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
窮奇從他的意識中抽離,不明白他怎麽會看到這些。不過沒關系,她會帶他走出噩夢,她自己也會從那些噩夢中走出來。
落日餘晖将半邊天際染紅,那細碎的金紅,穿過薄脆的玻璃窗,跌進屋角。窮奇握住他的手,像是兩人交握的掌心扣住了一縷落晖,紅色光芒,在兩人的指縫間閃爍不定。
張啓山醒過來時,窮奇正微微側了頭,靠在他的肩上沉睡。四周的空氣沉靜如水,她柔軟發絲散落在他脖頸處,觸感清晰,他卻有些分不清夢境和現實。如果說之前他還對夢中所見是否真實存有疑慮,那現在,他只希望這一切都是假的。
稍一閉目,腦中便是一片滔滔火海,炙火為鏈,将她緊鎖在烈焰之間,耳邊皆是凄厲至極的哀嚎。他盯着她白皙面頰,握着他的手的小手這樣纖瘦細弱,不能想象,她怎麽承受的住那樣的疼痛折磨?
他稍稍合攏手掌,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幾乎直覺的判斷知曉,她經受這一切,怕是為了他。他能感覺到,心髒處不能停止的細細密密的灼燒感,讓他覺得有點疼,仿佛夢境中的火正燒在心上。
他微小的動作驚動了她,睜開眼,對上他,立刻綻開一抹笑。“你醒了?”
張啓山卻沒有回答,定定的注視她半晌,然後坐起來,傾身向前,雙手捧住她的面頰,讓她面對着他。“窮奇,你要看清楚,我是張啓山,不是別的什麽人,明白嗎?”他是張啓山,能給的,也只是張啓山的這一世。
窮奇眨眼看着他,輕輕“嗯”了一聲,說:“我知道。”
他長長的手臂一收,将面前的人按進懷裏,下巴抵着她發頂。良久,低聲道:“那些事情,我都不記得了,也并不想去找回,但如果你願意,我們還有這一世。”
張啓山說完,久久等不到回應,稍稍松開手臂,低頭一下,窮奇靠在他身上,頭枕着他勁窩,已經睡着了。他不禁失笑,重新把人攔在胸前抱了一會兒,右手撫在她背上,摸到她冰涼如緞的頭發。心裏有一種奇異的感覺,仿佛本該如此,早該如此,人事皆定,妥帖而安靜。
張副官推門進來時,看到前一刻還昏睡不醒的張啓山,此時已經好端端站在床邊,将窮奇輕拿輕放的安置在床上,拉過一側的毯子蓋在她身上。
“佛爺,你醒了!”張副官向前兩步,一貫沉穩的臉上也不禁帶出兩分欣喜。
張啓山又細細端詳了片刻窮奇陷在軟枕中的睡顏,這才轉身看向張副官。“什麽事?”
張副官回道:“陸建勳來了。”然後詳細交代了他昏睡這幾天二月紅離開長沙,以及長沙城內發生的其他大小事宜。
天色向晚,整個府邸的燈都已亮了起來。客廳的燈也都亮着。走脫了重要“案犯”的陸建勳就站在這一室亮光中,軍帽摘下來拿在手裏,面上并不露出多少惱怒焦灼,見張啓山走進客廳,依舊是讓人挑不出錯處的有禮客套:“啓山兄,這麽晚打擾你還請見諒,實在是事出緊急,不得己而為之。”
張啓山腳步不停,直接走到廳內沙發上坐下,淡淡招呼了一聲:“請坐。”
陸建勳走到沙發另一側坐定,軍帽随手放在坐前的茶幾上。
張啓山已經開口道:“希望建勳兄此番前來,是已查清了礦山古墓的真相,可以還我清白,并把無辜關押的二月紅放出來。”
“啓山兄如此說,看來是當真不知,二月紅已經被人救走了。”陸建勳笑道。
自陸建勳進門,張啓山第一次給了他一個眼神,滿臉驚疑道:“建勳兄是在開玩笑嗎?試問這長沙城內,有誰可以從建勳兄手上搶人?”
“啓山兄過獎了,現在二月紅被救走是事實,但我這裏有一份二月紅的認罪書,啓山兄也許有興趣看看。”陸建勳将兩頁薄紙放在桌面上,輕輕敲了敲,“二月紅對自己私通日本特務,通敵叛國的罪名,供認不諱。”
張啓山沒有去動那兩頁紙,看也未看,聲音冷然道:“這兩張紙上的內容是真是假,你我心知肚明。”
陸建勳終于忍不住了:“二月紅逃獄是不是與你有關,你我也心知肚明!”說完,深吸一口氣,掩下面上的惱恨,重新挂上笑意,“不過這些都不重要,我已将此事如實向上峰彙報,并獲準對二月紅全城通緝。”
他站起身,向張啓山走近兩步。“追鋪二月紅的事宜我一定盡心安排,啓山兄只管在家安心養病,畢竟,你現在還是長沙城的布防官,這一城的安危可離不開你。”說着,伸手拍了拍張啓山肩上的軍銜。
陸建勳的手,堪堪落到張啓山肩上,一道紅光從身後猛然襲來,勁風擦過張啓山的側臉,準确的卷住陸建勳的手腕。陸建勳尚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只感覺右手被一股大力一拉,頓時雙腳離地,翻身重重砸在一旁的茶幾上,半天爬不起來。
張啓山也吃了一驚,連忙回身,果然見窮奇高高站在二樓走廊上,臉色冷凝如冰,俯視着樓下衆人。張啓山瞳孔驟縮——她的衣服此時竟已是一片深紅,連手中光鞭都閃着駭人的紅光!
“窮奇!”他急忙安撫,“我沒事,你先回屋!”
窮奇仿佛沒有聽到,縱身一躍,自二樓翩然落下。
陸建勳被跟随而來的副官扶起來,正看到窮奇紅衣翻飛,從高處悠然漸近,一雙裸足掩在紅裙下,随着裙角飄動忽隐忽現,間或還可看到白玉般的腳踝,紅的更紅,白的更白,觸目驚心。
窮奇察覺到陸建勳的目光,甫一落地,鞭風乍起,狠辣的直向着陸建勳的雙目卷去。長鞭所向,陸建勳瞳孔大張,根本躲不過,不敢遲疑的一把抓住身側的副官擋在面前。
“啪!”一聲脆響,而後是一聲哀嚎。被拉做擋箭牌的副官捂着臉倒在地上。
見沒打中目标,窮奇面上無任何表情,擡起手臂便預備追補第二鞭,卻不想被人從身後拉住。
她回頭。
“窮奇,住手!”見她看過來,張啓山放低了聲音,“不要動怒,你不喜歡見到他們,我馬上讓管家把他趕出去,先把鞭子收起來。”
張啓山終于意識到不對,因為窮奇回視他的目光也沒有任何情緒,靜靜的聽完他說的話,冷冷的将視線轉向他握着她的手上。
眼前紅光一閃,張啓山面色一暗,迅速松手,後退數步!窮奇這一鞭來得迅疾,且毫不留情,若是落到實處,張啓山這只手怕是要廢了。
他不可思議的看着面前的人——她居然對他動手?!
咦?下一刻,窮奇臉上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她擡起右手,手背處赫然一道長長的血口。
張啓山也看向自己右手,他躲得及時,但仍被凜冽的鞭風掃到,手背上有一條細長血線。
窮奇看着她手上的傷,又看看他的,疑惑的歪歪頭,精致的臉頰,一派純然懵懂。然後,她直接握緊了手中長鞭,一言不發的沖着張啓山而去!
客廳內霎時間鞭影橫飛。陸建勳拽起倒在地上的副官,和張副官一起避到鞭網之外。窮奇也不去管他們,只一心一意的追着張啓山。
張啓山躲避的極為狼狽,全然沒有應對彭三鞭時的迅捷自如,不止因為窮奇的鞭法高出彭三鞭不知幾何,更因為出鞭之人是她,他根本無法靜下心來思考對戰。
相比剛才的一鞭,現在沖着張啓山而來的鞭勢明顯都留有餘力,只是一種試探和确定。而這也恰恰說明,她真的忘了他們之間的這種聯系,甚至——張啓山透過紅色鞭影,看到她冷漠毫無波動的目光——她恐怕連他也忘了吧。
一晃神,窮奇的鞭子擊在他背上。他一聲悶哼,窮奇随之身形一頓,鞭影停了下來。
“窮奇!”張啓山顧不上自己的鞭傷,出聲叫她。她身上紅色衣裙掩蓋了血色,但她卻是會比他傷重數倍啊。他向她走近了幾步。
窮奇臉上的疑問更深了,垂下衣袖,看着他一步步靠近。
頭頂吊燈和牆上的壁燈碎了一地,桌椅傾倒,黑色的沙發裂開一道道“傷口”,裸/露出白色的裏芯。門口離得較遠的瓷白花瓶也未能幸免,哀哀的摔在一旁,滿地凄豔的姹紫嫣紅。屋角幸存的幾盞小燈,小心翼翼的發出昏黃的光線。因為幽暗和遍地狼藉,原本寬敞的客廳,此刻顯出幾分逼仄壓抑。
陸建勳和他的副官站在邊上,相比他那名受傷後變得戰戰兢兢的副官,陸建勳臉上帶着可疑的興趣和算計,注視着眼前陡然發生的一切。
張啓山走到窮奇面前,張副官擔憂的喊了一聲:“佛爺!……”
窮奇被這一道聲音驚動,似乎猛然發現不知何時逼至眼前的張啓山,原本垂在身側的手臂驟然擡起,紅色的鞭身如靈蛇,瞬間絞上他的脖頸。
張副官吃了一驚,正要上前,被張啓山伸手制止了。陸建勳也吓了一跳,繼而眸光閃動——如果張啓山死在自己的女人手上,那可真是太有趣了。
張啓山卻鎮定如常,因為窮奇雖然對他出鞭,但纏在他脖上的鞭子并未收緊,沒有讓他感到任何不适,她幽深的眸子沉沉望着他。
這一刻,他甚至感到心下無比柔靜。他突然想起第一次在礦山古墓見到她,窮奇獸消失,她出現,如同孩童,蜷縮在一隅,對他全然的不設防。她從出現之始,就毫無保留的守在他身邊。而現在,她即便不記得了,也不會真的傷了他。
“窮奇,”他叫她的名字,輕聲放得極輕,雙眼定定望着她,心上的柔軟,此一刻都移到這雙注視着她的眼睛裏了。“我是張啓山。”他說,“你不記得也沒關系,我可以慢慢告訴你。你以前說我忘了一些事情,現在換了你忘記,我們一人一次,這樣是不是很公平?”此時的他,并不知道,他忘了的,又何止一次。他們之間,若要追究公平,便不會有現在了。而窮奇又何嘗在意這些?
張啓山看到她面色冷然無波,但瞳仁的紅光一點點慢慢轉淡。他臉上浮起笑容,向着她伸出手。“來,沒事的,別害怕。”
纏在他脖子上的紅鞭消失,窮奇看着他伸在面前的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掌心朝上,可以看到縱橫交錯的掌紋,每一條紋線,似乎都蜿蜒印證着不可更改的命格。
她擡起自己的手,慢慢伸過去。“張……”卻只吐出一個字,伸過來的手也突然停住了,指尖擦着他的指尖一觸而過。雙目輕阖,掩住了瞳孔中最後一點紅光,身體不受控制的向前栽倒。
張啓山臉上的笑容消失,大步邁過去,接住她。“窮奇!”
作者有話要說:
必須說,如果不是挖了這個坑,估計已經棄劇了……可憐我佛爺一個人的顏值苦苦支撐着邏輯時常掉線的冗長劇情。。。
此坑會填完,但更新會放緩。歡迎大家等文的間隙去踩踩我其他完結的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