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24)
逼回去,下一刻,大聲吩咐:“傳邢部尚書!”
***
陸修琰也不知自己是怎樣回到府裏的,他木然地走入書房,背着手遙望夜空怔怔地出着神。
自十八歲那年參與政事,他從來不懼任何繁難棘手的差事,可如今宣和帝讓他追查殺害怡昌的真兇,他卻覺進退兩難,不知如何是好。
一直跟在他身後的長英忍了又忍,終于忍不住道:“王爺,有些話說出來便是明知會令王爺不高興,可屬下也不得不說。”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鼓起勇氣道,“王爺自參與朝事以來,處事公允,行事端方,朝野上下人人稱頌,自掌刑部之後更是鐵面無私,斷案如神。可是,如今卻為了一個女子,一個無視您的真心付出,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您的女子,而毀了自己行事準則!”
“王妃一心只想報仇,屬下不敢有二話,可她行事出格,手段毒辣……王爺,您今日為了她而私藏證據,假若将來她犯下了不可饒恕之罪行,您又當如何自處?”
陸修琰痛苦地阖上了眼眸,片刻,啞聲道,“她有今日,皆因本王教妻無方,禦妻無術。假若真的有那麽一日,她果真犯下了不可饒恕之罪行,本王定會親手了結她,然後,再賠她一命!”
“王爺,您……”長英大驚失色。
“長英,你說的本王都明白,可是,本王沒有辦法,或許上輩子本王真的欠她良多,今生才會這般……你下去吧,本王覺得很累……”
他是真的很累,一種從心底深處散發而出的疲憊正快速地将他吞噬。
在公,他既要為滔光養晦的陸宥恒保持實力,又要小心翼翼步步謹慎地與陸宥誠周旋,所走的每一步都要耗費不少心思,如此才能在讓陸宥誠事事如他意的情形下,亦一步步将他引落陷阱。
在私,為着追查當年秦衛氏的死因,他不悉出動自己隐藏多年的勢力,只為了能将一切事查個水落石出,也為了給死難者一個交待。
可是,在他已經快有些不堪重負的情況下,他摯愛的姑娘卻又給他捅了一個天大的漏子……
他不知道她是怎樣查到怡昌長公主身上的,也不想知道為了今日這番報複,她背着自己到底布置了多久。怡昌并不無辜,而殺母之仇不共戴天,他不會妄想着她會為了自己而放棄為母報仇。
只是,他寧願她一刀直接取了怡昌的性命,也不願意看着她如此虐殺她,那樣的手段,太過于殘暴,太過于血腥。
斷指、血窟窿、毀容,他一直擔心之事終于成了真,她最終仍是被仇恨吞噬殆盡。
他緩緩地将一直藏于身上的那只耳墜取出,定定地望着它。
他的妻子有許多首飾頭面,都是他精心為她尋來的,這耳墜亦不例外,諷刺的是,她帶着他的心意,去做下他最擔心最害怕之事。
雪不知什麽時候停了下來,寒風敲打窗棂發出的聲音一下又一下,愈發顯出夜的寂靜,以及人的孤清。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從椅上站了起來,邁步從書房離開。
正院內,素岚與紅鹫擔心地望着自回來後便一直沉默不言的主子,彼此對望一眼,終是只能默不作聲地退了出去。
陸修琰進來時,諾大的正房裏便只得靠着貴妃榻怔怔地出着神的女子。
聽到他的腳步聲,她擡眸望了過來,嘴唇動了動,似是想說什麽,可最終卻什麽話也沒有說出口。
陸修琰緩步來到她的跟前,緊緊地盯着她,不錯過她臉上每一分表情,一字一頓地問:“你是誰?”
你是誰?她明顯愣了愣,竟是想不到他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她垂下眼簾,少頃,對着他的視線不緊不慢地回道:“我不是秦四娘。”
陸修琰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聞言嘲諷地勾了勾嘴角:“是啊,你不是秦四娘,不是我的阿蕖,更不是我的傻姑娘。我的阿蕖,柔順善良,單純明媚……”
“可是,不管是如今的你,還是你口中的秦四娘我的阿蕖,都不是完整的秦若蕖。這麽多年來,你将所有的悲傷、難過、絕望強行從她記憶中抹去,可曾想過她個人的意思?她在你刻意營造的平和環境裏無知地長大,她不知慈母因何而亡,不懂親父為何冷漠,不明原本幸福之家何故分崩離析,她快樂而又茫然地活着,因無知而顯無情。”
因為無知,所以可以很快地将多年來一直疼愛她的祖母抛諸腦後;可以任由生父孤身一人離開,獨自守着諾大的空宅在回憶裏活着。
她什麽也不知道,什麽都可以輕松地抛下……
很無情麽?是!可是,這一切又能怪她麽?她的記憶不完整,她的記憶随時缺失……
陸修琰仰着頭,待覺眼中波光褪去,再度啞聲道:“不是這樣的,不應該是這樣的,人生應是百味,人應有七情六欲,酸也好苦也罷,或哭或笑,那都是生活給予的歷練,人是在這些歷練中逐漸成長。如此,當他垂垂老矣時,回顧此生,亦能感嘆一聲未曾辜負時光。”
他當然希望他摯愛的妻子能一直簡單而快活地度過每一日,可是,這種簡單與快活,卻不能以“無知”為代價。
他阖着眼眸,片刻,睜眼一字一句地道:“如今,母仇已報,餘生有我,她,已經不需要你了!”
她不需要你了,不需要這個充滿着仇恨的你了……
‘秦若蕖’身子一晃,似是被人當衆狠狠地扇了一記耳光,那樣的難堪,又是那樣的難受。
她極力睜着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努力想要看清眼前之人。
下一刻,她冷冷地笑了一聲:“不愧是最負盛名的端親王,說起道理來當真是一套套。”
她深呼吸幾下,咬牙切齒地道:“她不需要我?若當年不是我将她那段血腥記憶抹去,你以為還會有你如今柔順善良、單純明媚的阿蕖?”
沒有她,當年的秦四娘根本活不下去,她會徹底毀在那無窮無盡的血腥惡夢當中!
“是,那段記憶于一個未滿六歲的孩童來說,确是難于承受,可是,她已經長大了,成長得比你以為的要堅強,而你,卻仍當她是當年那個徬徨無措的她。”
他的傻姑娘,比任何人以為的要聰慧,要堅強。
陸修琰一步一步地朝她逼近,望入她眼底深處,嗓音低沉卻又相當無情:“她不再需要你,不需要你自以為是的保護,不需要你幹涉她的記憶!”
“悲傷也好,痛苦也罷,所有的一切,都有我與她共同承擔。”
“所以,她不需要你了!”
‘秦若蕖’一直被他逼至牆角處,她拼命地搖着頭,胡亂地道:“你胡說,你胡說,她還需要我,她會一直需要我,沒有我,她什麽也不是,什麽也做不了,甚至連活着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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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她眼神淩亂,神态已經有些瘋魔的模樣,陸修琰心口劇痛。
傷她一分,于他來說痛苦卻是加倍。可是,他沒有辦法,怡昌慘死的那一幕帶給他的震撼着實太過于強烈,仇恨真的會吞噬一個人的理智,讓她變得相當陌生。
他可以接受一個性情古怪的她,也可以接受一個或許并不是真心喜歡自己的她,可他不能接受一個殘酷血腥的她。
他對長英說的那番話是真的,若是有朝一日她真的犯下了不可饒恕之罪,他必定會親手了結了她,而他,随後亦會追随。
上輩子他定然欠她良多,故而今生注定會為她操碎了心,卻又無怨無悔。
“你胡說,你胡說……”‘秦若蕖’喃喃地反駁,雙手胡亂地拂着,仿佛想将那些令她又慌又怕的話語拂開。
突然,她眼前一黑,整個人軟綿綿地往陸修琰身上倒去。
陸修琰緊緊地抱着她,臉蛋貼着她的,眼眸痛苦地阖着。
***
怡昌長公主的死訊是次日在京中傳開的。據聞康太妃得知女兒被害的消息後當場暈死過去,醒來後呼天搶地哭着她可憐的女兒。
宣和帝命端王與刑部全力緝拿真兇,但凡覺得于查案有必要的,不論官階等級高低,均可前去問話,必要給枉死的胞妹一個公道。
每日被刑部問訊之人一個接着一個,多的是世家名門等與怡昌長公主往來較多的人家,連怡昌的夫家——平寧侯府中人亦不例外。
一時間,因為怡昌長公主的死,京中變得人心惶惶。
“長公主那日避開身邊人獨自前往遇害現場,想來是與人有約,于下官之見,能将長公主單獨約出去之人,或是與她多有往來且交好的,或是抓住了長公主某些把柄。”刑部尚書細細地分析。
陸修琰沉默地高坐上首,對他的話并沒有發表意見。
他只是想到了他昨日審問素岚,從素岚口中得知‘秦若蕖’曾提議聯合驸馬盧維滔達到目的,可最終她卻是将所有人耍了一道,她要合作的對象并非盧維滔,而是他的妾室朱彤珊。
一個無依無靠的弱女子,竟能在怡昌對驸馬的重重控制下安然産下他唯一的兒子,單憑這一點,這位朱姨娘便不是簡單人物。
再加上她又深知自己命不久矣,一旦故去,留下的兒子便會落入視她如眼中釘肉中刺的怡昌手中,到時……
為母則強,這樣的女子一旦發起狠來,什麽事做不得?哪怕她力量不夠強大,可是怡昌這麽多年來在夫家的高壓強勢,早已惹得天怒人怨,只要稍加利用,又怎怕會不成事?
而這些信息,他都沒有讓刑部知曉。
坐在明鏡高懸的橫匾下,他覺得甚是諷刺,什麽鐵面無私,什麽公正嚴明,那只不過是因為牽涉當中之人并不是他放于心尖上的那一個,如今的他,是徇私枉法,早已經不配坐在此處,更當不起那八個字。
故而,皇兄讓他來審理此案,那是大錯特錯,他甚至不敢去看看皇姐的遺體,因為他注定無法給她一個公正的交待。
刑部尚書見他默言不語,神色也有幾分憔悴,也不過是以為他心傷皇姐的慘死,一時也不禁有所感嘆。
到底是親姐,便是無堅不摧如端王,也會有承受不住、心神俱傷的時候。
“王爺不如暫且回府歇息一陣?”他試探着建議道。
陸修琰搖搖頭,啞聲道:“不必,你繼續說。”
刑部尚書無法,繼續又道:“據……”
“啓禀王爺,啓禀大人,梁捕頭有重要消息回禀。”他的話還未說完,便被忽忽忙忙地走進來的差役所打斷,他正要發怒,只聽明對方之話後心中又是一喜。
“請他進來!”陸修琰率先道。
不過一會兒的功夫,身材魁梧的梁捕頭便大步邁了進來,先是朝兩人行了禮,這才不慌不忙地将自己的發現道來:“屬下在南伝山一帶打探,事發當日曾有山中獵戶發現一名滿身血污的乞丐神色慌張地從出事地點跑出來,屬下懷疑,此人或與長公主之死有莫大關連,已經發動手下之人全力尋找這名乞丐,相信不日便能将他緝拿歸案。”
陸修琰愣了愣,倒是想不到竟然還有第三者的存在,此事因交與了刑部,他自是不好再私下派人查探,也只不過是審問了素岚。
滿身血污的乞丐?
他心中驀地一動,會不會、會不會怡昌皇姐的死其實、其實并不是“她”所為?雖明知這個可能性不大,可他仍是抵制不住這洶湧而出的念頭。
“傳本王命令,不惜一切代價,務必将這名出現在出事現場的乞丐找出來!”他沉聲扔下這一句,當即便有長英等王府護衛上前領命而去。
或許他應該細細問問“她”那日之事,問問她到底怡昌皇姐是不是她所殺……他思索了一會,朝刑部尚書交待了幾句,便起身吩咐人準備回府。
車駕駛抵端王府,他本是欲往正院的腳步卻是有些遲疑。
自那日“她”突然暈倒在他懷中後,他便再沒有見過“她”,連正院都很少回去,并非他刻意回避,而是最近着實事忙,忙得他□□乏術。
他忽地嘆了口氣,定定神,大步流星地朝着正院方向走過去。
正在屋裏整理着的素岚意外他的出現,只當她聽到對方問“她呢”時,眼中驚喜之色當即便斂了下去。
她暗嘆一聲,緩緩行禮禀道:“王爺不記得了?今日是王妃進宮請安的日子。”
按制,每月初一日,身為親王妃的秦若蕖是需要進宮向皇後娘娘請安的。
陸修琰微怔,他确是忘了這一樁。
素岚見狀心中更覺難過,以往,王爺對王妃是事事注意的,又怎會連王妃進宮這樣重要之事都不知道?
陸修琰低低嘆着在花梨木椅上坐了下來,接過素岚遞過來的熱茶啜了幾口,緩緩合上茶蓋,問:“你認為,怡昌皇姐可會真的是死在‘她’的手上?”
素岚只怔了片刻便明白他口中的“她”所指的是何人,沉默須臾,搖頭道:“奴婢不知。”
哪怕她真的很想大聲告訴他,她親手帶大的姑娘不會作下那等血腥殘暴之事,可是,她已經沒有了這樣的底氣,那個姑娘連她自己看着都覺陌生。
陸修琰苦澀地笑了笑,心頭湧起的那點希望又漸漸斂了回去。
“……王爺,您是要放棄她了麽?”見他又要離開,素岚這幾日一直壓抑心中的話沖口而出。
陸修琰止步,良久,輕聲道:“若是能那般輕易放棄便好了……”
素岚望着他漸漸融入雪景裏的背影,少頃,兩行清淚順着臉頰緩緩滑落。
蕖小姐,如此情深意重的男子,你又怎忍心一再害他傷心?
她拭了拭淚水,心中驀地升起無限希望。
如今夫人之仇已報,蕖小姐心中的仇恨想必已了,只要熬過了怡昌長公主之死帶來的這道難關,一切、一切便會朝着好的方向發展了。
到時王妃再生個小世子,不,小郡主也不要緊,王爺那般喜歡小孩子,不管兒子還是女兒想必都會疼得如珠如寶的,到那個時候,這個家才真正是個完美的家。
她越想便越覺得充滿了希望,只要熬過當前難關,只要熬過去……
***
鳳坤宮中,秦若蕖心不在焉地坐在紀皇後身邊,聽着她念叨着陸淮睿的趣事及再度有孕的鄭王妃,不時還附和幾句。
紀皇後自然看得出她的走神,執着她的手柔聲道:“近來因為怡昌皇妹之死,宮裏宮外人人自危,六皇弟又是受命徹查此事,想必忙得抽不開身,對許多人與事都有所忽略,你身為他的王妃,萬事都要多體諒些。”
秦若蕖點點頭:“妾身明白。”
紀皇後微微一笑,不自覺地掃向她的腹部,關切地問:“還是沒有消息麽?”
秦若蕖一時不明白她所指,待看清楚她的視線所向時,俏臉一紅,有些害羞地低下了頭,小小聲道:“還、還沒有呢!”
紀皇後雙眉微微皺了皺,這大半年來康太妃一直不死心地欲往端王府賜人,是她一次又一次地擋了回去。只是,長此以往終是個問題,關鍵的還是端王妃必須早日懷上孩子。
“本宮身邊的楊嬷嬷是個調理婦人身子的好手,呆會本宮讓她跟你回王府住陣子,順帶着為你調理調理身子。”
“多謝娘娘。”秦若蕖哪會不明白她的好意,自是感激非常。
“你我之間何需這般客氣,今日天氣放晴,你又難得進宮一回,咱們到外頭透透氣說說話,也好過總悶在屋子裏。”紀皇後笑着牽起她,兩人相攜着邁出了正殿之門。
對這個年紀小到足以當她兒媳婦的弟妹,紀皇後是發自真心的喜歡的,除了因為她是她看着長大的皇弟陸修琰最愛的妻子,也因為對方純真如白紙般的性子。
雪後放晴,宮中處處均有好景致。秦若蕖跟在紀皇後身邊緩步而行,看着一路上別致的景色,呼吸着清新的空氣,心境也不禁豁然開朗。
“娘娘您瞧,那像不像一只展翅欲飛的鳥兒?”她指着遠處的一座假山石,笑着問。
紀皇後順着她所指方向望過去,也不禁笑了:“聽你這般一說,倒是真覺得像。”
見身邊的姑娘一掃方才的郁結,臉上重又綻放了笑容,她的嘴角不自禁地輕揚。
連月來,因她的雷霆手段,後宮中再無人敢明目張膽地與她作對,人人在她面前都是謹言慎行,生怕一個不小心惹得她鳳顏大怒,從而落得如曾經的江貴妃般的下場。
曾經寵冠後宮的江貴妃,如今雖然仍居妃位,可卻招了皇上的厭惡,別說再如當年那般與紀皇後分庭抗禮,只怕日後都只能看着皇後的臉色過日子。
“路滑,莫要走太快。”見秦若蕖步履輕快了不少,她連忙拉住她,叮囑道。
秦若蕖嬌憨地沖她笑了笑,正想說句感激之話,忽見不遠處一個身着宮裝的女子迎面走了過來,她定睛一看,認出是江妃。
已經被打壓得毫無還手之力的江妃本也是在宮人勸說之下出來散散心的,哪想到才走了這麽一柱香的功夫便遇到了她平生最痛恨的兩個人,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如今的她暫且沒有能力對付她們,唯有忍着惱意迎上前來見禮:“臣妾見過皇後娘娘。”
“是江妃啊,倒是難得。”紀皇後收回了笑容,淡淡地道。
近日江妃想方設法交好章王陸宥誠,欲與之結盟一事,她是知道的,只也不阻止,冷眼看着她四處折騰,甚至為了讨陸宥誠的歡心,連給身邊宮人下藥,将對方送到陸宥誠床上這等下三濫手段都使了出來。
秦若蕖趁此機會亦向江妃行了禮。
江妃深恨她二人,自然不想久留,再度朝着皇後福了福,正要離開,忽聽身後傳來女子凄厲的叫聲,她下意識地回頭一望,竟見她身邊女史陳毓筱披頭散發,手持匕首瘋也似地朝着她沖過來。
“江容,你毀了我一生,我要殺了你!”眼看着那鋒利的匕首就要刺來,她用力将身邊不遠的女子扯到身前……
“六弟妹!”
“王妃!”
紀皇後與宮女的驚呼伴着匕首入肉之聲同時響起,江妃手一軟,目瞪口呆地看着被她當盾牌的女子倒在地上,鮮血,從對方胸口處流出,很快便染紅了她的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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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發生得太突然,陳毓筱沖出的距離又太近,所有人都反應不及,直到江妃竟将站離她最近的端王妃扯到身前充當盾牌,活生生地讓秦若蕖替她受下這當胸一刀,衆人方反應過來,尖聲叫着沖上前救人。
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噴湧而出的鮮血染紅了地面,亦刺痛了聞聲趕來的陸修琰的心。
“阿蕖!!”他飛也似地沖過來,顫着手為她止血,綿綿不斷地流出來的鮮血很快便沾了他滿手。
“太醫、太醫!”他瘋了一般大聲叫着太醫,一把緊緊地将倒在血泊中的妻子抱起。
自然有趕來的宮中侍衛将陳毓筱制住,紀皇後一面大聲吩咐着宮女前去請太醫,一面親自引着陸修琰往最近的倚竹苑走去。
陸修琰腳步如飛,口中不停地安慰着漸漸陷入昏迷的妻子,直到将她抱到了倚竹苑東居室的床上。
“阿蕖,阿蕖……”他擡手想為她拭去臉上污漬,可滿手的鮮紅卻沾到了她的臉。
“阿蕖,你別吓我,阿蕖……”他哽噎着一聲又一聲地輕喚着她的名字。
突然,他感覺右手手腕被人死死地抓住,他一望,見床上本阖着眼眸陷入昏迷的妻子緊緊地盯着自己,那纖細的手正死死地握着他的手腕。
“阿蕖!”他顫聲喚。
“我、我不是、不是秦、秦四娘……”床上的女子臉色雪白,艱難地從牙關中擠出一句。
陸修琰的眼淚一下子便流了下來。
他将她的手貼在臉頰,啞聲道:“是,你是秦若蕖,是我的妻子秦若蕖……”
‘秦若蕖’想不到他竟會如此回答,神情有片刻的怔忪。
“我、我是、是你的、你的妻、妻子?”
陸修琰親着她冰涼的手,用力點着頭哽聲道:“是,你是我的妻子,是朝廷的端王妃……”
“你、你的妻子……端王妃……”她夢呓般低語。
她不是秦四娘,可她是他的妻子,是朝廷的端王妃!
胸口上痛楚一陣又一陣,可她的嘴角卻緩緩漾起一絲若有似無的笑容。
“那日書、書房的是、是我……”她緊緊地望着他的眼眸,氣若游絲地道。
“我知道是你,我知道的……”陸修琰親着她的手心,任由淚水肆意而下。
怡昌死後不久,他便知道那日在書房引誘挑逗自己的不是他的傻丫頭。可是,那又怎樣呢?不管她以什麽樣的身份出現,不都是他求娶回來的妻子麽?
“你知道,你、你竟然知道……”‘秦若蕖’呓語,可唇邊的笑意卻是更濃了。
下一刻,她拼盡全身的力氣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腕,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道:“你、你答應、答應我,今生今世,不、不管發生什麽事,都、都要護秦、秦四娘周全。”
“你放心!”陸修琰又急又痛,強壓下心中酸澀啞聲保證道。
“好、好、好,如此、如此我便放、放心了。我本因恨而生,如今恨已了,自當、自當歸去……”仿佛放下了心頭巨石,‘秦若蕖’眼神開始渙散,喃喃地道。
陸修琰心中大痛,緊緊擁着她,臉頰貼着她的,嗓音沙啞道:“不,不是的,是我說錯了,阿蕖她還很需要你,她一直很需要你。你也不是因恨而生,你是因愛與守護而生,沒有你,便沒有無憂無慮地長大的小芋頭,更沒有如今的端王妃。”
“是麽?因愛與守護而生……”‘秦若蕖’的聲音越來越輕,呼吸越來越弱,到最後,抓着他手腕的力度驟然一松,纖細的手臂無力地垂落床沿之外。
“阿蕖、若蕖、若蕖,太醫,太醫……”陸修琰悲恸難抑,瘋狂般地叫着太醫。
端王妃遇刺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了後宮,宣和帝龍顏大怒,當即要下旨将行兇者賜死,還是紀皇後沉着臉勸下,只請他将陳毓筱交給她,由她親自審問。
宣和帝最終應了下來,可對貪生怕死地将端王妃扯來當盾牌的江妃卻是痛恨非常,下旨廢去她的位份并打入冷宮,更連江府亦被牽連,江妃之父被他當着滿朝朝臣的面痛斥教女無方,不堪為父,羞愧得對方只恨不得當場觸柱而亡以謝天下。
可這一切,陸修琰都已經不在意了。他的心思全被昏迷不醒的妻子所占滿,按理,那傷并不致命,雖是失血過多,但也不至于會到昏迷不醒的地步,可偏偏血止了,傷也治了,人卻一直昏迷着,無論怎樣也醒不過來。
陸修琰怒急攻心,太醫被他罵走了一個又一個,連京中但凡有點名氣的大夫亦被他請了來,可最終的結果仍是一樣。
一時間,整個端王府被愁雲所籠罩。
“王爺,那乞丐已經找到了。”這日,他親自為昏迷中的妻子擦拭了身,再換上幹淨衣物,便往書房裏處理公事,長英走進來回禀道。
“人呢?現在何處?”
“在尚書大人別院……”長英遲疑了一會,回道。
“別院?”陸修琰皺眉,沉着臉道,“為何不将她提往刑部大堂?”
“……王爺若是瞧了那人的模樣,便會明白尚書大人此舉用意。”長英低聲道。
陸修琰疑惑擡眸掃了他一眼,也不再多問,遂起身離開。
在長英的引領下到了刑部尚書位于京郊的別院處,乍一見他,刑部尚書的臉有些許奇怪,只很快便若無其事地上前行禮。
陸修琰單刀直入地問:“人呢?”
“王爺請随下官來。”
跟着刑部尚書七拐八彎地到了一處環境清幽的小院,最終在西側的一間小小的屋子裏停了下來。
“王爺請。”
進得門去,便見屋裏有一名女子縮在角落裏,察覺有人進來,那女子害怕得直哆嗦,只當她認出來人竟是端王時,立即撲到他的跟前,尖聲叫道:“王爺救我,王爺救我!”
陸修琰下意識地退了一步,避開她的觸碰,皺眉:“你認得本王?”
“王爺,我是沈柔,是您未過門的妻子沈柔啊!”女子哭倒在地。
沈柔?陸修琰難得地愣住了。
“你是沈柔?”他微眯起眼睛盯了她片刻,努力在記憶裏搜刮了一通,可是對這個前未過門妻子着實沒有什麽印象。
當年與沈家的婚事是宣和帝為他訂下的,他也只是曾經在鳳坤宮中遠遠地見過她一面,再多的便沒有了。
“是,我是沈柔,王爺,我是您未過門的妻子沈柔!”沈柔痛哭失聲,這麽多年來,她終于可以大聲地向人承認,她是沈柔,是端王未過門的妻子沈柔。
陸修琰眉頭皺得更緊,沉聲不悅地道:“本王早已有原配妻子,她是益安秦府的四姑娘!”
不管她是什麽身份,也不管她曾經與自己是什麽關系,他的妻子只有一個,那便是益安秦府的四姑娘若蕖。
沈柔哭聲頓止,片刻,神情絕望又悲哀。
是啊,這麽多年過去了,一切早已是物是人非,她不再是沈家的大姑娘,更不是端王未過門的妻子。
她驀地掩面痛哭。
她早已非清白之身,已經髒到連自己都不願多看一眼的地步,又怎敢再認是他未過門的妻子。
陸修琰定定地望着她,一直到她哭聲漸止,這才不緊不慢地問:“怡昌長公主,是你所殺?”
原本已經漸漸平靜下來的沈柔一聽到“怡昌”二字,臉頓時變得猙獰可怕。
“怡昌?賤人!殺了你,讓你綁架我,讓你将我囚禁在那污淖之地,讓你叫那些臭男人糟蹋我!賤人,殺了你!斬斷你的手,劃花你的臉,把你紮成蜂窩,賤人,賤人……”她整個人陷入了瘋癫當中,用手比作匕首,一下又一下的作出刺殺的動作,仿佛多年痛恨的仇人就在她跟前。
在場衆人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陸修琰悲哀地望着眼前這一幕,那個表面高貴溫柔的皇姐,背地裏到底造了多少罪孽?沈柔與她又有什麽深仇大恨?竟讓她……
他再不忍目睹,啞聲吩咐将一切交由刑部尚書全權處置,而後大步跨了出去,離開這個讓他窒息的地方。
他棄車策馬往王府方向狂奔,這一刻,他迫切希望見到她的姑娘,親口向她認錯,是他錯怪了她,是他冤枉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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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蕖,若蕖,是時候起床了,睡得這般久,都快要成小懶豬了。”他小心翼翼地環着床上女子的腰肢,避開她的傷口躺在她的身側柔聲喚。
“你是不是怪我了?怪我不該誤會你?怪我對你說那些話?對不住,都是我的錯,你若是仍氣,醒來打我罵我可好?”在她臉頰上親了親,他的語氣愈發的輕柔。
可是,回應他的仍是女子淺淺的呼吸聲。
陸修琰靜靜地凝望着她的睡顏,那樣的安祥,那樣的平和,仿佛塵世間所有的愛恨情仇都不再與她相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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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還在這,還在等着她,她怎麽舍得就此不與這個世間相幹呢?
“阿蕖,不要睡了可好?再不醒來,連無色大師都要取笑你了……”他将臉貼在她的肩處,任由眼淚無聲而流。
即将失去她的恐懼鋪天蓋地向他襲來,他甚至不敢去想像,若是她就此一睡不醒,他應該怎麽辦?若是此後再無她撒嬌耍賴的嬌聲充斥府中,教他如何度過這漫長的歲月?
隔得數日,紀皇後将審問結果回報宣和帝,原來江妃為了讨好章王陸宥誠,竟用藥将宮中女史陳毓筱迷暈,把她送到了陸宥誠的床上。
宣和帝聽罷龍顏大怒,當即召來陸宥誠,痛斥其□□後宮,下旨奪去他親王爵位,降為郡王,勒令他閉門思過,無诏不得出。
如此一來,不亞于活生生地切斷陸宥誠奪嫡之路,往日的大好形勢竟如大廈傾倒。
而被陸修琰委任全權處置怡昌一案的刑部尚書,卻始終沒有将真正的兇手報上朝廷,對此,協辦此案的官員甚是不解。
“殺害了長公主的真兇明明是那位沈柔,大人為何遲遲不結案?”
刑部尚書濃眉緊皺,捊着胡須沉聲道:“我覺得仍有些疑點未曾解開……”
“是何疑點?”
“沈柔千辛萬苦地從狼窩逃出來,應該遠遠避開長公主之人,況且,憑她的能力,又豈能将長公主神不知鬼不覺地約到南伝山。”
“再者……”他的眉頭緊緊地擰在一處,“長公主那十根斷指當中的兩根,切口整齊利落,比起另外八根,着實相差甚遠,明顯看來是不同力度之人所切,若是如此,另一人又會是何人?若我沒有猜錯,另一人恐怕才是将長公主約出去之人。”
“事情的真相估計是這樣的,那人約了長公主到南伝山,不知為何與長公主起了争執,惡從膽邊生,将長公主兩根手指切了下來,作惡之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