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20)
什麽,嫁你是秦四娘自己的選擇,與我何幹?”
陸修琰一言不發地盯着她,直盯得她臉色微微發白,最終狼狽地移開視線,再不敢與他對視。
這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他一直細細珍藏的岳梁歲月,原來也不過是有心人的謀算。他給予平生所愛的姑娘真心與誠摯,可換來的卻不過是……
似是有一盆冷水兜頭潑來,生生澆熄他體內一直燃燒着的愛戀之火。
“你可知道,本王并非只付出而不求回報之人,本王既然已經喜歡甚至愛上了,那便一定要得到同等的回報。否則,沒有回報的愛對本王來說不過是腐肉,本王寧願忍着錐心剮骨之痛,也必定要将它挖下來扔掉。”他深深地凝望着那張刻入心底的臉,良久,一字一頓地道。
‘秦若蕖’心口一緊,想要說些什麽,卻發現自己什麽也說不出來。直到見對方站了起來,不發一言的轉身就要離開,她忙伸出手去抓住他的臂。
“我承認當初是操控了秦四娘,暗示她主動去親近你,可是、可是後來秦四娘會選擇嫁你完全是她個人的意願。”
陸修琰并沒有回頭,也沒有因為她這番話而心中好受多少。他只靜靜地聽着她這番略顯急切的話,而後,将她的手從自己臂上扯了開來。
既然已經給了暗示,便這番暗示便已經刻入了腦子深處,掩蓋了她真正的意願。換而言之,也許便連傻丫頭自己,也已經分不清她最初真實的想法,她也不過是以為自己是喜歡上了他而已。
他茫然地走出正院,平生頭一回,他覺得這座最溫暖的院落給予他一股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
清晨,紛紛揚揚了數日的雪竟然停了下來,三三兩兩的王府下人正清掃着地上的積雪,偶爾的‘噼啪’響聲,被雪壓得沉甸甸的樹枝終于承受不住壓力而斷開。
“王爺沒有歇在屋裏?”素岚吃驚地問。
“并不曾,方才我還見着大管事吩咐人将王爺的洗漱用品送到書房裏。”紅鹫輕聲禀道。
素岚眉間憂色漸顯,這可是頭一回,往常王爺不論多晚、也不管多忙,必是會回到王妃身邊歇息的,如今怎的獨自一人歇在書房?
“可知是為何?”她忍不住追問。
紅鹫略遲疑了下,緩緩地搖了搖頭:“并不清楚,只是、只是我夜裏起來一回,曾見王爺從屋裏出來,後來便不清楚了。”
素岚心中愈發不安,望向正從屋裏走出來的青玉:“王妃可起了?”
“起了。”青玉颔首,臉色也有幾分凝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素岚無心理會她,連忙邁步走了進去。
暖意融融的屋裏,一身家常打扮的‘秦若蕖’正失神地望着銅鏡裏的自己,察覺她的到來,雙唇抿了抿,下一刻,嘆息着道:“岚姨,端王爺他知道了。”
“王爺他知道什麽了?”素岚一時反應不過來。
“他知道了我曾經讓秦四娘主動親近他的事。”
“什麽?!”素岚大驚失色,“你為什麽要告訴他?你可記得你曾經答應過我什麽?”
“并非我主動相告,而是他自己察覺的。”‘秦若蕖’解釋道。
素岚急得直跺腳:“這可如何是好!難怪王爺昨夜留宿書房,原來、原來……”
見她如此,‘秦若蕖’倒是冷靜了下來,渾不在意地道:“總歸如今秦四娘已是他的王妃,事實不容更改,他能做的最多不過是多娶幾房新人,然後将曾經給秦四娘的寵愛分給別人罷了。”
素岚氣極反笑,語氣含着掩飾不住的失望:“難道到了今日你在意的還只是這王妃頭銜?王爺平日是如何待你、如何待四姑娘的?你當真一點兒觸動都沒有?沒有王爺的睜只眼閉只眼,你以為錢伯的那丁點力量能輕易進出王府?沒有王爺的善後,你當真以為自己對付長樂候夫人是□□無縫?”
她阖着眼眸深深地吸了口氣,神情更加的失望:“你還是不懂珍惜別人的真心,否則,你不會一而再地利用王爺去對付常家姑娘,更加不會說出如今這番話來。”
“蕖小姐,人心是非常脆弱的,一旦出現了裂痕,終其一生的時間也無法修複如初。王爺身處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素有處事公正嚴明之名,可他的原則、他的底線卻因為你而一退再退,那不是因為你手段了得,而是因為他的愛與包容!”
“他不在乎你的奇怪性情、狠辣手段,也不在乎你背着他惹上多少麻煩事、得罪多少人,更不在乎你一而再将他作棋子般利用,可是……”
素岚眸中含淚,卻是再也說不下去。
事已至此,說得再多又有什麽用。
‘秦若蕖’神情木然,饒得是親手帶大她的素岚也看不清她的想法。
很快地,端王府的下人便發現了主子的異樣。
王爺接連數日一直歇在外書房,連後院都沒有踏進過半步,當然也沒有再陪王妃用膳、陪王妃散步、賞雪。
便是偶爾王妃命青玉姑娘送了參湯送到書房,隔得幾個時辰,下人進去收拾時,卻發現那參湯原封不動地放在一旁。
可若說王爺完全不理會王妃倒也不是,每日他依然會過問王妃的衣食住行。
“已經半個月了……陸修琰怎麽還沒有忙完啊!”秦若蕖無聊地托着腮幫子,望着窗外的飄雪抱怨道。
正收拾着屋裏的青玉聞言動作一頓,垂眸不語。
她已經從素岚口中得知了那日之事,知道王爺為什麽會突然冷落王妃。可是,王妃卻不知道,只是單純地以為王爺近日公事繁忙,這才一連半月不見人影。
“不行,我得去瞧瞧他,今日明明是朝廷休沐的日子,再怎麽忙也得歇息啊!”秦若蕖‘噔’的一下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二話不說便沖出門去,待青玉反應過來時,已經不見了她的身影。
陸修琰怔怔地望着卷宗失神,書案上攤着的卷宗已經許久沒有翻動了。
他并非是想冷落她,只是不知該如何去面對。他最怕的是自己會在沖動之下傷害她,對她說出一些無法挽回的話。
他不介意她是因為什麽而喜歡上自己,他介意的是她的喜歡是否發自內心!
事到如今,他才猛然發現,原來便是腐肉,他也狠不下心來将它從身體裏剮掉。
95|
書房門突然被人推開,他擡眸望去,身體當即僵了僵。
秦若蕖不知他的心事,徑自來到他的身邊,扯着他的袖口撒嬌地搖了搖。
“陸修琰,你都好久不陪人家了,今日可是休沐的日子,公事哪有忙得完的時候,不如與我到園子裏逛逛吧!”
陸修琰垂眸掩飾眼中複雜,乍一見到這張嬌顏,他的心更加搖擺不定了。
是啊,不過半個月未見,他怎會有一種仿若隔世的感覺!
他緩緩擡眸,望入她眼底深處,相當認真地問:“阿蕖,你可喜歡我?”
秦若蕖呆了呆,随即害羞地捧着臉蛋,扭扭捏捏地道:“喜歡啊!”
而且是非常的喜歡!不過這話太羞人了,她着實不好意思明明白白說出來。
聽着心愛妻子的愛語,他的心跳竟是跳動如常,表情亦是相當的平靜,仿佛對方說的是再尋常不過的話。
他突然有點悲哀,他的傻姑娘從來不會撒謊,她對自己的依戀與信賴是那樣的明顯,可他卻已經不敢去相信她待自己的心意。
他不知道這樣的愛語到底是那些刻入她腦子裏的“暗示”讓她說的,還是真的是她內心最最真實的想法。
他知道自己鑽進了死胡同,他更清楚這樣待他的傻姑娘非常不公平,可他沒有辦法控制內心深處瘋狂生出的懷疑與不确定。
他很介意,介意自己得到的感情回饋摻含雜質,他更怕他傾心愛慕的姑娘其實并不是愛他,對他的戀慕不過是習慣使然。
這副嬌軀內藏着兩個人,是的,兩個人,他終于承認,那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他很清楚地知道,冷漠的那一位心中并沒有他,若是心中有他,又豈會聽不進他的勸告,又怎會一再視他如棋子般利用。
可正是這樣一個待他無情之人,卻能控制着另一人主動親近他,她的力量太過于強大,強大到讓他完全分不清她的真心與假意。
“我還有要緊事要辦,讓青玉與紅鹫陪你去吧!”他輕輕推開她,嗓音平平聽不出喜怒。
秦若蕖愣愣地望着他淡淡的神情,低下頭去注視着方才扯着他袖口卻被他推開了的手。
這是頭一回,他将自己推開。
她的心裏突然有些難受,鼻子更是酸酸的,只很快便收拾心情,揚着笑容道:“好,那你先忙着,我回去了。”
陸修琰下意識地伸手去拉她,可卻在即将觸到她的手時止了動作,怔怔地看着那纖細瘦弱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視線當中。
秦若蕖的笑容在轉過身的那一刻便垮了下來,她蔫頭耷腦地回到正院,青玉一見她這模樣便清楚她必是碰了軟釘子,心一下子便沉了下來。
那樣疼愛王妃的王爺,連王妃的主動也不理會了,難道事情真的已經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了麽?
蕖小姐是對王爺無心這不錯,可四小姐不是啊,她對王爺是那樣的喜歡,難道這還不夠麽?
她忍不住将這番話在素岚面前道了出來,素岚聽罷沉默片刻,嘆息道:“愈是用情至深,便愈發在意得到的感情是否純粹,王爺又是那樣驕傲的性子,如今更是鑽了牛角尖,再過一陣子他想明白了,能客觀地看待王妃的心意便好了。”
“若是王爺一直想不明白呢?”青玉追問。
素岚沉默。
這也是她一直擔心之事,性情驕傲之人大多難以接受欺騙,尤其是來自最親密之人的欺騙,這也是她一直擔心吊膽的原因所在。
秦若蕖垂頭喪氣了半晌便又振作了起來,她在心裏不停地告訴自己,她要做個賢惠的妻子、貼心的妻子,夫君如今正忙碌,她不應該去打擾。
這般一想,她頓時豁然開朗,笑容再度爬上臉龐。
自這日後,她難得地開始掌理家事,每日認認真真地坐在議事廳裏聽着各管事向她回禀府裏事務,偶有不懂的便請教素岚,對于陸修琰的衣食住行,她更是事必躬親,時時過問了解。
她本就不是愚笨之人,如今又是一心一意地學習,過不了多久便也掌握了十之七八。
“陸修琰,你可得空了?若是得了空,咱們烤肉吃吧,後廚裏有好大一塊鹿肉呢!”簾外探出一張無比燦爛的笑臉,讓正更着衣準備外出的陸修琰愣了一會。
他遲疑地道:“怕是不行,我得進宮一趟。”
秦若蕖的笑臉一下子便凝住了,那些明亮的眼眸亦瞬間便暗了下去。
又是不行,他已經拒絕她好多回了……
陸修琰看得心口一揪,想要說些什麽安慰之話,可秦若蕖已經轉身邁步離開了。
“王爺,該出發了。”久不見他現身的長英進來提醒。
他确是不得空,今日宣和帝要檢查皇子皇孫學業情況,他自然亦要到場。
***
“皇叔祖你瞧你瞧,皇祖父賞給我的。”進了演武場,無色小炮彈般朝他沖過來,得意洋洋地将手中那套精致的小弓箭遞到陸修琰眼前。
“我也有我也有。”陸淮睿不甘落後。
陸修琰含笑在兩個小家夥腦袋瓜子上分別揉了揉,毫不吝啬地誇獎道:“做得不錯!”
兩人瞬間便笑眯了大眼睛。
皇室男兒講求文武兼修,今日宣和帝意外發現小一輩的這兩小娃娃不論是功課還是武藝居然都有明顯的進步,頓時龍顏大悅,當即便賞了兩人一張小弓和一套文房四寶。
陸修琰笑望着兩個小家夥手拉手地跑開,心中滿是欣慰。只當他的視線不經意地落到不遠處那對面和心不和的兄弟——鄭王陸宥恒和章王陸宥誠身上時,不禁微微嘆了口氣。
如今儲位之争愈來愈激烈,當中又以鄭王陸宥恒與章王陸宥誠勢力最強,雙方各不相讓。
大人的世界終究不如小孩子單純,所幸鑫兒與睿兒兄弟倆感情仍舊相當好,雖然小打小鬧不斷,只和好的速度也是相當的快。
“修琰,你認為幾位皇兒當中哪一個能最先跑到終點?”宣和帝滿意地望着前方馬背上各不相讓的兒子,側頭噙笑問。
陸修琰笑道:“不到最後一刻,臣弟都不敢妄自下結論。”
宣和帝哈哈一笑,指着騎着馬率先躍過障礙物的陸宥恒道:“朕瞧來,宥恒的勝算似乎更大些,你瞧……”
“殿下!”
“小心!”
……
話音未落,便見原本一馬當先的陸宥恒突然從馬背上重重地摔了下來,驚得周遭衆人失聲驚呼。
陸修琰一躍而起,當即便朝着失事地點飛掠而去……
“宥恒!”
“小、小皇叔,不要緊。”陸宥恒勉強扯出一絲笑容,試圖安慰正蹲在地上細心地檢查着他左腿傷勢的陸修琰。
陸修琰皺眉:“骨頭都斷了,怎會不要緊!”
下一刻,便有一直候在場外的太醫趕了過來。
陸修琰将位置讓給太醫,看着他仔細地檢查了傷勢,很快便有侍衛将陸宥恒扶了下去。
“宥恒為何竟會這般不小心,傷得可嚴重?太醫怎麽說?”宣和帝緊張地問。
陸修琰回道:“左腿骨頭摔斷了,身上想必還有些擦傷,只若好生休養一段時間,想來便會回複如初。”
宣和帝這才松了口氣,略思索一會:“宥恒騎術一向精湛,無緣無故的怎會從馬上摔下來?”
陸修琰沉默不語。
宣和帝望了望正關切地護送着兄長離開武場的幾個成年兒子,臉色漸漸沉了下來。
“皇叔祖,爹爹怎樣了?”陸淮睿邁着小短腿跑了過來,擔心地揪着陸修琰的衣袖問。
“不必擔憂,不會有事的,你先與鑫皇兄到皇祖母處去,過陣子你爹爹便會派人接你回府。”陸修琰安慰了他幾句,又吩咐着宮女将他與無色一起送到鳳坤宮。
自幼一起長大的皇侄出了事,陸修琰也放心不下,故而便陪着宣和帝到了龍乾宮,等着太醫院那邊的診治結果。
兩人心中都藏了事,是以均是沉默地坐着,并沒有交談。
良久,內侍終于引着太醫院正走了進來,從院正口中得知陸宥恒只是傷了腿,與方才在練武場上診治的一般無二,陸修琰徹底松了口氣,因餘下之事不便插手,故而告辭離宮回府。
回到王府,他照舊是到了書房,端過書案上的茶盞呷了幾口,命管事從庫房挑了些适用的藥材送到鄭王府,又批閱了小半個時辰公文,便見長英一臉凝重地走了進來。
他瞥了他一眼,提筆的動作卻不停,問:“有何事?”
“王爺,鄭王殿下摔下馬的原因查到了。”
陸修琰手一頓,将筆放落書案。
“說!”
“是、是誤服了藥。”
“誤服了藥?”陸修琰一愣,“又非三歲孩兒,怎會誤服藥?”
長英遲疑片刻,緩緩地道:“是食用了睿公子給他的糖,而這糖,是鑫公子給睿公子的……”
陸修琰一下子從椅上彈了起來:“鑫兒?!”
這事怕是有些不妙,鑫兒與睿兒素來交好,彼此也喜歡分享好吃的,只是,如今正是敏感時刻,若宥恒果真是食用了……
“為何鑫兒的糖裏會有藥?”小家夥的兜裏總愛藏着零嘴他是知道的,可是那些東西又怎會無緣無故的沾了藥?
“鑫公子曾經好奇地翻過高太醫的藥箱,想來是那個時候不知不覺地沾上了的。”
陸修琰的臉色并沒有因為他這番解釋而變好多少,這一切着實太過于巧合,宮中人人皆知皇長孫淘氣又貪嘴,加之他一向又是與睿兒形影不離的……
“……王爺,王妃她身子抱恙,素岚姑姑命人請太醫。”正不安間,有侍女進來禀道。
陸修琰心中一突,忙問:“好好的怎會如此?”
“王妃昨日便有些許咳嗽,生怕打擾王爺,也不讓人來報。今日一早起來便又好了些,素岚姑姑與青玉姐姐便也放了心,沒想到歇晌過後突然便嚴重,如今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
陸修琰臉色一變,一拂衣袍大步流星地出了屋,一路往正院方向走去……
96|
看着床上昏睡不醒,整個人明顯消瘦了不少的妻子,陸修琰心疼到不行,他顫着手輕撫着那透着不正常紅雲的臉蛋,觸感微熱。
“奴婢失責,請王爺降罪。”以青玉為首的侍女跪了滿屋。
失責?陸修琰苦笑,真正失責的是他這個做夫君的,他竟然沒有察覺妻子身子的異樣。
“都出去吧!”他的視線始終不離床上的人,只沉聲摒退衆人。
諾大的正房裏一下子便只剩下他們夫妻二人。
他伸着長指,細細地描繪着她的輪廓,啞聲輕喚:“阿蕖……”
回應他的只有風敲打窗棂發出的響聲,以及床上女子發出的呼吸聲。
他低低地嘆了口氣,心情愈發的沉重。
秦若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時,隐隐見身邊似坐着一個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她喃喃地喚:“陸修琰……”
“我在呢!”
“陸修琰,我難受……”腦子燒得昏昏沉沉的,她眼眶紅紅,帶着哭腔的聲音聽來甚是委屈。
陸修琰更加心疼,伏低身子摟着她柔聲地哄:“別怕,喝了藥便會好了。”
“不要喝藥,好苦的……”抽抽噎噎的姑娘往他懷裏縮了縮,咕哝着表示了抗議。
“乖,喝了藥病才會好,病好了才不會難受。”陸修琰耐性十足地哄。
“不要,不要喝……”秦若蕖嘤嘤哭着就是不肯。
這嬌氣包……
陸修琰嘆氣,唯有又是哄又是騙,好不容易才哄着她服了藥。
摟着軟綿綿的姑娘在懷,他輕柔地拍着她的背脊哄她入睡,直到看着她再度沉沉睡去,這才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回床上,細心地為她覆上錦被。
素岚站于一旁,沉默地看着這一幕,心裏總算是略微松了口氣。
王爺的心裏果然還是有王妃的……
秦若蕖再度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她用力眨了眨有些朦胧的雙眸,片刻,有些不确定地伸手揉了揉。只當那張俊朗的臉龐清晰地映入眼簾時,她不敢相信地喃喃喚了聲“陸修琰?”
“是我,可好了些?”陸修琰探了探她的額頭,不放心地問。
秦若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仿佛沒有聽到他的話。
陸修琰見狀更擔心,莫非燒傻了?
“阿蕖?”
“好、好些了。”秦若蕖嗫嚅道。
陸修琰點點頭,望望屋中沙漏,想要起身到外間去吩咐下人準備些清淡的小粥,哪知還沒邁步,卻覺袖口被人揪住,下一刻,便聽到秦若蕖的哭音。
“陸修琰,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心口似是被千萬支針紮中一樣,他張張嘴,解釋之話還未出口,又聽她抽噎着道:“你別不要我,我會努力做個好妻子,我已經會管家事了,繡工比以前也進步了些,就是廚藝還是不怎麽行,不過我會認認真真地學。”
“每日我也很早便起來,聽府裏管事嬷嬷彙報差事,偶爾還會與岚姨一起巡視各院,雖然還有許多事不是很清楚,可假以時日……”
“阿蕖。”陸修琰心酸難耐,輕輕為她拭淚,卻不妨秦若蕖突然抓住他的手緊緊地抱在懷裏,一副生怕他會逃走的模樣。
她吸了吸鼻子,可憐兮兮地道:“陸修琰,你別不要我,我會做好多好多事……”
陸修琰心痛得幾乎擰作一團,他猛地将她扯入懷中,抱着她啞聲道:“我又怎會不要你,我怎舍得不要你……”
我更擔心有朝一日你大仇得報後便不再需要我了……
貼着久違的溫暖胸膛,近段時間來的忐忑不安與心酸難過仿佛一下子便找到了宣洩的出口,秦若蕖“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你怎麽那麽壞,怎麽那麽壞!你要吓死人家了,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一面哭,一面控訴着他近來的冷漠。
話雖如此,可她的手卻緊緊環着他的脖子,濕濕熱熱的臉蛋貼在他的頸窩處,淚水肆意而出。
熾熱的淚水透過衣物觸及他的軀體,似烈火在灼燒着他的心。
自與她相識以來,這是他頭一回見她哭得這般厲害,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正是他自己。
“……對不住,都是我不好,莫要哭。”他輕吻着她的發頂,眼圈微紅,啞聲道。
“你怎麽那麽壞,怎麽那麽壞……”嗚咽聲一下又一下地淩遲着他的心。
“對不住,是我不好。”此時此刻,除了道歉,他再也想不出能說些什麽。
秦若蕖哭得直打嗝,任他怎麽哄也不理會,一直到哭累了,這才抽抽嗒嗒淚眼汪汪地重複問:“真的不是不要我了?”
陸修琰嘆了口氣,一面為她拭着淚,一面道:“是,不會不要你,永遠都不會不要你。”
秦若蕖這才破涕為笑。
她就知道,他這樣疼她,又怎會舍得不要她。
“又哭又笑的,像個小娃娃。”陸修琰無奈搖了搖頭,親自為她洗幹淨那張花貓臉,又吩咐青玉讓後廚送些清淡的小粥來。
青玉哪還有什麽不明白的,當即又驚又喜地領命而去。
好了,總算是雨過天青了……
很快地,青玉便端着幾樣小粥及幾種小菜走了進來,小心翼翼地把它們放在了那張圓桌上,相當識趣地又退了出去。
正掀開門簾,身後便響着秦若蕖撒嬌的聲音及陸修琰既無奈又寵溺的回答。
“我不喜歡吃這個,我要吃烤鹿肉……”
“等你身子好了再吃,聽話。”
“那等我好了,你得親自幫我烤,就像當初在岳梁幫我與酒肉小和尚烤魚那樣。”
“好好好,你要怎樣都可以。”
……
“在這兒傻笑什麽呢?”迎面走來的素岚見她一個人站在廊下笑得傻呼呼的,不禁好笑。
“岚姨,王爺、王爺他當真沒讓我失望……”青玉激動地抓着她的手,有些語無倫次。
素岚只愣了一會便明白她的意思,眼中光芒大盛,可她終究穩重得多,很快便壓下激動的情緒,輕戳她的額:“什麽叫沒讓你失望?沒大沒小的。”
青玉捂着額頭笑得無比歡喜。
這一晚,秦若蕖是前所未有的粘人,雖然身體仍然有些不舒服,可因為心情愉悅,整個人竟瞧來容光煥發。
陸修琰耐性十足地陪着她,對她簡直是有求必應,直到見她困得直打呵欠,眼皮子都耷拉了下來,可卻硬是撐着不肯就寝。
陸修琰捂着她的眼睛,柔聲哄道:“夜深了,早些就寝吧!”
“你會一直陪着我麽?”秦若蕖伏在他的懷中,打着呵欠問。
“會,會一直陪着你。”陸修琰親親她的額,許諾道。
“明日一早醒來,你會不會又像前些日子那般待人家冷冷淡淡的?”秦若蕖仍舊有些不放心。
陸修琰心口一痛,貼着她的臉一字一頓地道:“不會,阿蕖,對不住,是我不好,我不該鑽牛角尖,不該懷疑你的真心。”
秦若蕖反摟着他的腰身,軟軟糯糯地道:“總之、總之你不能不要我,人家都是你的妻子了,你若是不要我,我、我就、就……”
“你就怎樣?”陸修琰額頭抵着她的,笑問。
這傻姑娘也會威脅人了?倒是有些意思。
秦若蕖苦惱地皺着小臉,“就”了半晌也想不出可以威脅他什麽,唯有輕哼一聲,在他肩上磨了磨牙,這才在他懷中尋了個舒服的位置阖上了眼眸,放心地睡過去。
陸修琰如同待孩子般輕拍着她的背脊哄她入睡,她的呼吸聲變得均勻平緩,這才止了動作。
他深深地凝視着懷中紅通通的睡顏,想到這段日子的自擾,忽地低低地笑了起來。
他覺得,他上輩子定然欠了這姑娘良多,以致這輩子被她吃得死死的,可偏偏他還心甘情願得要命。
就這樣吧,不管她是發自真心實意的喜歡也好,受‘暗示’而自以為喜歡也罷,只要她的心中還有他一絲半點的位置,這輩子他都不會再放開她了。
他曾經以為只要自己得到的感情不是純粹的,哪怕心再痛,也絕對會揮劍斬斷這段孽緣。可如今他才發現,只要對象是她,他便永遠做不到放棄。
翌日,如曾經許多回一樣,陸修琰照舊先起來練了半個時辰武藝。
他接過侍衛遞過來的棉巾拭了拭臉上汗水,擡眸便見長英臉色沉重地朝他走來。
陸修琰見他這般神情便知必有要緊事,頭一樁想的便是昨日陸宥恒堕馬一事。
長英行至他跟前一陣低語,不過傾刻間,他的臉色便變得鐵青一片。
***
“陸修琰呢?”起來不見身邊人,秦若蕖焦急追問。
“王妃放心,王爺有事外出,不過已經吩咐了青玉,說務必要親自盯着你按時服藥,不準你又鬧小孩子脾氣嫌苦。”青玉笑着道。
秦若蕖哼了一聲,咕哝地反駁:“人家才不是小孩子!”
只是,她的臉上卻溢滿了甜蜜歡喜的笑容。
真好,昨夜她真的不是作夢,陸修琰又回來了,他依然那樣疼愛她、關心她。
此時的陸修琰寒着臉,目光如炬地盯着站于身前的男子。
“本王此生,亦有為了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之時,可是,若論起心狠,卻是遠遠不及你!”
“小皇叔此言,宥誠不懂。”陸宥誠眼眸微閃,一臉的訝然。
“你不懂?”陸修琰冷笑,從懷中掏出一個荷包重重地砸在他的身上,“你真當本王眼瞎了不成?!”
陸宥誠下意識地望向地上那只荷包,臉色當即便變了,只不過瞬間又回複如初。
“小皇叔果真很疼愛鑫兒。”他彎下腰撿起荷包,緩緩地将裏面的桂花糖倒出……
“他是你的親骨肉,你怎能利用他來達到陷害人的目的?他還不過七歲的孩童!”陸修琰怒視着他,咬牙切齒地質問。
陸宥誠沉默。
“你确是相當會算計,鑫兒不過孩童,又是個活潑好動的性子,與睿兒更是親密無間,便是查到他身上,也不過認為是小孩子不懂事而闖了禍。”
陸宥誠并不否認,只一點陸修琰卻沒有說出來,那便是他的這個兒子異常得寵,宣和帝、紀皇後對他的寵愛顯而易見,再加上端王夫婦……
而事實證明,利用這個兒子給鄭王下藥是無比正确的。瞧瞧,父皇不是讓得知內情之人不準聲張了麽?而母後亦對此無異議,這都是為了什麽?不就是為了保護他,不讓他幼小的心靈蒙上陰影麽?
陸修琰看着他這副毫不在意的模樣,便知道他根本不認為自己所作所為有什麽錯,心中失望至極。
他再不願多看他一眼,轉身便欲離開,卻聽身後傳來對方別有深意的話——
“小皇叔,你這般疼愛鑫兒,想必不會希望他将來會落得如平王世子的下場……”
平王奪嫡失敗,連累妻妾兒女一同被囚。
陸修琰身體微僵,下一刻,大步流星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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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王府正院內,曹氏端着茶盞輕吹了吹氤氲的熱氣,冷冷地瞥了一眼跪在高嬷嬷。
“奴婢謝王妃賞……”高嬷嬷強忍着臀部的劇痛,額冒着冷汗緩緩地道。
“放開我!”曹氏還未說話,一直緊緊被染梅抱住動彈不得的無色用力掙開她的束縛,朝着高嬷嬷跑了過來,扶着她哭着問,“嬷嬷,你怎樣了?”
“多謝大公子,奴婢很好。”高嬷嬷勉強沖他笑了笑。
“可是、可是……”無色望着她的傷處,淚水頓時流得更厲害了。
“鑫兒,過來。”曹氏淡淡的聲音在他身後響着。
無色含淚扭過頭後恨恨地瞪她,高嬷嬷見狀忙啞聲道:“公子,王妃叫你呢,快去吧!”
“鑫兒!”曹氏重重地将茶盞往桌上一放,聲調當即提高了幾分。
“公子,快去啊,聽話,快去……”高嬷嬷急了,生怕他會激怒曹氏,也顧不上身上的傷,低聲勸道。
無色咬着唇,忽地用力跺了跺腳,大聲沖着曹氏道:“我讨厭你!”
一言既了,飛也似的往院門跑去。
“反了反了,你們瞧瞧、你們瞧瞧!”曹氏氣得渾身發抖。
“王妃息怒,王妃息怒,大公子他只是……”
“全是你們這幫刁奴帶壞了他!”
“王妃息怒,王妃息怒……”侍女頓時便跪了滿屋。
染梅心中擔憂着跑了出去的無色,只視線在掃到門外與她一起被陸修琰撥來照顧無色的茗忠已經追了上去後,這才暗暗松了口氣。
曹氏将無色身邊侍候的下人悉數罵了一通,這才深深地吸了幾口氣,眼不見為淨地揮手讓她們退下去了。
染梅與另一名侍女連忙上前将高嬷嬷扶起,帶着她一步一步離開。
待衆人均已退出去後,曹氏才低低地嘆了口氣。
“殿下。”見陸宥誠正朝這邊走來,曹氏連忙收斂滿懷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