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了。你……記得吃。”
話音未落,曲月升就紅着臉飛快的逃開,只聽得聞遠在身後喊:“曲姑娘,燈!”
她懊惱的停下“淩波微步”,長吐一口氣,不得不轉身回去。她先裝作若無其事的笑了笑,飛快的提起燈扭頭就走,耳邊若有若無的傳來一聲低笑,把她蘇的雙腿一軟,差點就摔下去。
“曲姑娘,小心路滑。”
身後再次傳來聞遠一本正經的聲音,她卻更覺得沒臉見人,加快腳步飛快地奔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禪房許久,曲月升才從走火入魔中脫離出來,現在離論戰開始還有一個多時辰,她怕睡過頭,索性不睡了,出門打了盆水,就着涼水好好把自己收拾了一番。
這場代表了兩個國家立場的論戰,地點選在人流量最多的長寧街,聽說連陛下都驚動了,早在前一天就派人搭好了論戰臺,還派了官兵圍場。等曲月升趕到的時候,雖然只是寅時剛至,但整條長寧街已經被裏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洩不通。
曲月升望着前面的人山人海,總算體會到望洋興嘆的感覺了,這陣仗別說人了,只怕連只蒼蠅也擠不進去吧?
她動了個腦筋,從錢袋裏掏出一大把碎銀子往外一抛,大喊了一聲:“哎呀,誰的銀子掉了?”
人群不約而同的往後看,她當着大家的面又抛出了一把碎銀子,大喊:“散財啦,散財啦,大家快去撿!”
所有人立刻沖過去撿錢,曲月升面前空曠了起來,她連忙提起裙擺歡樂的往裏面跑,忽然,兩柄長/槍橫在了她面前。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稍微短了點,後一章補上~
☆、論戰
曲月升擡頭一看,竟然是兩名圍場的官兵。
“你們這是幹什麽啊?”她不解的問。
兩個官兵約莫三四十歲,顯然是守門圍場的“老油條”了,見又是個小姑娘來了,自然而然地端起了長輩的架子,沉聲道:“閑雜人等,不得入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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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一起做過早課的僧人和比丘尼都陸陸續續走了進去,曲月升不可置信的指着自己:“我哪裏閑雜了啊?”
一個官兵頗為不耐地指了指裏面:“這是佛門大師之間的論戰,來的都是比丘尼和僧人你一個小姑娘,哪裏不閑雜了啊?還不趕快回家去!”
“我也是僧人啊!”曲月升理直氣壯地道。
兩個官兵對視一眼,指着她爆發出一陣大笑。
曲月升低頭一看,身上昂貴的襖裙映入眼簾。
來到靈覺寺之後,她再也沒有穿過僧袍以外的衣服,可今天不同,今天是聞遠的大日子,她想以最美的姿态陪聞遠一起迎來勝利的曙光,于是特意換上了一身名貴的襖裙,上衫淺綠,下裙繡了精致的小白花,頭發绾成一個最簡單的髻,用淺碧色的碎花簪子固定,臉上薄薄的施了一層粉,用自制的眼線筆勾勒出小鹿眼的形狀,還添上了桃花色的眼妝。
——這幅樣子,怎麽看怎麽不像個出家人。
曲月升頗為無奈的解釋:“我是靈覺寺帶發修行的尼僧!”
其中一個官兵不客氣的嘲笑她:“我說小姑娘,想看聞遠聖僧你也找個好點的理由吧?你瞧瞧裏面人的穿着,那都是靈覺寺統一的僧衣,你再看看你,一身绫羅綢緞的,說你是尼僧誰信吶!”
曲月升也在心裏把自己罵慘了,早知道只有穿着灰不拉幾的僧衣才能進門,她就不臭美了啊。可轉念一想,她是相府千金啊,要是放在現代,那就是克強的女兒,這時候不狐假虎威更待何時?
她清了清嗓子,洋裝傲慢的道:“本姑娘乃相府千金,前幾日入了靈覺寺修佛,如今出寺觀看論戰,自然換回了女裝,你等難道要攔本姑娘的路麽?”
兩個官兵對視一眼,竟然爆發出更加誇張的大笑。
曲月升愣了愣,心中暗想:東籬國到底是什麽神奇的地方啊,丞相和夫人是愛女狂魔,一堆世家子弟都是飯桶,靈覺寺方丈是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這回連請來兩個守門的都是瘋子……
那兩個“瘋子”笑夠了,看傻子似的看着曲月升,其中一個脾氣稍微好些的“瘋子”耐心勸道:“我說姑娘,我知道聞遠聖僧長得俊俏,你們小姑娘都想來看看,這也無妨,但你也找個稍微靠譜點的借口啊!個個都冒充相府千金,這曲丞相哪怕有一百個女兒也不夠你們冒充吶,你還是快些回家,免得真正的爹娘擔心。”
莫名其妙被“山寨”一百多次的“正版”曲月升出離憤怒,怒不可遏地道:“我真的是相府千金!”
好脾氣的官兵還要再勸,另一個官兵大脾氣的攔住他,手上的長/槍砸地,發出震懾人心的聲響,不耐煩地吼道:“行,小丫頭,你說你是相府千金,這衆所周知,相府千金武功高強,赤手空拳吊打新科武舉前三甲,單槍匹馬能打趴一個連的漢子!官爺我也不要求多了,你能把咱哥倆打趴下,爺就放你進去!”
“……”
曲月升瑟縮的往後挪了一步,敢情現在瘋子都是一言不合就動手啊,還真是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她拍了拍小胸脯,洋裝力拔山兮氣蓋世道:“君……君子動口不動手!我跟你們去相府驗明正身總行了吧?”
“去去去,別搗亂,你那幾招前面排隊的姑娘早就用過了。假意說去相府驗明正身把咱哥倆騙走,然後再偷偷溜進去?想得美!”
“……”這兩個官兵,軟硬不吃啊,八年抗戰的時候怎麽沒把你們調去守城門呢!曲月升在心裏腹诽,卻還是只能乖乖走開,想着也許換個入口就能進去,哪知每個入口都有官兵把守,軟磨硬泡都進不去,眼看着論戰已經開始了,這可怎麽辦呢!
此時,高站在瞭望臺的僧人扛起了鐘錘猛地一敲,震耳欲聾的鐘聲響起,一如靈覺寺的暮鼓晨鐘般發人省醒。
鐘聲一連響過九下才停息。曲月升心中一緊——這代表論戰要開始了。
前面是人山人海,清一色的光頭,曲月升被圍在場外,除了周圍的人聲嘈雜,什麽也聽不見,她踮起腳伸長了脖子往前望,目光越過人群直達論戰臺。
聞遠像是有感應似的,目光往臺下望去,像是在找人似的,視線不動聲色的流轉,在臺下停留了好一會兒才失望的轉過頭,一聲輕嘆淹沒在人聲鼎沸中。
曲月升心中激起萬丈豪情,她一咬牙,突然就沖了出去,小小的身板宛如一條入海游魚,靈活的鑽到了守門石獅旁,憑着小時候豐富的爬樹經驗輕松的爬了上去,頓時就會當淩絕頂,一覽衆山小。
她踩着石獅子的底托,雙手抱着獅脖子,這角度恰好面對論戰臺,不需要刻意動作就能把聞遠看得清清楚楚。曲月升立刻改為單手扶住石獅的脖子,另一只手誇張的向他揮舞。
聞遠正低頭沉思,好一會兒才注意到那雙亂揮的手臂,忍不住低笑一聲,原本凝重的表情仿佛被振聾發聩的鐘聲撞碎,霎時間蕩然無存。
曲月升誇張的豎起大拇指向聞遠比了比,雙腳還沒能在狹窄的石像上站得穩,就忍不住興奮地蹦跶,宛如一只站在電線杆上跳躍的小鳥兒。
聞遠無奈地搖了搖頭,神情變得輕松明快。
主持論戰的僧人站在論戰臺中央,雙手合十,向所有人行了個端正的佛禮,然後唱誦出本次論戰的題目。
唱誦的語速快于平時的交流語速,還會大幅度帶來語音的連變調,給曲月升這樣不熟悉佛經的人造成不小的聽力難度,但好歹題目還是聽懂了,大抵是有為法和無為心之類的。
聞遠一身大紅袈/裟坐在左側,寶相莊嚴;慈渡一身褐色袈/裟坐在右側,沉穩嚴肅。兩位佛法主張截然不同的聖僧同臺對峙,不約而同的雙手合十,向對方行了個佛禮。
聞遠對前輩始終懷着謙遜之心,便讓慈渡大師先行發問。
然而這一開口,曲月升又懵逼了。
沒想到佛家的論戰竟然也是用唱誦,慈渡大師語速飛快,唱誦了一大段佛經理論,聞遠也不敢怠慢,以不同的佛理回擊,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反應十分靈敏。唱誦中包含大量的高神佛理和佛家專業術語,引得下面的僧尼頻頻點頭,時不時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可對曲月升這個穿越過來的外行來說,根本是聽天書。
雖然聽不懂,但是她還可以看表情和肢體動作,臺上的兩位都是得道高僧,雖然言辭激烈,語速飛快,但面上的表情均是寧靜祥和的,有時聞遠語出妙句,慈渡大師會給予他贊賞的目光,有時慈渡大師言之有物,聞遠甚至會颔首行佛禮。臺下一衆僧尼均是心悅誠服的模樣。
什麽叫唇槍舌劍,曲月升今天算是真正見識到了。
時間如磨盤一般緩慢推移,原本朝天東懸的太陽高挂正空,長久的暴曬讓臺下的一衆僧人面露疲态,可臺上的兩人卻越鬥越勇。僧人有過午不食的規矩,一小部分疲累的觀衆已經偷偷退場去用飯。
曲月升從昨晚就粒米未進,早就餓了,她在石獅子上站了那麽久,手腳也都麻了,可聞遠還端坐在論戰臺上,她不想走,于是換了只手抱住石獅以平衡身體,繼續觀看。
太陽越來越大,臺下的僧人也越來越少,甚至自發成群結隊的輪流去用飯。臺上論戰的兩人依舊口若懸河,語出驚人,但音量卻不如之前洪亮了——聖僧也是人,整個上午粒米未進,僅靠飲幾口水來維持,有氣力才怪。
此時的慈渡大師面色已經不如開始那般沉靜,他整個身子繃得筆直,額頭上滲出涔涔汗珠。而聞遠還一如往昔的寧靜祥和,讓人如沐春風,唇角的幹澀與身體的疲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随着時間推移,前去用飯的僧人陸陸續續回來了,論戰仍在繼續,臺上兩位聖僧的情緒也随着人流的增加而高漲。
頭頂烈日的曲月升覺得有些眼花,耳邊出現若有若無的鳴響,她用力搖了搖頭,讓自己保持清醒,腿上傳來難以忍受的酸麻之感,她只能改為雙手抱着石獅子,來回交換着雙腿站立,以減輕不适感。盡管額頭上冒着滾滾汗珠,可她的一雙眼睛始終盯着前方的論戰臺。
同樣額頭直冒汗的還有臺上的慈渡大師。
其實佛門的論戰原理與打仗也是相通的,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慈渡大師早已失了先機,只覺得越辯越吃力,從他個人角度來說,早就對眼前這位年紀輕輕卻佛法高深的聞遠聖僧心悅誠服,可如今他代表的是整個南泱國,即使是硬撐、是詭辯,也絕不能露出半分怯态。
論戰還在繼續,在接連三四個時辰的暴曬下,身體疲累是所有人都不可避免的。
聞遠的雙唇幹得起皮,思維上卻越發的游刃有餘。只見他面上的表情越來越豐富,聲音也越發響亮,而慈渡則越來越蔫兒,聲音也越來越輕,像是心虛似的。
聞遠就像一塊光華內斂的璞玉,在一次又一次的言語雕琢、打磨中,逐漸煥發出自身的光彩,竟然比天上的太陽還要耀眼。
終于,慈渡大師再也強辯不下去,他雙手平攤在地,向聞遠拜服。聞遠立刻上前扶起慈渡大師,還了他一個佛禮。
主持論戰的僧人上前,雙手合十,向衆人行了個佛禮,高聲宣布:“本次論戰的結果是——東籬國聞遠聖僧勝!”
緊接着,人群中爆發出歡呼聲,所有僧人都激動的站了起來,此起彼伏的祝福聲将聞遠團團圍住。他單手豎掌,一一以佛禮還之,歡聲笑語不絕入耳。
曲月升激動地捂住唇,雙腿已經無力再跳動,卻忍不住熱淚盈眶。
聞遠像是有感應似的轉向她的方向,雙手合十,行了一個佛禮。他淺淺一笑,竟比當日藏經閣前的拈花一笑更加平和更加寧靜,淺褐色的瞳孔折射出一圈一圈的光芒,卻不像佛像那般寶相莊嚴,隐隐多了幾分柔情。
佛家說,法會因由分(1)。這一刻,似乎所有的執着、付出、等待都是值得,曲月升欣然一笑,全身繃緊的神經都在此時放松,只覺得眼前一黑,直直地倒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注解(1):語出《金剛經》卷一。
感謝不二臣小天使的地雷,阿初真的好愛你麽麽噠(づ ̄ 3 ̄)づ
☆、中暑
曲月升覺得頭昏腦漲,迷迷糊糊間,有冰冰涼涼的東西在她臉上擦來擦去,雖然舒爽,但未免覺得煩躁,她下意識扭了個臉躲開。
“我來吧。”耳邊傳來溫潤的聲音,就像春風吹拂大地般輕柔。
冰涼的觸感再次覆在臉上,一股若有若無的檀香味萦繞在身邊,就像一汪清水,輕輕松松撫平了她所有的煩躁,她竟然不再掙紮,沉沉的睡了過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又聽見那溫潤熟悉的聲音在耳畔不斷地回響:“月升,月升……”
聞遠,是你麽?
曲月升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看見的竟然是一個同樣帶發修行的小尼姑,一顆雀躍的心立刻沉入谷底。
“曲施主,你醒了?”坐在一旁神游的小尼姑對上了曲月升正在眨巴的大眼睛,愣神片刻後興奮地問道。
“我這是怎麽了?”曲月升一張口就被自己嘶啞的聲音吓到,這才發覺雙唇異常幹澀,喉嚨都快冒煙了。
“你是在太陽底下曬太久,中暑啦。”小尼姑頗為開心地道:“不過現在沒事了,幸好施主你醒得早,我大概還能在午時之前趕去飯堂,哈哈。”
曲月升艱難地咽了口唾沫潤喉:“一直是你守着我?”
“唔,剛到飯堂就被抓過來照顧你了,到現在大概有……” 小尼姑認真的掰着手指算了算:“最少一刻鐘了!”
“……”那真是辛苦您老人家了啊。
小尼姑嘿嘿一笑,忽然湊過來,一臉八卦地道:“曲施主,你猜是誰守了你一上午?”
曲月升瞥了她一眼——這貨雙子座的吧?又八卦又憋不住話,跟她高中同桌一模一樣。曲月升決定不理她,反正她憋不住總會說的。
雙子座的小尼姑果然是個藏不住秘密的,見曲月升不答話,立刻迫不及待地給她爆料:“是師叔祖耶!不敢相信吧?他還給你打水、擦汗、換毛巾……你真是太幸運了!”
曲月升唇角抽了抽:這麽幸運要不你也中個暑試試?好歹也先給我來杯水啊喂!不過她轉念一想,也真是辛苦方丈他老人家了啊,只怕一早上都在照顧她的同時心算着她的醫藥費、營養費、人工投喂費等等……下次送他個算盤好了,唔,金的。
小尼姑仿佛回想起了什麽,雙眼晶亮,留着哈喇子花癡的道:“當時施主突然昏倒,整個人就從石獅上摔了下來,師叔祖一個箭步就沖了上去,把施主打橫抱起,健步如飛地沖回了靈覺寺,那飛揚的袈/裟,搖晃的佛珠,天吶,真是太俊了!”
曲月升腦海裏浮現方丈雞皮鶴發,顫顫巍巍把自己抱回靈覺寺的模樣,結結實實打了個寒顫,只覺得自己和方丈可能同時晚節不保。她悲傷的扭了個臉,又對上了小尼姑泛着光的哈喇子,心裏默默的想:原來現在小尼姑的口味都這麽重……
突然,小尼姑驚叫了一聲:“師叔祖!”
來人微微颔首,輕聲道:“你去飯堂吧,午時就要過了。”
這熟悉的聲音是……
曲月升不可置信的扭頭,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這一襲紅褐色的袈/裟,純白的僧袍,還有傾國傾城堪比吳彥祖的臉!分明是……
“聖僧?!”幹澀的嗓子一開口就扯得生疼,讓她的尾音顫了顫。
聞遠輕柔卻不容置喙地按住了她的肩:“先別說話。”
紅褐色的袈/裟在眼前掠過,聞遠已經轉身離開。
曲月升掙紮着想坐起來,可惜暑熱還沒過去,只覺得頭昏腦漲,雙眼一黑,又跌了回去,只能巴巴地伸着頭往前望,直到那股似有還無的檀香味又靠近了,一顆懸着的心才落了下來。
聞遠站在床邊,當真是居高臨下。從她的角度看過去,只覺得他高的與屋頂并齊,也不知進門的時候會不會撞到頭。
曲月升正胡思亂想着,忽然覺得後背一暖,一雙強有力的大手托住了她,輕輕一用力,她整個人就被扶了起來,半坐着靠在床頭,還沒來得及說謝謝,一杯水已經遞至唇邊。她循着本能刁着茶杯,急切地把水喝了個幹淨,喉中的火焰立刻蕩然無存,就像火焰山遇見了芭蕉扇,一扇火就滅,二扇生涼風。
聞遠收回手中空空如也的“芭蕉扇”,關心地問:“好些了麽?”
喉頭的“火焰山”被撲滅,“曲悟空”精神爽利,覺得自己現在上可大鬧天空、偷摘蟠桃,下可入海龍宮,拔定海神針。她咧嘴一笑,圓滾滾的小鹿眼彎得只看見瞳孔裏黑亮的光:“你一來,什麽都好了。”
聞遠頗為無奈地看了她一眼:“你又說胡話了。”
這也算小小的調戲了聖僧一把了吧?曲月升吐了吐舌,嘿嘿一笑。
然而她并沒有得意多久,聞遠端來一碗紅得發黑的湯遞了過來,植物特有的酸甜清香撲鼻而來,曲月升吓得虎軀一震,哆哆嗦嗦地問:“這是什麽?”
“酸梅湯,解暑用的。”
曲月升的眼睛瞪得大如銅鈴,飛快地縮進角落:“我不喝!”
聞遠微微蹙眉:“月升。”
他刻意拖長了尾音,似責備,又似無奈。
這一聲“月升”讓她徹底怔住,不可置信地望向聞遠——原本死纏爛打、百般糾纏都沒能讓他改口喊出的閨名,中個暑就達到目的了?
聞遠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雙頰不由自主的染上了紅暈,他輕咳一聲掩飾赧然,畫蛇添足似的解釋:“貧僧既然已經答應為曲施主引渡,自然應該稱呼曲施主法號——不想喝酸梅湯也可以,那貧僧就讓弟子去廚房熬藥了。”
曲月升心中一咯噔——這不會是美男計吧?古代的藥味酸且苦,喝一次能去掉她半條命,得活着才能看聖僧啊!她立刻化身狼牙山五壯士,以一個頂五個的氣節斬釘截鐵道:“我都不喝!”
聞遠靜靜地看着她,不置可否。他的雙手端碗,保持着擡高的姿勢,筆直的像兩根并列的房梁。
曲月升頗為心虛地往後縮了縮,卻發現自己已經貼上了牆,退無可退,好在聞遠并沒有步步緊逼,而是一直保持着讓她有足夠空間拒絕的距離,這種真正被尊重的感覺,別說是在穿越後,就是在穿越前的現代,也很少有。
她怔了怔,良久才壓下心頭對酸梅湯的恐懼,問:“你的手酸不酸?”
聞遠大抵也沒想到她會問這個,輕笑着搖了搖頭。
曲月升咬了咬唇,就算他的手當真不酸,她也心疼了。于是乖乖從聞遠手上接過酸梅湯,讨價還價似的道:“要我喝也可以,那你要答應以後都會叫我的名……法號!”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傳聞中力拔山兮氣蓋世的相府千金時不時露出這樣小孩子的行徑,聞遠早就見怪不怪了,還是先哄她喝了酸梅湯解暑為上。想着,聞遠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
曲月升嘿嘿一笑,捧着酸梅湯靠近唇邊,青梅特有的氣息無孔不入地往她的四肢百脈裏鑽,酸甜可口的味道對別人來說是難得的美味,對她來說卻是一種折磨。她哆嗦了一下,咬着牙把酸梅湯往口裏灌。
大概是她的表情太視死如歸,聞遠竟然也有些動容,默默地倒了一杯水,又從懷裏摸出一塊用紙包好的蜜餞。
曲月升捏着鼻子,豪氣幹雲的一口幹掉整碗酸梅湯,牙齒幾乎都給酸掉了。她把碗一丢,一杯清水立刻遞上,她仿佛沙漠中幹渴已久的旅人,捧着茶杯一飲而盡,酸疼的感覺才緩解了些,一塊蜜餞又塞了過來,甜絲絲的味道在嘴裏化開,風卷殘雲似的把口中最後一點酸味帶走,像是綠洲上開出了一朵花美麗的花兒。
“還酸麽?”聞遠關心地問。
“不酸了。”曲月升搖搖頭,忽然雙手捧臉,圓滾滾的小鹿眼宛如一汪清泉,倒映着聞遠的身影:“我在家裏乖乖喝了藥之後,爹娘都會給我準備好多好吃的作獎勵。”
她這一身撒嬌的本事渾然天成,像是練習過成千上萬遍似的,輕輕易易就讓人柔軟得一塌糊塗,哪怕是怒目金剛看了只怕也要化作笑面彌勒。聞遠無奈地輕嘆一聲:“你想吃什麽?”
“白糖糕、紅豆酥、花生糖、拔絲蘋果。”
“……”照這種吃法,只怕滿嘴都是蛀牙吧?
曲月升怕聞遠不答應,立刻雙手交握抵在下巴,一臉期待地望着他。
她的唇角揚起一個愉悅的弧度,露出八顆雪白的牙齒——唔,到是沒有蛀牙。
“好吧。”聞遠點頭道。
曲月升眼睛一亮,幾乎蹦跶起來:“聖僧,你真好!”
聞遠頗不自然地扭過頭:“大夫說你暑熱未消,再躺着休息一會兒吧,貧僧先走了。”
“哎,別啊聖僧。”曲月升老毛病又犯,竟然又唐突的拉住了聞遠的衣角。
☆、困擾
這一回,聞遠卻沒有急着把衣擺從她的魔爪裏解救出來,反而當真停下腳步,耐心地問她:“怎麽了?”
“我……”曲月升憋了良久,想出了一個看起來很真實,其實假得就像天氣預報一樣的理由:“因為我害怕。”
聞遠怔了怔,竟然沒有轉身就走,反正拿來了凳子坐在她床邊。他單手豎掌,另一手的虎口處挂着的佛珠微微轉動:“睡吧,貧僧念經給你聽。”
曲月升乖乖依言躺下,烏溜溜的大眼睛四處轉了轉,就見聞遠已經閉上了眼,口中默念經文。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
黑亮的佛珠在在他手上緩緩轉動,周身宛如渡上了一層金邊,這副清心寡欲的樣子還真是……份外撩人!
曲月升嘿嘿一笑,在她低沉悅耳的聲音中享受的閉上眼,昏昏沉沉的大腦仿佛重啓,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只覺得腦子迷迷糊糊的,渾身上下像被熱水煮過一遍,汗水涔涔滲出,比小時候發燒還難受。她難受的把身上的被子扒開,卻很快又被人用被子嚴嚴實實的裹住,她頗為難受的滾了滾,很快就有清風徐來。
清風一陣又一陣,接連不斷,讓她想起小時候沒有風扇的夏天,媽媽拿到大蒲扇給她扇風驅蚊。舒适的清風伴随着隐隐檀香,很快就驅散了暑熱,曲月升一陣好眠,再醒來時已經可以活蹦亂跳了。
不過病好後的日子和以前似乎沒什麽不同,每天都是做早課,吃午飯,去藏經閣看書,回禪房練字,睡覺……
要說有什麽不同,大概是聞遠吧。
曲月升曾經偷偷抱怨過聞遠,答應為她引渡,可是卻從來不肯叫她的名字,不會跟她一起吃飯,也很少跟她聊天。像是刻意避着她似的,言語間總有一股若有若無的疏離,還不如一個叫他師叔祖的小沙彌。
可如今不一樣了,聞遠會很自然的叫她月升,早課時不時會向她提問,吃午飯會叫她一起,會提醒她過午不食,不可在寺中食葷腥,還會經常抓着她背經書、講佛理,背不出來還會用木魚錘敲她的頭……
聞遠似乎真的把她當成可以引渡入佛門的弟子了。
不過……這也沒有什麽好高興的吧。
早課後,曲月升照例拿着昨晚的功課給聞遠檢查——也就是抄寫經書,再在後面寫一段心得,類似于小學生讀後感。這樣的日常功課總讓曲月升有一種不是在佛寺而是在學堂的錯覺。
聞遠每天就像學堂裏的先生那樣認真檢查她抄的經書,有錯別字還會圈出來讓她修改。一本《摩诃般若波羅蜜多心經》,短短幾百字,抄來抄去幾十遍,曲月升幾乎都能背下來了,可意思卻沒領會多少。
“字又好看了些。”幸好聞遠從來不吝啬于給她鼓勵。
她捧着臉嘚瑟:“那當然,人家天天晚上都在練呢,我是不是很刻苦啊?”
聞遠無奈地搖搖頭:“出家人要謙虛謹慎,哪有你這樣誇自己的。”
曲月升俏皮的吐了吐舌頭,拽着聞遠的衣袖晃了晃:“餓了,去吃飯嘛。”
聞遠單手豎掌,卻沒有把衣袖給抽回來:“貧僧不是說過很多次了……”
“知道知道,修行之人要穩重嘛,不可莽莽撞撞動手動腳,可是吃飽了才有力氣學佛禮啊,走啦走啦。”說着,曲月升變本加厲,拽着聞遠起身。
聞遠輕嘆一聲,卻任由她拽着,風風火火趕去了飯堂。
一路上自然少不了有人側目,但都礙于聞遠的輩分高,沒敢說什麽,一心想着吃飯的曲月升和光風霁月的聞遠都沒在意,竟然無風無浪的到了飯堂。
靈覺寺的食物都是統一配好按人頭發放,不能挑選也不能多拿,就算是方丈和聖僧也不例外。
曲月升滿懷期待的排隊,輪到她的時候乖乖喊了打飯的小沙彌一聲師兄,小沙彌見她笑眯眯的又有禮貌,特意多給她舀了一些菜,眼觀鼻鼻觀心的遞給她。可一看到她身後的聞遠,便立刻換上了肅然起敬的神态。
拿了兩份飯,曲月升拉着聞遠找了一張空桌子坐下。今天的菜色是醬拌大白菜和清炒小黃瓜,每人還配了一小碟花生米,是她的最愛。
曲月升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唇,拿起筷子假客氣道:“那我開動啦?”
能把幾道齋菜吃出滿漢全席的味道,大概也只有月升了。聞遠輕笑,點了點頭。
她興奮地搓了搓手,夾起一塊心儀已久的醬拌大白菜全部塞進嘴裏,眼角裏彎彎的笑意還沒來得及收起,面上已經換成了痛苦的表情,她慌慌張張的把嘴裏的菜吐出來,手中的帕子立刻緊緊捂住牙,緩了許久委委屈屈地憋出三個字:“好酸啊。”
原來不是醬拌大白菜,是炒的有些發黑的醋溜大白菜,竟然連曲月升這樣的資深吃貨也着了道,還真是又酸牙又丢人。
“讓你嘴饞,吃得那麽快。”
二十年的單身狗聞遠聖僧果然又不解風情的嘲笑女孩子,曲月升正被酸得牙疼,這樣一來就更加郁悶了。
看着她委委屈屈的模樣,聞遠又好笑又無奈,還是起身去給她倒了一杯水:“喝點水就不酸了。”
“哼。”曲月升面上嗔怒,手上卻飛快的搶過水杯,一口喝了個幹淨,嘴裏心裏似乎都好受了些。
聞遠又拿來了一雙新筷子,默默把曲月升盤子裏的醋溜大白菜夾到自己碗裏,又把自己盤子裏的花生米全部撥進了她的碗裏,低聲道:“吃吧。”
明明是不帶任何情緒的随口一說,可曲月升總是能從聞遠嘴裏聽出溫柔的味道。她笑眯眯的夾了一顆花生送進嘴裏,甜甜的道:“謝謝。”
她月升向來是個嘴甜愛撒嬌的姑娘,前世也經常被身邊人照顧,她愛吃的菜只要別人碗裏有,都會習慣性的分給她一些,因此也并不覺得這樣的行為有多親近。而聞遠嘛,向來看得開口腹之欲,有什麽好吃的平日裏沒少留給師侄們,卻不知把對師侄晚輩的那一套用在姑娘身上,會掀起如何的軒然大波。
總之,兩個心太大的當事人繼續風平浪靜的吃飯,卻把飯堂的一衆吃瓜路人驚得連瓜都掉了一地。
一個小沙彌擠眉弄眼:看見沒看見沒,從相府千金被聞遠師叔背進來第一天起我就覺得不對勁,這下被我說中了吧?
同桌的比丘尼湊過來,一臉不可置信:可你看聞遠師叔那光明正大的表情,又不像有什麽啊。
另一個小沙彌把眉毛抖得如篩糠:都已經互相夾菜了,還沒什麽?看來聞遠師叔離還俗不遠了,我師父坐上達摩院首座弟子有望了!
隔桌的比丘尼不着痕跡的湊過來看八卦,眼珠子滴溜溜一轉:若是聖僧還俗,那我豈不是也有機會了?這件事我得告訴師姐去。
在這樣不着邊際各懷鬼胎的猜忌中,午時到了。飯堂的人準時來收碗,大半個飯堂的八卦群衆都沒能吃飽,卻也只能按照規矩的上繳飯碗,一頓飯下來,幾乎所有人都餓着肚子,竟然只有兩個稀裏糊塗的緋聞當事人吃了個飽。
下午聞遠受邀去太常寺講法,曲月升吵着要跟去,果然被他嚴詞拒絕了。
這到底是抛頭露面的事,怎麽能讓一個姑娘跟着他到處跑呢。
可曲月升死活要跟着,聞遠耐心勸誡了很久都無果,只好使出殺手锏。
“貧僧聽說今天丞相大人和夫人也會去太常寺聆聽妙音佛法。”
曲月升一聽到二娘和老爹,直直往後退了三步,全身的汗毛的都豎了起來。開玩笑,好不容易逃到靈覺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