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25)
生懼意,怆惶逃跑。”
“此時沈柔因緣巧合之下尋了來,見到害了她一生的長公主,長期壓抑的仇恨終于爆發,因而瘋狂地殺害了長公主。”
“大人言之有理,只是,這個約了長公主外出的又會是何人?”
刑部尚書憂色更深:“我暫且還沒頭緒……”
“可是大人,離皇上的限期只有不到半個月時間……”
刑部尚書憂慮更甚,他知道若是将沈柔交出去便足以交差,可是,他卻過不了自己這關。
明知有疑點而不去追查,實非他的性情。
***
陪伴身邊多年的青玉與小姐先後受傷昏迷不醒,素岚只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她日日以淚洗面,甚至暗中準備了白绫,想着若那兩人果真傷重不治,她便跟随她們而去。
反正這麽多年來,都是她們三人相依為命,不管怎樣,她們都不會分開。
秦澤苡、岳玲珑、秦三夫人、秦二娘等秦府中人先後來看望了數次,可昏迷中的秦若蕖始終沒有醒來。
倒是數日之後,長英那邊便傳來了好消息,青玉終于蘇醒了。
素岚迫不及待地前去探望,經大夫确診青玉身子已無大礙,又經得了陸修琰的同意,她便将青玉從長英老宅中接了回王府調養。
這日,陸修琰照舊侍候了昏迷中的妻子穿衣梳洗,想到青玉,遂吩咐人将她帶來。
不過片刻的功夫,重傷未愈、臉色仍有些蒼白的青玉便被紅鹫與素岚扶了進來。
“你傷勢未愈,無需多禮。”見她欲行禮,陸修琰阻止道。
青玉謝過了他。
素岚又在他示意下搬了繡墩上前,扶了她落座。
“傷你之人乃怡昌長公主身邊侍衛長,本王有幾個問題始終想不明白,一是他為何必要置你于死地?二是你身上武藝從何習來?三則……”
他頓了頓,緩緩地繼續道:“這麽多年來你跟在阿蕖身邊又是為了什麽!”
青玉垂着腦袋久久無語,陸修琰也不催她,耐性十足地呷了盞茶,終于,在他正要給自己續杯時,他聽到了她的回答。
“奴婢自幼父母雙亡,與唯一的兄長相依為命,四處飄蕩,奴婢的武藝,但是兄長所授。八歲那年,兄長因緣巧合之下救了位貴人,自此便跟在那貴人身邊做事,家中情況才漸漸改善。”
青玉低低地道出過往。
“奴婢記得,那年是奴婢十歲生辰,兄長離家前曾說有個差事要辦,但是一定會在奴婢過生辰之前趕回來。可是,那日奴婢等了一整日都沒有等到他歸來,直到三日後……兄長才一臉憔悴地回來了。”
“奴婢發現,自那日後兄長整個人便變得心事重重,後來更是大病了一場,病愈之後情況更加差,每日都是失魂落魄,終于在一回砍柴時錯手砍傷了自己的臂,不得已辭去差事,帶着奴婢回歸故裏。”
說到此處,她的眼中泛着點點淚光。
“奴婢一直問他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可是他卻什麽也不肯說,只說他犯了一個大錯,這輩子都會受盡良心的折磨。在他過世的前幾年,他幾乎沒有過過一日舒心日子,最後郁結而終。”
“臨死前,他叮囑我要前往益安秦府,不管怎樣都要想方設法到秦四姑娘身邊去,一輩子照顧她、侍候她、保護她,為、為兄贖罪。”
終于,她再忍不住潸然淚下。
此事似是巨石一般壓在她心口多年,她不知兄長到底犯下了什麽罪孽,這才使得他餘生都活在愧疚當中,可他臨終前還念念不忘此事,那不管如何,她都一定會為他達成心願,不管那秦四小姐是個怎樣的人,她都會一輩子照顧她、侍候她、保護她。
所以,她埋葬了兄長之後便千裏迢迢趕赴益安,可秦府到底是大戶人家,她一個孤女又怎能輕易混入,最後到底皇天不負有心人,那日秦老夫人帶着孫女若蕖到廟裏還願,離開前恰逢狂風暴雨,趁着小姑娘淘氣地與家人躲貓貓之時,她使了個小計,讓小姑娘成了她的救命恩人,接着便借報恩之名跟進了秦府當中。
屋內三人聽罷她的話,均不由得沉默了下來。
片刻,陸修琰道:“本王若是沒有猜錯,你兄長當年應該是為怡昌長公主做事。”
青玉心口一震,臉色亦微微變了變。
若兄長當年真的是為怡昌長公主做事,那、那當年四夫人的死豈不是、豈不是……
“我記得,當年殺手沖入府中,不過瞬間,府裏之人便悉數倒了下去,可那些人仍不放心,為首的那位吩咐着要逐一檢查,絕對不能留下活口。那時我已身中數刀,可意識猶在,藏于床底下的四小姐因為害怕而哭出了聲,哭聲驚動了正走進來的提刀男子,我本以為自己與四小姐必然死定了,可那人竟然、竟然在首領問及是否有活口時否認了,并且、并且巧妙地擋在我的身前。”素岚忽地低聲道。
“青玉,我想,那位最終救下我與四小姐的,便是你的親兄長。”
“大哥、大哥他、他真的、真的……”青玉不可置信地掩着嘴,淚水如斷線的珠子般大滴大滴地掉落了下來。
“本王想,令兄能在最後關頭救下素岚與阿蕖,期間必然也不忍殺人,他的手,是幹淨的。”陸修琰嘆息道。
“真、真的麽?大哥真的沒有殺人?”青玉淚眼朦胧,在得到了對方肯定的點頭後,終于笑了起來。
帶淚的笑容似是豔陽撥開烏雲,又是清風吹拂心間,将裏頭的陰影悉數吹散了開來。
“那些人會對你下手,想必是有人認出了你,知道你與令兄的關系,生怕令兄生前會對你說過郦陽血案之事,故而想着殺人滅口。”陸修琰一下子便想明白了當中要道。
答案都已經得到了,他起身便想要回去看看昏迷的妻子,卻又見下人進來禀報,說崔侍衛有要事回禀。
他颔首,吩咐紅鹫好生侍候着王妃,這才擡腿出門往書房方向走去。
“王爺,章王殿下要見王爺。”見他進來,長英連忙禀道。
陸宥誠要見他?莫非至今還不死心?
陸修琰蹙眉。
“這是王爺讓人交到屬下手中,請屬下轉交王爺,只道王爺看了便明白,還說此物于鑫公子大為有用。”長英将手中那巴掌大的描金錦盒呈到他的跟前。
陸修琰疑惑地接過,只當他打開一看,臉色登時大變。
“他說此物于鑫兒大為有用?他當真這般說的?!”
“是,他确是這般說的,王爺,可是此物有什麽不妥?”
“你自己看看。”陸修琰将那錦盒遞給他。
長英接過一看,臉色亦是大變。
“這個畜生,虎毒尚且不食兒,他竟然、竟然給自己的親生兒子下毒!”長英咬牙切齒,額上青筋暴起。
陸修琰亦氣得身子微抖,臉色鐵青。
他深深地呼吸幾下,從牙關中擠出一句:“他這般做,必是利用鑫兒要挾本王為他做些什麽事!”
長英亦是這般認為:“屬下有種不怎麽好的預感,章王會不會想着最後拼上一拼?畢竟他如今的境況……”
陸修琰垂眸,并不接他這話,待心中怒火稍稍平息之後,道:“替本王安排一下,本王今晚便去會他一會。”
“屬下遵命!”長英領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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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叔真的很在意鑫兒。”見陸修琰依約而來,陸宥誠難掩得意地道。
陸修琰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在屋內遠離他的那張太師椅坐了下來,單刀直入地問:“你要怎樣才肯把解藥給我?”
“小皇叔是個痛快人物,既如此,我也不與你轉彎抹角,禁衛軍令符,我要你執掌的禁衛軍令符。”
“不可能!”陸修琰一口拒絕。
禁衛軍關系着宮中安全,他怎可能将令符交給他。
只略頓,他又道:“你想逼宮?”
雖是問句,可他的表情卻是相當的肯定。
陸宥誠并沒有否認,施施然地拂了拂袖口,提醒道:“鑫兒身上的毒……”
陸修琰勃然大怒,朝他跨出一步,狠狠地一拳往他面上砸去:“畜生,他是你的親骨肉!”
陸宥誠被他打得撞向一旁的百寶架,只聽“嘩啦啦”的數下物體落地聲,他整個人重重地壓在架子上。
他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跡,也不動怒,緩緩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小皇叔以其在此發洩動怒,倒不如想個法子助侄兒早日成事。小皇叔也不想想,侄兒的一切,将來還不是交到鑫兒手上?”
陸修琰冷笑道:“跟着你此等禽獸都不如的父親,鑫兒能平平安安地成長終老都已經不容易了。”
他深呼吸幾下,勉強壓下心中怒氣:“禁衛軍令符絕不能交給你,只是,本王最多為你調開守衛皇城的禦林軍,并且給你一份詳細的禁衛換班時辰班點,再多的便沒有了,到時成事與否只看老天容不容你。”
“只本王也有條件,由今日起,鑫兒便跟着本王,此後他的事再與你不相幹!”
陸宥誠思索一會。
“好!只小皇叔千萬莫要陽奉陰違,侄兒若是敗了,鑫兒作為侄兒的長子,必然亦逃不過平王世子的下場!不,他會比平王世子下場更慘,至少,平王世子可沒有身中劇毒!”陸宥誠威脅道。
“本王不是你,鑫兒的性命在本王眼中重于一切!至于你要的東西,本王自會派人送來,鑫兒本王便帶走了。”陸修琰放下這一句,再不願看他,轉身大步離開。
正院內,得到消息的曹氏一言不發地整理着無色的書本作業及各式玩具,小心翼翼地将它們放入箱子裏,直到侍女來禀,說是大公子來了。
她垂下眼簾,片刻,輕聲道:“請他進來。”
不到一會的功夫,染梅便帶着無色走了進來。
“母親……”小家夥嗫嚅地喚道。
“鑫兒,過來。”曹氏朝他招招手。
無色聽話地走到他的身邊。
曹氏輕輕地撫着他的小臉,細細地描繪着他的輪廓。無色被她摸得有些不自在,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半步。
曹氏若有似無的嘆了口氣,柔聲道:“你皇叔祖來接你到府上住一陣子,如今便在正堂裏等着。”
“真的?”小家夥眼神一亮,瞬間便揚起了驚喜歡欣的笑容。
曹氏微微笑了笑,拉着他的小手叮囑道:“到了皇叔祖府上要聽話,莫要淘氣,也莫要耽誤了念書習武,若得了空,便多去看看你皇叔祖母,陪她說說話。”
無色如同小雞啄米般連連點頭,心卻早已飛到了陸修琰處。
曹氏又豈會看不出他的迫不及待,微不可聞地苦笑一下。
孩子的心最是敏感,也最能分辨誰才是真心待他好的,端王夫婦疼他寵他,自然的,在他心中,那兩人便也是最親近最信任之人。
離開也好,離開這個毫無親情可言的鬼地方。
曹氏彎下腰輕輕地擁着他那小小的身子,低低地在他耳畔道:“莫怕,母親總不會讓他傷害到你的……”
言畢便松開了他,揚聲吩咐染梅将他帶了下去。
安靜地在正堂着候着的陸修琰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回身一望,便見無色蹦蹦跳跳地朝自己跑過來,他的身後,跟着高嬷嬷、染梅等一幹侍候他的下人。
“皇叔祖!”小家夥脆聲叫道,眉眼彎彎,對自己身上發生之事完全無知無感。
陸修琰捏捏他的臉蛋,牽過他的小手,免了染梅等人之禮,再不久留,帶着無色便離開了章王府。
“皇叔祖,芋頭姐姐可醒了?她怎麽那麽能睡啊?”馬車裏,小家夥撒嬌地坐到他的懷裏,眨巴着圓溜溜的大眼睛問。
陸修琰一邊手摟着他,另一邊手不着痕跡地把着他的脈搏,聞言也只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無色大師頓時不滿意了,猛地湊到他耳邊大聲喊:“皇叔祖!”
而後看着陸修琰捂耳痛苦不堪的模樣,得意地掩着小嘴偷笑起來。
陸修琰被他這聲響亮的“皇叔祖”震得耳朵都要鳴起來了,沒好氣地在他臉蛋上用力一捏,笑罵道:“小壞蛋!”
還好,至少這沒心沒肺的淘氣性子沒有變,想來陸宥誠也沒有過多地約束他。
既如此,所有的陰暗之事,便讓他為他全部擋去吧!
素岚意外地見着自家王爺出門一趟便将無色帶了回來,不但如此,身後還跟着無色身邊侍候的那幾人。她再看看王府下人從搬進來的行李,心中疑惑更甚了。
這陣勢,莫非是長住府中了?
雖是心中不解,但她很快便将這一切抛開,無色素來與王妃交好,他的到來,說不定能将王妃喚醒。
吩咐着素岚将無色安置好,陸修琰便到了書房。
他靜靜地一個人在書房坐了良久,直到天色漸暗,府內陸陸續續地點起了燈,他才低低地嘆了口氣,随後,提筆蘸墨,先後寫了兩封密函。
揚聲喚來長英,他将這兩封密函交給他,叮囑道:“将這兩封密函,一封交給鄭王殿下,一封交給禦林軍黃将軍,小心行事,切莫讓人發現。”
“屬下明白。”長英接過密函收入懷中。
他怔怔地坐了一會,随手翻開案上未曾翻閱的折子,只當他看完上面所寫內容時,苦笑一聲。
折子是刑部尚書呈上來的,上頭記載着的全是怡昌長公主一案內容,其中,對于案中終點他更是重點标了出來。
而這些疑點,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答案。
如今這位刑部尚書是他親手提拔上來的,他自然清楚他的性情,知道此案若不是查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是絕對不會死心的,故而……
***
“阿蕖,我怕是有些撐不住了……”端王府正院內,陸修琰輕輕擁着依舊昏迷的妻子,在她耳畔喃喃地道。
不管最後陸宥誠是否成事,他都不可能獨善其身,而刑部尚書職責所在,于情于理他都不能阻止他去追查真相,一旦一切水落石出,端王府會面臨何等風暴,他都不敢想像。
他溫柔地在她的臉蛋上親了親,輕聲道:“阿蕖,再過兩日宮中便會有一場大變,我會盡力保存性命回來見你,到時,你便醒過來可好?”
久久得不到回應,他低低地嘆了口氣,為她掖了掖被角,起身往淨室而去。
***
白茫茫的天地間,秦若蕖茫然地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忽見對面一道彩光劃過,下一瞬間,一名女子的身影漸漸出現在她眼前。
那女子緩緩地朝她走過來,越來越近,容貌越來越清晰,她定睛一看,駭然地瞪大了眼睛。
那人的容貌竟與她一般無二!
她震驚地望着對方,腦子裏如同塞滿了漿糊:“你、你是誰?”
那人朝她微微一笑,溫柔地道:“我是秦若蕖。”
“你是秦若蕖?”秦若蕖有些糊塗了,連連搖頭道,“你怎麽會是秦若蕖?我才是秦若蕖呀!”
“我是秦若蕖,你也是秦若蕖,我們本就是同一個人。”對方輕執她的手,淺淺地笑着道。
秦若蕖一臉茫然,喃喃地道:“你是秦若蕖,我也是秦若蕖,我們本就是同一個人……”
“是,我們是同一個人……”那人牽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而行,也不知走了多久,突然又是一道強光射來,秦若蕖下意識地伸手去擋,卻覺身體似是被利刃生生劈開,痛得她大聲呼叫起來,下一刻,足下一空,整個人急劇下墜……
“到了祖母處要乖,要聽祖母的話,不可淘氣。”當她睜開眼睛時,竟發現自己身處益安家中的後花園裏,不遠處一名男子半蹲在一位六七歲的小姑娘身前,正柔聲地叮囑着。
“阿蕖會很乖,可是,爹爹,阿蕖不想去祖母處,阿蕖想和爹爹、和哥哥一起。”小小的姑娘伸出手臂摟着男子的脖頸,嬌嬌軟軟地求道。
男子緊緊地抱着她,眼中淚光閃閃,他哽聲道:“阿蕖聽話……”
“阿蕖不要祖母,阿蕖只要爹爹和哥哥……”小姑娘終于委屈地哭了起來。
秦若蕖如遭雷劈,目瞪口呆地望着父女倆。
那、那不是年輕時的爹爹和她小時候麽?為什麽會這樣?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陸修琰呢?岚姨呢?
她驚恐萬分地環顧四周,入目之處明明是那樣的熟悉,可偏偏又給她一種陌生感。
忽然狂風大作,吹起沙塵滿天飛揚,她反射性地伸手捂臉,待狂風終于停了下來時,她緩緩睜開眼睛,竟見數丈開外,那個小小的自己有板有眼地打着拳,站在她身側的,還有一個明顯稚嫩許多的青玉。
“青玉!”她驚喜地朝對方跑去,想要伸手去抱她,卻驚覺雙手從‘青玉’的身體穿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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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一會的功夫,眼前的一幕再度消失,下一刻,她發現自己置身于秦老夫人的榮壽院,看着秦老夫人抱着小小的自己在懷中柔聲地哄她入睡,不時還溫柔地為她拭去額上的汗意。
“祖母……”她喃喃地低喚,那慈愛的面孔、溫柔的動作、耐心的語氣,是她記憶中最疼愛她的祖母。
她伸手想去輕撫她的眉目,可最終仍是摸了個空。
又是一陣風卷席而來,一幕幕似熟悉又陌生的景象如同走馬燈般在她眼前上演,悲歡離合、酸甜苦辣,最後定格在秦府□□的那一夜裏。
——“他,為了權勢官位,夥同外人謀害弟媳,致使夫妻、骨肉分離,家不成家!”
——“還有你,你可敢對天發誓,秦伯宗對我娘犯下的罪行你一無所知,你沒有故意包庇,沒有知而放任,你這些年對秦四娘的疼愛全無半點私心!”
——“這些年你的疼愛,到底是出自對孫輩的真心愛護,還是出于對我娘的愧疚?衛氏滿門都在天上看着,你可對得起我外祖母,可對得起我娘,可對得起你的良心!”
……
她淚流滿面地看着那個自己悲憤地指控訴着親人對娘親、對她們一家犯下的罪孽。
——“以親人性命換來的富貴權勢,你們真的心安理得麽?午夜夢回就不怕冤死之魂來找你們麽?!什麽光複秦門昔日榮耀,秦氏列祖列宗若真的在天有靈,就應該将此等毫無人性之輩……”
她緊緊地捂着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可淚水卻如缺堤般洶湧而出。
這不是真的,不會是真的,大伯父、二伯父,他們不會這樣對待娘親的……不會的,不會的……
***
陸修琰溫柔地為床上昏迷的妻子梳着長發,一下又一下,無比耐心,無比輕柔,如同對待着心中至寶。突然,一滴眼淚從秦若蕖的眼角滑落,一下子便讓他止了動作。
他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拿着桃木梳的手微微地顫抖着,下一刻,便見秦若蕖眼角淚水愈流愈多。
“阿蕖、阿蕖,你、你怎樣了?阿蕖……”他顫着手為她拭去那不斷流出的淚水,哆嗦着喚。
“是不是我弄疼你了?還是、還是傷口疼?”他手足無措起來,既怕是自己笨手笨腳扯痛了她,又怕是她的傷口發痛,可他卻又不敢去碰,就怕會讓她更疼。
“陸、陸修琰……”微弱的聲音忽地在他耳邊響着,很微很弱,聽入他耳中卻如天籁一般。
“阿蕖?是、是你麽?”生怕驚了她,他啞聲低低地問。
“陸修琰……”随即,秦若蕖的眼皮子微微顫了顫,陸修琰緊緊地屏着呼吸,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當那雙美麗的眼眸終于在他的期盼下緩緩地睜了開來,他的眸光陡然變亮,連呼吸都仿佛停止了。
“陸修琰……”
“阿、阿蕖……”陸修琰抖着唇,嗓音沙啞。
“陸修琰,我想起來了,我娘不是染病而去,而是慘死賊人刀下,還有嬷嬷、雲兒姐姐、芳兒姐姐,她們流了好多好多血,衣服、地板都染紅了。岚姨把我藏在床底,叫我不要怕,她會一直陪着我,屋裏很黑,靜悄悄的,只有外頭風偶爾敲打窗戶的聲音,我害怕,可又不敢說話,只能去拉岚姨,碰到她的手,冰冰的、濕濕的……”
“爹爹要娶新夫人,新夫人進門,爹爹要把哥哥送到岳梁去,哥哥走了,他抱着我哭,說他對不住娘,對不住哥哥,也對不住我,讓我跟着祖母要乖要聽話。我問他為什麽不能和爹爹和哥哥一起,他說,‘因為爹爹沒用’……爹爹怎麽會沒用呢?他會幫娘畫眉毛,會教哥哥釣魚,會給我編蛐蛐。”
陸修琰再聽不下去,小心地将她抱入懷中,不停地親着她濕濕的臉,啞聲道:“都過去了,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如今你有我,不管什麽時候,我都不會抛下你。”
秦若蕖終于在他懷裏放聲大哭起來,所有的驚慌、彷徨、害怕、絕望、難過仿佛都找到了宣洩的出口。
陸修琰摟着她不停地安慰着、親吻着,一直到她哭聲漸弱,最後變成低低的抽噎。
他靜靜地抱着她,如同安慰着受傷的孩子一般,大掌輕柔地撫着她的背脊。
“陸修琰……”秦若蕖打着哭嗝喚。
陸修琰親親她的額角,柔聲應:“我在。”
“我想祖母,想爹爹了……”
陸修琰沉默須臾。
“好,再過一段日子,我便陪你回去看望他們。”
頓了頓,他輕輕地将她從懷中推開,仔細地望了望她的傷口,再盯着她的臉關心地問:“傷口可還疼?”
秦若蕖搖搖頭,依賴地摟着他的腰:“不疼,你不要走。”
如流水般從宮中流入王府的療傷聖藥,再加上陸修琰及素岚等人的悉心照料,她的傷好得相當快,只是因為昏迷了太久,整個人瞧來還是有些虛弱。
王妃清醒過來的消息便在府內傳了開來,得到消息的無色當即扔掉手中小木劍,也不理會身後長英的呼喚,撒歡似的直往正院方向跑去。
“芋頭姐姐,芋頭姐姐,你終于睡醒了?”候在門外的侍女根本擋他不住,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小家夥一溜煙地闖了進去。
陸修琰正在喂着妻子用些清淡小粥,見他毫無規矩地闖了進來,無奈地搖了搖頭,取過帕子為秦若蕖拭了拭嘴角,看着小家夥利索地踢掉小鞋,七手八腳地爬上了床榻,一屁股坐到上面。
“芋頭姐姐,你要改叫小豬姐姐了。”
秦若蕖不由自主地揚起了笑容,伸手在他的臉蛋上掐了一把,嗔道:“你才是小豬!”
陸修琰提着小家夥的後領将他從床上拎了下來,板着臉教訓道:“男女七歲不同席,你如今幾歲了?怎還這般沒規沒矩?”
小家夥嘟着嘴巴直哼哼:“人家還是小孩子呢!”
“是誰說要做個男子漢大丈夫的?”陸修琰瞪他。
“我才不做男子漢大丈夫,我日後是要當得道高僧的!”小家夥大聲将自己的宏遠志願道來。
陸修琰被他噎了噎,想要再教訓他幾句,卻在看見妻子眉眼彎彎的笑顏時一時忘了反應。
片刻,一絲無奈而又歡喜的笑容躍于他的臉龐。
經過近些月來的一樁樁煩心事,他才發覺自己是那樣的懷念這張笑容。只是,想到接下來的兩件事,他又不禁苦澀地勾了勾嘴角。
“你如今是酒肉小和尚,日後就是酒肉和尚,又怎麽能當得道高僧?”秦若蕖背靠着軟墊,笑眯眯地取笑道。
無色被她這般一堵,不服氣地重重哼了一聲,沖她扮了個鬼臉,裝模作樣地搖頭晃腦道:“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
饒得陸修琰心中仍有煩憂,也被他這不倫不類的話逗樂了。他沒好氣地捏捏他的臉蛋,笑罵道:“今日的劍法可學會了?若是過會兒我檢查發現有一點兒的錯,你可仔細你的皮。”
“啊啊啊!皇叔祖我錯了,我這就去練劍!”小家夥哇哇大叫着直往門外跑,再不敢逗留。
一陣清脆的笑聲灑落屋內,卻是秦若蕖忍不住笑了出來。
看着那飛快逃跑的小身影,陸修琰也是有些忍俊不禁。
半晌,他坐到床沿拉着妻子的手溫柔地問:“可累了?”
“不累。”秦若蕖輕輕地搖了搖頭,靜靜地依偎着他,什麽話也不想說。
陸修琰亦是心事重重,離陸宥誠定下的日子還有一日,後日一到……
他不由自主地将懷中的妻子抱得更緊了些,仿佛想從對方身上汲取勇氣,半晌,他低低地道:“阿蕖,你、你是不是想……”
“想什麽?”秦若蕖在他胸口處蹭了蹭。
“沒什麽。”憶起她剛醒來時的悲泣之語,他到底不忍。
阿蕖她是記起所有事了麽?若是如此,他再問的話,豈不是讓她的心再痛一次?
“我明日一早要帶鑫兒到相國寺見孤月大師,随後還有些公事要辦,但會在晚膳之前回來,這段時間你要按時用膳服藥,若是有感覺到不舒服,一定要傳太醫看看。”陸修琰想了想,将明日的計劃簡略地道來,同時亦不放心地叮囑道。
“好,你放心。”秦若蕖應道。
見她應得這般痛快,陸修琰一時有些不習慣,若是他的傻丫頭,此時必會抱着他好一陣撒嬌,而後讓他許諾務必一定要更早些回來。可若是兇丫頭,必不會這般乖乖軟軟地被他抱着。
他努力壓下心中的那點異樣,溫柔地親了親她的發頂,靜靜地抱着她再無話。
***
翌日一早用過了早膳,陸修琰便帶着無色去了相國寺。
這幾日他一直不死心地尋求解藥以解無色身上的毒,可始終不得法,後來想到孤月大師,故而便打算将無色帶到相國寺去,看看孤月大師可有法子。
“皇叔祖,這相國寺比我們萬華寺還要大!”望着雄偉的寺門,無色驚嘆地張大了小嘴。
陸修琰牽緊他的手,聞言也只是笑笑地拍拍他的腦袋瓜子。
“就是不知這裏的齋菜有沒有我們萬華寺的好吃。”小家夥蹦蹦跳跳,好奇地這裏看看那裏望望。
早已得到消息的孤月大師迎了出來,小家夥一見是熟人,眼光頓時放亮,異常清脆響亮地喚:“孤月大師傅!”
孤月大師哈哈一笑,憐愛地摸摸他的小腦袋:“原來是無色小師傅。”
聚過了舊,三人一前一後地進到孤月大師所在的廂房,早從陸修琰來信中得知了無□□況的孤月大師借着拉小家夥問話之機,不聲色地為他把脈。
陸修琰期盼地望着他,卻在見到他眉間漸深的憂慮之色時,一顆心當即便沉了下來。
連孤月大師都沒有辦法了麽?
“東廂房那裏有剛剛出爐的梅花餅,無色小師傅可想嘗嘗?”孤月大色收回診脈的手,含笑問。
“當真?想想想,我想!”無色又哪會不想,連連點頭。
孤月大師吩咐着小徒帶着小家夥出去。
陸修琰明白他這是借機将無色遣走。
“大師,如何?”待小家夥的身影消失後,他迫不及待地問。
“情況怕是有些不樂觀,此毒蟄伏太深,若是體壯的成年男子倒稍好些,至少可以再争取多一些時間,可孩子……怕是承受不住。”孤月大師搖頭嘆道。
陸修琰垂眸,或許這短短數日已經歷了太多打擊,這一回,他很快便平靜了下來。
“多謝大師,本王明白了。”他緩緩起身告辭。
此時的刑部,刑部尚書将手中信函放落案上。
“大人,不知王爺有何指示?”一旁的刑部侍郎試探着問。
“王爺他……讓我将查到的有關怡昌長公主一案實情如實回禀皇上。”
“包括未查明的疑點?”
“包括未查明的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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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叔他是不是有什麽計劃?”眼看着明日便是宮變之期,陸宥恒憂心仲仲,心裏始終像是懸着什麽東西一般,無論怎樣都放心不下。
“王爺素有智勇雙全之名,想來必是另有打算。殿下,此乃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機不可失啊!”一旁的幕僚勸道。
陸宥恒自然知道機會難得,可對陸修琰的安排到底心中存疑。
“殿下。”見他仍在猶豫不決,幕僚擔心地欲再勸。
“知道了,就按你們的意思去辦吧!”到底是心中的渴望占了上風,陸宥恒颔首道。
這一晚,章王府內燈火通明,章王陸宥誠的書房內聚集了他所有的心腹,他一身戎裝,高坐上首,沉穩地指揮着衆人各就各位,只待時辰一到便要沖入宮門。
他的眼中綻放着激動的光芒,成敗就此一役,只要過了今日,整個天下便是他的!
“殿下,時間到了!”終于,門外的下屬進來禀。
“出發!”陸宥誠高舉手臂,一聲令下。
不過眨眼的功夫,諾大的書房裏便空無一人,只有書案上的燭臺偶爾發出的燈芯炸響的細細“噼啪”聲。
突然,書房門被人輕輕地從外頭推了開來,随即一個窈窕的身影便閃了過來。
那人環顧一周,只略想了一會,便快步朝書案後的櫃子走去,翻箱倒櫃的也不知在找着些什麽。
不在?怎麽會不在呢?找了片刻都找不到想要之物,那人不禁有些急了,一滴汗珠從她額上滴落,她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