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我……我的大丫鬟是意外才找到這裏。”席卿姿結結巴巴地急切解釋道, “我和她分頭在鎮國公府中找人, 她正好先找到了這裏, 我是聽見她的尖叫聲才過來的!”
“哪怕再不懂事的下人,也該知道這種時候是不能宣揚的。”席向晚遺憾地搖搖頭,道, “二妹妹, 這個丫頭不堪重用, 回家還是讓三叔母替你重新找個機靈的吧。”
席卿姿心跳得好像要從胸腔裏飛出來, 甚至都顧不上生氣, 只是下意識點頭道,“謝……謝謝晚姐姐。”
席向晚往廂房裏望了一眼,見到那香爐裏的線香已經燒得只剩下一節手指都不到的高度。要查是誰下的藥, 倒不如先查藥是何處來的。
“國公夫人, 無人的廂房裏也會點着香嗎?”她似不經意地問道。
國公夫人的視線早也落在在幾乎燃盡的香爐上過,聽見席向晚這麽問,她也只是諱莫如深地笑了笑, “也許,是那個将席大姑娘帶來此處的不懂事下人點上的吧。”
席向晚歪頭看了看國公夫人面上的平淡笑意,忽地也跟着笑了, “夫人說得是,不懂事的下人總是有那麽一兩個,像我二妹妹那丫鬟似的,真令人頭疼。”
國公府中今日聚集了這麽多貴賓,難道侍衛們不該提起十二分的精神, 防範賊人進入?
設身處地地想,席向晚若是要在自家舉辦這樣的聚會,恨不得将每個院子裏都派上十幾個下人,就怕有人作妖鬧出什麽意外來。
可偏偏,堂堂鎮國公府裏有一塊地方無人看守,任人來去自如,提前燒了催情的香,前後至少半個時辰,鬧了這麽大的醜聞出來,國公夫人居然可能是最後一個知曉的。
這豈不是明晃晃表示國公府上下事宜并不全部掌握在國公夫人的手中嗎?
聽聞鎮國公有一位寵愛的妾室,三番兩次想提成平妻都未能如願,席向晚記得約莫五六年之後,這位妾室就該暴病身亡了。
這一次,不知道鎮國公的寵妾還能不能再活五六年那麽久?
“好了,此間的事,鎮國公府必會給出一個交代。”在國公夫人身旁旁觀許久的婦人終于出了聲,她面上帶笑道,“席二姑娘出了這樣的事,還是先回府吧,不必勉強。”
鎮國公府必會給出交代?比起安撫來,這口氣倒是更像下了個命令。
席向晚又打量一眼那婦人,突然覺得她似乎有些面善,仿佛在什麽地方曾經驚鴻一瞥過。
可如果她見過這樣氣質獨特的人,絕不會想不起來。
婦人注意到席向晚在看自己,朝她和氣地笑了笑,“席大姑娘,今日你受驚了。”
“夫人言重。”席向晚不知道婦人的身份,國公夫人也沒有要引見的意思,只好福身一禮,輕聲道,“我倒是無礙,只是平白給鎮國公府添了許多的麻煩,作為客人,實在是過意不去。”
不說這麻煩是因為席府的包氏帶來的,光是今日一事背後隐藏的危機,就足夠讓國公夫人惱火了。
今日一切,可都是在國公夫人的眼皮子底下發生的,還因為席卿姿的別有用心,讓參加賞花詩會的衆人都看了個仔細。
這叫國公夫人如何咽得下這口氣?她現下看着席卿姿的眼光都有些不善了。
席卿姿下意識地縮縮脖子躲開了國公夫人的視線。沒有包氏在身旁撐腰,她一時間連怎麽嚣張跋扈好像都給忘了。
“凡事沒有怪到不該怪的人身上去的道理。”婦人說了句有些繞口的話,她笑着對身旁國公夫人道,“派人送她們回去吧,我留席大姑娘說幾句話。”
國公夫人微微颔首,招呼易啓岳、席卿姿、還有哭哭啼啼的席青容一起走遠。
原本還站在院門口的樊承洲皺皺鼻子,最後看了一眼席向晚,舉步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
被單獨留下和婦人面對面站着的席向晚有些疑惑。她雖然看出面前這婦人的地位比國公夫人更高,但找遍了自己的記憶也沒想到對方究竟是誰,又為什麽要留下自己單獨說話。
要知道,席向晚她現在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貴女罷了。硬要說什麽特殊的,就是簪纓席府嫡女和汴京第一美人這兩個名號罷了。
有什麽值得貴人關注的地方嗎?
“你不必想我是誰,該知道的時候自然會知道。”婦人朝席向晚笑了笑,親和的笑容帶着絲不自覺的高高在上,那是久居高位的人才會擁有的姿态,“我想告訴你,今日之事,你做得很好。”
席向晚眨了眨眼睛,“夫人過獎了。”
“想要能安安穩穩地活下去,就必須要有能震懾他人的手段。”婦人似乎有些感慨,“這是很重要的。我是第一次見你,但不是第一次聽你的名字。那次有人對我提起之後……我就一直很想見你。”
婦人的話雖然閃爍其詞,但席向晚能察覺出她并沒有惡意,反倒似乎是帶着幾分欣賞。
“也許……你的這份聰明才智,還能用在更大的地方。”婦人意有所指地說着,目光掃過席向晚精致得實在有些過分的美豔,嘆道,“若你能護得住心愛之人就好了。”
席向晚有些不明所以,她尚未定親,也沒有意中人。難道對方指的是她的家人?“是,親人對我來說自然是重中之重的。”
婦人微微一怔,掩嘴笑起來,“我道兩情相悅,原來是一頭熱……”
席向晚沒能聽清婦人這一下聲音極輕的低語,但她卻也沒有去問,直覺自己似乎會聽到一些令人尴尬的答案。
“你若能一直保持這份本心,便很好。”婦人最後輕聲道,“可你也要小心,不要讓自己的鋒芒被人利用了。”
席向晚聞言笑了,“夫人說笑,母親早就教導過我,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她一個活了幾十年的人,怎麽會不知道韬光養晦四個字怎麽寫。
無論是最終登上了皇位的四皇子,還是最終從樊子期手中奪得了樊家的樊承洲,都将這四個字深深地刻在了骨子裏,席向晚目睹了他們的一生,感觸頗深。
寧端就是站得太高,跌下來的時候才愈狠,誰也幫不了他,誰都不願意幫他……
回家的馬車上,席向晚突地眉頭一皺,将自己方才的念頭慢慢地從頭到尾想了一遍。
寧端……寧端!
方才那個婦人,長得有三分神似寧端!
席向晚一個沒忍住,在馬車上打了個寒顫。
她明明記得清清楚楚,寧端父母雙亡,家中沒有兄弟姐妹,是因為能力受了皇帝的賞識,一路提拔到了都察院,只聽令于皇帝一人,幹的是的幾個人的活,少年時期就投了四皇子一脈,在所有人都覺得六皇子要登基稱帝時,六皇子将一手好牌打得稀爛被圈禁,四皇子鹹魚翻身成了監國。
皇帝病逝、四皇子登基之後,寧端就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首輔。
短短兩年之後,尚未成家的寧端就突然死了,一個後裔都沒有留下。
這期間從頭到尾,席向晚也沒有聽說過寧端父母尚且在世這回事!
那婦人身份尊貴,若是有她在旁想住,也許寧端當時就不必死。
不過……也許剛才那婦人并不是寧端的母親,也許是母親那一系的親戚也未可知。
一旦将事情和寧端聯系起來,再回想婦人方才說過的話,就更加顯得意味深長起來。
将她的能力用到更大的地方?不要讓鋒芒被人利用?這些提醒,恐怕多多少少都和寧端有關。
席向晚知道寧端死得蹊跷,卻不知道這線索居然這麽快就能跑到自己面前來。
她腦中已經出現了一個極為可怕的猜想。
寧端為先後兩任皇帝做過的事情,其實多多少少并不那麽幹淨,也用上了許多見不得人的手段。早年皇家為了穩定邊關、抵禦外敵,将許多權力外放給了武将們,但随着天下棋局逐漸穩定,皇家開始想要将散落在全國各地的權力收回手中。
這時候就務必要涉及到勾心鬥角的朝堂厮殺,而寧端在其中起了巨大的作用。
這些,都是席向晚後來才從樊承洲口中聽說的。
也許……寧端的死因,正好與他效勞多年的皇家有關,所以方才那位身份尊貴的婦人也救不回他。
鳥盡弓藏,兔死狗烹?
席向晚想到這裏,輕輕地出了一口氣,将這事暫且分門別類存放到腦中,而後淡淡掃了一眼坐在自己身旁的席卿姿和席青容。
因為鬧出了方才那樣的醜聞,她們三人不便再繼續參加接下來的詩會,只能在國公府馬車的護送下匆匆離開。席向晚沒再回花園,只托國公府的下人給鄒婉月帶了句話說自己先離開了,一切安好無需擔心。
席卿姿似乎十分不滿,手裏揉捏着她灑了金沙的披帛,沉着一張臉不說話。
席青容則是緊緊揪着身上新換的衣服,整個人也沒了往常哭哭啼啼的模樣,而是有些陰森得令人不敢直視。
若是這兩人鬥起來的話,倒是能給席向晚節約不少麻煩。畢竟,如今她已有了其他更需要注意的緊要事項。比如說,提前一月有餘來到了汴京城的樊家兩兄弟。
馬車吱呀聲中,穿越街道停在了席府的門口。尋常百姓見到那代表席府和國公府的牌子,紛紛主動避讓道路,卻不知道馬車中有一人已經成為了汴京城權貴圈子裏的笑柄。
席向晚先下了馬車,一眼見到立在門口等待的母親王氏,快步向她走去,低聲道,“我沒事。”
在幾人提前離開國公府時,就已經派人先到席府傳信,只是語焉不詳,王氏會擔心也是常情。見到席向晚面色紅潤、連馬面上褶子都沒亂一個地從馬車上下來,她才松了一口氣。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王氏感慨地撫着席向晚的手臂,一轉眼卻看見從馬車上扶着踉跄下來的席青容身上已經換了一身衣服,眼神一凝。
“母親,進去再說。”席向晚捏捏王氏的手心,而後回頭周到地對國公府驅車一路護送而來的管家道了謝,見國公府的馬車掉頭而去,才轉頭進了席府正門。
從國公府安然脫身還不算全身而退,因為她接下來還有一場仗要打。
掐指一算,接近午飯時分,她的祖父席明德興許已經退朝回來了,正是他最寵愛的孫女兒席青容能掉着眼淚珠子哭訴自己在國公府受了委屈的時候。
也正是包氏想盡一切辦法将罪名賴到席向晚身上來的好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