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二十八·尾聲
“好了，今天跨年夜，大家早點散會多陪陪家裏人吧。”林骞放下手裏的文件夾，表情是一貫的溫和。會議桌前的部門主管們表情明顯都松了口氣，心裏不約而同地感嘆道這個前不久才空降過來的神秘負責人，可比之前那個除了長得好看其餘各方面都難伺候得要死的大股東兒子要好糊弄多了。不僅日常對待下屬十分客氣，就算真的批評人，臉上也總是挂着如沐春風般的和煦微笑，再加上十分英俊耐看的長相，他一度光榮地成為了最愛八卦的前臺小妹們整整一個月的談資。
這次也是，一年一度的年終總結他們幾乎沒受到什麽刁難，這個新來的負責人只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邊表情認真地聽着各個主管的彙報。他好像對業務不太熟悉，聽完每個人的彙報之後也沒什麽太大反應，甚至對于其中的一些微小纰漏，也沒有像之前那個難纏的少爺一樣毫不留情地當面指出。主管們一邊收拾着桌上的材料一邊準備腳底抹油迅速開溜，年底的最後一天，幾乎所有人的心思都沒放在工作上。
新上任的財務部主管離門最近，早早跑路的心思最活絡。自從聽說去年他的前任在年終總結上被上司莫名其妙辭退之後，他在這個位置上一直坐得如履薄冰。但是財務部是整個公司油水最多的部門，他戰戰兢兢待了幾個月之後，聽說換了個好脾氣的負責人，之前那點被硬生生按捺住的小心思就又活躍了起來。
剩下的幾個月時間裏，他雖沒像張國棟那樣明目張膽，可背地裏也偷偷撈了不少好處。這次的年終總結他最忐忑，做彙報也格外盡心盡力，這回臨到最後也沒聽見這個新負責人發難，他內心忍不住一陣竊喜，覺得這一年好說歹說還是讓自己給混了過去。
一群人中他收東西的速度最快，等不及其他人站起身，他就朝門把手伸出手去，準備拉開會議室的大門。只是他的手還沒碰到大門，那門就被人從外面來勢洶洶地反向推開，財務主管躲閃不及，差點被玻璃門迎面拍在腦袋上。
他正了正衣領，還沒來得及發火，就聽見周圍同事不約而同地倒抽了一口涼氣。
“喲，怎麽，想發火？”
來人是一個他并不認識的年輕人，穿着考究的羊毛大衣，熨帖的襯衫領口裏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頸。年輕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神裏不屑夾帶一絲挑釁：
“你被炒了。”
他大步流星地向會議室盡頭走去，腳步不停地點過幾個主管的額頭，十幾米的路程硬是被他走出了電影節紅毯的潇灑感覺，而被點到名字的人頓時面如死灰。
“你，你，你，還有你，你們都被炒了。”
他一路行雲流水，點名炒人一氣呵成，一直走到負責人的旁邊，毫不客氣地拉開椅子坐了上去，潇灑地翹起纖瘦修長的一條腿。
“其他人三十秒之內給我滾幹淨，散會。”
財務主管還想再說些什麽，身邊一個關系不錯的同事慌忙拉住了他，只悄聲在他耳邊說了幾句什麽，他臉上霎時血色褪盡，只嗫喏了幾下，而後仿佛被抽幹力氣一樣悶不做聲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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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個人貓膩那麽多，你憋着不說是想什麽呢？可別告訴我你沒看出來。”會議室走空，顧景羲瞥了林骞一眼，略帶不滿地說道。
“這跨年夜的，讓人家開開心心跨了年再提這些也不遲，沒想到你今天會來。”林骞笑笑，溫柔地摸了摸顧景羲的腦袋。
“我不來？我不來你就又要讓一幫蛀蟲多吃一天空饷了。”顧景羲意外地沒有躲過他的手，反而像是被順了毛似的氣消了一點，只小聲地嘟囔了一句，“王文言也不知道怎麽幹的，明年接着扣他獎金。”
“好好好，王文言攤上你這麽個倒黴上司，真是哭都哭不出來。”林骞把顧景羲脖子上的圍巾裹緊了些，很自然地牽起他的手，笑道，“我們出去吧。”
“恩。”顧景羲一反常态地沒脾氣，乖乖被他牽着，兩個人一起走出了公司。
他們在一家林骞早早訂好座的米其林三星酒店裏吃了晚餐，跨年夜的晚上，這家平常就客流衆多的餐廳幾乎爆滿，前來吃飯的情侶居多，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着新一年即将到來的喜悅。一杯餐前的開胃酒喝下，顧景羲臉色已是微醺，瓷白的皮膚泛起一片淡淡的潮紅，煞是好看。那一頓飯吃了什麽，喝了什麽，林骞都已經記不太清楚。唯一記得的，就是顧景羲在暖黃色燈光裏顯得格外明亮的一雙眼睛。
他們吃完晚飯之後，一起去看了一場電影。俗套的愛情故事，卻讓旁邊座位的女孩在男孩懷裏哭紅了眼。顧景羲鄙夷地看了那對情侶一眼，随即在林骞身邊縮成一團，打着無聊的小哈欠。
看完電影已經将近十點，大街上卻還是人潮如織。像每一個情侶都會做的那樣，林骞握着顧景羲的手塞進自己大衣的口袋裏，周圍行人穿梭，汽車在車道上嘀嘀地鳴笛，街道兩邊的關東煮小攤兒冒出蒸騰的熱氣。顧景羲興致上來，不顧剛剛才吃了一頓晚飯，興沖沖地去小攤兒上買了幾串，跑回來自己一口氣吃了好幾個，想了想，又十分舍不得地遞給林骞一根。
林骞微笑地看着顧景羲，看他被牛肉丸撐得圓鼓鼓的臉頰，以及眼裏光芒萬丈的神采。一對又一對情侶從他們身邊走過，他握着顧景羲的手，想要把世界上所有情侶都會做的事通通做完。
但是不急，他們還會有很多很多個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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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沈千和的突然發難已經過去了整一個月。
那一天發生的事情太多，又太過混亂，林骞花了很久的時間才全部整理明白。王孟所帶的小分隊在最後關頭架着汽艇趕到，在郵輪完全沉沒之前救下了林骞和顧景羲。他們在海上搜尋許久，終于發現了已經昏迷的顧慎之，而沈千和被他死死地掐住脖子，已經氣絕。顧慎之的手勁之大，盡管昏迷都無法讓衆人把他的手從沈千和脖子上拿開。
而顧家此後又毫不停歇地搜尋了三天三夜，才終于在一家不出名的市立醫院裏找到了被外省漁民救起的王文言。據說王文言被漁民發現時，身上因爆炸産生的傷口已被人做了簡單的處理，否則早已十死無生。
而顧景羲幾乎是受傷最重的那一個。
那天在飛速馳往醫院的車上，林骞斷斷續續地聽王孟描述了他們去就王笑彤時的經過。顧景羲本待在家裏等待消息，卻不顧王孟的反對毅然跟了過去。在前去搭救的途中，由于葉蘭的出賣，他們在半路就遇到了伏擊，沖在最前面的越野車意外爆炸，帶去的精銳死傷過半，而顧景羲在這場爆炸中被沖擊波波及，折斷了一根肋骨。而營救王笑彤的過程又是一番惡戰，等将她救下時，顧景羲的全身早已鮮血淋漓。
林骞不知道是什麽樣的感情，讓顧景羲在近乎虛脫的情形下，依然堅持着逼王孟帶自己去了新月灣。他也不知道顧景羲是怎樣克服着骨折和刀槍傷相加的劇痛，在郵輪上冷靜而果決地開出那兩槍。他抱着幾乎被血浸透的顧景羲，覺得心都要碎了。
不知是不是覺得自己快要堅持不下去了，顧景羲在昏沉中斷斷續續地說了很多話，瀕臨死亡的麻木感讓他松懈，他短暫地松開了一直禁锢在心上的枷鎖，就好像若是能把這些年的煎熬和苦澀全都倒出來，他自己就不會再痛似的。
“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爸爸和林叔叔的事。爸爸在對着林叔叔的時候，會露出不一樣的表情。”
“媽媽後來……知道了他們兩個以前的事，接受不了，自殺了。她臨死前看着我，說我不該被生下來。”
“只有林叔叔告訴我不是這樣的，爸爸雖然不喜歡媽媽……但是很愛我。我很喜歡林叔叔，可是知道媽媽的事之後……他也不再來了。”
“再見到林叔叔的時候……他已經死了。”
“那天雨很大……爸爸抱着他，一路淋着雨走回來，王叔叔他們跟在旁邊，沒有一個人敢走過去給他打傘……爸爸身上滴着水，林叔叔身上也在滴水……雨水混着紅色的血，他的心髒上有一個洞，而我爸爸手裏拿着槍。”
“我快要認不出林叔叔了，他那麽瘦，看起來那麽輕，爸爸抱着他就像抱着一片羽毛。”
“爸爸抱着林叔叔，在屋子裏待了三天三夜……後來他出來了，所有人都送了一口氣，覺得他恢複了正常，只有我知道……爸爸再也回不來了。”
“……後來你就來了。”
“我真的好讨厭你啊……你每次看着我，我都會覺得自己心裏那一點對你的小心思無所遁形，就好像整個人都被你從外看到裏。”
“可是我爸爸是殺了你爸爸的兇手，你一直被蒙在鼓裏……可我怎麽也不敢跟你說這件事。”
“你會恨我爸爸的吧……連帶着一起讨厭我。”
“所以我只能讨厭你了……要是我先讨厭你的話，再被你讨厭就不會感到那麽難過了。”
“聽到你要訂婚的消息，我是懵的……後來我想，啊，你終于要結婚了，這麽多年了，我終于可以從你的影子裏走出來了。可是不行……我做不到祝福你。”
“聽到王笑彤被抓的消息，我居然還有那麽一點惡毒的慶幸……我克制不住地想，她要是就這麽死掉該有多好，她要是死掉就好了。”
“可我還是去救她了……也幸好我去了，不然她就救不回來了。”
“我知道你答應過爸爸，選擇了那條暗無天光的道路，從此就只能做一個在黑夜中的潛行的影子。我不想你這麽多年的努力付諸東流……從知道你和爸爸的那個約定開始，我就再也沒碰過槍。”
“可是我要救她，也要救你。”
“……要是她死了，你會很傷心吧，她那麽愛你。”
顧景羲蹙緊了眉，在昏迷中仍然被這段痛苦的記憶折磨得輾轉反側，他嗆咳了一下，鮮血從他的嘴角緩緩流出，可他的臉上竟浮現出一抹奇異的笑意。
“她那麽愛你……可我也……可我也愛你啊。”
“就算是跟你一起相歸于黑，我也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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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年夜的最後一站，林骞把車開到了新月灣。
經過一個多月的修整，這片海灣早已尋不到當日驚心動魄的痕跡。此刻已接近午夜零點，灣口一片寧靜，幾艘停靠在港口的船舶在月色中顯現出黑黢黢的影子。窗外冷風呼嘯，而車內開着暖氣，電臺裏正好有人點播了Christina Perri的《A Thousand Years》。
“The day we met,
Frozen I held my breath,
Right from the start,
I knew that I'd found a home for my heart……”
“顧景羲。”林骞輕聲開口。
“恩？”顧景羲轉頭看向他，他的眼眸裏再無冰雪，此刻正亮如星辰。
“One step closer,
I have died everyday waiting for you……”
在輕柔的歌聲中，林骞從口袋裏小心地拿出一個天鵝絨的盒子，緩緩地打開。
——一枚小巧的銀色戒指靜靜地躺在裏面。
“我們錯過太久了，我不想再等下去了。”
“顧景羲，我愛你。”
他鄭重地開口，這一句告白他想說太久了，久到讓他甫一說出口，竟有一種快要流淚的沖動。
零點的鐘聲當當響起，對岸X市的煙花拖着長長的尾巴沖向天空，在最高處砰然爆開，深藍色的夜空霎時被大片絢爛染得姹紫嫣紅。漫天煙火猶如星光悠然墜落，林骞在顧景羲眼底裏看見了這世上最燦爛的火樹銀花，如同琉璃一般明滟奪目。
“I will be brave,
I will not let anything take away what's standing in front of me,
Every breath,
Every hour hase to this……”
“我也愛你。”顧景羲笑了，他伸出手，在一片璀璨光華中，林骞為他戴上了那枚小小的戒指。
“I have loved you for a thousand years,
I'll love you for a thousand more……”
此刻，正好是他們相遇的第十九年。
他們還有很多個可以一起度過的明天。
作者有話要說：正文部分已經全部完結~撒花~
後面會更幾篇番外 非常感謝可以看到這裏的你~筆芯！
另外
<fieldset style="width:300px;border:#F48770 solid 2px;">新文預告同系列第二篇文章《倒戈》（戳文名進入鏈接）已開放文案，九月初開始更新，歡迎預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