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遇
深秋。
紅葉楓林。
小石路。
刀藍兩手插/在緊身牛仔褲的口袋裏,細長筆直的腿踩着八.九厘米的紅色馬靴,高傲地一步步往前邁去。
高挺的鼻梁上架着圓框金絲的複古眼睛,穿着撞色寬松的小高領毛衣。黑色撞紅色,黑色随着她走路時的運動軌跡上下起伏,紅色則像是要融進身後這片孤寂的楓葉林裏。
一頭及腰的泡面小卷發散在身後,偶爾被深秋的淩風吹亂撲在臉上,她也不問,縮縮脖子,把精致白皙的小臉兒縮進寬松的毛衣領裏。露出兩只靈動的大眼睛躲在眼鏡後面窺視前方。
她的身材比例很好,遠遠從背後望去,像是歐洲中世紀的風景油畫,她是那獨自置身其中的洋娃娃。
“快點兒啊!舞蹈團那邊的演出不能耽擱!”許正穿着黑色的緊身西裝靠在車門上。
刀藍沒回頭,伸出一只手淩空擺了擺,示意他,知道了。
許正偷偷捏了把汗,雙手合十,保佑這小祖宗再不要出什麽幺蛾子才好啊!他可是瞞着整個舞蹈團把她帶出來的,萬一演出有個好歹,他都不知道該怎麽交代。
楓葉林的後面是一個開闊的山坡,幾乎沒什麽樹木遮罩,暖意陽光一下子灑了下來。
可舉目望去,卻是滿目滄桑。
十字玉石的墓碑呈半弧形繞山坡一周。
這裏是個墓園。
刀藍還是淡淡的,往上走。
墓園的階梯不高,卻寬。按她的步伐比例來算,一步嫌少兩步又嫌多。走這樣的樓梯尤其費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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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山坡半腰的時候,刀藍停下,吐了口氣。低頭望望腳下這條拐進去的小道之後,下腰把鞋子脫了放在臺階上。光腳踩在水泥石板的路上走了進去。
走了兩步,她嘴角動了起來,哼起輕快悠揚的旋律,小小的,獨她自己聽得到。
光潔白皙的腳尖漸漸踮起,半身致膝都開始有了起伏,柔韌而較緩慢。兩手打開,捏成孔雀指,揚起了下巴,拱肩,雖被厚重的毛衣擋去了一半,但是若隐若現的三道彎造型線條更顯魅力,通身孤高的氣質,像極了開屏的風華絕代。化成了這荒涼墓園裏的最柔軟的一道景色。
【三道彎:特指在舞蹈動作中的頭和胸,腰和臀,胯和腿以逆反向度呈s狀的形态,是民族舞蹈的典型姿勢】她長而及腰的泡面卷發随着舞步靈動。一步一蓮華像是歌頌,緩緩來到一個十字墓碑前。
“新編的舞,給他們看之前,想先給你瞅瞅。”她看着墓碑,露出鮮少見的羞澀,活動筋骨之後伸手撓了撓後腦勺,開口叫,“爸爸!”
深秋的風總是從背後起,在發梢落。
刀藍在墓碑前蹲了下去:“又一個秋天啊!”
已微微泛紅的小巧腳掌就這麽踩在冰涼的大理石地上:“你說你,生前不抽煙不喝酒,也沒什麽特殊的喜愛癖好。每每祭日來看你,都不知道帶什麽好!”
“好在你的這個女兒又漂亮又懂事,見到我,你應該就滿意了吧。”她笑。
“我啊,”頓頓,“現在真的很厲害啊!”
她悵惘一下擡頭看天,像是為自己太厲害感到煩惱:“我怎麽這麽厲害呢?”
是厲害:94年出生的刀藍,今年剛滿22歲,已經在年初的國際文化特色舞蹈大賽時嶄露頭角。以傣家獨一無二的名族孔雀舞進軍前十,驚豔了世界。成為了當下炙手可熱的話題人物。
楓葉林外的許正有些待不住了,還有兩個小時劇場演出就要開始了,可偏偏現在又是陵市的車流高峰,從郊區回市區一定得堵。
他又擡起手腕看了看時間。滿面愁容。刀藍作為國特舞蹈比賽最年輕的中國選手,是要壓軸演出的。可又不敢往裏面打電話。那大小姐的脾氣,可是整個蘭庭舞蹈團都心知肚明的:嚣張跋扈,任性蠻橫。既然進去之前她囑咐過了,天塌下來都不許打擾她,那麽許正要是為了天塌下來之外的事給她打電話,那就是……找死。
墓園裏的風更張揚了些,帶着明朗的天也漸漸陰沉了下來。
“怎麽了?這又是要下雨?”刀藍擡頭看看天。已經連續七年了。
自從刀藍十五歲那年來掃墓的時候,不小心在墓園睡着過了一宿,回去高燒39度不退。往後每一年,只要她來,那麽那一天就一定會下雨。像是,魔法書裏的詛咒。也像是爸爸在提醒她,快點兒回家,別感冒了。
傣族是個全民信教的民族。信奉小乘佛教,在教義上主張一切都是空,宣傳人空、生空和我空。認為人生所經歷的生、老、病、死都不外是苦。刀藍是傣家的姑娘,雖說因從小接受的教育,知道不能奉教,但是她信教。她相信父親的死不是真的死,只是對她對父親的一種苦。
她上前伸手摸摸了碑,後莞爾起身:“我走啦,你別送啦,記得想我哈!”說完巴元搓了搓兩條胳膊,打了個冷戰,趕緊回去拿鞋。
風越來越大,吹得山坡下的紅葉林飒飒地響。片刻後甚至開始打雷。整個安詳平靜的墓園也變得詭谲陰沉起來。氣氛凝重。
“這荒郊野外的,都沒有避雷針的啊。要不要這麽認真啊?爸,我這不是要回去了麽?”
刀藍強壯鎮定地左右打量了兩眼,一只手拍着胸口一只手推了推眼鏡兒,自己心理安慰:“恩,很好,沒看見什麽過分奇怪的東西。”
可不看還好,這麽一看之後……心裏又慫了幾分,偌大的園子裏空空蕩蕩的只有她一個人,枯黃的草地随風而倒,風聲像是陰森得意的地獄使者在放肆的笑。笑的人毛骨悚然的。
約莫着是因為之前在這兒住過一宿。她對這裏的“人”有種……別樣的感情。
“我不吵吵了,這就走哈?各位叔叔阿姨爺爺奶奶不要生氣~好好照顧我爸爸哈~”
……
就在她話音剛畢的時候,天空一道雷劈了下來,近到刀藍都能感覺一陣強風從她側臉擦過。
“我天!”她被吓得跳了起來,直拍胸口,閉着眼睛,一臉委屈。
……
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剛才那不到一分鐘發生的事情,沒留半點兒痕跡。墓園的風停了,天放晴,陽光又和煦的灑了下來。讓人恍惚。
她急忙上下摸了摸自己:“不是做夢吧?”
像是做夢,可怕死認慫的心……不像有假。
刀藍拍了拍臉,“哼”一聲,瞬間又變成了那只傲嬌的孔雀,環顧一周,眼神犀利地像是在說:爾等刁民,竟敢戲弄我?
可餘光盡出,卻突兀地闖進來一個人。靜靜地趴在墓園臺階地最底下。
她從上往下看,身材體型像是個男人,一動不動的。
刀藍拿了鞋,佯裝從容地慢慢走下去。慢慢地靠近了,并排了,走過了。至始至終,男人都趴在臺階上,還是一動不動的。
“應該是暈倒了!”刀藍這麽想,因為沒有哪一個男人能放任着她“安然無恙”的從自己面前走過去……
她壯了壯膽又折回去。
男人穿着黑色風衣。
“唉,喂,你想怎樣?要簽名麽,還是合照?”刀藍光着腳抵着男人的身子踢了踢。腳底下的人卻是一動不動。
刀藍狐疑。慢慢蹲下身去,把他的臉扳了過來。
老遠,許正就看見刀藍一手提着鞋,一手架着個男人,踉踉跄跄地走了過來。
他趕緊上前打幫手。
“藍啊,這是誰啊?”帶着哭腔。潛臺詞,姑奶奶啊,你想怎樣啊,抱着個男人從墓地裏走出來?被記者發現了。那不是要死麽?
“費什麽話,先給我擡上車。”刀藍累的氣喘籲籲的,把人丢給許正之後,掐着腰在原地休息。
許正沒轍。蘭亭舞蹈團只是個名不見經傳小型私營舞蹈團。當初也是三顧茅廬,跟請佛似得把刀藍請了過來,請來之後自然是供着。
她嚣張,萬事不入眼的脾氣是衆所周知的。可團長總不能罵她啊?一出事兒就開助理,一出事兒就開助理。她進團半年不到的時間,換了二、三十個助理了。許正算是幹的最久的一個。
“藍啊,”他安置好那個男人之後,立刻又跑了出來接她,“哎呀,你怎麽不穿鞋啊!馬上還有演出呢!你……”
話還沒說完,就被刀藍給一眼瞪了回來:“閉上嘴,過來背我上車。”
這許正是能忍的。愣是把一肚子的話憋了回去。
一來,他家庭實在困難,不能丢了這麽一份高薪的工作。二來,許正本身就是學舞蹈的,和刀藍不同,他是現代舞出身。從藝術院校畢業之後,形象是不錯,卻苦于沒有人脈門路,一直沒有出路。每個月幾乎沒有任何收入,家裏供他上大學已經是揭不開鍋了,實在是沒有能力再供着他等他熬出頭。現在找到這麽一份工作,至少不算是埋沒了他的專業。而且跟着刀藍多見見世面,說不一定還會碰到更多的機會。
許正看看時間,踩着油門兒就飛了出去。
“慢點兒!”刀藍皺着眉,從墓地出來之後态度更嚣張了。正眼沒瞧過許正。
許正知道,倒不是因為她瞧不起自己這樣窮山溝溝裏的人。
她是瞧不起任何人。
知道了這一點後,對這樣常見的呼來喝去也就無所謂了。出名早年齡小家境好相貌更是不得了的天之驕子。想來也是,人家有資本啊。
只是……咬咬牙還是覺得可恨。他一個27歲的大老爺們兒被一個22歲的黃毛丫頭……該死的女銀。
“藍啊~”他從後視鏡裏看看刀藍,察言觀色,“這男人是……”
刀藍已經把眼鏡摘了下來。她本不近視,戴眼鏡是為了僞裝,防止有人認出來。現下那雙被國際媒體譽為的“東方最美靈眸”正上下打量着身旁的黑衣男子。
“暈倒在墓地裏的。”
“要不然我們報警,把他交給警察?”他試探她的意思。
刀藍撐着下巴想了片刻:“不行,等會兒你把我送去劇場,然後把他悄悄送到我家……”
“什麽?寶貝我們不開玩笑,把一個陌生男人送到你家?媒體上現在……已經開始出現了對你不好的評價,團長很不高興。況且你的安全……”
“這男人剛才說了我們傣族的語言。”刀藍像是根本沒聽見他在說什麽,只是看着男人自言自語。她絕對沒有聽錯,扶着這個男人的時候,他呢喃的确實是傣族的語言。
“什麽?”
“夏洛湧,這個發音在傣語裏面是孔雀舞的意思。”加上這個男人突然出現,出現前後墓園裏的狂風閃電和突兀的靜谧……刀藍對他産生興趣了。
許正五官擠了一下,他知道後面這個小祖宗已經拿定注意了。多說無益。
“那我先送你去劇場。”
她點頭。
其實,這小妮子不報警還有另一個原因,她轉頭看向旁邊,色/眯/眯地舔了舔上嘴唇:這張臉,簡直滿足了她對男人所有的幻想。
……
對,就是這個時候。此後,無數個被歐七戲弄、欺負、壓榨的瞬間,刀藍都無比的後悔這個時候。她究竟為何要這麽作孽,順手把他撿回家啊!!!!!
這個男人的出現,徹底改變了刀藍今後的人生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