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6)

微笑了笑,大掌撫在她的臉頰,輕輕地摩挲着,嗓音低沉暗啞:“傻姑娘,又不是再不能見面了。況且,你可還記得我曾說過的,便是有朝一日我離開,那也是為了能讓我們将來長長久久一處。”

略停頓一陣,他深深地望入她如含秋水的雙眸,無比溫柔地問:“若蕖,你可願意嫁我為妻,一輩子與我長相厮守?”

秦若蕖的臉‘騰’的一下便紅了,那誘人的紅雲迅速地爬滿了她的臉,緩緩的滲到雙耳處,腦袋更是垂到了胸口處,心房裏是一陣比一陣急促的心跳聲。

陸修琰神情柔得地望着她,耐性十足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終于聽到那聲蚊蚋般的——“好。”

喜悅當即布滿了他的臉龐,他再按捺不住滿懷的激動,雙臂一展将她摟入懷中,無比溫柔、無比鄭重在親了親她那豔若海棠的臉蛋,啞聲誘哄道:“再說一次,再說一次好。”

雖然心裏已經知道了對方的答案,可當這個‘好’字落到他耳畔時,仍然能帶給他無比倫比的狂喜與激動。

“人家、人家說過了啊……”秦若蕖羞得将臉直接埋入他懷中,甕聲甕氣地道。

“我想再聽一次,你再說一回可好?”陸修琰的語氣更溫柔了。

“……嗯,好。”羞答答的語調。下一刻,她便感覺擁着她的雙臂更用力了。

良久……

“陸修琰,你是明日便要啓程了麽?”悶悶不樂的聲音從懷中傳出。

“是,對不住,沒有早些告訴你,只因有些事等不得。”陸修琰遲疑一會,歉意地道。

原本他是打算三日後方啓程回京的,如今乍然發現無色的身份,他卻是再等不及,故而提前了歸程。

見懷中的姑娘久久不作聲,他在她的發頂上親了親,啞聲道:“乖乖在家等我回來接你,以後咱們再也不會分開……”

“不好。”秦若蕖猛地從他懷中擡頭,對上他的眼眸認認真真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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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不好?”陸修琰不解。

“話本裏都是這樣的,每回公子說‘等我回來接你’這樣的話,那十有八。九是會失約的,少則三年五載,多則一輩子,白白讓姑娘空等。”

陸修琰愣了愣,随即哭笑不得:“你從哪聽來的這些混話?”

“戲裏都這樣演,話本也這樣寫着呢。十八年後,久久等不到意中人來接的姑娘死了,臨終讓女兒千裏迢迢尋父,只為問一聲‘你還記得小明河畔的李桂花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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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修琰失笑,沒好氣地捏了捏她的臉蛋:“往後再不可看這些亂七八糟的戲,話本也不可以!”

秦若蕖咕哝幾句,他也聽不甚清,只看她的表情便知道自己這話她根本沒聽進心裏去,唯有無奈地搖了搖頭。

“我既說了會回來接你,那必定會回來,我又何曾騙過你來着?”

“有,你有,你有騙過人家!”話音剛落,便見秦若蕖控訴地瞪他。

陸修琰正不解自己何時騙過她,便聽對方指責道:“上回我被蜇了臉,你說擦了藥便不會腫了,我擦了藥,可第二日臉還是腫了,你騙人,騙人!”

陸修琰這才想起這一樁,望着瞪大眼睛一臉控訴的姑娘,他一時又好氣又好笑,原來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他在這姑娘跟前的信用已經被打破了。

他略想了想,從腰間取出一塊通透碧綠的玉佩塞到她的手裏,低聲道:“這是我出生時父皇賜予的玉佩,每位皇子都有,它在某種程度上是我這一輩皇室子弟的象征,如今我便留給你。”

“我就知道,話本裏也是這般寫的,公子臨走前總是留下各種信物……”秦若蕖順手接過,臉上卻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一雙水靈靈的眼眸幽怨地望着他,仿佛他真的是戲中那個負了姑娘一生的公子。

陸修琰氣結,這榆木腦袋的笨丫頭!

這九龍玉佩是他随身所帶之物,乃先皇所賜,普天之下僅此一塊,與親王印鑒同等重要,他把它給了她,難道還不足以表明他的決心?這丫頭長得一副聰明樣,偏生了這麽個榆木腦袋,總糾纏些有的沒的。

實在是有些氣不過,他稍用上些力度在她額上彈了彈,疼得秦若蕖瞬間便含了兩泡淚。見她如此,他又立即心疼起來,伸出手去就要揉揉。

秦若蕖惱他打一巴掌又給個甜棗的做派,恨恨地甩開他的手,重重地沖他哼了一聲,轉身就要離開。

“要走了麽?我明日可就要啓程了,到時得有好些日子無法見面了……”幽幽的聲音從身後飄來,當即便止住了她欲離開的腳步。

她皺着臉苦惱地想了片刻,終是抵不過心底的不舍,轉過身往他懷裏撲去,緊緊地環住他的腰,悶悶地道:“我不想你走……”

陸修琰無聲地笑了起來,聞言笑容一凝,也不知不覺地添了些離愁別緒。他摟緊她,親親她的鬓角:“我會很快來接你的……”

“嗯,你不能學話本裏的那些一去不複返的公子。”再三強調的語氣。

陸修琰直想嘆氣,只也不欲再與她糾纏此事,應了聲‘好’。

秦若蕖總算稍稍放下心來,深深地嗅了嗅他身上好聞的味道,忽地擡頭問:“陸修琰,你熏的什麽香?怎的這般好聞,比姑娘家的還好聞。”

離愁別緒當即跑得無影無蹤了。

這丫頭總有本事破壞他好不容易醞釀出來的情緒!

秦二娘震驚地望着不遠處緊緊相擁的兩人,眼中全是不可置信。原來是真的,端王與四妹妹果真有私情。

她的心情有些複雜,有擔憂、有失落、有苦澀、有嫉妒,百種滋味齊湧心頭,讓她不知不覺地絞緊了手中的帕子。

她垂眸深深地吸了口氣,而後重重地走了幾步,一面走一面裝在尋人的模樣直喚:“四妹妹、四妹妹……”

正半摟着彼此大眼瞪小眼的兩人聞聲立即松開了對方,秦若蕖渾身不自在地拍了拍衣裳上的褶子,又瞥了一眼背着手裝着在看風景的陸修琰,這才揚聲回應:“二姐姐,我在這兒呢!”

“無色師傅在到處找你呢,你怎的出來也不說一聲,憑的讓人擔心,快走吧!”秦二娘目不斜視地朝她快步走過來,二話不說便拉着她往屋裏走,一邊走還一邊教訓道。

“二姐姐我錯了……”秦若蕖糯糯的認錯聲順着清風飄入他的耳中,陸修琰微微一笑,輕搖了搖頭。

他的傻姑娘啊……

翌日一大早起來,秦若蕖急急忙忙地梳妝打扮,連早膳也來不及吃便要往萬華寺上沖,哪想到剛推開家中大門,便見長英站在門外,右手擡着,似是要敲門。

“長英?陸修琰呢?”她先是一愣,随即四下張望,不見那個熟悉的身影,一下子便急了。

“王爺已經啓程回京了,臨行前讓我留下保護姑娘。”長英面無表情地回答。

秦若蕖的臉一下子便垮了下來,哭喪着臉道:“他、他怎麽就走了呢?也不等等我……”

好歹也讓她送他一程啊,怎地靜悄悄地便走了呢!

長英的心情比她也好不到哪裏去,他自幼便是當作端王的護衛訓練長大的,哪曾料到這回主子竟不讓他跟着,而是将他留了下來保護這秦四姑娘。

——“你的使命既是護本王周全,而她,便是本王的命,護她亦即護本王……”

陸修琰臨行前的那番話再度響在他耳畔,他低低地嘆了口氣,也罷,既然這姑娘這般重要,他自然不惜一切代價護她周全。

将長英留下,陸修琰是經過深思熟慮方做出的決定。一來确是希望在他不在身邊的這段日子裏,長英能代他保護她;二來也是向宮裏表明他迎娶秦若蕖的堅決态度,畢竟,長英是他自幼便帶在身邊的護衛,說是形影不離也不為過,在某種程度上,長英便算是代表着他。

見不得妹妹這副垂頭喪氣的模樣,秦澤苡恨恨地在她額上一拍,沒好氣地道:“你就這點兒出息!”

秦若蕖捂着額頭委屈得直癟嘴,還是秦二娘輕輕地将她拉到身邊坐下,柔聲問:“這是怎麽了?”

秦若蕖低着頭悶悶不樂:“陸修琰回京了,也不肯讓我送送他便走了。”

端王回京了?秦二娘一愣,這般幹脆地便走了,難道四妹妹于他來說也不過是閑來逗弄的?

想到這個可能,她沒來由地生出一股忿恨來,天下男子皆薄幸,從不會珍惜別人的心意,端王看來也不過如此!

只是,當她看到被迫留下的長英,心裏卻又有幾分不确定了。

人走了,倒留下個護衛,這又算是什麽意思?

***

禦書房內,宣和帝正合上最後一本奏章,忽見宮中內侍進來禀報:“皇上,端王求見。”

他先是一愣,随即大喜:“修琰回來了?快請快請!”

不過片刻的功夫,一身親王裝扮的陸修琰便邁着沉穩的腳步走了進來。宣和帝也不待他行完禮便直接抓着他的胳膊将他扶了起來,大笑道:“脫了缰繩的馬兒可總算記得回來了……”

陸修琰嘴角勾起一絲弧度,與他在一旁的方桌上落了座,自有宮女伶俐地奉上熱茶。

宣和帝頗感興趣地問了他一些關于岳梁的風土人情,聽他娓娓道來,愈是興致盎然。

兩人閑聊半晌,陸修琰方正色地道:“臣弟此次歸來,有兩件事得禀明皇兄。”

“是何事?”見他如此,宣和帝亦不禁挺直了腰板,一臉威嚴地問。

“這第一件,臣弟想請皇兄看看此物。”陸修琰從懷中掏出一只赤金長命鎖,雙手呈了上去。

宣和帝接了過來仔仔細細地打量一番,眉頭緊皺:“此物倒頗像朕賜予幾位皇孫的長命鎖,只是瞧來有些陳舊。”

衆皇孫的長命鎖便是不戴在身上,亦會有專人精心保管,絕不可能如眼前這個這般,一看便知是長年不曾料理過。

“你是從何處得來的?”他想了想,問道。

“皇兄可還記得五年前落水失蹤的那名身有梅狀胎記的小皇孫?”陸修琰不答反問。

“朕自然記得,當時若非平王廢妃劉氏……朕那剛滿周歲的小皇孫又豈會無辜丢了性命。”提及此事,至今仍讓宣和帝惱怒非常。

他念着兄弟情份不忍趕盡殺絕,到頭來反而累及自己的長孫。

他努力平複心中怒氣,又問:“為何你提及此事?”

“不瞞皇兄,此物臣弟是從岳梁萬華寺住持空相大師手中所得,空相大師五年前雲游途中,曾救下一名孩童,這名孩童剛過六歲生辰,而在他的屁股上,同樣有五個圍似梅花的紅色胎記。”

“什麽?”宣和帝失聲叫了起來。

陸修琰微微側頭示意,身後的內侍便将捧在手中的布包呈了上來,裏頭赫然放着一整套孩童的小衣裳。

“這便是空相大師救下那孩童時,他身上所穿的衣物,臣弟已經着梅氏生前舊人前來相認,又仔細比對過,已經肯定了上面的針線出自梅氏之手。”

“那孩子、如、如今可好?”宣和帝難掩心中激動,捧着小衣的手微微顫抖着,那畢竟是他第一個孫兒,又是因為他的一念之仁而險些喪命,心裏多少是在意的。

想到那個古靈精怪、調皮搗蛋的小家夥,陸修琰微微一笑,颔首道:“他很好,這些年身邊一直有許多人疼愛着。”

“那就好,那就好……”宣和帝喃喃,下一刻又追問,“如今他人在何處?你怎不把他帶回來?”

陸修琰緩緩放下手中茶盞,拭了拭嘴角,不緊不慢地道:“不急,待臣弟向皇兄禀明了另一件事再說也不遲。”

宣和帝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笑罵道:“你是純心讓朕着急不是?”只見他這般氣定神閑,想來那孩子這些年真的過得很好,也稍松了口氣。

“還有什麽事你便一起說吧,省得在此賣關子。”

陸修琰清咳一聲,迎上他的視線認認真真地道:“皇兄可還記得,臣弟離京前曾說過,回京後便會确定王妃人選。”

“自然記得,如此說來,你是有了決定了?”宣和帝精神一震,微微探着身子,頗有興趣地問。

不待對方回答,他又道:“說起來朕還未問你,那常家姑娘去了一趟岳梁,怎的卻斷了腿回來?你皇嫂還特意傳太醫去醫治,只聽說情況像是不大好,怕是以後走路都……”說到此處,他蹙眉。

陸修琰怔了怔,搖頭道:“臣弟不知,常姑娘出事後,臣弟曾問過她,她也只說是一時不着走岔了路,這才掉落了陷阱裏頭。”

“原是這樣。”宣和帝點點頭,稍頓了頓,道,“這常家小姐雖是品貌雙全,可惜如今斷了腿,卻是與皇家無緣了。”

陸修琰垂眸,對這個結果并不意外,帝後便是再賞識常嫣,也不可能會讓他娶一名身有殘疾的女子。

“好了,如今呂家姑娘與賀家姑娘,你更屬意哪個?”将常嫣之事抛開,宣和帝饒有興致地追問。

“臣弟屬意……秦家姑娘!”陸修琰擡眸,一字一頓地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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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秦家姑娘?哪個秦家的姑娘?”宣和帝糊塗了。

“益安秦家的四姑娘。”陸修琰不緊不慢地回答。

“益安秦家?”宣和帝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你莫要告訴朕是一年前那個秦家。”

“皇兄好記性,正是那個秦家。”陸修琰含笑道。

宣和帝的臉一下子便沉了下來,兩道濃眉都快擰到一處去了:“修琰,你莫不是在開玩笑?哪家的姑娘你不選,怎的偏了這家裏的姑娘,還四姑娘,這四姑娘是何人之女?死了的秦伯宗?還是……”

“秦季勳之女。”陸修琰插嘴回答。

“噢,原來是秦季勳……什麽?!秦季勳?!居然還是秦季勳之女?!修琰,你是嫌朕近來耳根太過于清靜不是?秦季勳之女,虧你敢說得出口!”宣和帝的臉徹底黑了。

又不是不知道母妃對秦家、對秦季勳是怎樣的深惡痛絕,娶秦季勳的女兒?先不提日後如何,只怕先一件便是宮裏的不安寧。

“皇兄,臣弟并非兒戲,乃是真心實意要迎娶秦四姑娘為妻,請皇兄成全!”陸修琰跪在他的跟前,沉聲道。

“迎娶為妻?你要娶她為正妃?你可知,憑她出身益安秦府這一條,連端王府門都難進,若是你着實喜歡,朕睜只眼閉只眼準你帶回府中做個侍妾倒也不成問題,可正妃?絕不可能!”宣和帝吃了一驚,随即堅決地拒絕道。

不等陸修琰再說,他忙道:“你若瞧不上呂賀兩家的姑娘,朕讓你皇嫂重新再挑,但凡身家清白品貌雙全的,只要你看得中,朕無有沒允,唯獨秦家姑娘不可能!”

陸修琰抿嘴沉默,片刻,迎上他的視線相當認真地道:“可是皇兄,天底下身家清白品貌雙全的女子再多再多,臣弟想要的也唯此一人,懇請皇兄成全!”

“此事休得再提,朕意已決,秦氏女為端王妃?絕不可以!”好不容易壓下周氏被休後亡一事,再娶秦家女,豈不是又讓人多些談資?更何況,這個秦家女還是休棄了周氏的秦季勳之女,關系如此混亂,不說母妃不肯,便是他自己也不願意。

“皇兄、皇……”看着拂袖而去的宣和帝,陸修琰暗地嘆了口氣,他就知道此事絕不會如此順利,但也想不到皇兄的态度竟是如此的堅決,似乎毫無轉寰的餘地。

***

“他瞧中哪個不好,非得看上那秦季勳之女,母妃至今仍對秦氏一族恨得牙癢癢,娶秦氏女,這不是往火裏澆油麽?你瞧他平日行事都是一副精明的模樣,怎的偏在這事上犯了糊塗。改日,不,今日你便讓人将各府适齡姑娘的畫像送來,一個個讓他挑,不管挑中哪個,朕立即下旨賜婚!”

鳳坤宮內,宣和帝沖着皇後‘噼哩啪啦’好一頓發洩,末了接過皇後體貼地送到跟前的茶盞,‘咕嚕嚕’的一口便灌了下去。

“朕的幾個兒子加起來,都沒這一個弟弟這般令人操心!”靠着椅背,他長長地嘆了口氣。

紀皇後掩唇輕笑,行至他身後力度适中地為他揉着太陽穴,柔聲道:“六弟平日裏行事總是沉穩可靠,可情之一字嘛,他畢竟年輕些,說不定那秦家姑娘确有什麽過人之處,方使得他念念不忘。”

略頓了頓,道:“當年周家姑娘不也是在見了秦季勳之後……”

宣和帝兩道濃眉皺得更緊了:“這秦家人到底是怎麽回事?這都給人灌的什麽迷人心魂的湯藥。”

當年周家表妹亦是如此,要死要活哭着鬧着要嫁益安那剛死了夫人的秦季勳,如今又輪到他自幼看着長大的弟弟,去了岳梁一趟,回來便硬是要娶那秦季勳之女。

以那小子的性情,既然對自己說了出來,便絕對是上了心的,只怕未必會輕易放棄,這事怕是有得磨了。

一想到這,他又覺得頭疼不已。

“什麽過人之處,敢情滿京城的大家閨秀都抵不過她一個,能把修琰迷得暈頭轉向不知輕重,可見此女便不是什麽純良之輩。”宣和帝惱道。

紀皇後無奈輕搖了搖頭,也不再勸,正在氣頭之上,再勸也不過是白白連累那秦家姑娘。

誠如宣和帝預料的那般,陸修琰果然不死心,每日都揪準他基本上批閱奏折完畢的時候過來磨他。

說得多了,有時幹脆什麽話也不說,只靜靜地坐在一旁,完全是一副靜坐請願之姿,愈發惱得宣和帝吹胡子瞪眼,只差沒親自拎起掃帚将他掃地出門。

一連七日後,宣和帝再也忍不住,直接下了命令,禁止端王出現在他三丈範圍之內。

得了口谕的內侍遲疑一陣,小聲問:“皇上,那早朝時,可需請王爺挪到殿外去?王爺如今所站之位,恰好在三丈以內。”

宣和帝被他噎了一下,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吓得對方當即‘撲通’的一下跪在地上請罪。

“罷了罷了,下去吧!”宣和帝煩不勝煩,朝他揮了揮手。

內侍連忙躬身退出,出了殿門又苦惱地嘆了口氣。

那這旨意到底頒還是不頒啊?

這日,陸修琰照舊往禦書房來,卻被告知宣和帝往皇後娘娘宮裏去了,他挑了挑眉。皇兄怕是糊塗了,要是往別的娘娘處去倒也罷了,他自不好前去打擾,可皇嫂那裏嘛……

足下方向一轉,他背着手,慢條斯理地踱着步往鳳坤宮所在走去。

“小皇叔,小皇叔……”行至途中,忽聽身後有人在喚自己,他止步回頭一望,便見二皇子陸宥誠大步流星地朝自己走來。

“小皇叔,我那孩兒果真還在人世?”陸宥誠緊緊抓着他的臂,一臉的激動。

“确是如此。”陸修琰颔首。

“真、真的太好了,那、那他如今在何處?皇叔為何不把他帶回來?”

“過陣子我便會将他帶回,你莫要急。”陸修琰安慰道。

“好好好,我、我不急、不争,皇叔,您有事便先忙去吧,我、我走了。”陸宥誠搓着手掌,難掩興奮地道。

陸修琰微微笑着拍拍他的肩,看着他步伐略顯飄浮不穩地離開,心裏不禁有幾分欣慰。

到底是父子血脈情深啊!

一直走出了陸修琰的視線範圍內,陸宥誠方停下腳步,臉上原本的激動興奮之色瞬間便斂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聲冷笑。

很好,這個兒子來得非常好,皇長孫之名想必要易主了,最重要的是,這個孩子是端王親自尋回來的,以他的性子,這個孩子誓必也會成為他放不下的責任之一,如此一來,在端王跟前,二皇子府的份量便不再似如今這麽輕。

六年前他也不過不知事的少年郎,哪懂得為人父親,若非母妃堅決讓生,他是不會樂意自己的長子/長女從一個侍女肚子裏爬出來的,後來孩子墜河失蹤,他也只是難過了數日便抛開了,畢竟那個時候他身邊的女子不少,哪個不能給他生兒子?加之又正處于擇妃階段,将來娶了正妃,生的嫡子豈不是比這麽一個更加金貴?

如今失蹤多年的孩兒突然說還活着,他初時确是吃了一驚,只也沒多大的驚喜,他如今膝下又不是沒有兒子,府中一名側妃一名庶妃肚子還各懷着一個呢,一個放養在外多年,也不知長成什麽樣的孩子,他還不放在心上。

只是,當得知這個孩子是端王親自尋回的時候,他頓時心思一動。

如今冊立太子呼聲最高的便是他與大皇子陸宥恒,彼此支持者不相上下,而大皇子占的優勢自然是他嫡出又居長的身份,只是先帝曾說過‘能者居之’這樣的話,故而他雖非嫡出又非長,但同樣具有競争力。

唯一有一點讓他心中忐忑的,便是端王陸修琰的态度,朝廷上下無人不知今上對幼弟端王甚是寵信,往往端王在皇上面前說一句話,抵得過旁人的千言萬語。

如此舉足輕重的人物,雖從未曾對太子人選發表過一點意見,可因自幼與大皇子陸宥恒一處長大,關系比與其他皇子自是更加親近,他雖未說明言,但舉動卻無形中表明了立場。

如今多了個孩子……

陸宥誠眼中綻放着志在必得的光芒,便是争取不到端王的支持,但亦要讓他不偏不倚,這個孩子便是最好的契機!

陸修琰哪想得到他懷着的是這樣的心思,他更加不會想到,将無色帶回京,将成為他日後最為後悔的一件事。

此刻,他正坐在紀皇後面前,随意地掃了一眼桌上一字排開的畫像,裏頭畫着一個個豐姿各異,如花似玉的女子,或溫婉、或嬌美,環肥燕瘦,應有盡有。

“六皇弟,你仔細瞧瞧,這當中可有合眼的?”紀皇後以帕掩唇輕咳一聲,問道。

“不錯,個個都姿容出衆。”陸修琰淡淡地回了一句。

個個都出衆……換言之,不就是個個都沒有入他的眼麽?

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紀皇後手一揮,自有宮女上前将衆畫像收了起來。

“你倒給我說說,那秦家姑娘有何過人之處,讓你這般執着。”

“過人之處?”陸修琰認認真真地想了一圈,茫然道,“好像沒有……”

紀皇後頓時被茶水嗆了一口,連忙低頭掩飾,拭了拭嘴角後,她嘆道:“既無過人之處,你又為何堅決要娶?”

陸修琰沉默不語,半晌,方輕聲道:“皇嫂,這輩子活到如今這般年歲,我從不曾有過希望強烈擁有的東西。”

紀皇後點點頭,确是如此,他是她看着長大的,性子淡然到有幾分淡漠的地步。

“……可她,卻讓我頭一回生出想霸占、想擁有的念頭。皇嫂,我不知自己對她用情幾許,只知道餘生若無她相伴,生亦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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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皇後陡然擡眸,吃驚地望向他,這短短數月,便讓他用情深到這般程度了?

“誠然,她确是沒什麽過人之處……”不由自主地憶起當初秦若蕖一連串讓人啼笑皆非的事,他的嘴角微微勾起,神情溫柔地道,“不能美美地等着讓我當個英雄,也不能以才學教我心生意動,更不能飄飄似仙讓人驚豔,甚至,還生了個榆木腦袋,說話每每能把人噎死。最大的本事,便是三言兩語破壞我好不容易醞釀出來的氣氛……”

唇邊笑意漸深,這一刻,他迫切希望見到他的姑娘,相思入骨,大抵便是如此了吧!

紀皇後怔怔地望着他,看着他臉上如夢似幻的笑容,心中觸動。

嘴裏說的全是對方的不好,可哪怕對方再不好,在他眼裏,也是最讓他心動的姑娘。真正的喜歡一個人,大抵便是如他這般,哪怕是對方身上的缺點,在他眼裏也是可愛的。

她低低地嘆了口氣,鼻子裏有微微的酸澀。不由得對那個從未謀面的秦四姑娘生出幾分羨慕來。

女子一生最大的願望,不就是求一個一心待己的良人麽?秦四姑娘,她已經得到了。

她定定地望着他,看着那與宣和帝頗有幾分相似的眉目,不禁微微垂下了眼簾。

她想,無論如何,她都要讓他們得成眷屬。

直到陸修琰離開後,宣和帝才從落地屏風後走了出來。

“皇上可都聽到了?”見他出來,紀皇後輕聲問。

“嗯,朕都聽到了。”宣和帝自顧自地在軟榻上坐了下來,有幾分恍惚地回答。

那個小小年紀便愛板着一張臉的幼弟,那個好像天底下什麽也引不起他興趣的幼弟,仿佛不過眨眼的功夫,便已經長大成人,已經有喜歡的姑娘,有讓他執着地想執其之手與之偕老的意中人了。

“皇上如今還想阻止他們麽?當年母後臨終前,一再懇請你我待為照顧剛出生的修琰,不求他登高富貴,唯願他一生遂心和樂。彼時我也不過一個皇子妃,宮裏自有各位娘娘,可母後那般做,何嘗不是出于對我,對皇上您的信任。從那一刻起,修琰雖為皇弟,但在我心裏,他與宥恒、長寧兩人一般無二,都是我撫養長大、時刻挂念的孩子。”

“我不知那位秦四姑娘人品、才貌如何,但只要她能讓修琰餘生多些幸福與笑容,不管她是不是秦家女,也不管秦家如今怎樣不受母妃待見,我都願成全他們。”紀皇後坐到他身側,嗓音輕柔卻充滿了堅定。

宣和帝緩緩擡眸迎上她的視線,見她一雙嫣紅的唇瓣緊緊地抿着,作為她同床共枕二十餘載的夫君,他又豈會不知這是她緊張時的小動作。

他低低地嘆了口氣,修琰之于他,何嘗不是如宥恒他們一般?母後臨終托子,一番苦心,他又怎會不明白!正因為明白,明白那個曾經給予他最為寶貴的母愛的女子,那份疼愛他的心,即使在她擁有了自己的親生骨肉亦不曾變過,所以這二十餘年來,他才能視弟如子。

二十多年來,這個弟弟一直很讓他省心,亦相當能幹,每回都能将他交辦的差事辦得漂漂亮亮,以致不知不覺間,他已經習慣了将麻煩事全扔給他解決,而他,亦從不曾讓他失望過。

再者,這麽多年來,他一直是那般清清冷冷無欲無求的模樣,久而久之,他也理所當然地認為世間上沒什麽事,更沒什麽人能觸及他的心底。

可直到今日,他才猛然發現,原來對方并不是無欲無求,他也會對某個姑娘生出霸占的念頭,也會不依不饒地煩他,求他準許他迎娶心愛的姑娘為妻。

“唉……”他再度長長地嘆息一聲,歪在軟榻上,探出手臂将紀皇後摟到懷中,輕撫着她的背脊喃喃地道:“朕明白,朕都明白……”

紀皇後将臉埋入他的胸膛,心裏卻是酸澀難當。

皇上,你不明白,你其實什麽也不明白!

“禀娘娘,仁康宮來旨,太妃娘娘請娘娘過去。”忽地,內侍尖細的聲音乍然響起,紀皇後立即輕輕推開他的懷抱,扶了扶頭上鳳冠,又整了整衣裳,正要邁步出門,便聽宣和帝道,“左右無事,朕與你一起去吧!”

帝後二人到了仁康宮正殿,康太妃見兩人一同而來,冷笑一聲道:“皇上來得可真是巧,也免了我再讓人去請。”

行過了禮落了座,宣和帝方笑問:“不知母妃有何吩咐?近日怎不見怡昌進宮來?”

“我只問你,陸修琰欲娶秦季勳之女為端王妃之事可是真的?”康太妃并不理會他,開門見山便問。

宣和帝愣了愣,此事母妃怎會知道?論理應該只有他與皇後曉得才是,而修琰自然不會将他自己的心意到處講,他跟前侍候的人,以及皇後身邊侍候之人就更沒那個膽子了。

不解間,他不由得微微皺起了眉。

“如此看來,是真的了?”康太妃還有什麽不明白的,當即大怒,用力一拍寶座扶手,“皇上,你眼裏可還有我這母妃?”

宣和帝定定神:“母妃言重了,朕不敢。”

“你有什麽不敢的?你明知那秦家、那秦季勳做了什麽事,陸修琰不知輕重倒也罷了,你倒随着他鬧,這成何體統!”康太妃氣得臉色鐵青,發髻上金釵垂落的明珠,随着她顫抖的身子而微微擺動着。

宣和帝沉默片刻,擡眸不緊不慢地道:“當年之事,真論起來,秦季勳一家,反倒是受害者……”

“你大膽!”康太妃勃然大怒,‘噔’的一下從寶座上彈了起來,手指指着他抖啊抖,整張臉氣得似是有幾分扭曲了。

紀皇後怔了怔,不動聲色地輕輕拉了拉他的袖口,宣和帝撓撓她的手心,示意她放心。

“朕也不過是實話實說,周家表妹夥同他人殺妻奪夫,此舉早已觸犯我大楚刑律,只是死者已矣,朕也不願多加追究。秦季勳休妻,有理有據,對朕不願宣揚之意亦默默接受。殺妻之仇不能報,更是與仇人同床共枕數年……”

“住口!”

“啪!”

康太妃憤怒地随手拿過一旁的花瓶狠狠地砸到地上,成功地制止了他未盡之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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