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阿晨想認字、寫字,冰白就在青竹海擺了桌案,供阿晨習字。
當初他跟着冰夷學字的時候,是為了看懂治水的書,他認字很快,很快就能看懂書中內容,但是這竟然導致他很長時間不會寫字,黃河安穩開始學寫字的時候反而學得非常慢,提筆忘字、缺東缺西。所以他想好好教阿晨,提供最好的條件。
竹簡、絹帛不适合初學者練字,冰白拿來兩個方形石板,配合滑石,一筆一筆教阿晨字形,打開青竹海的牆壁,搜索到這個字,教阿晨字意和相關的詞語。
阿晨首先學會的是自己的名字。在自己的那塊石板上對照着牆上的字,一筆一劃認真觀摩。
然後是冰白的名字。阿晨寫了一遍又一遍。
在學習榮野的名字時,青龍榮野來報:“禀水神大人,吳王夫差北渡淮水襲擊徐國,趁着夏季多雨,就在剛才,毀了堤壩,放泗水淹徐國。這本是人禍,但天帝有旨,讓水神減小損失,保住徐王章羽,送章羽到楚國隐姓埋名。”
冰白接過旨,大步流星和榮野走出青竹海。
“阿白,注意自身安危。”阿晨在後邊喊。
“好。”
冰白修補了上游堤壩,但是晚了,徐國幾乎整個國家都淹了,良田不見,房屋垮塌,街上漂着淹死的牲畜。人們把糧食搬到高處,痛哭流涕。
“怎麽這麽嚴重…”榮野看得揪心。
“北方天旱,夏季多雨,有儲水、臨時性調節水位的築壩習慣。夫差幾乎把三個堤壩的水放空了,只需一刻,全淹了。”
國都徐城地勢較高,但護城河滿了,城牆也不堪一擊,徐王無力抵抗,吳王夫差踏馬而來,城門大開,直搗宮殿。
宮殿外,徐王章羽披散頭發,當着夫差的面,用匕首在自己臉上劃了“奴”字樣,讓手下綁了自己,跪在地上,給夫差磕頭,聲淚俱下。
“徐國先祖是天神後裔,治水有功,封于徐,徐國受上天庇佑一千六百年啊,萬萬不能毀于一場大水人禍。求吳王,保留徐國國土,讓兵夫救災,徐國百姓休養生息,章羽願做吳王之奴,九死難報大恩。”
夫差冷笑:“只能說你徐國氣數到頭了,四十四位國主,受萬民一千六百年供養,什麽天神後裔,多少代了,再貴的血也稀薄了。生于大水,滅于大水,一切都是天意,天,不會救你了。”
徐王要被吳王斬首的一瞬,榮野化為龍身制造了一場龍卷風,把徐王帶走。
七月,冰白和榮野拉上一車桃李香瓜,去衡山拜訪祝融。
七月的北方,就如七月流火這句話,已經開始轉涼,而七月的南方,還是又悶又熱,站到樹蔭下都不會涼快。
祝融領着冰白走到一片荷稻共生的水田,說:“從錦衣玉食的君王到收割稻谷的貧民,農作技術太差,怕他一下子接受不來,就讓他收割這一片。雖然這裏不好收割,但是他可以慢慢收,不扣他的糧稅,還能收獲蓮蓬,他很樂意。”
冰白感嘆:“希望他遠離噩夢。”
“這片水田以前養過荷花,但是很久沒有開過了,就種了稻谷。今年春天撒了種子,越長越奇怪,竟然是荷稻共生。好像這片田,是專門為這個跌落在淤泥裏的人準備的一樣。”祝融摸着自己的小胡子說。
祝融和冰白剛要離開,田裏灰頭土臉的人擦了擦汗,露出潔白的牙齒:“兩位大人請留步,我采了些蓮蓬剝了蓮子,抓了幾條黃鳝,不嫌棄的話就收下吧。”
祝融搶先接過了一小簍蓮子,雙手接過的,并表示感謝,冰白只能接過那一簍黃鳝,正要謝謝章羽,一打眼,我的天,這一堆彎彎曲曲的,不是蛇嗎!
冰白吓得臉都白了,但是一個水神大喊大叫,那像什麽樣子,于是強忍,控制發抖的手,向章羽致謝,然後木然地跟着祝融走。
祝融一手拿着蓮子的小簍,一手拍了下冰白的簍子,冰白回過神:“你作甚!”
“你怕黃鳝?”
“誰怕!”
祝融搶過黃鳝簍,把口子對着冰白飛快地朝他臉上招呼,冰白條件反射地擡袖擋臉。
“哈哈哈,哈哈哈…還沒扔你身上呢。”
冰白氣得牙癢癢,大步走開,一天沒怎麽跟祝融說話。
祝融說他小氣,冰白說,你讓我丢面子,還說我小氣,大熱天的誰愛跟你鬧,幼稚。
走的時候,祝融送了些蓮子和桃膠給冰白,冰白騎上青龍,瞅了祝融一眼:“不要,北方有。”
祝融笑嘻嘻:“哎,和北方不一樣。南方的蓮子香甜,還有這桃膠,是南疆來的,我精挑細選雜質少的給你,你帶回去給阿晨煮粥吃。桃膠歸大腸、膀胱,蓮子益腎澀精,食補,好東西!”
冰白“咳咳”掩飾尴尬:“你給就給,送就送,每次都帶點顏色,要臉嗎?”
祝融把兩包東西呈上:“不要臉。”
夏去秋來,天氣越來越涼,一天,冰白帶阿晨去蒙山,阿晨是凡人,會冷,外出時冰白給阿晨披上一件披風。
為什麽來蒙山呢…
昨天,水神府青竹海,阿晨在案前跪坐,冰白站在牆壁之前,說:“今天,學習《連山》《歸藏》六十四卦…”
阿晨一大早的起床氣被吓跑:“啊?”
“學習六十四卦的字。”
“啊…我剛想說,我字都沒認全,《詩》都聽不明白呢,你還想讓我算卦。”阿晨松了口氣。
冰白清了清嗓子:“嚴肅點,态度不端正我就敲你手板了。”
阿晨正襟危坐:“是,師父。”
“易經浩如煙海,太過玄妙,除非有很高的智慧,否則研究透徹了,整個人就廢了。所以你了解即可,起碼知道它們每個字的意思。乾,代表天,坤代表地;屯,代表草木初生,物之始也,屯者,聚也。”
阿晨在石板上寫了兩遍這三個字,加強記憶。
“蒙,代表教育。蒙亨,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意思是,不是我要求孩童接受教育,而是孩童主動要求我進行教育,最好的教育,是教育孩童主動求知。第一遍告訴他方法,第二遍讓他學會,第三遍讓他有自己的見解,可以正确引導,但是不要扼殺他自己的想法。”
阿晨嘟囔:“上個月去沂水溶洞石簾,你說,過兩天帶我去東蒙爬山。這都過了幾個兩天了。”
冰白無奈:“溶洞裏涼快,夏天爬蒙山你會曬黑的…扯哪去了,我讓你認字呢。”
“這就是我自己的想法。東夷蒙山,山下出泉,齊魯國境,取自蒙卦。翠玉仙山,我要去爬!”
“你把這六十四個字學會了,我就帶你去…哎,幹什麽,張牙舞爪的,想敲手板嗎!”冰白拿過戒尺敲了敲牆壁。
層林盡染秋色,落葉零星在湖泊上點着漣漪,阿晨不想讓冰白帶着飛,就要自己一步一步爬上來,爬到瀑布頂上,氣喘籲籲,扶着石頭說:“四百餘丈高,半天,我,很厲害吧。”
“厲害,”冰白雙臂環抱笑着說,“可這不是頂峰啊,你能看到的連綿一片,都是蒙山。”
“啊?哦,好吧,我說怎麽四百餘丈這麽快。”
“我給你看樣好東西。”冰白手指瀑布。
“銀河飛瀑?在下邊看着就很美,仙氣飄飄,在上邊看,一片錦繡翠玉,”阿晨深吸一口氣,“啊,蒙山空氣真好啊。”
突然,湖泊中間噴湧一注白泉,猛然直逼瀑布之高,只噴湧這麽一下,就停了,空氣中的水迅速彌散,微茫,陽光下竟然出現了七色的虹。
“哇!”阿晨指着彩虹,興奮地拉着冰白,“彩虹,怎麽做到的?”
彩虹越來越淡,冰白手掌稍微一使力,湖泊又炸出一注泉水騰空到瀑布之上,分散的水霧迷蒙到阿晨臉上,絲絲潤潤。
又一道彩虹,如一座豔麗的橋,架在飛瀑之上。
阿晨這次安靜地看着彩虹與飛瀑,熱淚湧上眼眶,拉過冰白的手,十指相扣。
謝謝你,阿白,沒有你,我從不期盼光明。
你是我的一生,是我整個世界,縱使我魂歸大地,粉身碎骨,也值得這場絢麗的夢。
我無法與你長長久久相守,無法與你白頭偕老,我會先走一步,可是我真的值了。
我不用接受失去你的痛苦,我完整地擁有你,而你要接受失去我的痛苦,你越愛我,就越痛苦。
所以,原諒我,親愛的神明,原諒我愛上你,還讓你也愛上我。
(徐國滅,公元前51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