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溫度一日日地降下來, 很快便到了冬至那日。

百花均謝, 飛鳥盡絕,又是一年凜冬将至,各府邸早就備好了過冬的準備,更像是姬廉月這種怕冷的人,屋子裏早早就燒了炭盆, 否則夜晚根本沒法睡。

這時候他就開始有些懷念霍将軍的好來, 過去十幾年單身日子沒覺得怎麽着, 睡了一年有人體火爐在旁的安穩覺, 他都有些放不下那份暖和。

由奢入儉難。

夜晚被凍得哆哆嗦嗦醒了, 被子裏一點溫度都沒有……隐約聽見外面屋檐的輕微響動,公主殿下起身推開了窗一陣寒風刮進來,夾雜着水汽和泥土的腥。

伴随着一絲絲冰涼的顆粒落在脖子上又消融……姬廉月遲鈍地想:喲,下雪了。

才想起這一日是冬至, 今年居然早早地就下了初雪,想必是瑞雪兆豐年的好年頭。

今年發生的好事着實不少。

搓了搓手, 姬廉月正想關窗, 忽然從屋頂上面落下來一個黑影落在窗戶前面——他被吓得差點兒失聲叫出來,這時候, 從外伸出個大手一把捂住他的嘴,熟悉的氣息将他籠罩。

“是我。”

男人嗓音低沉,帶着一絲絲喘息,不是霍顯又是誰?

姬廉月被吓得心肝亂顫,回過神來, 一把拽開了霍顯得手——男人低笑一聲,在窗棱上一撐翻身進了屋,享受一陣風似的湊過來,順便摸了把姬廉月的手:“怎的這麽涼?”

姬廉月甩開他,沒好氣道:“叫你吓得。”

他退開了些,點了油燈。

外頭守夜的小內侍被動靜驚醒了,迷迷糊糊都問姬廉月要什麽,公主殿下回頭瞥了站在陰影中似笑非笑瞅着自己的霍顯,收回目光對內侍淡淡道:“無礙,隔壁的神經病又犯病了。”

小內侍摸摸鼻尖,心想:哦,這是霍将軍又來爬牆占便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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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外面安靜下來,姬廉月往炭盆那邊靠了靠,伸手烤了下火,擡頭看着站在那沒動彈的霍顯——

男人也不知道在外面待了多久,方才下來的時候便是雪落滿肩,如今進了屋子裏雪消融了,他的肩膀上,頭發上都是水痕。

伸手不怎麽在意地彈水珠,男人粗魯的動作叫姬廉月想到了野狗。

他身上穿着夜行服,這他媽還是一條偷雞摸狗的野狗。

“這麽大半夜的,”姬廉月冷眼瞧着他,“上哪做賊去了?”

霍顯沒說話,低頭拍衣服的動作停頓了下,片刻後,擡起頭頗為意味深長地看了姬廉月一眼。

姬廉月莫名其妙。

“前些日子,皇上在禦書房裏曾經發現過一枚被損毀的火器設計圖碎片,”男人緩緩道,“經過神機營鑄鐵師的認證,那碎片正是當初弄丢的、傳聞已經被人通敵叛國賣給毛坦族那張。”

“……”

有些驚訝地動了動,姬廉月第一反應就是:那玩意兒還真被陸豐找回來了?

再轉念一想,他立刻想到了別的:陸豐也回來了?

霍顯就煩姬廉月想到那前任錦衣衛指揮使的模樣,不由冷哼一聲才緩緩道:“碎片一天一片,接連出現了幾日,皇上明白過來這怕不是要用火器設計圖,來換取什麽東西……如今陸國華一家老小皆被圈禁,火器圖找回,陸家那小子恐怕是想要以火器圖換取一家活路。”

而觀月帝向來不喜歡人與他讨價還價——

皇帝嘛,龍顏大悅,給你什麽都行,官複原職也不是不能實現。

但是向來都是,我給你是因為我樂意,但是如果你主動問我要,那便是不識擡舉。

更何況還想讨價還價?

那陸豐神不知鬼不覺地回了京城,卻不正當述職交還火器圖,想必也是覺得這事兒并不是他真的找回設計圖就結束那麽簡單……

當了幾年鷹犬首領,朝中沒有人比他更懂那些爾虞我詐。

他不敢将手裏最後的籌碼交給觀月帝,他不信任他。

接連幾日只交還了設計圖的碎片,居然像是鬼魅一般在鐵通似的被層層保護的禦書房來去自如……

想來這一年他的輕功又進步了不少,膽子也變肥,如今學會了藐視皇權。

觀月帝自然不能忍。

奈何本着世界上不會有比死人更靠譜的封嘴,火器設計那些老鐵匠在完成了設計圖的時候就殺了個幹淨……在将收到的碎片拼吧拼吧發現好巧不巧正少幾塊神機營無法複原的關鍵部位,觀月帝那個氣啊——

下令讓霍顯這幾日守在禦書房,守株待兔。

好巧不巧,今日真叫霍顯給逮着了。

兩人過了幾招,一個要活抓,一個拼了命的要逃,自然是陸豐占了上風。

“你那相好回來了,”霍顯用平坦無甚起伏的聲音說,“然後又叫他給逃了。”

他擡手揉了揉姬廉月的耳垂。

“皇上要完整的大活人,”他淡淡道,“否則今晚我早砍了他那雙腿。”

姬廉月:“被人家跑了就別在這事後馬後炮地放狠話了,也不嫌丢人。”

他拍開他的手,別的管不着,知道陸豐平安歸來,他實在是非常歡喜……又知道他不僅平安歸來還順手打了霍顯的臉,姬廉月簡直心花怒放。

然而霍顯可不管他一臉心花怒放,擡手捏了他的下巴,讓他擡起頭對視上自己那雙無甚波瀾的雙眼:“高興?”

姬廉月:“陸豐乃我兒時玩伴,一時遭難,如今平安歸來,即将洗涮冤屈,我想不到有什麽不高興的理由。”

事情哪有你想象中那麽簡單。

霍顯也不多說,面無表情“哦”了聲,轉身一屁股在姬廉月的床榻上坐下來,就開始脫鞋。

姬廉月:“???????”

姬廉月:“霍将軍,做什麽?”

“睡覺,”霍顯踢掉了夜行靴,拽了姬廉月擦臉的帕子擦了擦臉,又去擦腳,“誰不知道陸指揮使同公主關系非同一般,萬一他想不開要找老情人敘舊……霍某只是換個地方守株待兔,這是辦公職,煩請公主殿下配合。”

他一邊說着,一邊将擦過腳的帕子扔進水盆裏。

“那是我的擦臉……啊啊啊霍顯!”姬廉月崩潰道,“辦個屁公職,你給我滾!!”

霍顯眉毛都沒抖一下,親手将窗邊炭盆挪開了些,這玩意兒哪怕開窗透氣始終還是對身子不好,聽說有吸入碳粉過量變傻子的——

小公主本來就不聰明,再變傻可怎麽辦?

不過是怕冷,有他在還冷什麽?

霍顯拍了拍枕頭:“過來睡,明天還要早朝。”

姬廉月無聲地瞪着他。

霍顯見他半天不動彈,嘆了口氣,站起來,三兩步走到姬廉月跟前,一把将他打橫抱起來,扔上了榻——

不等後者爬起來,他也翻身躺上去,直接睡在了外面。

大手一摁,也不知道碰了哪,姬廉月腰上一軟,便是起都起不來。

霍顯打了個呵欠,将姬廉月往自己懷裏一撈——

姬廉月只感覺到背後靠上個火爐似溫暖的結實胸膛……聽聞玉虛派有一門武功絕學屬陽,當年掌門練來應對寒冰之毒,修煉此武功者可強身健體,冬日亦不受嚴寒侵蝕。

眼下被窩裏躺着這麽個人,方才還冰涼的被窩一下子就暖了。

“腳怎麽也這麽冷?”霍顯低頭問懷裏的人。

姬廉月不說話。

腳一擡,不客氣地踩在霍顯身上。

隔着衣物,霍顯只感覺到冰涼的玩意兒貼上來,又逐漸被他的體溫捂暖……居然也很滿意,含糊地“唔”了聲,擡起手拍了拍懷中人的背:“睡吧。”

姬廉月打了個呵欠。

實在是困,加上好不容易暖了,他也懶得再趕人。

反正他又不吃虧。

……

晚上宮中有冬至家宴。

只宴請了幾位重臣。

姬廉月聽這些人歌頌瑞雪兆豐年聽了一晚上,有些膩味,好在餃子味道不錯,他還給面子多要了幾個。

時不時擡眼看看下座,霍顯周圍始終圍繞着官員,他那不要臉的皇叔又人前人後地一口一個“霍賢侄”,也不知道從哪來的輩分,明明恨不得直接把人家當女婿,恨不得霍顯管他叫爹——

姬廉月看得不得力,索性不看。

一偏頭,看見觀月帝也是喝了有些上頭,笑呵呵地叫過個內侍太監,裝了許多餃子往宮外走。

姬廉月覺得奇怪,抓了個人來問,那人笑呵呵地說,聖上恩賜,還記得罪臣,這是派遣人往陸府送餃子,以示聖恩浩蕩。

姬廉月聞言皺眉,心想人家再寒酸也不至于差你這頓餃子,也不知道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正嘀咕,這時候又被霍顯那邊某位大臣“小女今年芳齡二八”吸引了去,本就喝多,再未多想。

……

晚上喝多了,被霍顯拖上馬一同回了王府。

正所謂“一回生二回熟”,不要臉地又上了他的榻,壓着他像是條野狗似的在他身上亂啃……

到了後半夜,姬廉月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任由霍顯自己搗鼓,他昏昏欲睡……霍顯見他挨打不理,埋頭苦幹,愣是把人弄醒了“嘶”了聲擡起手要打他,男人嗤笑着捉住他的手腕,拉到唇邊親他指尖。

兩人正推拉,忽然外面傳來一陣騷動。

霍顯一個提臀動作做了一半,外頭的門被人敲響了,他老大不情願,粗着嗓子問了句:“幹什麽?”

外頭的內侍被他戾氣滿滿吓了一跳。

姬廉月直接一巴掌拍在男人的腦門上,你他娘才是不速之客,在這橫個屁啊!

起身一把推開身上的人,他攏了攏衣服,問外頭:“因僖,怎麽了?”

“陸……陸國公府的陸大人同夫人今晨斃了,聽說是自缢,眼下外頭正鬧着——”

姬廉月哆嗦了下,瞌睡一下就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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