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怒極了, 臉上反而不顯, 霍顯入宮稍作修整,便出席了夜晚專門替他準備的接風洗塵宴。

這是一場出席排場堪比年宴的晚宴。

淨朝自開國至今經歷八位帝皇,幾百年基業,版圖一步步擴大,至近三代北方邊境外族養精蓄銳, 不可輕舉妄動, 是以為百年來, 對外政策多以“姻親”“安撫”“通商”等手段維持和平。

偶有城池劃分, 亦有來有回, 版圖變動并不明顯。

久而久之,北方邊境部族如同被掩飾在盛世太平之下的膿瘡,輕易揭不得,奈何又越捂越爛。

如今, 這心腹大患,終于還是了觀月帝這得以徹底解決——經此一戰, 外族多年來養精蓄銳之精功虧一篑, 百年內,再無異起之可能!

這是大功德一件, 必然使觀月帝從此在祖宗跟前揚眉吐氣,名垂青史,怎能叫他不歡心!

是以,晚上接風洗塵宴上,歌舞笙簫, 重要的大臣和家屬都到了,而除卻各重臣嫡子,女眷們也另開一席,京城适婚貴女齊聚一堂,晚宴之上,笑語歡聲,低語輕莺。

——這些貴女為何而來,沒人揭穿,但人人心知肚明。

“……”

姬廉月第三杯梅酒下肚,烈酒滾過喉嚨,又在胃裏燒開來,三杯兩酒,顧不上吃菜,如今眼角微微泛紅……好在如今用了京城中流行的“哭月妝”,便是鼻尖、眼角皆用胭脂抹開,微泛紅,女子楚楚可憐,惹郎君憐愛。

倒是叫真正的泛紅遮掩得幹幹淨淨。

微微上勾眼角中含着恹恹笑意,姬廉月含笑瞧着将他姑姑攬着有說有笑的明悅郡主,年芳十六,倒是嬌俏可人……如果不是明裏暗裏跟姬宴月打聽皇帝是否有意讓前驸馬再另娶正妻,可能會顯得不那麽讨厭。

當聽見明月郡主笑着道“今日霍将軍歸京,途經白鹿居,恰巧明悅在其中”……姬廉月收斂了笑,輕輕清了清嗓音。

明悅郡主聽了響動,臉上一僵,原本有些不滿,轉過頭一看發出聲音的人是姬廉月,頓時又有些面色發白。

因為這微微動響,周圍也都安靜下來,衆貴女紛紛看好戲似的轉過頭來——以往無事,誰還不是見了姬宴月礙着她的名聲繞道走……

Advertisement

如今有事兒想要打聽了,這明悅便仗着郡主身份,稍微和姬宴月沾親帶故便霸占着不放。

哼,虛僞!

如今見姬廉月像是有話要說,貴女們誰不知道這位的厲害,當然是等着他給明悅一個下馬威。

姬宴月也看向姬廉月,倒是真正含笑瞥了他一眼,仿若在說:作什麽?前夫還不讓人說了?

姬廉月懶得理會她的暗示,在明悅臉上越發尴尬,幾乎是楚楚可憐地看着他的時候,公主殿下出乎意料地沒有像以往一樣出言諷刺,反而是一拂袖子,倒扣酒杯:“乏了。”

月下觀人,甚過燈下看美人,如今姬廉月身着深緋宮裝,面帶微醺,唇角上勾,雙眼朦胧仿若帶着水色,猛地一眼,倒是很有些叫人失神的豔色。

且自帶威嚴與震懾。

滿席貴女,無人敢言。

在宮人的攙扶下,他慢吞吞站起來,一彈裙擺不存在的灰塵,轉過頭沖姬宴月點點頭:“我去前面看看,免得父皇找不着,又要拿我同女人紮堆來開刀。”

“你父皇今兒心情好,才沒空管你這些遭殃事兒。”姬宴月掩唇笑了,又像是不耐煩似的掃掃手趕他,“快去吧!”

姬廉月用餘光示意扶在他手一側的宮人。

那人看着身形倒是高大,不像是一般閹人那般瘦小白嫩,只是托着姬廉月的手穩穩當當,叫他漫步走出女眷席時,一點兒也看不出腳上不方便。

……

前面,禦花園中。

酒足飯飽,觀月帝心情好也跟着喝了不少,人一喝高,就開始犯渾,哪壺不開提哪壺起來。

帝王慈愛地看着他“前女婿”,想了想道:“霍卿歸朝時日太短,朕也沒來得及給拟個好地方讓愛卿開府落腳,倒是朕的不是,城北門朱雀道有一前朝大将府遺址,名‘名劍臺”,格局風水俱是不錯,祖爺爺入京也未曾損毀……”

底下衆臣:!!!!!

衆人暗自震驚,宮門四邊開,周圍主幹道皆住能人重臣,朱雀道如今不過住了曹沿庭一人——

那可是首輔!

怎把名劍臺給了霍顯!

然而更令他們震驚的在後面。

聽見如此殊榮,霍顯不悲不喜,只是淡淡道:“皇上厚愛,臣為武官,常年在外征戰,府邸之事,歸京尚有落腳地便承蒙恩典。況且霍亦概不懂那些文人講究的東西,在外行軍不過天為被地為床……如今京中只那府邸一處,住得也尚算安好。”

底下衆臣:?!!!!!!

他拒絕了!!!

衆人下巴落地聲一片裏,觀月帝也有點抓狂,倒吸幾口涼氣,下意識看了看周圍,見姬廉月不在,這才尴尬笑:“那是驸馬府……”

霍顯跟着犯渾,面無表情“哦”了聲:“換塊府匾便是。”

觀月帝:“……”

這是重點嗎?!!!!!

重點是那地方和安親王府就隔了一道牆!!!!

現在的年輕人剛剛合離都不知道尴尬一下的麽?!!

觀月帝啞口無言,看着霍顯一臉坦然,再說什麽又覺得顯得自己連同他那混賬兒子一樣小肚雞腸,愣是被繞了進去,幹笑一聲硬着頭皮道:“霍卿若是如此認為,朕倒是也不強求,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亂語什麽。

反而霍顯微微一笑,舉杯恭敬道:“謝皇上恩典。”

觀月帝哭笑不得,揮揮手打發了霍顯走,又轉頭示意總管太監,一會兒趕緊把他禦書房案幾上他喜歡的物件全收好了,免得某人聽了消息來跟他撒潑打滾——

現在霍顯炙手可熱,比親兒子還親,便是真的親兒子也要給他讓讓道!

觀月帝在府邸一事上碰了一鼻子灰,心中對于這前女婿的心思有些捉摸不定……帝王心中如此通透,知曉這事兒怕是比他想象中又來得沒那麽簡單:要是真的像鬥雞見了面就掐,姬廉月熱臉貼冷屁股,這霍顯如今怎麽反而一副攆都攆不走的架?

這麽一琢磨,連帶着,原本準備順杆子往上爬,再給他介紹些皇族姻親,徹底把這人捆綁結實的想法也淡了許多。

然而觀月帝閉嘴了,不代表別人也會跟着閉嘴。

怪就怪姬廉月和霍顯“婚姻不合”的傳聞太他媽根生地固,有些心中有想法的,家中又有貴女的,愣是為了等他們合離也多把自家閨女有意無意多留了兩年——

如今霍顯功成名就還恢複了單身,如何叫他們坐的住?

其中就包括了瑞親王姬福,此人乃觀月帝一母同胞兄弟,姬廉月的親叔叔,觀月帝上位後其在京中領了個肥差,樂得自在。

他有個女兒,就是剛才攬着姬宴月不放的姬明悅。

明悅郡主生的不像她肥頭大耳的爹,反而像她如花似玉的娘,當今瑞親王妃,明眸皓齒,性格嬌憨,打從豆蔻年華,提親人便踏破了門檻。

這京中貴女嫁人,多數并非兩情相悅而是陣營站隊親上加親,姬福頭頂上就是皇帝這座大山,自然不願意去攪這些渾水被站了隊,是以這些人上門他都沒看上,盼着盼着就等來個霍顯——

知道霍将軍與姬廉月合離,他第一時間入宮找觀月帝,誰知道觀月帝前頭答應的好好的給他探探口風,這會兒沒說兩句忽然就慫了。

沒辦法,姬福只好自己上。

拉着霍顯東扯西扯一大堆,幾杯酒下肚,打着酒嗝兒攀着霍将軍的肩:“這男人吶,家裏還是得有女人看着……不然你說在這宮中喝完酒,散了席,回家一個煮醒酒湯的貼心人也沒有——”

霍顯繼續面無表情。

心想他家裏有人的時候,那人好像也沒給他煮過什勞子醒酒湯。

他這不也沒死啊?

但是他不動聲色,也不知道是壓根出了神還是等着姬福繼續胡說八道……那胖墩墩的身子壓在他肩膀上,他晃,霍顯跟着晃,姬福笑嘻嘻道:“霍将軍不知,小女姬明悅豔絕風華,名動京中,琴棋書畫啊——”

哦,原來是為了說這個。

霍顯心不在焉地想着。

然後又覺得這名字吧,挺耳熟。

于是轉過頭問:“哪個‘月’字?”

今晚提及任何事都像是一潭死水的霍将軍忽然主動提問了,問得還是他嫡親閨女的名字,姬福激動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親親蜜蜜攬過霍顯的肩,兩人的腦袋湊到一塊兒,姬福咬着舌尖,用粗胖的手指沾了酒杯的酒,落在案幾上——

“你看哪,姬是國姓,明便是‘明眸善睐’的‘明’,這個‘悅’一個豎心旁——”

“……”

哦,原來不是那個“月”。

霍顯其實也就随口一問,如今更沒有了興趣,正想收回目光坐直了,忽然一陣涼風吹來,帶着熟悉的氣息,他餘光見着身後有一緋色宮裝裙擺落在他腳邊。

“豎心旁加一個兌字,悅妻如初的‘悅’。”

帶着微諷笑意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霍顯立刻轉過身去——

便看見姬廉月笑語晏晏立在自己身後,那雙漆黑瞳眸如星,蒙着一層盈盈月光,風情月明,絕色無雙。

只是眼中薄涼,唇角勾起的嘲諷弧度叫人心中不安。

“我就随便問問。”

霍顯想了想,情不自禁開口解釋。

姬廉月不理他,垂下眼。

又轉頭笑盈盈地跟姬福叫了聲“叔叔”,後者一臉尴尬:這侄子剛和前驸馬合離,後腳他迫不及待想要把自家閨女往裏塞,這如何可能不尴尬?

姬福言語混亂一番關愛自家侄子,後者皆笑着應答,言罷又道不攪了叔叔的好事,他這就去席前,姬福頭昏腦漲,居然應好。

霍顯頭更疼了,見他要走,只是伸手想要捉住他的手——

卻不想他一擡手,狀似不經意地躲開。

霍顯只來得及捉住他衣袖一角。

便見姬廉月擡起了手,身邊立着那宮人立刻無聲湊上前,将他穩穩扶住……後者輕佻拍了拍他的手背,便任由他扶着款款離去。

身邊那熟悉的氣息頃刻在寒風中變淡,正如正主離開時,亦走得毫不留情。

霍顯微微蹙眉,擡起手揉了揉眉心,心中懊惱他今晚就不該跟任何人說話,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悅妻如初?

這人倒是一如既往地懂得如何刺他。

如今他便是真的坐立不安起來,眼睛不管看着那,餘光都漏不掉那抹剛剛重新入席的豔色,偏偏那人往那曹沿庭身邊一坐便是相聊甚歡,再也沒有往他這邊看過一眼——

當真一番好折磨。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