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23)

道。

誠如‘秦若蕖’所想,因為愛妾朱彤珊的病,盧維滔對妻子怡昌長公主的怨恨達到了頂點。曾幾何時,他也慶幸自己娶得皇室中最得寵的、最溫柔的公主,可婚後他卻發現,一切都不過是表面而已。

他的妻子看不起他,這從揭開紅蓋頭那一瞬間他便發現了。他不懂,既然她瞧不上自己,為何卻又肯答應下嫁?以太妃及皇上對她的寵愛,若是她當真不喜歡,必不會強迫她嫁才是。

若只是瞧不起倒也罷了,最多此後彼此互不幹擾,她走她的陽關道,他走他的獨木橋。可是,這個據說是皇室當中性情最溫柔可親的公主殿下,實則上卻是心狠手辣的毒婦。

他定定地注視着手中的漆黑木盒,裏面放着一株嬰孩臂粗的百年人參。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擡頭對上跟前的男子,沉聲道:“我答應你!”

這句話一出,他頓時便覺整個人輕松了不少。

對,就這樣,你無情我便無義,忍了這麽多年已經足夠了。曾經,他也是京城人人稱頌的翩翩佳公子,可如今他卻成了京中的笑話。

他的驕傲、他的尊嚴,早已被她打壓得潰不成軍。

“好,驸馬果然幹脆!”

“你們想怎麽對付她?又需要我做什麽?”

“需要勞煩驸馬時,自會有人前去找您,不管事成還是事敗,必不會牽連驸馬便是!”

“好,合作愉快!”兩人擊掌為盟。

***

“我會盡量争取早些出宮,到時便可以到舅兄府上接你。”臨出門前,陸修琰望着低着頭為自己整理衣裳的妻子,将心中打算道出。

“公事要緊,再說,是早是晚也由不得你作主,還不是得看皇上的意思。我自個兒斟酌着時間,陪嫂嫂說會話,最晚不過晚膳前便回來,何需你再多跑一趟親自去接。”

“要不我把長英留給你……”陸修琰想了想,仍是有些不放心。

“不必了不必了,長英還是跟着你的好,我有紅鹫就夠了。”

“王爺,該啓程了。”門外久候着的長随輕聲提醒。

陸修琰無法:“那你自己得注意些。”

“好。”

陸修琰在她額上親了親,這才大步離開。

望着他遠去的背影,‘秦若蕖’摸摸額上被他所親之處,整個人難得的有幾分失神。

陸修琰……他是将她當作秦四娘了吧?也是,最近她模仿得越來越似,連一直追随身邊的岚姨也不能再像以前那般,一眼便分得出她和秦四娘。

心跳有些許失序,臉上熱度漸高,這樣的感覺很陌生,可是,卻又并不癞。

片刻,她狠狠地一咬舌尖,整個人一下子便清醒過來。

這種陌生的感覺她不需要!

“蕖小姐,一切都準備妥當了。”素岚掀簾而入,小聲禀道。

‘秦若蕖’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所有的一切,便在今日作個了結吧!

馬車駛達秦府時,早就得到下人回禀的岳玲珑竟親自出來迎接。

‘秦若蕖’吓了一跳,連忙上前扶着她,責怪道:“大冷天的,若是冷着了可怎生是好?你肚子裏還懷着小侄兒呢!”

岳玲珑柔柔地一笑,臉上漾着即将為人母的幸福笑容,聞言便道:“在屋裏悶得久了些,想出來走走,恰又聽聞你到了,便順路來瞧瞧。”

“走了這般久可累着了?小侄兒可淘氣?”

“不累不累,這孩子倒是個安靜性子,甚少鬧人。”岳玲珑輕撫着微微隆起的腹部,溫柔地道。

“看來是個孝順孩子,還在娘胎裏呢,便已經會心疼人了。”‘秦若蕖’微微笑道。

姑嫂兩人邊走邊說,很快地便進了正院明間處。

“哥哥不在呢?”閑聊了半晌,秦若蕖狀似不經意地問。

“一大早便回國子監了,說是有要緊事得處理,不過會早些回來。”岳玲珑靠在軟椅上,笑着回道。

也是因為是感情甚好的親兄妹,故而才會這般不客氣。

‘秦若蕖’當然知道他不在府裏,她還是特意挑了這天過來的,聞言也只是笑了笑,不動聲色地轉了話題,引着岳玲珑與她閑話着家常。

“對了,聽說二姐姐親事訂下了,卻是不知訂的是哪家公子?”片刻,她問。

“并非什麽名門公子,而是在京候考的舉子,雍州人士,比二姐姐大三歲,三伯母與你哥哥都看過了,說是品行俱佳,三伯父也同意了,只待春闱過後便完婚。”岳玲珑解釋道。

“哥哥那樣挑剔之人,他都說好,想必未來二姐夫必是不錯。”

秦二娘的年紀不等人,如今擇得如意郎君,也算是了了秦叔楷夫婦一樁心事。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見岳玲珑臉上漸現疲累,她知道時機到了,忙道:“今日起了個大早,這會我也有些乏了。”

岳玲珑不疑有他,道:“碧濤院一直給你留着呢,既乏了,不如到那兒歇一陣子。”

一切正中下懷,‘秦若蕖’又哪有不允之理。

在秦府侍女的引領下到了碧濤院,看着紅鹫細心地整理着床鋪,她假意地打了個呵欠,叮囑道:“我歇息陣子,你到外頭守着便是,不準任何人進來打擾。”

紅鹫也知道她向來不喜人在屋內侍候,故而也沒有多想,應了聲‘是’便退了出去。

“王妃歇下了?”紅鹫在外間靜靜地守了片刻,便有府內相熟的丫頭進來小聲問。

“歇下了,咱們到外頭說說話。”因怕會吵着屋內小憩的‘秦若蕖’,她起身拉着對方往外頭走。

兩人并肩而出,并沒有留意一道身影快速從側門閃過,很快便消失在白雪藍天之下。

‘秦若蕖’熟門熟路地從秦府後門閃出,早有接應之人将手上的包袱交給她,她接過後便穿上裏面素岚讓錢伯為她準備的深藍外袍,再披上那件暗灰鬥蓬,最後,将匕首藏于袖中。

“行了,咱們走吧!”裝扮妥當後,她扔下一句,率先邁開步伐,來人亦緊緊地跟在她身後。

哪知走出幾步,‘秦若蕖’猛然回身,右手朝着那人臉上一揚,只見一陣沙塵迎面灑來,那人連忙捂着眼睛,只當他終于睜眼時,入目之處已不見了‘秦若蕖’的身影。

他大驚失色,急急運氣朝着原定目的地飛掠而去。

哪知等着他的既不是‘秦若蕖’,也不是他以為會依約而來的怡昌長公主,而是素岚。

素岚見他孤身一人,心中那股不祥的預感愈發明了,她一把抓住他的臂,大聲問:“蕖小姐呢?!”

“我不知,她、她突然向我偷襲,待我回過神時,已經不見了她的身影。”

素岚雙腿一軟,整個人癱倒在地。

完了,蕖小姐她騙了她,她根本是想自己一個人去對付怡昌長公主,所謂借助驸馬之力引怡昌出來根本就是個幌子!

***

‘秦若蕖’成功地避過了素岚及錢伯的人,緊着鬥蓬獨自一人往真正的目的地走去。

寒風撲面,可她卻渾然不覺。

沿着人跡稀少的小道走了片刻,途經拐角處,許是沒有留神,她一不小心被縮在一團的瘦弱乞丐絆倒,虧得她武藝不錯,及時穩住了身子。

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扶對方,低低地道了句‘對不住’便快步離開。

原本神情萎靡的乞丐乍一見到她的容貌,精神頓時一振,想也不想便邁開雙腿,朝着她離開的方向跟了上去……

104|

“端王妃?你怎會到此處來的?”見來的不是她預料之人,怡昌長公主難掩驚訝地問。

‘秦若蕖’緩緩地朝她走去,行至離她約莫一丈遠之處方停了下來,盯着她的眼眸一字一頓地問:“我娘是不是你害死的?”

怪昌長公主心中一突,臉上飛快地閃過一絲慌亂,只很快便掩飾過去。

她勉強扯了絲笑容,一如既往溫柔的嗓音卻帶了些許不易察覺的輕顫:“我不懂你在說什麽,六弟妹,此處不是你該來的地方,還是趕緊回去吧,免得六皇弟知道了挂心。”

“我娘是不是你害死的?”哪知‘秦若蕖’卻仿佛沒有聽到她的話,目光如炬,死死地鎖着她的視線,并且,朝她步步逼近。

怡昌心中更覺慌亂,被她逼得連連後退幾步,好半晌才停了下來,臉色一沉,頗有些虛張聲勢地沉聲道:“六弟妹,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麽?我還有事,恕不奉陪!”

一言既了,她便打算轉身離開,哪知突然眼前一花,随即左手傳來一陣劇痛……

“啊!!”她慘叫出聲,整個人痛得倒在地上翻滾,翻過之處,是一片片鮮豔奪目的血色。

不遠處潔白的雪地上,一根帶着鮮血的斷指赫然可見。

‘秦若蕖’眼神冰冷,臉色陰寒,緊緊地盯着已經痛暈過去了的怡昌,片刻,緩步上前,一把扯住她的領口,拖着她到了已經結冰的湖面旁,而後将全身力氣彙聚右拳,狠狠地朝湖面擊出一拳。

只聽‘轟隆’的一聲,湖面竟然被她砸出一個窟窿來。

她用力扯着怡昌的長發,突然死死地将她的腦袋往冰冷透骨的湖水按下去,不過一會兒的功夫,本已昏迷過去的怡昌又是一聲慘叫,四肢拼命掙紮,意欲從她的鉗制中掙脫開來。

‘秦若蕖’狠狠一甩,一下子便将她甩到了岸邊。

怡昌全身的骨頭仿佛要被摔斷了,她只恨不得就此痛死過去,她本就是嬌生慣養的皇家公主,何嘗承受過這般痛苦。十指連心,活生生被人斬斷手指不說,還被人按入冰水裏強行喚醒,那樣的痛苦,當真是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不是人,她是魔鬼!

驚恐地望向又再一步一步地朝自己走來的‘秦若蕖’,她的腦子裏只閃現這樣一個念頭。

“我再問你,我娘,是不是你害死的?”‘秦若蕖’的嗓音不疾不徐,仿佛問的是再尋常不過的問題。

“不不不,不是我不是我……”此時此刻,死亡的恐懼蓋過十指連心的劇痛,怡昌顫着唇,拼命掙紮着往前爬,盼着離眼前的魔鬼再遠一些。

‘秦若蕖’手起刀落,伴着一聲更響亮的慘叫,一道鮮血飛濺而出,落到雪地上,襯着白雪,如同綻放着的妖豔血花,有幾滴甚至濺到她的臉上,愈發顯得她陰冷的表情狠辣可怕。

不遠處的大石下,染着漂亮蔻丹的又一根斷指孤單地躺着,飛濺的血漬在地上勾勒成點點寒梅……

怡昌痛得再度暈死過去。

‘秦若蕖’身上的鬥篷亦沾了不少血跡,可她卻渾然不覺,如同拖着麻袋般再度将對方拖到湖邊,直接将她的腦袋按入湖水中讓她清醒。

“咳咳咳……放、放開我,救、救命……”怡昌只覺得自己一會身處熊熊烈火當中,一會又似是浸在千年寒潭裏,痛苦得只願立即死去。

她全身無力地被‘秦若蕖’再度扔了上來,整個人撞向湖邊岩石,直撞得她五髒六腑都似是要裂開來。

劇痛沖擊着她身體每一處角落,一陣寒風吹來,她身上的水珠仿佛要結霜般,凍得她雙唇發紫,臉色慘白得吓人。

“噠噠噠”的腳步聲又再響起,她勉強支起眼皮子望去,心中叫着“快逃,快逃離這個魔鬼”,可渾身卻是半點力氣也使不出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對方抓着匕首再次逼近。

“我娘是不是你害死的?”照樣是那句不動如山的話。

她駭然地望着她再一次緩緩舉起那閃着寒光,還滴着她身上鮮血的匕首……

“是我是我,是我害死的,是我!”無邊的恐懼讓她再不敢隐瞞,頓時放聲尖叫着。

‘秦若蕖’終于止了腳步,追尋多年的真相赫然浮現,殺母仇人就在眼前……

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注視着怡昌半晌,直盯得對方毛骨悚然,拖着雙腿掙紮着往前爬,只盼着能離她遠一些。

‘秦若蕖’踩着她在地上拖出來的血痕跡,半蹲在她的跟前,無比輕柔地問:“我娘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麽要害她?”

不等她回答,她将那滴血的匕首貼着她的臉,極慢地低語:“老老實實回答,若有半句謊話,我便在你臉上劃一道。”

透着寒氣的匕首貼着臉,怡昌吓得一動也不敢動。

女子容貌何等重要,若是被毀去,她寧願直接死在她刀下。

“我、我、我說,并非是我要害你娘,實、實是周家表姐偷了我的令牌,假傳我之命令讓護衛假扮平王亂兵殺了你娘。”

‘秦若蕖’冷冷地一笑,手一舉,狠狠地将匕首插入她的大腿,高呼的慘叫聲伴着四下飛濺的鮮血,灑落寂靜的林間。

“你當我是三歲孩童麽?!”她并不信她這話。

“你幹脆殺了我吧!”怡昌痛得幾乎痙攣,整張臉都扭曲了起來,落到魔鬼手上,死也是一種恩賜。

可是,很明顯的,眼前的這個魔鬼并不想給她這個恩典。

‘秦若蕖’拔出匕首,用力地往她另一條腿上刺下去,噴射而出的鮮血,濺了她滿臉。

她的嘴角甚至還勾着淺淺的笑容,愈發顯得她那帶着血污的臉陰森可怕,真如從地獄爬上來的催命惡鬼。

怡昌痛苦不堪的哀嚎聲不絕于耳,也不知是不是兩度被浸冰水之故,這一回,她竟然沒有再度暈死過去。

“我說,我說,我恨她,恨她可以嫁給長樂侯,而我只能嫁一個一無是處的驸馬,我要讓她、讓她同樣得不到幸福的婚姻!”

先帝朝時,在衆多皇子皇女當中,怡昌并不得寵,準确來說,先帝真正寵過的兒女,唯有嫡幼子陸修琰。

怡昌乃康太妃親自撫養,彼時康太妃為了争奪帝寵,對年幼女兒耳提面命,讓她一定要乖,要聽話,要溫柔,絕對不可違逆父皇,這樣才會更讨父皇的喜歡,否則便會如同那位母妃被打入冷宮的皇姐那般,沒有人疼愛,也沒有好看的裙子穿,還要住到陰暗破舊的屋子裏,每天都被老鼠和蟑螂咬腳指頭,甚至連宮女太監都可以欺負。

因為那人掌握着她的生死榮辱,所以她要柔順乖巧,要端莊得體,要體貼入微。她要讨好上位者,要順他們的意,要絕對服從,不能說半句不,否則,她所擁有的一切便會被奪回去。

這樣的想法一直伴着她成長,已經漸漸融入她的骨血裏,哪怕到後來,可以掌控她的生死榮辱之人已換成了她的同胞兄長。

也正因為此,當年宣和帝提出将她下嫁盧維滔時,哪怕她心中更屬意年青有為的長樂侯,可也不敢說半句逆意之話。她嫉妒周氏,嫉妒那個可以持着家人寵愛而肆意妄為的表姐,為什麽她便可以不做她不願意之事,為什麽自己屬意而嫁不得的長樂侯最終會與她訂下親事?

所以,在得知對方竟然喜歡上一無所有的有婦之夫秦季勳時,她便覺得這真是天賜良機,她一定會好好地助她的好表姐如願!甚至在得知秦季勳對妻子一往情深時,她亦有意無意地鼓勵周氏勇敢去争奪心中所愛,不惜一切手段。

更有甚者,為免夜長夢多,她還設了一個局,讓周氏連靜待衛清筠毒發的時間都等不及,不惜盜取她的令牌,假傳她的命令讓護衛扮作平王亂兵闖入了秦宅,殺害了衛清筠。

可笑周氏還以為一切都是她自己的設計,誠惶誠恐地在她面前認錯,求她為她保守秘密。也不想想,若非她的授意,她又怎可能輕易使喚得了她的護衛!

一切都非常完美,這麽多年來,從來沒有人懷疑過她,她依然是皇室中最高貴溫柔、最端莊柔善的長公主!

“我要将你碎屍萬段!!”想到自己的娘親竟然是死于眼前女子對周氏的嫉妒,‘秦若蕖’怒火中燒,美目中盡是刻骨的仇恨。

她高高地舉起手中匕首,狠狠地、毫不留情地往掙紮着欲逃離的怡昌腿上一紮,而後再重重地抽出,剎時間,慘叫聲響徹雲霄,可她卻渾然不覺,舉着匕首又要往她身上紮去……

突然,似是有把重錘重重地在她腦袋上一砸,痛得她呼吸不斷,手中匕首亦‘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

她死死地抱着頭,努力想要抵制那股痛楚,可那痛卻越來越劇烈,甚至連眼前的景物都變得搖搖晃晃,她大叫一聲,步伐不穩地撞到一旁的大樹。

她用力地捶着腦袋,意欲将那痛楚趕走,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地順着她的臉頰往下掉,忽地,她一腳踏空,整個人一下子便從山坡上滾落了下來……

“蕖小姐!”好不容易尋到此處的素岚甫一抵達便見到她滾落這一幕,幾乎吓得魂飛魄散,尤其當她急跑過來将她扶起時,看着她滿臉滿身的血污,吓得險些暈死過去。

“岚姨,不是她的血!”陪着她一同尋來的男子低聲道。

素岚這才放下心來,也來不及多想,與他一同将早已昏迷過去的‘秦若蕖’扶起:“快走!”

105|

“小皇叔果乃言而有信之人,沒有小皇叔,侄兒也不會有如今這般好景況!”宮門外,陸宥誠面露得意地朝着陸修琰作了個揖。

陸修琰冷冷地掃了他一眼,轉身上了回府的馬車,并不願與他多說。

陸宥誠也不在意,既然扯破了臉,他也不會妄想對方還能給他好臉色。

說起來他那個半路歸來的兒子當真是張皇牌,有他在手,端王便成了一個任他拿捏的面團,最讓他覺得愉悅的便是,這張皇牌還是端王親自送到他手上的。

想到早朝上宣和帝對他的贊許,他便忍不住更加得意了。

放下車簾那一瞬間,陸修琰陰沉的臉色便緩和了下來。

他勾起一絲淡淡的嘲諷笑容,近段日子陸宥誠借着他的手在五城兵馬司等重要衙門安插了不少人,勢力飛速膨脹,隐隐有未來皇太子的架勢。

這一切雖然都是在他與陸宥恒的計劃當中,可是,屢屢被人這般逼着做些違背心意之事,他的心裏确是堵得厲害。

他深深地呼吸幾下,努力将那股憋悶壓下去,不停地告訴自己要再忍耐,待一切塵埃落定之時,他便可以将鑫兒帶離章王府。

這也是當日陸宥恒對他的承諾。

突然停下來的馬車帶來的沖力讓他一下子便回過神來,他皺着眉正要問出了什麽事,長英已經在簾外低低地回禀。

“王爺,出事了!”

陸修琰胸口一緊,一把掀開車簾問:“出什麽事了?”

“怡昌長公主死在南伝山。”

“什麽?!”陸修琰大驚失色,“立即前往南伝山!”

馬車急促往南駛去,一路上,長英便将事情細細道來。

原是前段時間回鄉祭祖的京兆尹司徒大人偶爾發現了屍體,認出死者居然是怡昌長公主,頓時驚懼萬分,到底是皇室公主,他思前想後,便尋到了端王跟前,畢竟端王執掌刑部,又是皇族中人,找他是最适合不過了。

陸修琰心急如焚,這頭他正暗中讓人查怡昌,那頭她竟然便死在了南伝山!

“王爺,到了!”馬車停了下來,他掀簾下車,正要朝發現屍體的地方走去,忽聽長英低聲提醒道,“王爺,您要做好心理準備,長公主的死狀……”

陸修琰心中一凜,能讓長英說出這番話,可想而知,皇姐之死……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穩穩心神道:“走吧!”

饒得已有心理準備,可當他進入現場,看着那地上的斑斑血跡時,他仍抑制不住心驚。

那一灘灘觸目驚心的血跡、被拖攥而成的血路、七零八落的斷指,以及那已經面目全非的屍體,這所有的一切,表明着怡昌長公主臨死前遭受了怎樣的虐待。

換而言之,怡昌長公主,乃是被虐殺致死!

陸修琰的心髒似是被人緊緊揪住一般,痛得他額冒冷汗。不管怡昌私底下做過什麽,可是,這麽多年來她待他一直是好的,在他的跟前,她一直是個溫柔寬和的姐姐,每一回,都是她為他化解太妃娘娘的刻意刁難。

可以說,在這麽多兄弟姐妹當中,除了宣和帝,怡昌長公主便是與他最親近的了。

如今乍一見她慘死在眼前,這叫他如何接受得了!

他阖着眼睛別過臉去,努力将眼中淚意逼回去,不忍再看。

“王爺,長公主的致命傷是頭骨破裂,根據一旁的岩石上血跡推測,應是被人抓住頭部撞擊岩石而亡;長公主十根手指被斬斷,其中兩根的切口相當平整,乃是齊根而斷,另外八根的切口則比較凹凸不平,臉上布滿了極深的刀傷,兩邊大腿都有刺傷,應……”長英一五一十地将檢查結果回禀。

“夠了,本王知道了。”陸修琰打斷他的話,單是聽他這般述說便可知怡昌死前經歷了什麽,嬌生慣養的皇室公主,他實在不敢想像她是如何承受住這樣的虐待。

他拖着如千斤重的雙腿,一步一步往平躺在帳篷裏的怡昌走去,正要伸手去掀帳簾,忽覺一道微微的光從一旁的石縫透出。

他手上動作一頓,循着光望過去,見石縫裏夾着一只精致的耳墜,那耳墜,竟是那樣的熟悉,分明是今早他親手為妻子戴上去的!

似是有一道寒氣從腳底板升起,很快便滲透他四肢百骸……

他勉強平複心中的驚濤駭浪,不着痕跡地往那邊靠去,而後飛快地将那耳墜撿到手中,緊緊地握在掌心裏。

他自以為一切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卻不料他的動作悉數落入了長英眼裏。

“王爺,這便是兇器,兇手想來便是用這把匕首殺害了長公主。”京兆尹司徒大人将差役遞過來的血漬斑斑的匕首呈到他的眼前。

他望過去,見只是一把再普通不過的匕首,不知怎的竟是暗暗松了口氣,可下一刻,鋪天蓋地的愧疚與沉痛便朝他壓來。

他茫然地立在原地,腦子裏變得一片空白。

若是這一切都是她做的,他又該怎麽辦?

待将現場證據都搜集得差不多了,他強作鎮定地吩咐下屬将怡昌長公主的遺體擡上空出來的馬車運回去,自己則是策馬趕回宮中,将怡昌遇害一事禀報宣和帝。

一路上,狂風呼呼地刮着,刮動他身上的衣袍翻飛似蝶,他木然地望着前方,腦子裏走馬燈似的放着那一副副畫面——被鮮血染紅的雪地、岩石上的血跡、十根斷指、曾經柔美的臉龐上淩亂的刀痕、大腿上一個個血窟窿……

他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心裏的苦意與酸楚全部咳出來。

駿馬忽地一個飛躍,竟将馬背上已松了缰繩的他甩飛開來,随着長英一聲驚呼,他整個人重重地被甩落雪地上。

“王爺!”長英一馬當先,飛也似的跑過來欲扶起他。

陸修琰一動不動地趴在雪地裏,片刻,雙手在雪地上抓出十道長痕,他忽地握拳,狠狠地一下下砸着地面……

淚水瞬間便模糊了他的視線,仿佛有把鋒利的刀,正一下又一下地淩遲着他的心,鮮血淋漓,很痛很痛,痛得他只恨不得就此死去。

“王爺!”長英緊緊地抓着他的手,不讓他再這般虐待自己。

良久,他便聽到主子沙啞的聲音。

“長英,本王覺得自己很沒用……”

長英瞬間便紅了眼圈:“王爺……”

下一刻,陸修琰輕輕推開他的手,緩緩地從雪地上站了起來,一點一點地整理着身上有幾分淩亂的衣袍,除了眼眶有些微紅外,整個人再瞧不出半點異樣。

他一言不發地翻身上馬,雙腿一夾馬肚子,駿馬一聲長嘶,撒蹄飛奔而去。

長英怔怔地望着他漸漸化作一個黑點的身影,狠狠地抹了一把臉,随即亦策馬追了上去。

紅顏禍水,早知今日,當初他便是拼着被王爺驅逐,也必不讓那個禍水嫁入端王府!

***

秦府內,紅鹫與相熟的丫頭坐于廊下小聲說着話,不時留意着屋內動靜,只當時間一點點過去,始終沒有聽到王妃起來的動靜,她不禁有些奇怪。

往日王妃最多不過歇半個時辰,如今一個時辰都快過去了,王妃怎的還不醒來?

“紅鹫姐姐,今年的雪下得可真頻繁,早上起來的時候還好好的,你瞧,如今又下起來了。”小丫頭喟嘆一聲道。

紅鹫有些心不在焉地應了幾聲,不時扭過頭去望望那緊閉着的房門。

“王妃睡了挺久了,怎的還不起來?莫不是也如我家少夫人一般有了身孕了吧?”小丫頭察覺她的動作,想了想便道。

紅鹫愣了愣,王妃有喜?若是如此倒是天大的喜事。

她垂眸沉思:王爺成婚至此膝下猶空,身邊又始終只得王妃一人,也是時候該添個小世子了。

突然,屋內傳來女子的輕咳,她當即回神,快步推門而入:“王妃醒了?”

進得門去,見躺在床上的女子眼皮輕顫,須臾,那雙明亮而又帶着幾分懵懂的眼眸便睜了開來。

“紅鹫……”秦若蕖喃喃地喚。

紅鹫連忙上前扶起她。

“紅鹫,我頭疼……”秦若蕖皺着兩道彎彎的秀眉,夢呓般道。

紅鹫讓她靠在自己的胸前,掌握着力度為她按捏着太陽穴:“王妃想必是睡得久了,猛地醒來才會覺得頭疼。”

“嗯。”秦若蕖弱弱地應了聲。

見揉了半天她仍是不适,紅鹫也不禁有些擔心,正欲說話,便聽對方低低地道:“紅鹫,我想陸修琰了,咱們回家吧!”

“好,咱們回家!”紅鹫心裏有些異樣,只也不多想,彎下身子打算侍候她穿上鞋子,忽見鞋面那顆瑩潤的珍珠上沾染了一點暗紅。

她伸手去擦拭……

血?驚覺那暗紅竟是凝固的血,她臉色微變。

“紅鹫?”久不見她動作,秦若蕖疑惑地輕喚。

紅鹫連忙斂下滿懷淩亂思緒,神色如常地侍候她更衣梳洗,暗中卻留意着她,見她身上并無傷,衣物亦是除了有些許皺褶外亦不再有異樣,心中對那血跡的來歷更加不解。

得知她要回府,岳玲珑望望越下越大的雪,再想想過不了多久便會歸來的夫君,遂勸她再多留一陣子,只秦若蕖堅持,她也不便再說,唯有叮囑着紅鹫等人好生侍候,這才依依不舍地親自将她送出了二門。

秦若蕖扶着紅鹫的手正要邁上馬車,忽地擡眸望望紛紛揚揚的雪,伸手去接,看着雪花飄落她掌上。

“王妃,該上車了,您經不得冷。”紅鹫輕聲提醒。

秦若蕖低低地‘嗯’了一聲,轉身上了馬車。

馬車很快便駛向端王府。

“紅鹫,你沒有試過突然有一日,發覺自己都不認識自己?”靜默的馬車裏,紅鹫正整理着軟墊,忽聽秦若蕖輕聲問。

她怔了一會,正想回答,又聽對方嘆了口氣,自言自語地道:“一個人怎麽會不認識自己呢?我真是糊塗了。”

她深深地凝視着她,心裏那股異樣感更濃了。

王妃她,确實有些奇怪……

106|

秦若蕖回到府中,卻沒有見到她最想要見的那個人的身影。倒是一直忐忑不安的素岚見她回來,終于松了口氣,連忙迎上來扶着她喚:“王妃。”

秦若蕖神情有些呆滞,悶悶不樂地由着她将自己扶回正院裏。

素岚望着她欲言又止,想要問問她今日可曾見到了怡昌長公主,可是一時又抓不準她是王妃還是蕖小姐。

近來蕖小姐言行舉止甚似王妃,她已經不能輕易區分她們了。

“岚姨,陸修琰還沒有回來麽?”片刻,她聽到秦若蕖悶悶的聲音。

她愣了片刻,當即明白眼前這位不是蕖小姐。

“王爺怕是要晚些才回府。”

秦若蕖托着腮幫子望向窗外飄雪,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素岚定定地望着她,對這個她看着長大的姑娘,突然覺得有些看不透她了。

***

卻說宣和帝聽了陸修琰的禀報,得知胞妹慘死,當場打碎了手中茶盞,整個人一下子從龍椅上彈了起來。

“死了?你說怡昌死了是什麽意思?朕昨日還見她好好的!”

陸修琰垂着頭一言不發地跪在地上,袖中雙手緊緊地握成拳頭。

宣和帝雙目通紅,額上青筋頻頻跳動,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哽聲問:“她的……如今在何處?”

“暫且置于清安殿。”

“朕去瞧瞧。”宣和帝邁下玉階,就要往殿門外走去。

“皇兄請留步,實在不宜……”陸修琰連忙阻止他。

“那是朕的親妹妹!”宣和帝紅着眼大聲道。

“請皇兄留步!”陸修琰仍是擋在他的身前,重複道。

宣和帝欲避過他離開,可無論他再怎麽避,對方都能死死地擋着他的去路。

“讓開!”他怒視着他,沉聲喝道。

“請皇兄留步!”陸修琰眼睛微紅,卻是一臉的堅持。

兄弟二人僵持半晌,還是宣和帝先敗下陣來,他啞着嗓子輕聲問:“她死前是不是受了很多苦?”

陸修琰的心似是被針紮了一下,怡昌的慘狀一下子便在他腦海中閃現,他阖着眼眸平複一下,啞聲道:“……是。”

宣和帝的眼又紅了幾分,他微仰着頭将眼中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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