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8)

子有意拖延。只是,這又是為何?他不是已經向秦澤苡表明了誠意麽?連那樣的字據都立下了,還不能讓他們相信,他誠心求娶的心意麽?

還是說,他有什麽地方忽略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思前想後,認定許是秦季勳不相信自己的誠意,畢竟對方抵達岳梁是在他離開之後。

既然如此……沉思良久,他陡然起身,大聲吩咐道:“備馬!”

提起國舅,官員百姓頭一個想到的自然是紀皇後的親兄長紀老大人長子,而能讓宣和帝叫一聲舅舅的,卻是懿惠皇後兄長晉寧侯許昌洲。

說起晉寧侯府,倒真是讓人覺得怪異,仿佛從先帝朝起一直至今,都像隐形一般,府中人人都像是深居簡出,除非特別重要的日子方見侯爺及侯夫人現身,尋常日子想見一面都難。

尤其彼時母儀天下的中宮之主還是他們家的姑娘,懿惠皇後素有賢德之名,又得先帝愛重,論理晉寧侯父子兄弟等人應該春風得意,趁機加勁,使侯府更上一層樓才是,可偏偏他們卻像老僧入定般,愈發的少與人來往。

便是作為懿惠皇後唯一血脈的陸修琰,一年也見不得親舅幾回。倒不是他不常上門拜見,而是不敢打擾了侯府清靜。

而此時,他便坐在晉寧侯許昌洲的面前。

許昌洲長着一張嚴肅方正的臉,加之他那不茍言笑的氣質使然,愈發顯得他整個人不易親近。

此刻,他皺着眉望向陸修琰,嗓音低沉,語速緩慢:“你是想讓我為你上門求親?”

陸修琰恭恭敬敬地道:“懇求舅舅成全。”

頓了頓又輕聲道:“舅舅乃修琰最敬重的長輩,婚姻大事,修琰還是希望舅舅能替我作主。”

許昌洲不緊不慢地呷了口茶,道:“你乃皇室中人,自有皇上為你作主,若瞧中了哪家姑娘,請皇上下旨賜婚便是,何需再搞求親那一套。”

“修琰希望能以尋常百姓身份,走尋常求親路子,鄭而重之地宣示我之決心與誠意,也讓世人明白,她嫁我,非高攀,而是我執意求娶之故。至于賜婚聖旨,錦上添花便好。”

這也是他所能想到的秦季勳不肯許嫁的原因,或許對許多人來說,嫁入皇室是莫大恩賜,但于間接吃了不少皇族苦頭的秦季勳來說,絕非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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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細思之後亦猛然醒悟,他忽略了一件很重要之事——那便是秦若蕖以讓人絕對意外之勢成為端王妃後,朝野上下投諸她身上的異樣目光誓必會更苛刻。

他固然不在意旁人目光,可他卻不會讓他心尖上的姑娘陷于那般境地。女兒家心思細膩敏感,他的姑娘性子再迷糊,可也不代表着她無知無覺。

許昌洲甚是意外,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嘴裏卻說:“我替你跑這一趟倒不是不可,只是,你需知道,我若以你的長輩身份出面,那你的這門親事便需遵從我許氏家訓,齊人之福之類的美事,可是再不能享了。”

“修琰明白,早在立志要娶她時,修琰便已經決定了此生唯她一人。”陸修琰正色道。

許氏家訓,男子不得納妾,女子不得為妾。

許昌洲靜靜地看了他良久,對上那雙凝着堅定光芒的眼眸,少頃,低低地“嗯”了一聲,端茶送客。

陸修琰明白他這是同意了,頓時便松了口氣,也不敢再打擾,忙起身告辭。

“王爺走了?”捧着茶點出來的晉寧侯夫人四下望望不見陸修琰身影,問道。

“走了。”許昌洲淡淡地應了聲。

“你可是應了他?他終究是皇室中人,與尋常晚輩不同,萬一宮裏不同意這門親事,你卻代表他上門求娶,這不是……”

“他又怎會陷咱們于那等境地,他敢來,這門親事想必已得了皇上默許,找咱們不過是為了給女方更多尊重,也向世人展示他對那姑娘的愛重罷了。”

“這孩子,終究是流着許氏一族血脈,有子如此,妹妹泉下有知,也該放心了。”

***

秦季勳父子又拖了一個月,見原本隔三差五來催的長英等人竟突然安靜了下來,心裏均有些奇怪,這是放棄了?可瞧着又不像。

兩人不得其解,再隔得大半月,父子二人正就岳老先生給的議題辯論得面紅耳赤,忽聽下人來報,說是有位許侯爺上門求見。

許侯爺?父子倆面面相觑,均是不解。

“有請。”

許昌洲進來後只簡單地表明了身份,朝着秦季勳作了個揖,語意誠懇地道明來意:“我此次來,是為外甥修琰求娶貴府四小姐。”

“我有外甥,年二十有三,一表人才,略有家財,自見令嫒,心生傾慕,願傾其所有,三媒六聘,迎娶為妻,結百年之好。”

秦氏父子還未從對方身份帶來的驚訝中回神,又被這話驚得險些合不攏嘴。

端王竟請來了晉寧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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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雖不曾為官,但亦知道今上對晉寧侯甚是敬重,更加上懿惠皇後的關系,晉寧侯府于他來說,說是母族亦不為過。

故而,但凡有眼色之人均清楚,表面看來京中周府名聲更盛,實則周氏一族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卻是不及晉寧侯府的。

當然,這當中還有晉寧侯府行事低調知進退、不插足朝中政事的原因所在。

只是,于秦季勳父子來說,什麽侯府地位倒不算什麽,最重要的是晉寧侯乃是端王的嫡親舅舅!

端王請最為敬重的長輩上門求親,足以看出他對女兒/妹妹的看重,而晉寧侯的插手,亦是堵住了攸攸之口。

再沒有人敢質疑秦家姑娘的品行,質疑她是否使用了什麽不堪的手段才得以嫁入王府。因為,他們的婚事,是由雙方長輩作主,當今聖上賜婚。

***

“小姐小姐,端王請人上門提親了!”青玉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随手抹了一把額上的汗漬,難抑興奮地道。

秦若蕻噔’的一下從椅子上彈了起來,下一刻又害羞地低下頭去,絞着帕子扭扭捏捏地道:“知、知道了……”

“那小姐肯定不知王爺請了何人來?”青玉笑得一臉神秘。

“是何人?”秦若蕖好奇地問。

“他的嫡親舅舅晉寧侯爺。”

“哦,這也沒什麽,陸修琰爹娘都不在了,由舅舅作主也沒錯。”秦若蕖點點頭。

青玉一動不動地望了她片刻,忽地問:“小姐,你應該不清楚晉寧侯的身份地位吧?”

“我又不笨,怎的會不知道,他是陸修琰的舅舅,還是位侯爺。”秦若蕖有些得意地晃了晃腦袋。

青玉張張嘴,終是洩氣地道:“小姐說得對,不就是王爺的一位長輩嘛。”

父兄與晉寧侯說了些什麽秦若蕖不得而知,只是約莫半個時辰之後,她被秦季勳叫到了書房裏。

“……阿蕖,你、你果真願嫁端王為妻?”秦季勳斟酌良久,問道。

秦若蕖羞澀地抿了抿嘴,卻是大大方方地脆聲回答:“願意啊!”

秦季勳胸口一窒,看着眼前仰着一張紅彤彤臉蛋的女兒,那雙明亮的杏眸眨巴眨巴幾下,愈發顯得璀璨奪目。

他被恍了一下,一時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依稀間仿佛聽到有人在他耳畔說着話。

——“清筠,你可願嫁我兒季勳為妻?”

——“願、願意的。”

他低低地嘆了口氣,将書案上的錦盒遞到她跟前,啞聲道:“這是侯爺留下的訂親信物,乃是故老太君留給外孫媳婦之物。”

懿惠皇後生母留下來的東西作訂親信物,嫡親舅舅上門提親,端王已經盡了他最大的努力向他表示他的誠意。

但凡他心中所顧慮,端王都盡力一一為他掃清,只這一份心意,便足以掩去這門親事帶給他的那些隐憂。

最重要的是,他的女兒明顯已經心系端王,他又怎忍心再讓這雙明亮的眼睛沾染黯然。

秦若蕖好奇地打開盒蓋,見裏頭放着一枝點翠金嵌紅寶石鳳簪,她雖對珠寶頭面無甚研究,但也能看得出這簪子價值不菲。

“王爺他……他在荷池沁芳亭等你。”

秦若蕖當即又驚又喜地望了過來:“陸修琰來了?!”

言畢也不待他回答,抱着錦盒歡天喜地地邁過了門檻,恰好見兄長迎面走來,順手便将錦盒往他懷中塞去,匆匆地扔下一句:“哥哥先替我拿着,回頭我再來取!”

秦澤苡愣愣地望着她如鳥兒般歡快的背影,又看看懷中錦盒,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丫頭,當真是一點女兒家的矜持都沒有了!

秦若蕖哪還有心思理會兄長怎麽想她,只提着裙擺雀躍地往沁芳亭飛跑過去,連險些撞上了素岚也顧不得。

“你倒是走慢些,小心摔着!”素岚在她身後大聲囑咐。

“知道了知道了。”

秦若蕖的回應從遠處飄來,素岚聽得直想嘆氣。

穿過園子中的一道圓拱門,踏上青石小橋,便見一個似是有些熟悉,又似是有幾分陌生的身影背着手立于沁芳亭處。清風徐來,卷起他的衣袂飄飄,翻飛似蝶。

她放緩了腳步,有些失神地朝對方走去。

那人似是心有所感,緩緩地回過身來,認出是她,歡喜的笑容綻于唇畔。

“若蕖……”

秦若蕖傻愣愣地望着他片刻,陡然揚笑,提着裙裾飛快地往他身上撲去。

“陸修琰!”

陸修琰笑着張臂接住她,剎時間,溫香軟玉充斥懷抱,久違的芬芳萦繞鼻端,讓他不由自主地将她抱得更緊。

秦若蕖抱着他的腰,在他懷中仰着臉笑得如春花般燦爛。

“陸修琰,你沒騙我,你果真回來了!”

“是,我回來了!”陸修琰含笑低語,低沉醇厚如美酒般的嗓音在她耳畔響着,不知怎的,竟讓她生出幾分羞意來。

她扭着身子掙脫他的懷抱,羞答答地側過身去,一張俏臉豔若海棠,眼角眉梢所含的那縷嬌羞,看在陸修琰的眼裏,煞是勾人。

他強忍着那股将她摟入懷的沖動,柔聲道:“好些日子不見,你便打算一直這般背對着我,也不與我說說話麽?”

下一瞬間,秦若蕖便已轉過身來,只頭仍是微微的垂着,蚊蚋般道:“你、你想說什麽呀?”

陸修琰按捺不住伸出手去握着她的,感覺那柔柔軟軟的小手輕輕掙了掙,只是很快便卸松了力度。他只覺心裏暖暖的,忍不住用上幾分力将她拉近自己些許。

“說說這些日子你在家裏都做了些什麽?”嗓音柔和暗啞,帶着明顯的誘哄。

“沒、沒什麽啊!哥哥要娶嫂嫂,爹爹從郦陽過來,因為原本住的院子太小,哥哥便又置了新房子,搬家都花了好些日子呢!”不知不覺地,她原本那點不自在便散去了,又再回複了往日叽叽咕咕的性子。

“……酒肉小和尚聽說我要搬走,硬是拉着不許,他的幾位徒孫勸了又勸都勸他不動,哪怕擡出了無嗔大師都不管用,沒法子,我只能拜托幾位師傅代為禀報住持大師,準他讓酒肉小和尚跟我到新家裏住上幾日。”

嬌嬌軟軟的嗓音清脆動聽,說話間偶爾帶着的幾分苦惱、幾絲無奈的妥協,讓陸修琰心軟得一塌糊塗。

“……明明是雕得很難看嘛,還不讓人實話實說,我說了他便硬是把那些雕得怪模怪樣的簪子往我發上插,還威脅我不準取下來,不只這樣,還雕得一天一個樣不重複,什麽難看的簪子都我頭上插。你說哥哥是不是很過分?”提及被迫成為兄長練手木簪試戴者的那段日子,她的聲音裏含着濃濃的抱怨。

“嗯,是很過分。”陸修琰忍着笑意,一本正經地回道。只聽這嬌憨的抱怨之語,他便能想像秦澤苡當初故意捉弄她的情形。

果然是能将“若蕖”叫成“小芋頭”的親哥哥!

“你不知,那幾日我都不敢出門,怕丢人,哥哥真的太過分了!”秦若蕖用力點了點頭,以示對兄長惡劣行徑的強烈不滿。

“不錯,真的太過分了!”陸修琰學着她的樣子點了點頭。

秦若蕖眼睛眨啊眨,亮晶晶的,看得他心髒‘撲通撲通’直跳個不停,卻突然聽她感嘆般道:“陸修琰,你真好!”

這般與她同仇敵忾的他,真是好!

陸修琰心尖輕顫,仿佛有根調皮的羽毛在裏頭輕輕地掃啊掃,癢癢的,酥酥麻麻的。他望向她的眼神愈發的溫柔纏綿,柔到似是能滴得出水來。

“你,也很好……”凝望着她的視線含着脈脈情意,嗓音暗啞低沉。

秦若蕖歪着腦袋望了過來,那長而卷的眼睫如同小扇子般扇動幾下,臉頰暈着片片紅雲,柔嫩紅粉的丹唇微微地抿着,直看得他心動不已。

下一刻,卻聽對方輕呼一聲:“啊,陸修琰,你怎的黑了這般多?”

似是有一口氣被死死地堵在了心口,陸修琰身子僵了僵,不過瞬間的功夫,相當從容地接了話:“心裏盼着早日與你相見,故而路趕得急了些,日曬雨淋的,難免黑了些許。”

“噢,原來如此!”秦姑娘恍然大悟。

“嗯,确是如此!”端王殿下微笑颔首。

“不過,就算是黑了也一樣那麽好看!”秦姑娘捧着臉蛋,眼睛亮得像是能照亮他心底每一處角落。

陸修琰再忍不住輕笑出聲。

這姑娘怎麽就這麽讨他喜歡呢!

良久,他執着她的手輕聲問:“那鳳簪你可收到了?”

“收到了收到了。”

“那是我外祖母留給外孫媳婦之物,你、你可明白收下它的含義?”他斟酌着又問。

秦若蕖頓時便害羞起來,抽回被他握着的手,捂着臉蛋甕聲甕氣地回答:“當、當然知道。”

陸修琰含笑望着羞答答的姑娘,想是再與她說說話,只是餘光在看到遠處秦澤苡的身影時暗暗嘆了口氣。

“……我該走了,你好生在家裏等着,等着我來迎娶你。”低低地扔下這一句,他終于依依不舍地邁開了步子。

“好。”很輕很柔的回答在他身後響着,瞬間便使得他的神情又柔了幾分。

***

翌日,陸修琰親自到了萬華寺,鄭重地感謝寺內衆僧多年對無色的愛護與照顧,早已收到消息的衆僧不舍地望望咬着手指一臉懵懂的無色。

無嗔大師喉嚨哽了哽,卻是半句話也說不出。小家夥是他與衆師弟們把屎把尿帶大的,平日雖讓他們操碎了心,但帶給他們的歡樂卻是數之不盡的。如今乍然要走,不亞于拿刀子往他身上割肉。

其他們僧人感覺亦是差不多。

無色看看這個,又望望那個,先是撲過去撒嬌地摟着空相住持直蹭:“師傅師傅,弟子不在了,您得天天想我。”

“好、好、好,天天想。”空相住持憐愛地揉揉他的小光頭。

小家夥又蹭了幾下,望向幾位師兄們,忽地大笑着撲向站于無嗔身邊的那位,小手在他的大肚子上直拍,脆聲道:“二師兄,就算你生了小娃娃也不能忘記我。”

“小壞蛋,誰要生娃娃了!”無癡大師圓圓的臉上盡是無奈。

無色咯咯笑着又轉向另一人。

“三師兄,我不在了你要聽話,可不能再尿床了哦。”

“那是屋頂漏水,屋頂漏水!!”氣急敗壞的聲音完全破壞了對方寶相莊嚴的形象。

……

師弟們一個個都被小家夥單獨道過別,無嗔大師靜靜地立着,眼裏卻有幾分失落。

“大師兄。”忽覺衣角被人揪住,他低頭一望,便對上一張仰着的小臉。

“大師兄,無色、無色最喜歡大師兄了……”小家夥別扭地絞着袖口。

無嗔一怔,随即微微一笑,摟着他的小身子,聲音是難得的溫柔:“去吧,不論何時,萬華寺的門總會為你開着,師傅與師兄們也會一直惦記着你。”

無色一下子便紅了眼睛,環着他的脖子嗚咽道:“師兄,我不想走……”

無嗔将他抱得更緊。

一直靜候着不作聲的陸修琰見狀嘆了口氣,上前拍拍他的小肩膀,彎下身去為他擦着淚,随後正色對着衆僧道:“諸位大師請放心,陸修琰在此保證,無論何時,都會全力護他周全!”

晨曦映照下,英偉挺拔的男子牽着一步三回頭的小身影,一步一步往山下走去,很快地便消失在青山綠翠當中……

62|

“皇上,端王到了。”內侍進來禀報。

宣和帝先是一怔,繼而大喜,扔開手中的案卷,忙道:“快請快請!”

不過一會的功夫,陸修琰的身影便出現在殿門之外,宣和帝的視線只往他身上一掠,便落到他身側那個小小的孩童身上。

那是一個約莫六七歲,長得虎頭虎腦的孩童,腦袋光溜溜的,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轉着,小手緊緊地揪着陸修琰的袖口,蹦蹦跳跳地跟着他的步伐走了進來。

他不禁微笑着颔首。

陸修琰正欲拱手行禮,卻覺袖口被小家夥緊緊地抓着,他輕輕地握着那肉乎乎的小手将自己的袖口解放出來,這才朝着上首的宣和帝恭敬地行禮:“臣弟參見皇上,願吾皇萬歲!”

無色撲閃撲閃眼簾子,歪着腦袋不解地望着他,又看看正朝自己微笑着的宣和帝。

他想了想,上前一步雙手合什一本正經地脆聲道:“貧僧無色,見過施主。”

宣和帝愣了愣,随即朝他招招手,示意他過去:“過來。”

小家夥擡頭望望陸修琰,見對方含笑沖自己點了點頭,這才邁着小短腿‘噔噔噔’地跑過去,仰着臉笑得眉眼彎彎地問:“施主你叫我做什麽?”

宣和帝笑着摸摸他的腦袋瓜子,慈愛地問:“你叫無色?”

“對啊,我叫無色。”小家夥用力點了點頭,略頓又補充了一句,“江湖人稱無色大師!”

宣和帝一個不着險些嗆着,連忙背過臉去咳了幾聲。

底下的陸修琰亦是相當的無奈,心知這小家夥必又是不知學了哪位施主的話。

“咳,原來是無色大師啊!”宣和帝強忍着笑意,放緩聲音又問,“那你今年幾歲了?”

“已經過了六大壽。”

“咳咳咳……”宣和帝再度背過身大聲地咳了起來。

小家夥見狀,體貼地伸出小短手拍着他的背,稚氣地問:“施主你身子不舒服麽?”

陸修琰亦是忍俊不禁,倒沒想到這小家夥居然将他當日戲谑之語記了下來。

宣和帝好不容易才回複過來,望着小家夥的眼神不由自主地便添了幾分柔和,眼角眉梢亦不自禁地帶了笑意。

誠然他早已不是初次當皇祖父,但卻從來沒有哪一個皇孫如眼前這小家夥一般,帶給他這般不一樣的感覺。

“施主,你也是要看我的屁股麽?”見他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自己,想到連日來不時要看自己屁股的那些人,小家夥有些害羞地揪緊了褲頭。

宣和帝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笑聲過後揉揉他的腦袋瓜子,柔聲道:“不,朕不必看。”

又何需他親自去确認,他最看重的弟弟必不會拿皇族血脈之事來開玩笑。至于其他去确認小家夥身世之人,也不過是依規矩辦事而已。

無色總算是松了口氣,小手拍着胸口道:“那就好那就好。”

只一會又有幾分委屈地道:“施主,你們城裏人真奇怪,怎的老愛看人家屁股,人家可是當師叔祖的人了……”

宣和帝笑着将他抱到膝上,不答反道:“怎麽會是施主呢?你應該叫朕一聲皇祖父。”

“皇祖父?你是我的祖父麽?”無色咬着小指頭,糯糯地問。

陸修琰聞言擡眸望了過去。

皇祖父,如此說來,皇兄這是承認了無色的身份?

“是,朕是你的祖父。”

“噢……”無色眨巴眨巴眼睛,下一刻卻又望向陸修琰。

陸修琰沖他笑着道:“還不叫皇祖父?”

“哦。”無色撓撓後腦勺,相當清脆響亮地喚,“皇祖父!”

宣和帝含笑點頭,正要說話,又見內侍進來禀道:“回皇上,二殿下到了。”

邁進來的陸宥誠乍一見坐到宣和帝懷中的小家夥,腳步一頓,随即略微低下頭去掩住眼中的驚訝。

“兒臣參見父皇。”

“你來得剛好,無色,這位便是你的父親。”後面兩句卻是低着頭沖懷中的無色道。

無色吃驚地張着小嘴,一時看看宣和帝,一時又望望陸修琰,在得了肯定答案後,這才緊張地揪着衣角一步步往陸宥誠跟前挪過去。

陸宥誠一臉激動地凝望着他,卻見他忽地轉了方向,直接撲到了陸修琰身前,将小身子躲在他的身後,探出半邊臉望向自己。

陸修琰有些意外,倒是頭一回見他這般怯怯的模樣,拍拍他的小臉放柔聲音鼓勵道:“別怕,他就是你的爹爹,親爹爹。”

“孩、孩兒……”陸宥誠激動得眼眶微紅,啞着嗓子喚道。

無色張着小嘴,在宣和帝和陸修琰鼓勵的目光下,終于結結巴巴地喚了一聲:“爹、爹爹……”

“好、好、好……”陸宥誠搓着手掌,高大的身軀微微地顫抖着,似是想去抱抱他,可又怕驚了他。

宣和帝滿意地捊須點頭,骨肉團聚,也是上蒼眷顧。忽地,他想到某位同樣在岳梁之人,皺眉問陸修琰:“朕聽聞你此番去岳梁還請了舅舅一起?”

“确是如此,臣弟請舅舅他老人家作主,以外祖母傳下之鳳簪作訂,正式向秦四老爺提親。”陸修琰老老實實回禀。

宣和帝險些一口氣提不上來:“你當真好啊,朕讓你把那秦四姑娘帶回來瞧瞧,你倒好,反帶着舅舅上門。提親?虧你想得出來!”

“芋頭姐姐人最好了!”陸修琰還來不及回答,正被陸宥誠環着靠在對方懷中的無色突然插嘴。

“芋頭姐姐?”宣和帝不解。

“便是秦四姑娘。”陸修琰為他釋疑。

“好個七巧玲珑心的秦四姑娘,連你身邊一小小孩童也不放過利用。”宣和帝冷笑一聲,本就對秦若蕖有幾分不滿的,如今對她的印象可謂差到了極點。

端王暫住萬華寺,無色又是萬華寺僧人,她若是想接近端王,必是通過利用無色。

陸修琰又怎會不明白他心中所想,輕咳一聲提醒道:“皇兄,四姑娘與無色相識交好在前。”

宣和帝頓時有幾分不自在。

“芋頭姐姐最好了,她會陪我玩,不管我怎樣捉弄她都不會生氣,還會給我做好看的小挂包,有了好吃好玩的也總記着我……”小家夥不懂眼色,只聽到有人提及他的芋頭姐姐,當即滔滔不絕地數着芋頭姐姐對他的各種好。

宣和帝更不自在了,只心裏對秦若蕖的不滿卻是不知不覺地消了不少。

小孩子心思最是敏感,最能分辯真心假意,若真是這兩人相識交好在前,一個大家閨秀,卻能耐心地陪伴照顧一個無父無母身無長物的小和尚,此人品行必也不會差到哪裏去。

況且,舅舅都已經親自上門提親了,還彼此交換了訂親信物,這門親事已經成了定局。提親也好,賜婚也罷,都不過是一種形式,既是他的幼弟看中的姑娘,他給她這點兒體面又算得了什麽?

陸宥誠若有所思地望着滿眼亮晶晶的無色。

能被父皇抱坐到懷裏,又能讓小皇叔這般關懷備至,還與未來的小皇嬸交好,這小子莫非是上蒼派給他的福星?

這日,當今皇上突然降下兩道旨意,一是正式宣布失蹤五年之久的皇長孫陸淮鑫平安歸來;二是将益安秦季勳之女秦若蕖賜婚端王陸修琰為正妃。

旨意傳出,朝野震驚。

大學士府內,常嫣幾乎将身邊所有一切都砸了個稀巴爛,整張臉因為憤怒而變得扭曲。

“她是端王妃?她居然是端王妃?!”

宣仁宮內,兩名宮女小聲議論着剛頒下的聖旨,捧着書卷的女官在聽到某個名字時腳步一頓,随即便低下頭去。

秦若蕖?

二皇子府內,二皇子正妃曹氏沉着臉抿着唇,胸口一起一伏的顯示着她正努力壓抑着心中惱火。

“你也聽我一句勸,皇上正式恢複了他皇長孫的身份,又是端王親自将他帶回來的,這孩子的價值便不僅僅是一個普通的皇孫。殿下欲争取那個位置,少不了端王的支持,這孩子就是一個最好的契機。”坐到曹氏身邊年紀稍長的女子好言相勸着。

“娘相信,二殿下必也是有着這樣的想法,你把這孩子養到膝下,給他嫡子的名分與待遇,不僅二殿下心中高興,便是皇上與皇後娘娘也只有誇的份兒。再說,這孩子是殿下‘長子’,不比東院那位生的居長更好?一舉數得,何樂而不為呢?若是這孩子将來争氣,你也算有個依靠,難道還想靠那幾個庶出子?”

曹氏想了想,也覺甚為有理,颔首道:“娘說得有理,是女兒目光短淺了,待殿下回府後,我便親自向他提出将這孩子養到膝下充當嫡子。”

“這就對了,這孩子你得好好養着,就當他是親生兒子般對待,将來的好處必是有的。”曹夫人滿意地點了點頭。

曹氏勉強勾了勾嘴角。

将一個從卑賤侍女肚子裏爬出來的孩子視若親兒,這于她來說,說是一種屈辱也不為過。可是沒法子,誰讓她的肚子不争氣呢?若是她自己能生,又怎會讓別人的孩子占了她的孩子的名分及待遇。

陸宥誠本是想直接将無色帶回府中,奈何小家夥一聽說要與陸修琰分開便死活抱着他不肯撒手,憑誰怎麽勸都沒用。

陸修琰無法,只能懇請宣和帝同意讓他将小家夥帶回端王府住幾日,以便讓他慢慢熟悉京裏的人與物。

宣和帝想了想也覺有理,小家夥雖性子活潑,但讓他一下子便孤身處于陌生環境,難免會不安。

至于陸宥誠,更是樂見兒子與端王親近,又哪會不同意。

賜婚聖旨抵達岳梁秦府時,秦氏父子神色相當平靜,倒是岳玲珑與秦二娘按捺不住吃驚。

得了旨意的秦若蕖害羞地低着頭坐在榻上,站于她身側的素岚神情複雜難辯,便是青玉也有些悲喜莫名。

***

“父親的意思,雖說成婚一切事宜都有宮裏打點,可咱們也不能什麽也沒有準備,尋常百姓嫁娶該有的也一樣不能少。”岳玲珑挑了挑燈芯,屋內光線瞬間便亮了不少。

秦澤苡合上書卷,将妻子拉到身前抱着,懶洋洋地‘嗯’了一聲。

“……昨日我整理嫁妝,發現裏頭有一座位于京城南大街的宅子以及百來畝良田,我想着這些空着也是空着,不如給阿蕖添妝,你覺得如何?”岳玲珑伏在他懷中,柔柔地道。

秦澤苡把玩着她的長發,搖頭道:“這是你的嫁妝,是岳父岳母一番心意,怎能輕易送出。便是爹爹與阿蕖也不會要的。你放心,咱們家雖然不是什麽大富大貴之家,可風風光光地嫁女兒倒也是能辦到的。夜深了,咱們早些安歇吧!”

說罷也不待岳玲珑再說,親了親她的臉蛋,直接便抱着她到了床上……

東邊院廂房內,對鏡輕順長發的女子嘴角微微勾起,眼中光芒大盛。

端王府、京城,還有那隐藏的真相……

她早說過,她此生最不缺的就是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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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八日,是欽天監擇定的黃道吉日,亦是端王陸修琰迎娶正妃的日子。

這日一大早,秦若蕖便被素岚叫起,因昨晚緊張到翻來覆去久久無法入眠,故而她整個人仍是迷迷糊糊的,只知道屋裏來來回回腳步聲不止,臉上、發上、身上都仿佛有好多雙手在忙碌着。她蜷蜷地擡眸,認出是一個月前宮裏派出來的女官們。

一個月前,皇後便指派了宮中得力女官前來她候嫁的府邸,有負責教導她宮廷禮儀規矩的,亦有負責她行禮當日妝容打扮的。此外還有許多雜七雜八之事,都分由不同的教習女官教導,直聽得她如墜雲裏霧裏。

待她終于清醒過來時,已發現身上已經穿戴整齊。她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相信鏡中女子是她自己。

但見鏡中女子身着一身莊重又不失喜慶的大紅描金鳳紋通袖袍、團紋霞披,頭帶金鳳冠,冠底綴着紅綠兩色寶石及寶钿花,前後用各式珍珠翡翠寶石綴成牡丹狀,冠頂插一對口銜珠結的金鳳。面若桃花,翦水雙瞳,遠山眉似黛,口若含朱丹,對鏡微微一笑間,神采飛揚。

“小姐當真好看極了!”青玉首先發出驚嘆。

其他女官宮女亦含笑贊不絕口。

秦若蕖有幾分得意又有幾分害羞地抿了抿雙唇。

素岚定定地望着她片刻,忽地別過臉去小心地擦着眼中淚花。當年那個軟軟的小姑娘終于長大了,自今日起,便會有另一個男子執起她的手,與她攜手走過餘下的人生。

夫人,你在天之靈可看見了?小姐她終于嫁人了!

坐落喜轎內那一刻,秦若蕖突然心生慌亂,她努力睜着雙眼,入目是一片紅,紅得豔麗,紅得奪目,那感覺,仿佛是她整個人已經被鮮豔欲滴的紅色所緊緊包圍,掙不脫,逃不掉。

轎外是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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