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22)
為了王妃一直不肯放棄追查此事,可我明明白白地告訴你,便是父親,也絕不會願意讓王爺與怡昌長公主生出哪怕一點嫌隙!”長義盯着他的眼睛,沉聲道。
長英低着頭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良久,他才緩緩擡眸迎着他的視線,輕聲道:“大哥,我不是你,也不是父親,我永遠做不到對王爺欺瞞……”
“你給我站住!”長義咬着牙擋住他欲離開的腳步,“你怎麽就沒有腦子,所有的利害我都已經清清楚楚地告訴你了,你為什麽還要把王爺牽扯進來!”
“大哥,我相信皇上待王爺是真心信任……”
“放屁,伴君如伴虎你懂不懂?!若是先帝再長壽些,今日正陽殿上坐的人就不會是他,這一點,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心中有着這樣一根刺,他能對王爺沒有一絲半點的猜忌?!”長義氣極,直恨不得敲開弟弟這榆林腦袋。
“皇上不是這樣的人……”長英欲分辨,可長義根本不再聽他說,突然出手,狠狠地往他後頸上一敲……
長英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他,随即身子一軟,“轟”的一聲便倒在了地上。
他的兄長居然會暗算他……
***
饒得秦若蕖再怎麽大而化之,哪怕陸修琰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而縱容着無色不停地鬧她,可最終仍是擋不住她的懷疑。
“青玉怎麽還不回來?都好些天了,菁丫頭病也該好了吧?”這日,她終于忍不住拉住了素岚,道出了心中疑問。
素岚勉強沖她笑笑:“菁丫頭的病确是好了,過幾日不是金州城的廟會麽?她又與菁丫頭看熱鬧去了。”
這借口着實爛了些……
門外的陸修琰聽到她這話只想嘆氣。
果然,下一刻,屋內便傳出秦若蕖滿是懷疑的聲音:“真的?”
“真、真的。”
“不可能,青玉才不會扔下我這麽多天而自己跟別人去瞧熱鬧!”秦若蕖相當肯定的話語傳出,讓陸修琰再聽不下去,掀簾邁步而入。
“阿蕖。”
“你回來啦!”秦若蕖見是他,便暫且放下心中疑惑,歡歡喜喜地笑着迎了上來。
陸修琰牽着她在榻上坐下。
素岚如蒙大赦般連忙退了出去。
“陸修琰,你可知青玉去哪兒了?我問岚姨,可她卻總搪塞我,怎麽也不肯說真話。”秦若蕖依偎着他,嬌聲抱怨道。
陸修琰端茶的動作一滞,略思忖片刻,放下茶盞,認認真真地望着她,輕聲道:“青玉她出了點事,我怕你擔心,故而才讓素岚瞞着你。”
“什麽?青玉她怎麽了?”秦若蕖一聽,險些急得哭了起來。
“莫要怕,她只是……病了。”最終,他仍是不忍心告訴她青玉被伏擊而身受重傷。
“病了?生的什麽病?可嚴重?”秦若蕖連聲追問。
“嗯,說嚴重倒也不算,就是不好、不好輕易接觸人。”他含糊其詞。
“她的病會傳染麽?”秦若蕖皺着眉頭問。
“……對,就是因為會傳染,所以才一直沒有回府。”陸修琰見她居然想到了這層,自然順着她的意思道。
“我不怕,我要去見她!”
陸修琰愣住了:“你不怕會被她的病傳染?”
“不怕,陸修琰,我要去見她,現在便要去,你帶我去好不好?”她軟軟地求。
陸修琰被她磨得毫無辦法,更是知道若不讓她去看看,必是難以心安,思索一會,道:“這會天色不早了,明日我再帶你去看她。”
秦若蕖想了想便也同意了。
翌日一早,秦若蕖便催着他讓他帶她去看青玉,因昨晚便命人準備妥當,陸修琰也不再拖延,揚聲讓人準備車駕,親自陪着她往青玉養傷之處而去。
鵝毛般的雪紛紛揚揚,給大地披上一層銀裝素裹。
某處街道的角落,一名身形瘦小的“乞丐”縮着身子抱着撿來的饅頭狼吞苦咽。
突然,一陣馬車前行發出的辘辘響聲隐隐傳來,緊接着,周遭便響着路人的議論聲,她也毫不理會,直到某個名字傳入她的耳中,一下子便讓她呆若木雞。
“……真沒見識,這是端王府的車,一群鄉巴佬!”
“……想來王爺又陪着王妃回娘家了。”
“……十有□□成是這樣,都說端王待王妃寵愛有加,如今看來确是如此。”
“……這老秦家必是祖墳冒青煙了,才能将姑娘嫁到端王府。”
“說來說去還是老沈家的姑娘沒福氣,否則今日的端王妃可就落不到老秦家了。”
“這是怎麽回事啊?關老沈家什麽事啊?”
“說你們是鄉巴佬了吧,還不承認!早些年端王原與工部沈大人家的大姑娘有婚約,誰知那沈大姑娘命薄,還沒過門便一病沒了……”
……
端王、沈大人家、沈大姑娘……
久遠的記憶排山倒海般朝她洶湧襲來,她緊緊地抱着腦袋,一張髒兮兮的臉滿是痛苦……
***
馬車在一座二進的宅子前停了下來,秦若蕖也不知身在何處,只能緊緊地跟着陸修琰,直到他止步沖她道:“青玉便在屋裏。”
她先是一怔,随即大喜,連忙拂開他的手便要推門而入,卻被門外守着的侍女制止了動作。
“王妃,青玉姑娘剛服了藥睡下了。”
“噢,那我輕些。”她了解地點點頭,果然便放輕了腳步,由着侍女将她引了進屋。
進得屋內,便見裏面擺着一張寬大的架子床,透過紗帳隐隐可見床上躺着一名女子。
“王妃請這邊來。”侍女引着她到了紗帳前,“青玉姑娘便在裏頭,除了大夫與侍候之人,旁人不得輕易接近。”
秦若蕖颔首表示明白。青玉既然得了會傳染之病,大夫自然不會輕易讓人靠近。
她透着薄薄的紗帳望進去,果然見青玉安然地躺在裏面,雖瞧來臉色有些蒼白,可那輕緩的呼吸聲卻是那樣的清晰可聞。
她頓時便松了口氣。
“如今可放心了?”陸修琰不知何時來到了她的身邊,牽着她的手低聲問。
秦若蕖點點頭,片刻又搖了搖頭,壓低聲音問:“陸修琰,她什麽時候才能好起來?”
“我答應你,一定讓太醫全力把她治好!”陸修琰低聲保證。
她張張嘴欲再問,可不知怎的腦子突然變得一片空白,想問的話怎麽也記不起來了,唯有撓撓耳根,憨憨地道:“既如此,那咱們便回去吧!”
陸修琰意外她竟然這般輕易地便肯回去,只也不多想,與她攜手走了出去。
“這裏是什麽地方?”往院門外走的中途,她仿似不經意地問道。
“是父皇早些年賜給崔老大人的宅子……”說到此,陸修琰方猛然想起,剛才好像不見長英。
他皺了皺眉,他明明已經吩咐長英要親自守着這處的。
崔老大人的宅子……竟将青玉安置在前青衣衛首領崔老大人的宅子裏,可見背後重創了青玉的絕非等閑人物。
她低着頭,掩飾眼中一閃而過的精光……
101|
凜冽的北風呼呼地刮着,似一把把刺骨的刀往行人身上戳,凍得人瑟瑟發抖。街邊的一處後巷裏,衣衫褴褛的瘦弱乞丐,雙手緊緊環着身子縮在角落處,可眼睛卻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不遠處宅院的大門。
突然,大門從裏面被人打了開來,随即便有幾名侍衛引着一名錦衣華服的英偉男子邁了出來,那男子的身邊緊緊跟着一名身披大紅撒花鬥蓬的年輕女子。
兩人行至大門前的馬車前便停了下來,男子轉身為女子緊了緊身上的鬥蓬,臉上漾着溫柔寵溺的淺笑,而後半牽半扶地将她送上了車。
馬車從她身邊經過時,恍恍惚惚間,她好像能聽到男子低沉醇厚的帶笑嗓音。眼淚,就這身般毫無征兆地流了下來……
片刻,她抑着傾洩而出的淚水,狠狠地擦了一把臉,緊了緊身上的衣物,邁步從另一條道路上離開。
她拖着如千斤重的雙腿也不知走了多久,當記憶中的那座府邸出現在眼前時,她的眼睛陡然一亮,忍不住便加快了腳步欲往前走去,走出幾步,瞳孔驟然驚恐地張大,下一刻,她飛也似的閃到了拐角處,身子因為恐懼而顫栗不止。
是他們,是他們追來了……
她的身子哆嗦得如秋風落葉,牙關不住地打着顫。她拼命将自己縮作一團,一點一點遠離那座府邸,遠離那隐在暗處的劊子手。
***
昏暗的燈光下,長英憤怒地瞪着推門而入的兄長,他想不到大哥為了阻止他向王爺道明真相,竟然将他困在了地牢裏。
“大哥,你到底想将我關到何時?”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從牙關擠出一句。
“關到你想明白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長義将手上的食盒放在桌上,緩緩地将裏面的菜肴取了出來。
“你能關得了我一時,難道還能關得了我一世?王爺早晚會懷疑的。”長英恨恨地道。
長義沉默片刻,不緊不慢地道:“關得了一時算一時。”
長英氣極,胸口急速起伏着,他勉強壓下心中惱意,沉聲勸道:“大哥,王爺有他自己的想法,他分得清輕重,知道什麽事該做,什麽不該做……”
長義斜睨他一眼:“只可惜,若是涉及王妃,王爺便不再是那個理智沉穩的王爺。”
長英默然不語,良久,才低低地道:“咱們都無權為王爺做任何決定,大哥,你有沒有想過,咱們擔心王爺,可王爺卻更擔心王妃,為了王妃,他行事必會更加謹慎,思慮亦會更加全面。而不管是你還是我,能做的都只有遵從他的一切命令……”
“說得好!”渾厚的男子聲音突然從外頭傳來,兄弟二人同時一驚,循聲望去,異口同聲地叫了起來:“爹!”
來人赫然是兄弟二人的父親,曾經的青衣衛首領崔韞忠。
崔韞忠大步跨了進來,視線在兩人身上掃了一圈,最後落到長義身上,緩緩地道:“王爺不再是當年需要你時刻保護的懵懂孩童,他已經長成铮铮男兒,你不該再自作主張。”
長義喉嚨一哽,想要辯解之話卻是怎麽也說不出來。
崔韞忠長長地嘆了口氣,大掌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語帶深意地道:“懿惠皇後泉下有知,亦會希望兒子凡事都能獨擋一面……”
長義聞言當即臉色一變。
父親為何會突然提到懿惠皇後,難道、難道他知道自己……
想到這個可能,他的臉色又白了幾分,心跳驟然加速。
***
掌燈時分,端王府內燈火通明,可正院裏卻仍然見不着男主人的身影。
想到青玉的受傷,‘秦若蕖’心中總是七上八下,預感着有某些事将會發生,可她卻偏偏毫無頭緒。
她給自己倒了杯茶,一古腦灌了進去。
這段日子陸修琰也不知在忙些什麽,早出晚歸已是家常便飯,便是偶爾留在府裏,也多是與好幾名朝臣在書房裏議事,這般忙碌的模樣,讓她有一種他在密謀着什麽的感覺。
她想來想去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幹脆便喚來紅鹫,問起她近日朝廷之事。
紅鹫有些意外,只略沉吟一會便道:“鄭王殿下閉門養傷,章王殿下趁此機會大肆擴張勢力,如今已經壓了鄭王殿下一頭。昨日早朝,定安侯奏請皇上冊立太子,皇上雖仍是似以往那般按下不表,只語氣已是有所松動……”
紅鹫點到即止,而‘秦若蕖’亦明白如今朝中局勢。
鄭王閉門養傷,章王勢力大漲,皇上有意立儲……難怪近來陸修琰會忙得這樣厲害。
想到近日府上往來不斷的朝臣,她暗自沉思,莫非陸修琰也加入了這場奪嫡大戰當中去?若是如此,卻是不知他支持的是哪一個,鄭王?還是章王?
鄭王居長亦為嫡,論理更名正言順才是,可是宣和帝自己既不是長又不是嫡,最後還不是順利登基稱帝了?
論帝寵,鄭王與章王不相上下,可皇室孫輩當中,章王的兒子陸淮鑫卻是最得宣和帝寵愛,程度更是勝過鄭王的兒子陸淮睿。前朝不是有位皇帝因為瞧中了某位孫兒,從而将皇位傳給這個孫兒的生父麽?說不定宣和帝也會仿效前人。
只是……想到無色的“宏偉志願”,她不自覺地漾起了一絲看好戲般的笑容。
她胡思亂想一會,便也覺得頗為無聊。她其實猜得出陸修琰一直忙到深更半夜亦不回正房的原因,想來是那日自己的現身勾起了他的心結,故而才這般避而不見。她亦知道便是白日裏,他也是要仔細端詳片刻,确認在他跟前的是秦四娘之後,整個人才能徹底放松下來。
她的神情突然變得有幾分恍惚,其實她自己也說不清對陸修琰是怎樣的感覺,因為秦四娘,他成為離她最近的男子,可這種近卻觸不到她的心。
越想越是覺得心煩,她幹脆推門而出,也不讓人跟着,自己打算到外頭透透氣。
雪不知何時竟然停了下來,長廊上挂着的燈籠,映出滿地的潔白。
‘秦若蕖’一面走一面想着青玉之事,不知不覺間竟已走到了陸修琰的書房院門外。她皺了皺眉,正打算離開,卻見陸修琰與多日不見的長英的身影忽匆匆地從裏面走出,她下意識地閃到了陰暗處,隐隐約約間聽到幾個詞——“抓到了”、“襲擊”、“青玉”。
她心中一凜,難道是已經抓到了襲擊青玉之人?
她想要追上去問個究竟,只邁出一步便停了下來。
陸修琰對自己有防備之心,必不會坦然相告,除非……
她心思一轉,已是有了主意。
陸修琰卻沒有察覺她的存在,與長英大步流星般在府裏東拐西拐,最後到了位于端王府西側的一處院落。
“王爺。”守在門外的侍衛見他進來,連忙行禮。
“人呢?”
“屬下無能,請王爺降罪,那人趁着屬下等不備,已經服毒自盡。”侍衛當即便跪了滿地。
“死了?”陸修琰濃眉緊皺,大步跨進屋內,伸手探了探倒在地上的黑衣男子鼻息。
“他的身上藏着毒。藥,如此作派,不似護衛,倒像是死士。”長英皺眉道。
陸修琰緩緩起身,眉間憂色更深。
青玉身上到底藏着什麽秘密?這才使得怡昌皇姐必要取她的性命。還有周氏那兩名下人及呂洪,怡昌皇姐殺他們又是為了什麽?是為了周府及太妃娘娘的名聲,還是別有隐情?
怡昌皇姐與周氏自□□好,周氏又是在陪伴南下靜養的怡昌皇姐時結識的秦季勳,難道當年秦衛氏之死怡昌皇姐亦從中插了一腳?
他下意識便又否定了這個可能,當年秦伯宗已經承認了與周氏密謀毒害秦衛氏,周氏對此亦不曾否認,而秦衛氏的的确确是先中了毒再被平王亂兵所殺。
‘平王兵敗,亂兵往南逃竄,途經郦陽,搶掠殺害無辜百姓數戶’史書記載的文字一一在他腦海閃現。
他喃喃自語:“往南逃竄,往南……”
不對!
眼眸陡然睜大,他終于察覺有什麽地方不妥了。
“長英備馬,本王要到二皇兄處去!”
長英不懂他為何會這般突然地想要去看被囚禁多年如同廢人般的平王,只也不多問,連忙急步離開讓人準備。
陸修琰出了府門,直接翻身上馬,雙腿一夾,駿馬長嘶一聲撒蹄而去。
長英亦連忙跨上另一匹馬,策馬緊緊相随……
兩鬓已有些許斑白的平王聽聞端王來訪時愣了愣,自上回他大病一場後,這是頭一回端王主動上門來見他。
“修琰有事要請教二皇兄!”陸修琰朝他行了禮,開門見山地道明來意。
平王緊了緊身上的衣袍,自嘲地道:“竟想不到我也還有能幫得上端王的時候。”
陸修琰并沒有接他這話,直接便問:“當年皇兄兵敗南下,途經郦陽之時,可曾更改行軍方向?”
平王也想不到他要問的竟是此事,臉色有些不怎麽好看。郦陽血案,那是他諸多罪名之一。
“六皇弟這是來翻舊賬的?”他淡淡地問。
“不,修琰并無此意,只是有件要緊事與當年這事有些關聯,懇請皇兄如實告知。”陸修琰誠懇地道。
“當年兵敗如山倒,只知一路往南便可出定平關保命,又豈會中途更改方向?”到底是感激他多年來的照顧,平王還是沒有為難他。
“當時搶殺郦陽幾戶人家時亦不曾變過方向?”陸修琰追問。
平王的臉又難看了幾分,粗聲粗氣地道:“當時追兵已被抛下一段距離,加之逃了數日早已兵疲馬倦,那幾戶人家所處位置又恰好順路……”
恰好順路,不錯,正是這四個字!陸修琰茅塞頓開。
死難的數戶人家當中,卻偏偏有那麽一戶一點兒都不“順路”,這一戶人家,戶主便是秦季勳!
102|
他當年是先發現秦宅的死難者,再發現另外幾戶人家,故而也只以為亂兵是搶殺了秦宅發現糧食補給仍欠缺才會搶了另幾戶。如今細一想,這先後順序可是至關重要。
秦宅位于平王亂兵逃竄方向的西面,當中又隔了一片諾大的紫竹林,若是沿着平王亂兵南下而去的方向,并不輕易能發現遠處隐于竹林後的秦宅,加之後有追兵,一切都講求速度,而且沿路南下又有數戶富足人家,若是想搶掠糧食財物補給,那幾戶富商已足矣,何必多廢時間兜完路去搶另一戶?
如此一來,當年殺害了秦衛氏的很有可能不是平王的亂兵,可若不是平王亂兵又會是什麽人?周氏?她明明已經與秦伯宗密謀給秦衛氏下了藥,何必再多此一舉。而且當年他與長義都親自查看過,秦宅死難者身上刀傷确與軍用刀劍對得上。
他越想越覺頭痛欲裂,隐隐有個答案呼之欲出,可欠缺的卻是一個理由,或者說是動機。
若真的是她,他又該如何?一個是多年來一直為他化去來自太妃的刁難的皇姐,一個是他立誓會為她讨回公道的妻子,無論是哪一方,他都狠不下心來傷害。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樣辭別了平王離開的,回到府中,他徑自到了書房,打算理一理混亂的頭緒。
坐于案前,他仔仔細細地翻閱有關郦陽血案與周氏之死等相關卷宗,可無論他怎麽看,都找不出一絲半點與怡昌長公主有聯系的痕跡。
“陸修琰……”拖着尾音的嬌語伴着推門聲響起,擡眸便見寶貝小妻子捧着食盤笑盈盈地走了進來,他下意識地将卷宗合上,随即不動聲色地将它們放回原處。
“我特意讓人給你炖的參湯,你嘗嘗。”賢惠的姑娘舀了一勺湯吹了吹,親自送到他的嘴邊。
陸修琰無法,唯有張嘴喝下,在她又要動作前連忙将她抱住:“大冷天的你怎的跑來了?還穿得這般單薄,紅鹫呢?怎不跟着侍候?”
“一點兒都不冷,整日呆在屋裏可悶得慌,我又不是小孩子,何需人跟着侍候。”
陸修琰不放心地摸摸她的臉,再摸摸她的手,觸感微涼,當即将她的雙手包在掌中呵了呵,直到感覺那柔若無骨的小手重又溫暖了起來,這才将止了動作。
半晌之後,他感覺對方柔軟的小手有一下沒一下地在他胸膛着劃着圈,本就悅耳動聽的嗓音添了幾分刻意的嬌媚。
“陸修琰……”溫熱的氣息噴着他的耳垂,胸膛上一陣酥麻,陸修琰的身子頓時便緊繃了起來。
他抓着那調皮的小手,卻又聽對方嬌滴滴地輕語:“嫂嫂都有小侄兒了……”
陸修琰眼神幽深,這動作、這番話,小妻子這般主動還真是破天荒頭一回。
在她面前,他的自制力向來極弱,更何況如今她還這般主動,媚眼如絲,吐氣如蘭,他又怎可能再忍耐得住。
他含着那小巧的耳垂啜了啜,當即便讓對方徹底軟了下來。
“不要緊,我再多努力努力,相信過不了多久,咱們府上也可以添添丁了。”一語既了,他猛地将她打橫抱起,直往內室裏去……
說起來,自那回懷疑她的心意後,他已經很久沒有恣意愛憐過她了,初時是擔心她的病,後來又被這樣那樣之事忙得暈頭轉向。
今日她主動送上門來,百般嬌、千般媚,他又怎可能忍得住,只恨不得将她拆骨入腹。
芙蓉帳暖,肢體交纏,不過片刻,室內便傳出一陣陣讓人耳紅心跳的嬌吟低喘,滿室的旖旎風情,掩蓋住冬日的冰寒。
雲收雨歇之時,兩人交頸而眠,許是連日來重重的壓力讓他夜不安寝,又許是此刻身心得到徹底餍足,陸修琰睡得可謂相當的沉。
“……陸修琰?端王?”被他抱在懷中的女子輕輕地喚了幾聲,見他依舊沉睡,并無半點反應,這才小心翼翼地推開他霸道地環着自己腰肢的手,一點一點從他懷抱中離開。
她輕手輕腳地趿鞋下地,從掉落地上的衣裳中解下香囊,再取出裏頭的香片扔到香爐裏,不過片刻的功夫,一縷素雅的清香飄然而出。
她深深地望着床上兀自好眠的陸修琰,半晌,自言自語地道:“果然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對秦四娘,你永遠也生不出半分防備。”
扯過一旁的外袍披到身上,她快步從裏間走出,徑自來到書案後,翻着書架上那一摞摞的卷宗。不過一會兒的功夫,架上已經是一片淩亂,可她想要找的卻仍然找不着。
她努力回想方才進來時那一瞬間,而後,緩緩地将視線落到書案一角整齊地疊在一起的幾本書冊,片刻,伸出手去将壓在最下面的那一本抽了出來。
她翻開書卷,目光一掃上面的文字,臉色頓變。她急不及待地往下繼續翻閱,少頃,抓着卷宗的手不停地顫抖,眼眸中早已溢滿了滔天的仇恨。
原來是她!竟然是她!
她緊緊地咬着牙關,努力壓制體內咆哮着欲傾洩而出的怒火,眼神淩厲而又狠辣。
陸修琰幽幽醒來時,外頭天色已微暗,他低着頭望了望懷中臉泛桃花的妻子,表情帶着寵溺的溫柔。
他輕輕地親了親那豔麗微腫的唇瓣,心滿意足地嗅着她身上散發着的讓他依戀不已的馨香。
嗯,傻丫頭今日熏了不一樣的香。
想到方才她的話,他眸色更暖,忍不住伸出手去輕輕覆在她的小腹去。
這裏頭會不會已經孕育了他與她的孩子?
若有已經有了,不知是兒子還是女兒?不過無妨,兒子也好,女兒也罷,只要是她生的,他都一樣疼愛。
若是兒子,他便教他讀書習武,将來當一名頂天立地的峥峥男兒;若是女兒,他便将她捧在掌心上好好疼愛,讓她在蜜罐裏平安而快樂地成長。
他越想便越是激動,有那麽一瞬間,他仿佛真的看到一個肉嘟嘟的小娃娃張着小手臂搖搖擺擺地朝他走來。
他覺得,日後他必定要更努力些,努力讓他們的孩子早些出來才是。
“嗯……”軟糯糯卻又帶有幾分暧昧沙啞的嬌音在他耳畔響着,他含笑望着撲閃着眼睫有幾分懵懵懂懂的妻子。
“陸修琰?”秦若蕖微張着嘴,神情仍是呆呆的,只當某處的酸痛傳來時,她的臉一下子又紅了幾分,當即明白自己的處境。
她嬌嗔地在他胸口上捶了一記:“壞蛋,又欺負人!”
陸修琰摟着她低低地笑了起來:“誰讓你主動送上門來讓壞蛋欺負的。”
“誰送上門來了,盡瞎說!”秦若蕖噘着嘴,不依地輕哼。
她明明在屋裏好好地打着絡子來着。
陸修琰也沒深想,只當她害羞才不肯承認,
這一刻,懷抱着摯愛的妻子,什麽煩心事他都不願去想,甚至,若是可以,他寧願餘生一直過些似如今這般惬意自在的日子。
沒有争鬥、沒有陰謀、也沒有利用……
***
這日一早,素岚照舊是進來收拾屋子,自青玉受傷昏迷後,正房裏便由她接替着整理,畢竟,除了青玉,唯有她才能将屋裏每一物擺放得讓秦若蕖滿意。
将最後一只白玉瓶擦拭幹淨分寸不差地放回原位後,她正要退出去,卻聽見一個幽幽的聲音。
“岚姨……”
她愣了愣,擡眸一望,對上端坐榻上女子的視線。
“蕖小姐?”她試探着喚。
“是我,岚姨……”‘秦若蕖’點了點頭,下一刻,突然起身朝她‘咚’的一下跪在地上,吓得素岚連忙避開。
“蕖小姐,你、你這是做什麽?”她慌不疊地欲去扶,可‘秦若蕖’卻輕輕撥開她的手,沉聲道,“當年殺害娘親的另一兇手我已經知曉,此仇我必要親手報,只是卻需岚姨及錢伯相助。”
素岚大驚失色:“是誰?!”
‘秦若蕖’低聲說了個名字,驚得她連連後退:“是她,這、這怎麽可能?!”
“我原也不信,只是陸修琰已經查實。岚姨,此生此世我只求你最後一回,請你無論如何千萬答應。”
素岚心中百感交集,追查了這麽多年,真相眼看着就要揭穿,可是她卻突然生出幾分害怕來。
她不知道一旦揭開那塊名為“真相”的幕布,等待着她們的又會是什麽?可若是就此當作不知,卻始終不甘心。當年那一幕幕如同巨石一般壓在她心上多年,每每夜深人靜之時,倒在血泊裏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如走馬燈般在腦海中閃現,屢屢将她從夢中驚醒,再不能眠。
所以,一直被仇恨糾纏着的,其實并不是只得眼前的蕖小姐,還有她!
“她乃當朝長公主,是皇上一母同胞之妹,深得太妃與皇上寵愛,又怎輕易撼動?”她苦澀地勾勾嘴角,伸手将‘秦若蕖’扶起。
聽她這般說,‘秦若蕖’便知她同意了。
她微微一笑,眼中閃着歃血的精光。
“你放心,我心中早有計劃,有一個人,将會是我們最大的助力。”
“什麽人?”
“當朝驸馬盧維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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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馬?”素岚倒想不到她說的人竟然是怡昌長公主的夫君,一時便愣住了,“他是長公主的夫君,又豈會幫着外人去對付自己的妻子?”
‘秦若蕖’微微一笑,相當肯定地道:“他會的!”
驸馬盧維滔,乃平寧侯嫡次子,數年前宣和帝将唯一的胞妹怡昌長公主下嫁于他,婚後夫妻舉案齊眉,是為京中一段佳話。
可這些不過是表面而已。
‘秦若蕖’還記得,當日秦四娘新婚進宮謝恩,彼時在仁康宮便是初次見到怡昌長公主,那個時候康太妃曾沖皇上提及‘盧家那老匹夫帶着他那孽子到你跟前請罪’,還有‘不将那賤婢母子處置幹淨,休想怡昌再跟他們回去’諸如此類的話。
從中便可知,婚後久久無子的驸馬瞞着妻子與別的女子生下了一個兒子,從而使得康太妃大怒,直接便将女兒接到了宮中,這一住便住了數月之久。
這也是為什麽幾乎每回秦四娘都能在宮中遇到怡昌的原因。
若是怡昌與驸馬當真如外頭傳言那般恩愛有加,驸馬又怎會瞞着她與別人生下兒子,怡昌又怎可能無視夫家人的一再請罪求饒久久不歸。
她覺得,怡昌最後同意離宮回府,想來是從平寧侯府處得到了某些好處,對一個深得帝寵什麽都不缺的長公主來說,能有什麽是她想要卻又沒有的?除了子嗣再無其他。
“可這只能說明公主與驸馬的感情并不似傳言中的那般好,又怎能肯定驸馬會幫着外人對付自己的妻子呢?”素岚仍是不解。
“岚姨,你可記得青玉出事前曾在閑談中提及的那件奇事?”
“奇事?”素岚沉思,片刻,輕呼出聲:“人參!”
“不錯。”
驸馬盧維滔四處托人求購上等人參,此事偶然被錢伯得知,他便當奇事般對青玉等人道來,而青玉聽了又傳到秦若蕖及素岚耳中。
衆所周知,驸馬唯一的妾室自産下兒子後身體便一直很不好,據聞如今還是用參吊着命,可若說公主府沒有人參,她卻是不相信的。
她明明記得前些日秦四娘陪着陸修琰前去鄭王府,曾見鄭王妃翻着的禮單當中,有一張便是來自怡昌長公主府,上面清清楚楚地記載着數株百年人參。
想想也是,怡昌長公主體弱又得寵,府裏什麽樣的名貴藥材沒有?可偏偏身為她夫君的盧維滔,卻只能私底下四處托人求購,為的是延續愛妾性命。
再者,先不提他對那妾室是否動了真情,單看他敢瞞着怡昌長公主私納了她,便足以見得此女手段。加之對方又為他生下了唯一的兒子,在他心中的地位自然又有所不同,可如今重命纏身命不久矣,怡昌卻将保命之藥給了別人,要說盧維滔對此沒有怨恨,她是絕對不相信的。
而這一點怨恨,只要合理充分利用,便能使它無限地擴大,最終成為一把刺向怡昌的最鋒利刀刃。
聽她這般細細道來,素岚終于恍然大悟,對此亦深以為然。
“我明白了,會讓錢伯着人瞧準适當時機接近盧維滔。”素岚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