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19)
。”
青玉應了聲“是”,這才與他在另一名嚴府侍女的引路下往秦若蕖暫時歇息的廂房走去。
此時的常嫣定定地在原處站了片刻,四下環顧已經不見了秦若蕖的身影,想了想便打算返回花廳坐一陣子,忽然卻見鏡湖對面的路上一個身姿挺拔的男子迎着紛紛揚揚的雪花,踏着滿院的燈光大步朝前走。
端王……
她的眼神漸漸變得朦胧,恍恍惚惚之間,似是見那人眼中含情嘴角帶笑,正朝自己一步一步走過來。
她忍不住上前幾步,想去握住對方朝自己伸出的手,哪知卻怎麽也觸摸不到,更讓她心急的是,那人卻忽地停下了腳步,緩緩轉過身去,緊接着,背對着她邁步離開。
她急得擡腳便去追,眼看着離那人越來越近,卻不知為何總是差那麽幾步,讓她怎麽也觸不到碰不着。
“等、等等,等等……”她仿佛置身一個白茫茫的天地,眼裏心裏只有眼前那個夢魂萦牽的身影。
一路追着那人而去,直到見對方邁進了一間廂房內,她心中一喜,亦追着走了進去。
“端王……”她如夢似幻地喚着。
那人止步回身,臉上帶着溫柔寵溺的笑容,正朝她伸出手。
她一點一點地将自己的手遞過去,觸摸到溫熱厚實的大掌,那人牽着她的手,緩緩地朝她跟來,行至她身前,雙臂一展,将她摟入懷中……
***
陸修琰邁步而入時,便見軟榻上的妻子正歪在紅鹫懷中,一名嚴府侍女正喂着她喝解酒湯。
他走過去坐到榻沿上,拉着她的手柔聲問:“可好了些?明知道自己不擅飲酒,怎的還喝這般多?”
秦若蕖見他進來,水氣朦朦的雙眸眨巴眨巴幾下,嗓音軟軟糯糯地道:“頭暈,人家沒有喝很多……”
陸修琰一揮手摒退屋內下人,将無比乖巧的妻子摟在懷中,安慰性的親親她的額頭,笑道:“都喝到頭昏腦漲了還不算多?”
不錯,別人喝醉了會耍酒瘋,這丫頭醉了倒是比往日更要乖巧溫順。
“頭疼,揉揉,揉揉。”秦若蕖将他的手拉到額角處,撒嬌地道。
陸修琰順從地為她揉着太陽穴,看着懷中嬌滴滴的妻子舒服得直哼哼,心中又軟又愛。
“陸修琰,你怎的來了?”半晌之後,許是解酒湯起了作用,又或是陸修琰按摩的手法太好,秦若蕖終于清醒了過來。
“聽說有只小醉貓身子不适,本王放心不下,自然得來瞧瞧。”陸修琰戲谑地道。
秦若蕖往他胸口上輕捶一記,嬌嗔地道:“人家才不是醉貓,不許這樣說人家!”
陸修琰輕笑,雙手環着她的腰肢讓她靠在自己胸膛上,低下頭去偷了記香,這才含笑道:“小醉貓怎喝那麽多酒?”
秦若蕖舒服地靠着他,渾不在意地道:“我也不清楚,跟你出門時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後來清醒過來便已經在這裏了。”
陸修琰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在來的路上,懷中的小妻子小憇了片刻,想來那個時候兇丫頭便現身了。兇丫頭有些酒量,自然不拒與人對飲,估計喝得懵懵懂懂之時便隐了回去,換出了這個毫無酒量的傻丫頭。
他有些無奈,看來得找個機會與兇丫頭商量一下,在她現身期間得禁酒,否則一旦她離開,傻丫頭可不就辛苦了?
“身上可還有什麽地方不舒服?若沒有,咱們便出去吧!”陸修琰輕聲問。
在別人府上卿卿我我到底有些心裏障礙。
“沒有了沒有了,咱們走吧!”秦若蕖連連搖頭,從他懷中掙脫落地,順手理了理發髻衣飾,又回過身去為陸修琰整理衣裳,待一切收拾妥當後,青玉紅鹫及一名負責收拾廂房的嚴府侍女便走了進來。
秦若蕖正想說話,忽聽外頭傳來一聲尖叫,吓得她一下子便縮進陸修琰懷中。
陸修琰摟着她安慰性地拍拍她的背脊,聽着外頭雜亂的腳步聲、說話聲,眉頭緊皺,揚聲吩咐紅鹫去看個究竟。
紅鹫應下正要出去,房門忽然被人用力地推了開來,伴随着婦人憤怒的聲音及好言相勸之音。
“便讓本夫人瞧瞧是什麽王爺如此膽大包天!”
“常夫人不可……”
“大膽,端王爺與王妃在此,何人擅闖!”紅鹫勃然大怒,厲聲一喝,竟一下子便喝住了吵吵鬧鬧的那幾人。
滿面怒容的常夫人一眼便看見寒着臉一手護着妻子的陸修琰,眼前的這一幕大大出乎她的意料,質問之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
“不知幾位夫人有何指教?竟如此不知禮數,本王當真大開眼界。”陸修琰眼神冰冷,臉色森寒。
“王爺恕罪,妾身等失儀。”嚴大夫人率先跪下請罪,其餘衆人醒悟過來,亦跟着下跪。
秦若蕖也被陸修琰這冷然之氣唬了一跳,輕輕扯了扯他的袖口,小小聲地喚:“陸修琰……”
陸修琰知道自己吓到了她,煞氣當即便斂了下來,輕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夫妻兩人的小動作自然瞞不過門外衆人。
“若各位夫人無事,那便請離開!”他語氣冷冷地道。
“是。”嚴大夫人應了聲,死死扯着瞪着雙眼怒視秦若蕖的常夫人,将她拉走了。
“王爺與王妃如此恩愛,又怎會瞧得上那斷腿的常姑娘,想來必是那常姑娘看到端王的身影便追了過來,想着效仿前段時間那事也來個生米煮成熟飯,哪想到卻不知便宜了哪個男人。”
“我瞧着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丢人丢到別人府上來了。”
“可不是嗎……”
周圍的竊竊私語如利箭般直刺向常夫人的心髒,她的臉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紅。
她的女兒,這下子全毀了!
衆目睽睽之下衣衫不整,還有什麽名聲可言?
陸修琰是在入席之後方清楚常家姑娘出事之事的,從周圍的小聲議論當中,他迅速地歸納出事情的經過,再聯想常嫣出事的那間廂房所在位置、常夫人撞門而入的那聲質問、早前現身與人對飲後又隐去的‘秦若蕖’、青玉的親自來尋……一幕又一幕如同走馬燈般在他腦中閃現。
他的心,像是被重錘狠狠地砸了一下。
他的妻子,竟然利用他設局對付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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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強忍着心頭的失望與隐隐的痛意,面不改色地與身邊之人寒暄,一直到受了嚴氏父子叔侄敬的酒後,他方起身告辭。
他貴為親王之尊,能親自前來恭賀已經是給了嚴府天大的面子,嚴府衆人也不會妄想着能留他一直到散席。
而女眷那邊因出了事,哪怕嚴大夫人婆媳妯娌幾人努力維持表面的笑容,只到底氣氛有些怪異。
秦若蕖不明所以,只她終究不是什麽好奇心旺盛之人,對別人的事也不會放在心上,怡然自得地用了些膳食,絲毫不理會偶爾落到自己身上那探究的目光。
“王妃,該回府了。”紅鹫行至她身邊,壓低聲音道。
秦若蕖聽罷輕拭了拭嘴角,與嚴大夫人妯娌等人招呼了幾句,嚴大夫人親自送了她出二門,直到見她上了出府的軟轎,這才嘆口氣道:“常姑娘在咱們府中出事,想來常府……日後只怕有得麻煩了。”
“大嫂,于你所見,毀了常姑娘清白的會不會是端王?畢竟大家可是聽得清清楚楚,那常姑娘口中一直喚着‘王爺’。”一旁的二夫人輕聲問。
“端王若是對那常嫣有意,完全可以直接将她納入府中,何需這般偷偷摸摸?再說,當時大家可都是看到的,端王與王妃在一起。”嚴大夫人瞥了她一眼。
“如此說來,很大可能是那常姑娘跟着端王去了廂房那邊,不知怎的走錯了房間,以致給人占了便宜。”二夫人越想越覺得真相便是如此。
“此事着實有些……常嫣便是走錯了房間,完全可以直接離開,為何……”大夫人越想越不明白。
“兩位嫂嫂,于我看來,此事怕是常氏母女刻意為之,你們想想,當時常夫人發現女兒醜态,并聽到常姑娘念着王爺時,她是怎樣做的?”一直默不作聲的三夫人忽地道。
大夫人與二夫人對望一眼,異口同聲地道:“常夫人立即便朝端王所在的對面廂房闖去。”
“正是,如今想來,常夫人倒是有一種希望落實端王與她女兒之事,否則女兒都那樣醜态百出了,她不想着盡快為女兒善後,反倒不顧勸阻硬是要闖……”
妯娌三人低低地讨論了幾句便噤了聲。
***
寒風呼呼迎面刮來,刺得臉上生臉,雪花紛紛揚揚,落到背着手迎風而立的陸修琰發上、肩上,可他卻無知無覺,一直到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他方轉過身來。
“陸修琰。”秦若蕖快步走到他的身邊,扯着他的袖口撒嬌地輕喚一聲。
陸修琰定定地望了她一陣,若有似無地嘆了口氣,将那有些許冰涼的小手包入掌中,親手将她扶上了馬車,随後自己亦跟了上去。
車內暖意融融,舒服得秦若蕖眯起了大眼睛,習慣性地歪入一旁的男子懷中,纖臂環着他的腰身,在那厚實的胸膛上蹭了蹭,仰着臉愛嬌地問:“陸修琰,為什麽你的身體總是那樣暖暖的?”
陸修琰心裏有些悶悶的堵,只也記得扯過一旁的毛毯覆到她的身上,将她包成個蠶蛹一般抱在懷裏。
沒辦法,誰讓懷中的姑娘那樣怕冷呢!
他用自己的臉試了試她臉頰的溫度,涼涼的觸感,頓時心疼地将她摟得更緊:“可還冷?”
“一點兒都不冷,有你在身邊,全身都暖洋洋的。”秦若蕖笑眯眯地道。
陸修琰注視着她,望入她那雙清澈的眼眸深處,仿佛想要透過這雙明亮若星的雙眸望入她的心房。
秦若蕖撲閃撲閃眼睫,不解地脆聲問:“做什麽這般看着人家?”
“阿蕖。”
“嗯?”
“不管你想做什麽,我都會盡力去幫你,所以……”他的嗓子一啞,對着那黑白分明的眼眸,不知怎的餘下之話怎麽也說不出來。
他的傻姑娘什麽也不知道,什麽也不清楚,他還能說些什麽呢?
“我當然知道不管什麽你都會幫我啊!”秦若蕖的笑容異常明媚。
她當然知道她的夫君待她有多好!
看着這燦爛如朝陽般的笑靥,陸修琰喟嘆一聲。罷了罷了,利用便利用吧,作妻子的利用一下夫君也不是什麽大不了之事,總歸他也沒有什麽損失。
雖然這般想,只是心裏仍有些沉甸甸的悶悶感覺。
常家姑娘在嚴府婚宴上的醜事在次日便傳遍了京城大街小巷。
***
陸修琰邁向車駕的腳步略頓了頓,不過傾刻便回複如常,大步跨上了車。
流言能傳得這樣快,可見必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若是想得再深一層,或許有聰明之人瞧出了皇兄對常大人态度的變化。
而皇兄态度的變化,可見對當日梅苑一事已有了了解,若是他已經查到了真相,又怎會一直不……難道是皇嫂從中做了什麽,這才将皇兄的懷疑悉數轉移到常府上?
想到近段時間後宮中的風波,江貴妃,不,如今已經是江妃,接二連三觸怒龍顏,直接從貴妃降至妃位,現今還被禁足宣仁宮中。
他很清楚,江妃在宮中多年,培植的勢力必然不小,可短短不過一個多月便被打壓得幾乎透不過氣,足以見得出手對付她的人勢力之強大。
這個人,除了皇後,他想不出還有什麽人。
紀皇後深得宣和帝信任,對後宮裏的事,宣和帝悉數交付于她,故而,若是紀皇後想要隐藏後宮裏的某些事,宣和帝也未必能真的那般輕易便查得出來。
而前朝之上,宣和帝最終決定将吏部尚書之位給了三皇子那邊的人,更在數日前降下了旨意,将四名成年皇子封了王,皇後所出的大皇子陸宥恒最終被冊封為鄭王。
他甚至覺得,皇兄将吏部尚書之位交給三皇侄那邊的人,或許有為他培植勢力之意,若是如此,儲位之争必會更加激烈。
他的眼神有幾分迷茫,心裏也有些亂。最終,只化為一聲長長的嘆息。
***
端王府內,‘秦若蕖’施施然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外間聽到響動的青玉連忙進來侍候她穿衣梳洗。
“蕖小姐,事情比咱們想像中還要順利,如今大街小巷都在議論着昨日之事,方才錢伯着人傳來了消息,一大早常府便趁着霧色将常嫣送到了家廟。”青玉低低地回禀道。
‘秦若蕖’唇邊漾着一絲冷漠的笑意,她擡手輕扶了扶發簪,淡淡地道:“棄卒保車,不過是名門世家慣用伎倆罷了,只要常嫣還出現在人前,誓必會提醒着世人昨日的醜事,常府清流世家,最是重視名聲,又怎可能為了這一個女兒而毀了家門聲譽。”
青玉深以為然。
隔得數日,秦澤苡派人來報喜,原是岳玲珑有了身孕,秦若蕖大喜,磨着陸修琰要去看望有孕的嫂嫂,偏陸修琰奉了旨意要進宮議事,無奈之下只能将妻子送到了秦府,許諾出宮後便來接她回府。
望着他離去的背影,‘秦若蕖’雙唇抿了抿,足下步子一拐,帶着青玉從秦府東側門處離開。
沿着長長的巷子走了約莫一刻鐘,在一間兩進的宅子停了下來,青玉上前有節奏地敲了幾下門,片刻,大門‘吱呀’一聲便從裏面打了開來。
“妾身見過端王妃。”身披縷金百蝶大氅的女子踏着雪朝她盈盈行禮。
“賀夫人免禮。”
那女子,竟是剛嫁入嚴府的賀蘭钰!
“常嫣已經徹底被毀,王妃也算是如了願,妾身恭喜了。”兩人一前一後進屋落了座,賀蘭钰不緊不慢地道。
“這也多得賀夫人出手相助。”‘秦若蕖’淡淡然地笑了笑。
賀蘭钰臉上得體的微笑不改,聲音仍是柔柔的:“如此,王妃是否可以将那物交還妾身了?”
“那是自然,青玉。”‘秦若蕖’側頭喚了一聲,青玉連忙上前,将一直藏于袖中的玉佩遞了她。
‘秦若蕖’輕撫着玉佩上那個‘賀’字,少頃,将它放在桌上,推至賀蘭钰面前。
賀蘭钰接過仔細辯認了一會,确信這的确是兄長自幼佩戴在身上的玉佩,這才收入腰間:“王妃确乃言而有信之人。”
‘秦若蕖’微微一笑,起身告辭離去。
賀蘭钰望着她漸行漸遠的身影,片刻,低低地嘆了口氣。
她該慶幸自己及時從端王那個旋渦裏抽身而出,憑端王妃的心計,再加上又有端王的寵愛,她若嫁進去,必然讨不了半點好處。
看看常嫣,再看看呂語媚,最終得了什麽下場?
若非兄長不争氣,落了把柄在端王妃手上,她又怎會親手給自己一生一回的婚禮添上污點。
‘秦若蕖’不知她的想法,也無心去理會,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中進行,她的心情是無比的舒暢。
常嫣當日能借江貴妃之手暗算秦四娘,今日她便能借賀蘭钰之手送她一份大禮。若無賀蘭钰提供的詳盡路線圖,就算能讓人給常嫣下幻情散,也未必能順利地将她引到那間廂房裏去。
說起來錢伯尋來的這幻情散确是個好東西,無色無味不易讓人察覺不說,還相當的方便好用,只需讓中藥者心中所系之人出現在視線當中,整個人便會出現幻覺。
而她要做的,便是讓秦四娘醉倒,再讓青玉去請端王,引着端王往設定的路線走去,讓他的身影落入中了藥的常嫣眼中。
常嫣最終去的那間廂房與秦四娘所在的廂房處于同一方向,但是一東一西相對而立,常嫣中了藥又行動不便,哪能跟得上端王等人的步伐,只能知道他行走的大體方向,只要将她引到了目的地,兩間廂房,一間有侍女進進出出,另一間卻是安靜得很,她自然會認為端王進了無人的那間。
只要她走了進去,剩下的便順理成章了。
這一份大禮,想必常嫣及常府人非常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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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修琰從宮中出來時,本欲直接往秦府去接妻子,哪料到剛出了宮門,便遇上鄭王陸宥恒。
陸宥恒瞧來心情有些不暢,拉着他到了東街的一家酒樓裏。
他也不多問,加之自己亦是滿懷心事,故而只默默地陪着他飲酒。
“睿兒近來習武念書都認真刻苦了不少,這還多得小皇叔教導有方。”幾杯酒落肚子後,陸宥恒心情稍稍好了些許。
“并非我教導有方,睿兒本就是聰穎好學的孩子,加之又有鑫兒一起努力,自然學得便更要認真。”陸修琰微微一笑,并不居功。
“這倒也是,有競争者總是更受鞭策。”陸宥恒有些唏噓地道。
陸修琰并不接他這話,近些日子陸宥恒與陸宥誠在朝堂上争得厲害,哪怕目前陸宥恒是占了上風,但期間所受的壓力亦并不少。
叔侄兩人一時無話,只悶頭一杯又一杯地飲着酒。
“小皇叔,若是我……罷了罷了,時候也不早了,小皇嬸想必還在等着你,咱們走吧!”陸宥恒欲言又止,最終卻仍舊沒有将心中所想說出來。
陸修琰或多或少猜得測他想問之事,只見他不願明說,也不挑破。
兩人在路口道了別,陸宥恒自回府,而陸修琰則往秦府去接妻子。
因喝了幾盅酒,體內似是燒了把火一般,而馬車裏又燒着炭,他不禁覺得有些悶熱,吩咐車夫駕車跟在身後,自己則是下車緩緩而行。
“……當年臨近婚娶之時他都不要你,如今更加不會要,若不是看在你有那麽一位王妃妹妹的份上,他連多看你一眼都不會。”語帶嘲諷的女子聲音順着寒風飄至他耳中,他皺了皺眉,正欲快步離開,忽又聽一個有些許熟悉的嗓音。
“你、你莫要欺人太甚!”他循聲望去,認出這聲音的主人正是秦二娘。
“你也莫要癡心妄想,秦若珍,這輩子,你注定處處不如我,不管是出身地位,還是日後的幸福平和!”站在秦二娘面前的年輕婦人輕蔑地斜睨她一眼,邁過首飾店門檻,坐上了候在門外的馬車揚長而去。
留在原地的秦二娘恨得渾身顫抖,一雙杏眸很快便染上了一圈的紅。
她憤怒地盯着對方遠去的車駕,直到那車駕化作一個黑點再也看不到,她方收回了視線。
端王?眼角餘光掃到門外不遠處挺立的一個身影,她怔了怔,不由得想到方才那番話,一時沖動,提着裙擺便朝陸修琰快步走去。
“二娘願為王爺之妾,求王爺成全!”
陸修琰定定地望着她良久,直望得她臉色漸漸發白,這才不緊不慢地道:“你是阿蕖的姐姐,這番話本王便當不曾聽到過。”
他絲毫不理會對方越來越白的臉,繼續道:“一個人幸福與否,并非由身份地位确定,而是發自內心的平和與安樂,永遠不要因為賭氣或沖動而作任何決定,尤其是事關終身的決定。”
秦二娘僵直着身子,半晌,唇角苦澀地微微勾了勾,輕聲道:“若珍失态,讓王爺見笑了。”
是啊,她真是傻了,被人那麽一刺激,竟然輕易便将自己的終身許出去,虧得端王深明大義,否則她日後還有什麽臉面見四妹妹、見她的爹娘!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仿佛要将方才那壓抑忿恨的情緒散開,片刻,揚着輕松的淺笑道:“多謝王爺,王爺與四妹妹真乃若珍貴人,當日若非四妹妹迎頭痛斥,若珍想必至今還困在那死胡同裏。今日又多得王爺一番道理……”
“什麽迎頭痛斥?”她話未說完,便被陸修琰打斷了。
秦二娘略想了想,倒也不瞞他,一五一十将當年被‘秦若蕖’五花大綁拎到山坡一事細細道來,末了還嘆息道:“也虧得她想得出這法子,否則今日我還不知怎樣呢!”
陸修琰的一顆心卻是越來越沉。
原來、原來早在岳梁時兇丫頭便已經現身了,他一直以為她的再度出現是與自己成婚之後。
若是她一早便出現過了,為何素岚、青玉,甚至她自己都一直隐瞞着自己?他還記得,在成婚後、在他發現兇丫頭再度現身前,他曾經問過素岚是不是自周氏死後,她便再不曾出現過?而素岚給的回答是“不曾”。
如今他才發現,原來所有人都撒了謊,素岚、青玉,甚至秦澤苡都有可能向他隐瞞了此事。
為什麽?為什麽要獨獨對他隐瞞?若真論起來,他與兇丫頭相識在前,對阿蕖的雙面性情亦了如指掌,這一點,青玉想必最是清楚不過,就算他後來是先對傻丫頭動了心,可既然他在明知阿蕖性情特別的情況下仍舊不改心意要迎娶她為妻,便足以證明他的誠心,可為什麽秦府的這些人仍然要隐瞞他?
他的腦子一片混亂,心中一直堅信的許多事正搖搖欲墜,仿佛下一刻便會倒塌下來。
兇丫頭一心想要複仇,她又是那樣聰明至極,甚至為了達到目的有些不擇手段之人,在周氏主仆等一幹與生母之死有關的人物接連無端而亡後,她又怎麽可能會坐視不理!以她的性子,她一定會想方設法查個水落石出,可周氏等人的死明明白白地指向了京城,而她那時又遠在岳梁……
“她有時行事确有些不知輕重。”他勉強扯起了一絲笑容道。
“也不能這般說,那段時候家裏都有些怪怪的,有一回夜裏,我還瞧見五弟與素岚奇奇怪怪地從四妹妹屋裏出來。”秦二娘蹙眉想了想,又道。
陸修琰心中‘咯噔’一下,連忙追問:“是什麽時候?”
“具體哪一日倒也記不清了,只知道是在無色……皇長孫殿下六歲生辰前幾日。”
陸修琰臉色幾經變化,也正是那幾日,秦澤苡終于松口同意了他與阿蕖的親事。
難道那一晚秦澤苡與素岚是去與兇丫頭商量事情?想來定是如此,否則身為兄長的又怎可能三更半夜到妹妹屋裏去。
他的心跳一下急似一下,再不敢想下去,心中有個隐隐的念頭,真相必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二妹妹,你怎的走這裏來了,可真真讓我好找……王爺?”秦澤耀的夫人久等不見秦二娘便急急來尋,正要責怪她不該亂走,卻在見到陸修琰的身影時止了聲音。
陸修琰心亂如麻,無心再理會兩人,胡亂地應了一句後要離開,走出數步又停了下來,吩咐長英留下幾人護送姑嫂兩人回府。
***
更聲隐隐而響,寒風敲打窗棂,燭光盈盈,映出床上相擁而眠的一雙人兒。
陸修琰緩緩睜開了眼眸,側頭望了望懷中呼吸已經均勻的妻子,略思忖一會,突然伸手往她身上某處穴位一點,以便讓她睡得更沉些。
他小心翼翼地将熟睡中的秦若蕖抱離自己,掀被趿鞋下地,順手便将架子搭着的衣裳扯下,卻不知是不是用力過猛,竟将梳妝桌上一個四方錦盒掃落地上。
他連忙彎下身将灑落地上各式小玩意撿起,一一放歸錦盒裏。這裏面裝着的多是秦若蕖四處收集的有趣小玩意,特意用來哄無色的。
突然,一塊漆黑的腰牌映入他的視線,他拿到手中打量,見上面刻着一個“壹”字。
這腰牌……他的臉色有幾分凝重,下意識地望向好夢正酣的妻子,薄唇抿了抿,将那腰牌收入袖中,穿好衣裳後再披上狐皮大氅,輕輕推開了門,邁步而出,整個人很快便融入了夜色當中。
“王爺。”候在大門外的長英牽着高大壯健的駿馬朝他走來,見了禮後便将手上缰繩遞給了他。
陸修琰翻身上馬,雙腿一夾馬肚子,駿馬長嘶一聲,撒腿疾馳而去……
有一件事,他一定要去問個清楚……
質樸簡潔的廂房內,坐在長椅上一身素衣的女子神情呆滞,面如死灰。
突然,房門發出‘吱呀’的一下響聲,女子仿若未聞,直到耳邊響着男子特有的低沉醇厚嗓音。
“常姑娘。”
她愣了一會,一點一點地朝着對方望去。
“端王?”
陸修琰一言不發地望了她片刻,終于,緩緩地問:“你的腿,到底是因了何事而斷?”
常嫣又是一愣,竟是想不到事情過去了這般久,他竟會問起此事。
可是,此時此刻她早已有一無所知,亦知今生今世再不可能坦然面對眼前的意中人,故而也不再有所顧忌,慘然一笑,道:“若我說這都是拜你的王妃所賜,你會信麽?”
陸修琰又是一陣沉默。
“你有何證據?”
“我沒有證據,可是,當年在岳梁,只有她會有動機。因為,她要向我報複!”
“你可認得此物?”陸修琰将手上握着的那塊腰牌遞了過去。
常嫣接過一看,當即便愣住了:“此物怎會在你手中?難道當年真的是你從阿壹手中救了秦若蕖?”
“救?”陸修琰面無表情。
常嫣早已是破罐破摔,當下便一五一十地将自己曾經派人暗殺秦若蕖無果之事道了出來。
“我的腿,便是在那回跟蹤她時跌落陷阱斷了的。可是王爺,我明明是親眼看到那襲桃紅衣裳才跟過去的……”
“王爺,秦若蕖并非表面看來的那般單純無害,她那樣的人,根本不可能真真正正、毫無雜質地喜歡一個人,她瞧中的不過是你親王的身份與權勢罷了。”常嫣到底心有不甘,大聲道。
陸修琰垂眸,片刻,聲音不喜不怒:“本王自認識她初始,便清楚她是怎樣的人,是怎樣的性子。世間上,任何人心悅一個人,總會是因了對方身上所擁有的某一特質。身份與權勢,那本就是本王與生俱有的一部分,她看上這兩者,亦等于是看上了本王。”
常嫣陡然瞪大了眼睛,滿目的不可置信。
陸修琰将藏于身上的匕首扔到她跟前,冷冷地道:“你幾次三番欲害吾妻,本王若是饒你,枉為人夫,你若是知趣,自當自刎,本王或許能放你常府一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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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嫣神情一呆,随即慘然地笑出了聲。
也好,反正她早已成了京城的笑話、家族的恥辱,茍活于世又有何意思?她癡戀他一場,如今能死在他的眼前,也算是上蒼對她最後的一點眷顧了。
她顫着手撿起匕首,帶着最後一絲希望望着他,啞聲問:“若是沒有秦若蕖,王爺可會娶常嫣為妻?”
“有沒有她,本王都不會娶一個心腸歹毒的女子!”陸修琰神情冷冷。
常嫣雙唇微微抖動,最終絕望地大笑起來,笑着笑着,猛然發力,狠狠地把那匕首插入胸口。
只聽得一聲利刃入肉的悶響之聲,下一刻,她的身體緩緩地倒在了地上。
燭光映着地上的女子,照着她身上的斑斑血跡,那鮮血,紅得奪目,豔得決然……
候在屋外的長英走進來,探了探她的鼻息,輕聲回禀道:“王爺,她死了。”
陸修琰背着手失神地目視窗外,良久,低低地“嗯”了一聲,轉身離開。
***
長英策馬緊跟着前面的主子,跟随他多年,他又怎會看不出他如今的心情已是掉落谷底。
駿馬在寒風飄雪中疾馳,陸修琰身上大氅随風翻飛,寒風透骨,卻比不過他心底的冰寒。
原來,她并不是頭一回利用自己去對付別人,甚至他以為的兩情相悅,或許也真的不過只是他的以為。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樣回到府中的,待他回過神時,已經坐在了正房那張寬大的床上。
他怔怔地望着呼吸平緩的妻子,也不知坐了多久,直至床上的女子眼皮微微顫動,下一刻,那雙明亮卻清冷的眼眸便對上了他的視線。
“你為何要點我的睡穴?”‘秦若蕖’翻身坐了起來,皺眉不悅地瞪着他。
陸修琰抿唇不語,片刻,緩緩地道:“我今晚去見了常嫣,問了她一些事。”
‘秦若蕖’眼眸微閃,別過臉去不再看他:“你去見何人與我何幹?只是,深更半夜你一個作丈夫的扔下自己的妻子去見別的女子,這未免過了些吧?”
陸修琰仿佛沒有聽到她的話,兀自道:“我問她關于她當年誤入陷阱以致摔壞了腿之事,她也沒有瞞我,一五一十将前因後果盡數道來……”
他頓了頓,壓下滿懷淩亂思緒。
“我一直認為不管性情是多麽的極端,你們終究還是同一個人,這兩日我想了許久,一直到方才我才醒悟過來,原來,你與她從來便不是一個人。”
“我早已經說過,我不是秦四娘,秦四娘也不是我,我與她不過是同屬一個軀體的兩個不同之人,是你自己執意認為我們是一者,這又能怪得了誰!”‘秦若蕖’冷哼一聲道。
“是啊,一直以來都是我搞錯了……”陸修琰苦笑。
“你可以讓阿蕖多年來一直堅信她患有所謂的夜游症,可以讓她不去深究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異樣,你既然可以如此操控于她,想來當年亦是你暗示她與我親近。”
‘秦若蕖’臉色一變,他知道了?
“我不懂你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