,才哄得她消了氣。
所幸翌日一早醒來,臉上的腫脹确實消去,她才徹底松了口氣。
腳受了傷,自是不好走動,只一直呆在屋裏也着實悶得慌,偏巧今日秦澤苡到書院去了,素岚帶着良安到鎮子上采購,家中就剩下她、青玉及福伯三人。
恰好此時青玉前來禀道:“小姐,端王親自送了膏藥來,說是對扭傷頗有奇效。”
秦若蕖眼睛一亮,腦子裏一下子便冒出幾個字——“以才相會,情絲湧動”。
“請福伯好生招待着,青玉,把棋盤擺到廳裏,我要與陸修琰對弈一番。”
說到棋藝,她自問還是有幾分信心的,青玉、岚姨、良安等人根本不是她的對手,便是兄長對上她,也只有認輸的份,到最後根本不敢再與她戰。
故而,琴棋書畫當中,以棋藝相會,把握必是最大的。
她信心滿滿地由着青玉将她扶到了廳上坐好,果然便見陸修琰耐心地等着自己,不禁有幾分得意地抿嘴一笑。
陸修琰挑眉,目光投向她受傷的腳,關切地問:“傷可好了些?可還疼?我這裏有盒藥,是從孤月大師處得來的,對扭傷頗有療效。”
“好多了好多了,多謝關心。”秦若蕖笑眯眯地回道。
見她氣色甚好,陸修琰提了快兩日的心終于落回了原處,他松了口氣,端過茶盞呷了口茶,望了望擺好的棋盤,笑問:“這可是要與我對弈一場?”
“對對對,你是客人,我讓你三子。”
“哦……”陸修琰端茶的動作一頓,有些意外地望着她,居然要讓他三子?這丫頭的棋藝莫非相當了得?
他清咳一聲,道:“多謝,不過,我從不習慣別人相讓。”
“這樣啊,也好。”秦若蕖撓撓耳根,也不堅持。
在棋盤前落了座,秦若蕖執白子,陸修琰執黑子,在她的一再堅持下,最終仍是由陸修琰先下。
話本裏就是這樣寫的,年輕的公子被美麗姑娘的才氣吸引,先是欣賞,進而情根深種非卿不娶生死相許。
兩刻鐘後……
“等等,我不下在那裏,我要換個地方。”眼看着黑子落下,瞬間白子便被吃了一大片,秦若蕖急了,伸手擋住陸修琰的手,動作麻利地搶回‘慘死的’白子。
陸修琰目瞪口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見,落子無悔不懂麽?不是棋藝極佳的麽?當真不是逗他玩的?
他再望望侍立一旁靜靜觀戰的青玉,見她神色如常,好像方才這一幕是再正常不過了。
“好了,我就下在這兒。”秦若蕖那清脆卻又帶着得意的聲音響起,他重又将視線投到棋盤上,夾起一粒黑子,問:“可确定了?”
“……确、确定了。”秦若蕖有些猶豫,尤其是看到他臉上笑意時,心裏就更沒底了。
陸修琰微微一笑,正要落子,卻被對方伸手攔住:“等、等等,我再想想,再想想……”
他順從地止了動作,頗為随意地給自己續了茶水,小口小口地品嘗着,任由她皺着小臉冥思苦想。
終于,秦若蕖一咬牙:“就下在這兒,我決定了!”
陸修琰好笑,落個子而已,需要這般視死如歸麽?
他動作幹脆将手中黑子對準某處落了下去,瞬間又聽到對方驚叫:“不不不,我想了想,還是不下在這兒了。”
陸修琰簡直嘆為觀止,他抱着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手忙腳亂地拯救已方棋子,不緊不慢地道:“原來,你還是個臭棋簍子。”
臭棋簍子臭棋簍子……
如同被雷劈中一般,秦若蕖整個人僵住了,良久,她動作僵硬地轉過頭來望着他,眨眨水汪汪的大眼睛,弱弱地辯解:“我、我不是、不是臭棋簍子……”
她是要當讓人驚豔的才女的,才不是臭棋簍子……
陸修琰似笑非笑,望得她瞬間低下了頭,羞得雙手捂臉,一副沒臉見人的模樣。
陸修琰再忍不住笑出聲來,低沉醇厚的笑聲萦繞耳邊,讓秦若蕖更是羞赧難當。
她一頭便紮向站在身側的青玉,雙手緊緊地環住她的腰,整張臉埋在她的腹部:“青玉,我要回屋……”
青玉忍着笑摟緊她,将她扶了起來,側眸對笑容滿面的陸修琰道:“王爺請随意,青……”
“回屋……”懷中傳來女子羞惱的聲音,青玉‘噗嗤’一下笑了出來,忙道,“好好好,回屋回屋。”
回到了屋,秦若蕖一把将自己紮進床裏,用力錘了幾下床。
羞死了,明明不是這樣的,她跟哥哥下了那麽多回,哥哥都沒說什麽,青玉、岚姨和良安更不用說了,根本沒兩下子便輸給她了。
她才不是臭棋簍子!
“好了,沒事的,王爺在跟小姐說笑呢,小姐又怎會是臭棋簍子。”青玉憋着笑容,一本正經地安慰。
“真的麽?”秦若蕖忐忑不安地望向她。
其實,她這輩子也就只和四個人對過弈,不,如今又多了一個陸修琰,是五個了。當初在府中,她閑來無事便拿着棋譜自個兒研究,也是這般慢慢學會了的,可惜除了身邊的素岚和青玉外,一直找不到別人跟她下,直到跟随兄長到了此處,才又多了兄長與良安兩個對手。
“自然是真的。”
她蹙着眉想了想,也覺得肯定是陸修琰跟自己玩笑呢!哥哥都誇她有天賦,是顆好苗子呢!
“喲,擺的這陣式,是哪個這般想不開和小芋頭那個臭棋簍子下棋呢?”秦澤苡驚訝的聲音從外頭傳來,瞬間便又讓秦若蕖羞紅了臉,氣紅了眼。
丢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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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有位陸公子送藥來,小姐便與他對弈了一場。”聽到秦澤苡的聲音,福伯連忙走出來笑着回道。
陸公子?端王?
秦澤苡怔了怔,不過瞬間眉頭便皺了起來。
端王對小芋頭是不是太過于關心了?況且,憑他的身份,送藥什麽的還需他親自來麽?
他确是對端王心存感激,可卻不代表着樂意與他多加接觸,更不會願意看到唯一的妹妹與他往來過密。
小丫頭雖然性子迷糊,但誰也不敢保證哪天會不會突然便開了竅,将一縷情絲系到不該系之人身上,到時,吃虧的只會是她自己。
想了想終是放心不下,足下方向一拐。哪想到正行至秦若蕖屋門口,居然聽到寶貝妹妹罵人的聲音。
他訝然地瞪大了眼。
喲,天要下紅雨了,小綿羊竟然也會發飙了?
他豎起耳朵一聽,隐隐約約聽到對方在罵自己,什麽“壞哥哥騙人”、“壞透了”、“人家才不是臭棋簍子”諸如此類的。
他再忍不住哈哈大笑,順手推門而入:“小臭棋簍子終于醒悟了?”
這丫頭自學下棋,算是有所小成,但因甚少實戰,加之對手又長期是素岚青玉這種半吊子,愈發讓她走了彎路,他曾想好生教導,奈何這臭棋簍子早已養成。況且,閑來逗弄小丫頭是他的樂趣所在,故而放之任之,總歸小丫頭除了自家人也沒對手,丢臉也丢不到外頭去。
一見他進來,秦若蕖惱啊,手指指着他不停地抖,臉蛋氣得紅通通,漆黑的雙眸被淚花洗得愈發明亮。
“你、你出去,壞死了,總騙人!”
“我騙你什麽了?”秦澤苡笑嘻嘻的甚是氣人。
“反正、反正都怪你,都是你壞!”要不是他總誇她棋藝好,少有對手,她會沒自知之明麽?要是他認真教導仔細糾正,她會是臭棋簍子麽?
越想越氣,她順手拿起帕子卷成一團朝他砸去。
秦澤苡笑眯眯地接着,存心氣她:“蒙面女俠,繼續扔啊!”
秦若蕖更惱了,用力拍着床大聲道:“不許這樣叫,人家早就好了!”
見兄妹鬧成一團,青玉好笑地搖搖頭,并不勸阻,而是轉身出了門,打算去做些好吃的哄哄氣鼓鼓的姑娘。
“又鬧起來了?這對冤家,打小便鬧,讓人一點法子都沒。”迎面而來的素岚聽着那對兄妹的鬧聲,哪有什麽不明白的。
“鬧歸鬧,公子可有分寸着呢,管保沒兩下子就能哄住四小姐了。”青玉笑道。
素岚亦笑了起來:“這倒也是,氣人的是他,哄人的也是他。”
青玉含笑點頭表示贊同,這對兄妹感情其實好得很。
兄妹……她神色黯然地低下了頭。
曾經,她也有一個很疼自己、很護自己的哥哥。如今,卻只能孑然一身,獨自償還那筆罪孽。
***
沒能以才動人不只,反倒落了個臭棋簍子的名聲,秦若蕖心中的沮喪自不必說了,一連幾日都如霜打過的茄子,蔫頭耷腦的提不起一點精神。
秦澤苡本是想問她與端王之事,但見她這副模樣,只當是被自己打擊太過之故,心中難得地生出幾分愧疚來,哪還記得去問別的。
一而再地受挫,秦若蕖确是相當洩氣,只轉念一想,從來好事多磨,話本裏那些好結局,哪個不是經歷了七災八難,才最終苦盡甘來的?
這樣一想,她又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的,她統共也才失敗了兩回呢!當前最重要的還是盡快養好傷,否則總呆在屋裏寸步難行,黃花菜都要涼了。
心裏有了主意,她便重又展了笑顏,更是相當配合地養傷。
她的傷勢本就不算嚴重,休息了約莫半個來月便痊愈了,期間陸修琰雖礙于身份不便前來探望,但隔三差五便慫恿着無色來,故而對她的傷愈情況亦算了解。
這日,見外頭陽光明媚,綠意盎然,加之困了這般久亦覺着悶得慌,她便朝着正蹲在福伯身前、睜着烏溜溜的眼睛看着對方修補舊桌椅的無色招招手,示意他過來。
小家夥蹦蹦跳跳地來到她跟前:“芋頭姐姐,你叫我做什麽?”
“你回去叫上陸修琰,咱們三個一起到南面山那頭摘果子吃,我知道那裏的果子已經熟了。”秦若蕖伏到他耳邊小小聲地道。
“好啊!”無色咽了咽口水,眼眸亮晶晶。
常去的幾處,野果都快被摘完了,便是餘下的,不是酸不拉叽就是被蟲子咬了。如今聽說有個新去處,他哪會不答應。
“你去叫他來,我在往日那溪旁等你們。”秦若蕖叮囑。
“好……”話音未落,小家夥便如脫弦的箭般,一下子便跑了個沒影。
秦若蕖抿抿嘴,邁着輕盈的腳步回了屋,打開櫃子将裏頭的衣裳全拿了出來,一件一件在身上比劃着。
“嗯……這件不好看。”
“這件倒是勉強。”
“料子重了些,不好。”
……
不過眨眼間,床上已被她扔了好些件衣裙。
“這件好!”終于,她滿意地點了點頭。
鏡中的女子,上着丁香色繡梅無袖上襦,裏襯白色交領中衣,下穿白底繡花百褶裙,腰間系以的長宮縧,用通透的玉佩綴着,行走間,衣袂飄飄,煞是動人。
秦若蕖想了想,又将長發打散,細細地在發頂上挽了個簡單的髻,兩绺發絲從鬓邊垂落,随風柔柔擺動。
大功告成!
她得意地抿了抿嘴,動作相當利索地将床上衣裙一件件疊好放回櫃子裏,這才推門走了出去。
“月下仙子翩翩來,花前脈脈語相思”是不能了,大晚上的哥哥和岚姨必不讓她出門,沒有月下,日下倒也将就。至于花嘛,滿山遍野哪兒都有。
腳步輕快地到了平日與那兩人常去的小溪旁,環顧一周不見熟悉的身影,她猜測着兩人許仍在路上。
她有些無聊地絞着手中帕子,也不知多久,忽聽身後隐隐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她精神一震,四處望了望,口中不住地喃喃——
“花前、日下,哪有花又有日光投照?”
眼睛陡然一亮,她提着裙擺急急往溪邊走去。
有花有日光,還多了流水……
溪邊不遠,是一株株迎風舞動的不知名鮮花,陽光照着溪面,泛起粼粼波光。
乍從樹蔭處走到陽光直射處,耀眼的金光照來,讓她不适地眯上眼睛,同時伸手擋住強光,恰好此時身後傳來陸修琰那醇厚的嗓音。
“若蕖……”
“哎。”
“嘩啦!”
姑娘的嬌聲與落水聲同時響起,原是秦若蕖一個不着踩中溪邊小石,腳底一滑,甚至還來不及驚呼,整個人便已掉進了水裏。
陸修琰大驚,急掠而來,迅速将倒在溪裏的姑娘拉了起來。
秦若蕖從頭到腳全濕透了,身上的水珠一滴滴掉落,那身輕薄的衣裙緊緊貼在身上,将她曼妙的身姿清清楚楚地映了出來。
陸修琰呼吸一窒,轉過頭去脫下外衣披到她身上。
秦若蕖的眼淚在眶裏打了幾個圈,終于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滾落下來。
她怎麽就這般倒黴啊!
見她抹起了眼淚,陸修琰一時心疼到不行,當下環顧,思忖一會,忽地将她打橫抱起,一直将她抱到了一個隐蔽的山洞才将她放了下來。
他認真地打量了洞內,确定洞內無人,亦無蛇蟲等有害之物,這才柔聲沖哭得好不傷心的姑娘道:“莫哭,裏頭還有個洞,日光能照出去,你把衣裳換了晾曬陣子……”
可惜無色被無嗔抓了去不能來,否則讓他到秦宅取套幹淨衣裳來豈不好?
秦若蕖抽抽噎噎,他說什麽自己便做什麽,一邊抹着淚,一邊拿着陸修琰剛換下來的中衣進了裏洞,脫下能擰得出水的衣裳,穿上那件諾大的中衣,又将換下來的濕衣連同陸修琰那件外裳一并鋪在日光下晾曬。
裏頭窸窸窣窣的聲音停下後,久久無聲,陸修琰不知所以,有些擔心地喚:“若蕖?”
半晌,久到他耐性險些告罄,方聽到那聲悶悶的“嗯”。
他松了口氣,想到方才她哭得好不傷心的模樣,心中一軟,語氣愈發的溫柔。
“可摔疼了?可傷到?”
“不疼,沒有。”身子再疼也沒心疼。
越想越難過,越想越傷心,她忍不住又再度掉下淚來。
裏頭傳出的抽泣聲如同綿綿密密的針直往他心上紮,陸修琰又急又慌,生怕她真的傷到了。
“是不是疼得厲害?我……”一時懊惱自己身上沒帶有藥,卻又不放心扔下她一個去取藥。
“……沒、沒傷着,丢死人了……倒黴……”斷斷續續的泣語傳出,他細一聽,總算放下了心,只又覺得好笑。
他清咳一聲,掩住唇邊笑意,無比溫柔地安慰道:“沒傷着就好,誰都有個不慎之時,又怎算丢人……”
裏面的姑娘咕哝了一句,他也聽不甚清,只聽哭聲止住,這才略放心。
雖是隔着一道石牆,可因知道擾亂他心神的姑娘在裏頭,陸修琰覺得這簡陋的山洞竟不遜于天底下任一處豪苑雅居。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覺得就這般下去也是挺好的,只要身邊陪着自己的一直是這個人。
他靠着石牆,唇邊漾着溫柔的笑意,片刻,啞聲喚:“若蕖。”
秦若蕖正是沮喪至極之時,哪有心思理會他輾轉柔腸,聞言也只是哼哼了兩聲,手指撓着石牆,羞窘得只想挖個坑把自己埋進去。
人家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是個仙子,只一出面,便能迷倒多情公子。到了她這裏,仙子沒有,落湯雞倒有一個。這下子,臉都丢大發了,面子裏子全沒了!
話本就是話本,果然當不得真,純屬騙人的!
“後日是廟會,鎮子裏有許多好吃好玩之處,你、你可願意與我一同前往?”男子低啞的嗓音在洞內響着,帶着絲絲期待,縷縷不安。
岳梁的廟會不同別處,這一日,姑娘也好,婦人也罷,都可随意上街,久而久之,便成了岳梁年輕男女名正言順相約之日、訂情之日。
他雖非岳梁人氏,但卻願意入鄉随俗。
“不要……”哪還有什麽心情逛廟會,臉全丢盡了!
陸修琰眼神一黯,失望地喃喃。
“這樣啊……”
45|
“我要吃百味齋的千層糕、杏仁酪、桂花糖藕,萬福樓的如意糕、梅花香餅,飄香居的松子百合酥、蓮子糕、青團子,你給我買回來,各式都是兩份,酒肉小和尚肯定也要的。”正失望間,忽聽裏頭又傳出秦若蕖的聲音,他細一聽,頓時哭笑不得。
這丫頭當真把他當是跑腿的了,難為她事事不忘與無色分享,還一式兩份呢!
“還有,西街李婆婆的三鮮包子我也要一屜,王大叔家脆脆的馄饨要一碗,蔥記得多放些……”
他攏手掩嘴輕咳,打斷她滔滔不絕的點菜聲,問:“你知道逛廟會意味着什麽麽?”
“我又不笨,怎的不知道,自然是去湊熱鬧的。”秦若蕖咕哝。
呃……這般說倒也沒錯,只是……他并非為了湊熱鬧,而是……
想了想又不死心,他的嗓音帶着明顯的誘哄:“不如你與我一同前去,有些好吃的得趁熱吃方能品嘗出最好的滋味,給你帶回來倒不是不可以,只是終究落了一層,你難道不介意?”
當然介意!
秦若蕖皺皺鼻子,牆也不撓了,心裏雖有些蠢蠢欲動地想跟着去,只一想到自己三番四次在這人跟前丢臉出醜,又一下洩氣了。
陸修琰不死心,繼續誘惑:“那日除了好吃的,還有各種好看的好玩的,水秋千、木偶戲、耍雜技、舞獅子、唱戲曲,處處都熱鬧極了。”
略頓了頓,又是一副遺憾的語氣:“不過,你既然不想去,那便罷了,回頭我與無色大師一起去,等我們回來了,再讓無色給你講講那熱鬧,也好讓你也能過過瘾。”
像是有根羽毛一直在心裏頭撓着,癢癢的,秦若蕖一狠心,大聲道:“我去我去!”
反正臉已經丢了,悶在家裏也挽不回來,與其到時只能聽酒肉小和尚在她面前得意洋洋地說這個好玩那個好吃,倒不如自己親身體會一番。
陸修琰瞬間揚起得逞的笑容。
換上了晾幹的衣裳,許是已經想明白了,秦若蕖雖仍有些不自在,但也不似初時那般羞窘得不敢見人。
重新穿上自己的衣裳,那溫暖的觸感仿佛還帶着女子的芬芳,陸修琰有些失神,片刻,低低地笑了起來,神情是說不出的溫柔。
秦若蕖敏感地捕捉到他的笑,認定他是在取笑自己,眼眶一紅,下一刻便扭過頭去哼了一聲:“反正我是落湯雞嘛!”
陸修琰只一愣,瞬間便笑出聲來,伸出手去在她額上輕敲一記:“傻丫頭!”
一言既了,也不等她反應,背着手悠哉悠哉地走了出去。
秦若蕖撇撇嘴,邁步跟了上去。
秦澤苡從書院歸來,剛拐過一道彎,便見陸修琰的身影從家門口離開。
他皺眉,薄唇不悅地抿作一道。只當他進門後得知妹妹也是剛剛回來,只一想便明白方才陸修琰是送妹妹回來的,心裏就更加不悅了。
“小芋頭。”腳步一拐,他迳自到了秦若蕖屋裏。
秦若蕖換上幹淨衣裳正小口小口地抿着茶水,見兄長進來,擡眸喚了聲“哥哥”,又再眯着雙眼品嘗茶水。
“你方才去哪了?姑娘家整日撒歡似的往外跑,這成何體統!”他板着臉在她對面坐下,嚴肅地教訓道。
秦若蕖呆了呆,緩緩将茶盞放下,低着頭甕聲甕氣地道:“人家不想像以前那般,整日困在家裏,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大伯母、二伯母、三伯母她們帶着姐姐妹妹們赴這個會那個宴什麽的。”
“她們都去過許多地方,就我沒有。每回到家裏作客的小姐姑娘們,都沒一個是來尋我的,全是她們的客人,一到生辰,她們都高高興興地下貼子邀請走得近處得來的小姐妹,可每回我過生辰,想下帖子都不知該給誰送。”
秦澤苡呼吸一頓,心裏有些酸澀。
只因沒有生母扶持,他的寶貝妹妹便如同被隔絕了開來,唯一待她好的祖母,年老體衰精力有限,自然有許多事無法顧及全面,便是待她的好也并非全然出自真心。
“……酒肉小和尚雖然淘氣,還總會搶我的東西吃,可他卻不會跟我說些奇奇怪怪的話,也不會用奇奇怪怪的眼神看我。”那些年在家中,姐姐妹妹雖亦是好的,但有時卻會對她說些奇奇怪怪的話,亦免不了用奇奇怪怪的眼神看她,她雖然不聰明,但總是有感覺的,只因想不明白,這才抛諸腦後不作理會,可這并不代表着她心裏不會難過。
秦澤苡只覺心裏被堵得更難受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啞聲問:“那端王呢?你又怎與他接觸了?”
秦若蕖飛快擡眸望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輕聲道:“酒肉小和尚每回讓我幫他摘野果,可樹太高了,許多我都夠不着,他便去找陸修琰……”
原來如此,是那個小和尚會做的事。
他張張嘴欲再教,卻在對上那雙似是閃着淚光的眼眸時洩了氣。
“罷了罷了……”他長長地嘆了一聲,頓了頓,又道,“你二姐姐快到岳梁了,我已經向書院請了幾天假,明日便啓程去接她,你在家裏要聽話,莫要到處亂走。”
原本按照計劃,秦二娘應該半月前便抵達岳梁的,哪想到她中途生了一場病,耽擱了不少時間,直到今日一早,秦澤苡方得到消息,決定明日便啓程去接。
秦若蕖軟軟糯糯地應了聲:“好。”
秦澤苡摸摸她的額頭,柔聲叮囑:“若是有什麽事……”
“去找玲珑姐姐。”秦若蕖利索地接了話。
秦澤苡清俊的臉龐上浮現幾絲可疑的紅,他忙清咳一聲掩飾住,匆匆扔下一句‘便這樣吧’便落荒而逃了。
秦若蕖抿嘴樂個不停。
就知道每回提玲珑姐姐都能把哥哥羞走!
次日用過早膳,秦澤苡再三叮囑了她幾句,又吩咐了福伯、素岚、青玉等人好生照顧,這才帶着良安離開了。
秦若蕖老老實實地在家中呆了一整天,期間如同小尾巴一般跟在素岚身後,磨拳擦掌般要幫素岚準備茶點吃食,卻被素岚嫌棄她礙事,直接将她趕了出廚房。
第二日是岳梁城的廟會,放眼望去,山上山下、城裏城外均是熱鬧非常。
秦若蕖因與陸修琰有約,加之又被素岚嫌棄,是以偷偷讓青玉給自己打掩護,自己則提着裙擺從後門溜了出去。
青玉張張嘴,看着她離去的身影,片刻,低低地嘆了口氣。
事至如今,她也分不清自己做的是對還是錯了。
一路行至相約的樹旁,見陸修琰仍是一襲簡單的藍衣,背着手微仰着頭也不知在看什麽,一陣風吹來,樹葉沙沙作響,灑落紅得喜人的花兒紛紛揚揚,落到他的發上、肩上。
許是聽到她的腳步聲,那人回身,見是她,原本淡漠的臉龐瞬間便綻開了溫柔的笑容,如同初春消融的冰雪,又似冬日升起的一縷陽光。
秦若蕖只覺自己的心跳又變得很奇怪了,眼裏只有那個分花拂柳而來的俊朗男子。
“陸修琰,你怎麽就長得那般好看呢?”陸修琰行至她身前,恰好聽到她這一聲感嘆,一時有些哭笑不得。
也就是她,總把他的容貌挂在嘴上。他并不覺得男子容貌出色是什麽好事,但是若能将眼前姑娘的視線吸引到身上,他覺得,有這麽一副皮囊倒是相當不錯。
“咦,怎不見酒肉小和尚?”秦若蕖依依不舍地收回了視線,四下望望不見那個小身影,奇怪地問。
“他啊,被無嗔大師罰抄經,來不了。”陸修琰眼神真摯,語氣誠懇。
“噢,這樣啊,那咱們走吧!”秦若蕖有些遺憾,但也不糾纏于此,興致勃勃地拉着他的袖口,歡歡喜喜地道。
陸修琰笑意更濃,任由她扯着自己,一路吱吱喳喳地往山下走去。
城中,處處人山人海,商販叫賣聲此起彼伏,各式商品琳琅滿目;舞獅子、耍雜技,歡笑聲、喝彩聲交織一處,奏的是歡樂的樂章。
陸修琰所有注意力都投在身邊的姑娘身上,雙臂微微環着,将她牢牢地護在當中,以防人群碰撞到她。不時還會回答她提出的各種各樣的問題。
“陸修琰,那裏演的是一出什麽戲?”秦若蕖指指正在演着的木偶戲,好奇地問。
陸修琰擡眸望了一眼,柔聲回道:“英雄救美。”
秦若蕖神情一滞,輕哼一聲,別過臉去,嘀咕道:“知道了,英雄救美嘛,反正我是崴了腳又蜇了臉的。”
陸修琰一時不解,還來不及細想,她已經又擠進人群了。
他連忙邁步緊緊跟上去。
“陸修琰陸修琰,他們在做什麽呢?”秦若蕖拉着他的袖口,興奮地指着酒樓上盛裝的女子,以及圍在她身側的幾名年輕男子。
陸修琰掃了一眼,眉頭不由自主地擰了擰,略遲疑須臾,仍是沉聲回道:“這是萬花樓的花魁姑娘在以才會友。”
以才會友……
秦若蕖笑容一凝,又是一聲輕哼,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道:“知道了知道了,我是臭棋簍子嘛!”
陸修琰輕笑,望向她的眼神帶着揶揄。
秦若蕖只當看不到,下一刻,又拉着他往另一邊捏面人的攤子走去。
“姑娘,可要來一個‘仙女下凡’?”捏面人的老漢笑着兜客。
秦若蕖腳步一頓,輕咬着唇瓣,望望身側眼角眉俏都似是帶着笑的男子,幹脆破罐破摔地道:“不要仙女下凡,要落湯雞!”
“噗嗤……”陸修琰一下子便笑出聲來。
事到如今,他總算明白她在別扭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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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若蕖被陸修琰護在身前緩步前行,左手拿着她的‘落湯雞’,右手拿着一串糖葫蘆吃得不亦樂乎。
陸修琰不時低下頭去望望她,唇邊始終帶着溫暖柔和的笑容,偶爾見她走得快了,還勾着她的腰帶将她扯回來,不讓她離自己超出三步。
秦若蕖頭一回逛廟會,身邊又是這麽一個對她有求必應的,但凡她想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