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5)
的秦澤苡,輕撫着桌上茶盞也不知在想些什麽,忽地,眼神不經意間掃到門外的一方衣角,他嘆了口氣,揚高聲音喚:“阿蕖。”
片刻之後,秦若蕖便緊挨着門,低着頭挪了進來。
“哥哥。”
“你都聽到了?”秦澤苡無奈。
“……聽到了。”秦若蕖飛快擡眸望了他一眼,又再低下頭去糯糯地道。
“那你……是怎樣想的?”經過這幾日,他心中原本的惱怒早已徹底消了,餘下的只是濃濃的擔憂與挫敗。
秦若蕖輕咬着唇瓣,發頂對着他,久久不作聲。
秦澤苡也不逼她,耐心地等着。
終于,她緩緩擡頭,望向他認認真真地道:“哥哥,我想與他一起……”
說到此處,她有幾分不自在地絞着袖口,蚊蚋般道:“他待我很好,我、我也喜歡與他一起,我不想将來與、與別人一處過日子。”
秦澤苡定定地望着她良久,冷哼一聲:“果然女生外向,哥哥這些年白疼你了。”
下一刻,又沉下臉教訓道:“女兒家要矜持,什麽喜歡不喜歡,這也是能宣諸于口的?回屋去!”
秦若蕖不滿地噘起了嘴,只到底不敢反駁,一面拖拖拉拉地邁過門檻,一面哼哼唧唧地應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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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失神地回頭望望秦宅方向,想到已經好些日沒見到的那個人,陸修琰暗地嘆了口氣。
也不知那丫頭如今怎樣了?他收起滿懷思念,轉身走出幾步,忽聽身後有女子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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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請留步。”
聞聲止步,他回身一望,見是一名陌生女子,瞧着這來時方向,似乎是從秦宅裏出來的。
秦二娘有些不安地絞着手中帕子,上前一步盈盈行禮:“秦若珍見過端王爺。”
原來是秦二姑娘……
陸修琰了悟。
“姑娘無需多禮。”
秦二娘勉強平複‘嘭嘭’亂跳的心,柔聲道:“五弟自小性子便倔,若有什麽失禮之處,沖撞了王爺,還請王爺莫要怪罪。”
陸修琰搖搖頭,道:“姑娘多慮了,告辭!”言畢朝她微微颔首致意,轉身離開。
秦二娘輕咬着唇瓣,望望他漸行漸遠的背影,眸中閃耀着一絲堅定的光芒。
***
秦若蕖耷拉着腦袋回了自己屋裏,撐着桌面托着腮幫子發呆,被困了幾日着實無聊得很,連酒肉小和尚那小家夥也好久沒來尋她了,也不知最近在忙些什麽。
她長長地嘆了口氣,少頃,趴在桌上喃喃地喚:“陸修琰……”
正走進來的素岚聞聲心裏一個咯噔,連忙低下頭斂下眼中複雜情緒。
“四小姐。”
“岚姨。”見是她,秦若蕖有氣無力地喚了聲。
素岚拉過一旁的繡墩在她身邊坐下,拉着她的手放柔聲音問:“怎的像被霜打過的茄子般,也沒點精神。”
秦若蕖靠着她的肩膀悶悶不樂地道:“哥哥也不讓人家外出,整日呆在屋裏煩都煩死了。”
“往些年在府中不也是這般,怎的也不見你煩?”
秦若蕖絞着袖口甕聲甕氣地道:“那不一樣……”
“怎的不一樣?當初每日在家中陪着老夫人,不也這樣過了?怎的如今卻不能了呢?”素岚輕聲追問。
“就是不一樣嘛!”秦若蕖噘起了嘴。想了想,又補充道,“關在籠子裏的鳥兒,好不容易飛出去自由自在了些日子,若是再關住它,它能習慣麽?”
素岚失笑,這比喻倒也貼切,可不就是只出了籠的鳥兒麽?她沒好氣地點了點她的額:“是是是,咱們的四姑娘就是這樣一只可憐的鳥兒。”
秦若蕖一頭紮進她懷裏,磨蹭了幾下,撒嬌地道:“岚姨,你跟哥哥說說,這禁足令便解了吧!”
素岚輕撫着她的背,片刻,輕聲問:“岚姨想知道,你一個小姑娘家,平日又多是與無色小師傅一處的,怎的突然就喜歡與端王一起了?”
秦若蕖臉頰貼着她的胸口,撲閃撲閃幾下眼睫,把玩着手指道:“就是、就是突然就喜歡了呀,陸修琰很好,我與酒肉小和尚叫他做什麽,雖然一開始總是不怎麽樂意,可最後還是會答應我們。”
“什麽叫‘就是突然就喜歡了’?”素岚追問。
“嗯……”秦若蕖皺着眉想了想,“就是有一日發現自己樂意與他親近,加上他人又很好。”
她撓撓耳根,覺得自己也說不明白,幹脆道:“反正、反正就是喜歡。”
素岚垂着眼眸不發一言,右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撫着她的長發,心裏卻是混亂至極。只因她也抓不準,懷中這姑娘到底是真的對端王動了情,還是被另一位要求動了情。
“端王是皇室中人,與等閑人家不同,皇族當中規矩甚多,皇室女眷肩負的責任更重。王爺便是待你再好,也總有身不由已之時,萬一将來他身邊又有了別的女子,待別人更好……”
“不會的,陸修琰說過了,他不會待別人比待我更好。”話音未落便被秦若蕖打斷,素岚愣了愣,端王竟然對她說過這樣的話?
如此之話,可算是一種許諾了,這兩人竟到了山盟海誓的地步?再想想連日來陸修琰的堅持,她的心便跳得更厲害了。
她低下頭去望着懷中的姑娘,對上那雙充滿了信任的杏眸,一時又感到頭疼不已。
“青玉說過,哥哥将來會為我擇一位人品上佳的夫婿,陸修琰也會娶妻,到時我們便再不能相見。我不喜歡,也不樂意與別人一起過下半輩子,更不願意陸修琰娶別的姑娘,所以、所以……”話音越來越小,說到最後,秦若蕖的臉不知不覺間又浮起了絲絲紅雲。
素岚失神地望着她,久久無話。
便是如今她想阻止,也來不及了吧?一個堅決要娶,一個立志要嫁,不管是五公子,還是她自己,難道真的能無視這姑娘的意願,強硬将她許給別人麽?
小丫頭雖然大而化之,性子又是迷迷糊糊的,可不代表着她沒有七情六欲,沒有喜怒哀樂。
青玉……原來這當中青玉也插了一腳,如此一來,她已經可以肯定,蕖小姐亦必然動了某些手腳。若是她動了手腳,可想而知,周氏主仆、呂洪及素卿的死亦沒有瞞住她。
卻說陸修琰再度無功而返,心裏多少是有些沮喪的。
這幾日遭受的挫折與打擊,比他二十餘年所經歷過的還要多,閉門羹、冷言冷語、漠視諸如此類的對待,在此之前,他更是想都不曾想過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畢竟,端王在朝中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從來只有別人争着搶着來讨好他的份。
背着手往廂房方向走去,忽聽身後傳來一陣孩童特有的急促腳步聲,他回聲一望,果然便見無色邁着一雙小短腿朝自己跑來。
他挑挑眉,看着小家夥那張大大的笑臉,心情也不知不覺便好了幾分。
“是無色大師啊!大師好久不見了,不知今日來尋在下,有何指教?”他笑着打趣道。
小家夥在身上的小挂包掏啊掏,竟然掏出一張帖子,笑眯眯地雙手遞到他跟前:“陸施主,我要過壽啦,這是請柬。”
陸修琰背過身去咳了幾聲,這才相當鄭重地接過請柬,大略掃了一眼上面歪歪扭扭的字後便合上,半蹲在小家夥面前,一本正經地問:“不知大師今年高壽幾何?”
小家夥伸着六根肥肥短短的小手指,脆聲道:“我六歲啦!”
“噢,原來大師是要過六大壽!”
“噗嗤……”正走過來的長英聞聲直接便笑了出來。
六大壽,虧王爺說得出口!
小家夥自然聽不出他話中的戲谑,笑得眉眼彎彎地直點頭:“大師兄說我如果乖乖聽話,不逃早課,認真誦經,努力練武,就會給我好好過壽,我這段時間都有乖乖的哦。”
原來如此,難怪最近總見不到他。
陸修琰總算明白了,摸摸他光溜溜的腦袋瓜子,想了想,又問:“可有給你芋頭姐姐送請柬了?”
“正打算去呢!”
“去吧,早去早回。”陸修琰微微一笑,拍拍他的小肩膀。
正是瞌睡有人送枕頭,他正愁着沒機會見他的姑娘呢,這小家夥必定是他命中的福星!
“那我走啦!”無色朝他揮揮手,轉身蹦蹦跳跳地跑開了。
長英有幾分失神地望着眼前眉目含笑的主子。原來王爺也是有如此的一面的,有時看着他調侃打趣小無色,他仿佛看到了先皇在世時那個調皮的小皇子。
近日主子在秦澤苡跟前接連受挫他是知道的,心裏自然惱怒非常,只覺得這秦家公子忒不識擡舉了,王爺身份何等尊貴,不嫌棄秦家門戶低,甘願迎娶那秦若蕖為正妃,本身已頂着宮中巨大壓力了,這秦澤苡還在此拿喬自擡身份。
可如今細一想,自王爺到了岳梁,與那秦四姑娘相處以來,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整個人越來越開懷,瞧着也輕松了不少。他想,若是秦四姑娘真能令王爺餘生多些笑容,少些愁緒,他亦會心甘情願奉她為主,敬她如敬王爺。
***
夜漸深,夏蟲鳴叫聲不絕,在夜色當中更是清晰可聞。在這萬籁俱寂的夜晚,久久無法入眠之人卻并不少。
秦二娘輾轉難眠,終于披衣趿鞋下地,素手輕推窗門,忽見月色之下,一前一後兩道身影正往東邊廂房方向走去。她定睛一看,認出走在前面的正是素岚,後面那人竟然是秦澤苡。
她略思忖一陣,随手取過外袍穿上,輕手輕腳地推開了房門走了出去。
東廂內,“秦若蕖”掀開紗帳坐了起來,片刻,起身走向桌邊,取過茶盞正想倒杯茶,忽聽門簾被人撥開之聲,一怔之下正欲出聲詢問,卻在看見來人身影時臉色大變。
她連忙穩住心神,勉強學着秦四娘的模樣掩嘴打了個呵欠,喚:“岚姨是你啊!”
素岚靜靜地站于屋內中央,臉上神色卻是有幾分莫測,倒愈發的讓她心裏沒底。
半晌,她聽對方平靜地問:“小姐怎的醒了?”
“我、我有些渴,故而起來喝碗茶潤潤嗓子。”
素岚垂下眼簾,緩步走來,熟練地給她倒了茶遞到她面前。
‘秦若蕖’心中忐忑,下意識地接過,忽聽對方喚。
“蕖小姐。”
“啪!”茶碗落地的清脆響聲乍然響起,她想否認,卻發現話被堵在了喉嚨裏,怎麽也說不出來。
“你可還記得當年你答應過我什麽?你答應,不管你要做什麽,都不會影響四小姐的生活。也因為此,你才選擇在夜深人靜之時出現,可你如今又在做什麽?為了達到目的,妄顧四小姐意願,讓她與端王……”
也是因為得了她的承諾,她才會竭盡全力助她追查當年血案,否則,于她來說,報仇再重要,也比不過她拼死救回來的姑娘能安穩度日重要。
可如今……素岚深深地吸了口氣,胸口一起一伏,說不出是失望還是心疼。
自當年蕖小姐輕易便能讓四小姐半點也不深究自己身上發生的一切異樣,她便清楚性格強悍、武藝高強的這位,是擁有可控制另一位的能力的,只是沒有料到,這一次她竟然會利用這種能力……
“岚姨,我……”‘秦若蕖’想解釋,解釋她并沒有妄顧秦四娘意願,也沒有真的操控她,可是喉嚨卻堵得厲害,什麽也說不出口。
“事到如今,我明白說什麽已經沒有用了,只是,蕖小姐,你能順利達到目的,不是因為你的手段有多麽的高明,也不是因為你的容貌有多麽的出衆,而是因為端王的心從不曾對你設防,或者說從不曾對四小姐設防,正因為心不設防,你方能如此輕易地闖了進去。”
“蕖小姐,需知人可戲,但真心不可戲,假意待人,于以真心待你之人何等殘忍。端王生性驕傲,若有朝一日他得知自己以為的美好全是有人有心謀之,你可想過他的反應,可曾想過四小姐的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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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你沒有想過,也許有那麽一瞬間你有想到,可最終還是複仇的渴望占了上風。”素岚眼中盡是掩飾不住的失望,她親手帶大的姑娘,最終還是走上了一條她最不願意看到的路。
‘秦若蕖’喉嚨哽得厲害,卻始終不發一言。眼前之人是她這輩子最敬重、最感激,也是最不願意傷害的。
端王在岳梁出現的那一刻,她确是沒有想得太多,只知道這是個天賜良機,她無論如何都不能放過。至于秦四娘……天底下彼此無意的夫妻多的是,日子不也照樣過下去了?至少端王此人的品行還是可信的。況且,若他最終會如她所願的話,那必定對秦四娘也是有情的,以秦四娘那随遇而安的性子,又有端王的憐惜,端王府未必不是一個好去處。
所以,讓秦四娘進端王府,她的下半生有所依靠,而她亦能順利調查周氏主仆之死所掩藏的內。幕,一舉兩得,她不覺得有什麽不妥。
見她如此表情,素岚便知自己的話她根本沒有聽進去,頓時又是失望又是難過。
‘秦若蕖’微微側過臉去,不敢對上她的視線,嗓音淡淡的也聽不出情緒變化:“如今,端王心悅秦四娘,願意迎娶她為正妃,秦四娘亦心中有他,這不是最好的結局了麽?”
“這麽說來,你倒是做了件好事了?”開門聲再度響起,下一刻,秦澤苡鐵青着臉出現在屋裏。
‘秦若蕖’呼吸一窒,眼神微微閃動着。
秦澤苡深深地望着她,眼神帶着濃烈得化不開的悲哀與失望:“我那個懂得以誠待人、懂得體諒、懂得珍惜的妹妹哪兒去了?她什麽時候變得、變得如此不擇手段!會為了達到目的而利用、玩弄別人的真心,會不顧身邊人的苦心而一意孤行……”
“她死了!”‘秦若蕖’打斷他的話,表情冷漠,“她早在十年前就死了,如今不管是在你面前的我,還是白日裏的秦四娘,都不是你口中那個懂得以誠待人、懂得體諒、懂得珍惜的完美妹妹。你的那個妹妹,死了,與娘親一般,死在了郦陽,死在了刀劍之下。”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語氣愈發的強硬:“秦四娘嫁進端王府是最好的結局,便是你能阻止這一次,可難保沒有下一回,憑這張臉,我就不信沒有達官貴人瞧得上,只是,下一人會不會有端王那般的品行,會不會再如端王這般情深意重,那我可就不敢保證了。”
“你……”秦澤苡勃然大怒,手掌高高揚起就要扇下去,卻在對上那倔強的眼神時止了動作,再無法打下去。
‘秦若蕖’仰着下颌,一動也不動地站着,似乎在等着那巴掌扇落。
片刻,秦澤苡緩緩地放下了手,身體微微地顫抖着,眼中隐隐可見水光,他背過身去,阖上眼眸深呼吸了幾下,嗓音沙啞:“你愛怎麽樣便怎麽樣吧,我也沒有資格再管你。”
說罷,大步離開。
‘秦若蕖’雙唇阖動,最終仍是沒有出聲挽留。
素岚沉默地看着這一幕,也不知多久,沉聲道:“蕖小姐,若你心中還有我,還願再叫我一聲岚姨,你便發誓,從今往後絕不插手四小姐與端王之事,不做任何有損他們感情之事,若有違背,便叫我不得好死!”
“岚姨……”‘秦若蕖’失聲叫了起來,可當她看着對方那平靜卻堅決的神情時,一下子便說不出話來。
良久,她方啞聲道:“你明知道我視你如母……”
“可我能賭的也只有你這份心,蕖小姐,你要做的事我阻止不了,我只能盡我所能,護我所護,發誓吧,發了誓,再沒人會阻止四小姐與端王,阻止你進京查你要查之事。”素岚聲音無悲無喜,聽不出有任何起伏,仿佛說的是一件再普通不過之事。
‘秦若蕖’低着頭,眼眶微紅,許久之後方擡頭望着她,一字一頓地道:“我發誓,從今往後再不插手端王與秦四娘之事,若違此誓,教、教、教岚、岚姨不、不得好……死。”
略頓了頓,又加了一句:“亦教我永墜阿鼻,永受烈火焚身之苦!”
素岚怔了怔,低着頭久久無話。
卻說秦二娘看着素岚進了秦若蕖的屋裏,又見秦澤苡站在門外一動也不動,她心中奇怪,只也不敢再上前。
約莫過了不到一刻鐘,秦澤苡亦走了進去,她想了想,放輕腳步走過去,隐隐約約聽到裏頭傳出說話聲,她也聽不大清楚,只模模糊糊地聽到幾個字,什麽‘端王’、‘秦四娘’諸如此類的。
她心中疑惑更甚,怎的又扯上端王了?什麽時候這對兄妹與端王竟走的這般近了?端王連日來到家中又是為了何事?
屋內突然傳出掀簾的響聲,她連忙閃到一邊,接着便見秦澤苡滿臉怒色,渾身上下卻像是彌漫着一股挫敗之氣般走了出來。
她不敢再聽,待再見不到秦澤苡的身影後,亦連忙回了自己的屋裏。
次日一早醒來,秦若蕖便覺得家中氣氛怪怪的,岚姨怪怪的,二姐姐怪怪的,青玉怪怪的,甚至連哥哥也是怪怪的。
她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一時也不知該找何人來問問是怎麽一回事。
“小姐,公子讓你到廳裏見客。”青玉忽地走進來禀道。
“是誰來了?”秦若蕖更覺得奇怪,哥哥竟然會讓她去見客?
“是端王。”
“陸修琰?”秦若蕖大喜,‘噔噔噔’地提着裙擺便跑了出去。
秦澤苡平靜地看着歡天喜地地走進來的妹妹,見她直接便跑到陸修琰的跟前,扯着他的袖口揚着一張笑臉嬌聲直喚:“陸修琰……”
他垂眸,暗地嘆了口氣。
還能再說什麽?這丫頭眼裏只有端王,連他這個哥哥都忽略了。昨夜的那一個對端王是另懷目的不錯,可眼前這個,怕是真的對端王起了情意。
陸修琰原本做好了再被冷待的心裏準備,卻想不到會有意外之喜,看着笑得眉目彎彎的心愛姑娘出現眼前,他勉強按下擁她入懷的沖動,柔聲喚:“若蕖。”
秦澤苡再看不下去這兩人旁若無人的舉止,出聲打斷:“阿蕖,過來!”
秦若蕖抿了抿嘴唇,依依不舍地松開了揪住陸修琰袖口的手,聽話地走到兄長的身邊。
秦澤苡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她一眼,唬得她縮了縮脖子,讨好地沖他直笑。
他沒好氣地戳了戳她的額頭,這才望向神情柔和,嘴角含笑的陸修琰。
“王爺早前所說之話可全是發自內心?”
陸修琰連忙收起笑容,正色道:“句句真心!”
“好,我如今亦明明白白地告訴你,秦家女不為妾!”
“三媒六聘,明媒正娶。”斬釘截鐵的回答。
秦澤苡定定地望着他,不錯過他臉上每一分表情,仿佛想從中找出一絲謊言的痕跡。
陸修琰坦然地迎着他的視線,以最大的誠意來顯示他的決心。
“阿蕖。”正來回在兩人身上看的秦若蕖,忽聽兄長喚自己。
“嗯?”
“去後廚取幾盤糕點來。”
“啊?哦。”相當聽話地轉身出門。
陸修琰一看便知他是有意支開她,不動聲色地端過茶盞呷了一口,卻見對方從懷中取出一張折得整整齊齊的紙,緩緩地攤開在他的眼前。
他順着他的動作掃了一眼紙上內容,臉色當場大變。
“秦公子,你這是何意?”
“以防萬一,也是為了給阿蕖多幾分保障。王爺若肯簽下,我便相信你确是真心實意想要迎娶阿蕖為你的妻子,否則,哪怕她再怎麽不樂意,我也必不會容許她與王爺再有半點接觸!”秦澤苡沉着臉道。
“況且,若是王爺當真做到你所許下的,那這協議書便如同廢紙一張,永遠沒有用得上的時候,王爺又有什麽好怕的?”不緊不慢的語調。
陸修琰垂着眼簾,少頃,抓起桌上的毫筆,蘸墨、簽字、按下印章,一氣呵成。
“如此,公子可放心了?”
秦澤苡怔了怔,本以為還會費些口舌的,哪想到對方竟是如此幹脆。
他伸出手去将桌上的那張協議書拿起,望着那蒼勁有力的筆跡,以及那個端王印鑒,心情頓時變得相當複雜。
“她是我唯一的妹妹,對她,我永遠也做不到真正的放心。”吹幹紙上墨跡,他緩緩地折好收入懷中,不緊不慢地回答道。
“我明白。”陸修琰颔首。
他又怎會不知道他對妹妹的那份愛護之心,而在他的姑娘的心裏,也許兄長占的位置比父親還要重,故而,對若蕖的親事,眼前這位身為兄長的,比遠在郦陽的那位父親更能說得上話。
長兄如父,大抵如此。
陸修琰還想再說,眼角餘光卻在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時咽下了将要出口的話。
秦若蕖歡歡喜喜地捧着食盤走了進來,聲音清脆動聽:“哥哥,陸修琰,岚姨做了許多好吃的,你們看你們看。”
如同獻寶般将食盤上的糕點放下,一雙翦水明眸不停地眨巴幾下,那得意勁,仿佛親自下廚的是她自己一般。
陸修琰輕笑出聲,非常給面子地取過一塊送進口中:“入口軟糯,甜而不膩,甚是美味!”
當下便見對方笑得眼睛都彎成了兩輪新月。
秦澤苡只掃了他們一眼便低下頭去認認真真地品着茶。
女大不中留啊!不知何時在這丫頭的眼裏便只見端王不見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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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妹妹,端王近日好像常到府中來,卻是不知是為了何事?”秦二娘動手為秦若蕖續了茶水,狀似不經意地問。
“陸修琰?來找哥哥說事兒吧,二姐姐,你嘗嘗這個,味道可好了,陸修琰也說好。”秦若蕖随意地答了句,順手将一塊散發着甜香味的糕點送到她嘴邊。
陸修琰?秦二娘愣了愣,将糕點接過手中,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二姐姐,明日我與哥哥都要到萬華寺,酒肉小和尚過生辰,你也去麽?”秦若蕖不知她心思,笑眯眯地問。
到萬華寺?
“也好,據說萬華寺是岳梁第一大寺,來了好些日子都不曾去過,也該去見識見識了。”秦二娘略一思忖便同意了。
作為擁有一大幫徒子徒孫的無色大師,上面又有師傅師兄們疼着,雖然日子過得是清貧些,但寺裏僧人都會想方設法給他過生辰,哪怕全是些齋飯,也使上十八般武藝做得色香味俱全。
陸修琰曾戲谑般稱,萬華寺的齋菜能成為遠近聞名的一大特色,無色大師居功甚偉。
往年都是寺中僧人給無色過生辰,但今年他磨着空相住持,說是要邀請自己的朋友到寺裏來,所謂的朋友,自然便是陸修琰與秦若蕖兄妹。
空相住持自然心知肚明,見視如孫兒般疼愛的小徒弟軟軟糯糯地央着自己,又哪會有不肯之理,只讓人收拾出一間小院,以方便到時讓小家夥招呼朋友。
“如此看來,這無色在寺裏當真是受寵。”看着衆人興致勃勃地準備給小家夥‘過壽’,長英嘆道。
陸修琰微微一笑,的确如此。作為寺裏年紀最小、輩份不低的無色大師,雖說誦經習武都是半吊子,可受寵程度卻是相當高,無嗔是衆僧當中對他最為嚴厲的了,可這何嘗又不是另一種疼愛的方式。
小家夥雖然無父無母,但有這滿寺的人疼愛,也算是上天對他的另一種補償了吧。
“王爺,過完了無色小師傅的生辰,當真便要啓程回京了麽?”長英略有些遲疑,不怎麽确定地問。
“嗯,也到了該回去的時候了。”陸修琰颔首。
既得了秦澤苡的承諾,為免夜長夢多,他還是打算早些回京盡早将他與秦若蕖的名分确定下來。只是這樣一來,那便有好些時日見不到他的姑娘了。
想到那張仿佛不知愁滋味的笑臉,他心中一片柔軟。還好,至少在臨別之前還能見上一面。
“師叔祖,師叔祖,饒了小僧吧……”
“哈哈哈哈……”
行至寺後的小河旁,忽聽一陣孩童得意的笑聲以及年輕男子的無奈求饒聲,陸修琰止步一望,頓時失笑。
只見渾身脫得光溜溜的無色站在河裏,小手撩起河水直往岸上的年輕和尚身上潑,不過瞬間便把對方幹淨整潔的僧袍潑濕了一大片。
這小壞蛋!陸修琰搖頭。
見那僧人邊躲邊求饒,小家夥卻咯咯笑着越潑越興奮,陸修琰看不下去,足尖一點,整個人便淩空而起,飛快地朝那小身影掠去,不過眨眼間,小壞蛋便被他拎了上岸。
“呀!”雙腳一落地,無色便驚叫着雙手捂着軟趴趴的小象,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直往他身上瞪,氣乎乎地大聲怪責道:“偷看人家洗澡,也不害臊!”
陸修琰又好氣又好笑,抓住他的小胳膊将他轉了個身,大掌高高舉起就要往那肉屁股上拍,卻在看到白嫩嫩的屁股上那幾個紅色的胎記時止了動作。
“師叔祖!”得救了的年輕和尚連忙拿着無色的小僧袍走了過來,動作相當熟練地替他穿上了衣服。
衣着整齊的小家夥回過身來沖他扮了個鬼臉,又得意又氣人地朝他扭了扭屁股,在他反應過來前大聲笑着邁開小短腿飛也似的跑掉了。
“師叔祖,等等我……”
不過轉眼的功夫,此處又恢複了往日的寧靜。
“王爺?”見主子眉頭微微皺着不言不語,長英不解上前輕喚。
“……長英,你可知皇長孫乃是何人?”半晌,他方聽到陸修琰有幾分恍惚的聲音。
“自然知道,皇長孫乃大皇子之嫡子,聖上之嫡長孫。”
“不,不是他,真論起來,睿兒并非皇兄之長孫。”
“王爺是指當年二皇子府上侍女所出的那一位?只是,那位小皇孫不是已經……”長英怔忪須臾,訝然回道。
“不,當年皇兄出動了禦羽軍沿河搜索将近一月,卻是一無所獲,時間拖得越久,生還的可能便越小,更何況還是一個剛滿周歲的孩童,人人也只道兇多吉少。如今算來,若他仍在人世,今年恰好便是六歲。”陸修琰沉聲道。
長英大吃一驚,聯想他方才舉動,心思一動:“難道王爺認為無色小師傅便是失蹤的……”
“那位侍女原姓梅,生下的孩兒屁股右邊有五個圍似一處像是梅花般的胎記,當年宮中人人均是稱奇,我亦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去看過,确是如此。方才觀無色身上,亦有如此印記,他的年齡又對得上……”
“屬下曾聽說過,無色小師傅乃是五年前空相住持雲游在外時所撿,如今想來,還真有此可能。只是事關重大,王爺還得與住持細細核對。”
“本王明白,若無色果真是失蹤多年的皇孫,皇族血脈,又怎可流落在外,必是要認祖歸宗的。”
***
“住持,陸施主有要事求見。”僧房內,白發蒼蒼的空相住持緩緩睜開眼睛。
“有請。”
下一刻,身姿挺拔的男子便出現在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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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秦若蕖穿戴打扮妥當,又将給無色的賀禮準備好,這才快快樂樂地與秦澤娘及秦二娘往萬華寺上走去。
無色早早就得到禀報,穿着一身新做的僧袍屁颠颠地跑出來迎接,小手扯着她的袖口,拉着她直往空相住持專門辟出給他招呼朋友的小院走去。
秦澤苡不緊不慢地跟在兩人身後,秦二娘自然亦寸步不離地跟了上去。
“芋頭姐姐你瞧你瞧,有這麽多好吃的,全是師兄們親手給我做的哦!”無色得意地指指滿桌色香味俱全的齋菜。
“啊,你的師兄們待你真好!”秦若蕖相當捧場地驚呼一聲,臉上盡是一片豔羨之色,看得小家夥愈發的得意了。
正走進來的陸修琰見狀輕笑出聲,這對活寶!
“秦公子,秦姑娘。”微微朝着秦澤苡與秦二娘點頭致意,眼神卻總是不由自主地往正蹲着身子聽無色叽叽咕咕不停的秦若蕖飄去。
秦澤苡見狀輕哼一聲,自顧自地尋了處坐了下來。
秦二娘吃驚地在他身上看看,又順着他的視線望望正與無色掩嘴直笑的秦若蕖,心裏頓時‘咯噔’一下。
端王與四妹妹?他們何時……
小和尚的生辰自然及不上大戶人家小公子的生辰,寺裏衆僧也不過是盡着最大的能力做了桌豐富的齋菜,又送了些或是自己做的或從山裏撿的小孩子玩意給無色,最厚的一份禮,也不過是無嗔大師親手給他縫制的一套新僧袍。
可僅是如此也能讓小家夥樂上數日,看着他抱着一堆奇奇怪怪的小玩意笑得合不攏嘴,陸修琰眸色漸深,心中頓生憐惜。
這本該是天之驕子……
“陸修琰……”忽覺袖口被一股力度輕輕扯了扯,他側頭一望,便見秦若蕖可憐巴巴地望着自己。
眼神不自禁地便柔了幾分,他想了想,趁着衆人不留意,拉着她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陸修琰,你要回京了麽?”方才不經意地聽到兄長與長英的話,她便覺得心裏難過極了,陸修琰果然還是要走了。
陸修琰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