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又能和聖僧朝夕相處,這一去,萬一被二娘老爹抓回去相親怎麽辦?

圓溜溜的小鹿眼一眨,曲月升心中已經有了取舍,她果斷不再糾纏聞遠,唯恐避之不及的跑去了藏經閣看書。

大概是二娘和老爹的影響力太大,曲月升逃到藏經閣一個多時辰也沒能看進一個字,想起明天的早課聞遠還有可能會提問,她就一個頭兩個大。磨磨叽叽在藏經閣又耗了一個時辰,收獲約等于零。

這麽低的效率,曲月升忍不住反思,這一定是因為——她沒吃飽!

找到了借口的小吃貨月升歡歡樂樂的離開藏經閣,跑去廚房找吃的。

出家人過午不食,可是飯堂的僧人卻會提早準備第二天早膳的食材,她可以偷偷拿一些自己煮了吃,反正她又沒有正式出家,不守這些戒律聞遠也不會怪她的。

想着,曲月升駕輕就熟的溜進了廚房,正難以在炒青瓜和燙菠菜之間做出個最終抉擇,就聽見了今天給她多打了一勺醋溜白菜的小沙彌的聲音。

“師兄,你說今天飯堂的事是真的麽?”

正在擇菜的沙彌瞥了他一眼:“你不是也在場,還不知道真假?”

“我當時光顧着給大夥兒分飯菜,哪有空看別人啊!再說,聞遠師叔也不像這樣的人啊。”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誰知道呢?你說聞遠師叔不是那樣的人,那他幹嘛背着相府千金進寺?才幾天就到了互相換菜吃的地步,我看沒幾天聞遠師叔就要還俗咯。”

“就是就是。”一旁和面的小沙彌立刻接話:“相府財大氣粗,聞遠師叔若是入贅,咱們靈覺寺也跟着沾光,方丈只怕也樂見其成的,就是不知道師叔這一入贅,又得有多少姑娘傷心咯。”

“你……你們胡說!”負責做飯的比丘尼怒不可遏:“聞遠師叔祖堂堂聖僧,才不是這樣的人呢!他光明磊落,玉樹臨風,一定是那相府千金仗着自己有權有勢,逼迫于聞遠師叔祖的!”

得,又一個聖僧狂熱崇拜者。幾個小沙彌對視一眼,交換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其中一個小沙彌嘲諷道:“堂堂聖僧,還不是受不了名利美人的引誘,更何況聞遠師叔還那麽年輕,血氣方剛的,嗯?”

幾個小沙彌嘿嘿一笑,得意地看着那名比丘尼生生漲紅了臉。

忽然,有人驚叫一聲:“曲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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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打水過來的小沙彌發現了她。

曲月升從震驚中初醒,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尴尬有之,驚怕有之,憤懑有之。她下意識後退幾步。

原來,暗地裏有那麽多的不利于聖僧流言蜚語,惡意揣測;原來,她的出現給聖僧造成了這麽大的困擾和難堪;原來,她捧着一顆真心,燃着全身熱血,不顧流言蜚語,世俗眼光,這樣全心全意的去靠近一個人,是會給他造成傷害的。

曲月升茫然地看着這一屋子所謂六根清淨的出家人,他們尚且如此,那麽若是換了在市井百姓嘴裏,又會吐出何種惡毒的言語呢?

她不敢再深想,逃荒似的跑了出去。

☆、疏遠

聞遠今天講的是佛家經典《金剛經》,太常寺卿和幾個達官貴人素來是信佛的,對《金剛經》也非常熟悉,因此他并不需要太多口舌,很快就結束了這一場講經。

時間還早,聞遠拒絕了太常寺卿備下的轎子,打算信步走回靈覺寺。一路上有不少百姓認出了他,紛紛激動地與他打招呼,聞遠一一以佛禮回應,心中閃過的念頭确是不知那懶丫頭的《金剛經》讀到第幾卷了。

“聖僧,聖僧啊……”

不過走神片刻,便聽見有人在叫他,聞遠雙手合十行了個佛禮:“施主請說。”

“聖僧,上個月聽了您的講法,我家那位都不出去喝酒了,一下了工便留在家裏幫我做家務,多虧了您吶。我們平頭百姓也沒什麽別的東西好送您的,這是我們家剛烤出來的地瓜,您拿着路上墊墊肚子。”說着,大嬸連忙遞上一籃子烤地瓜。

“是啊是啊,聖僧平日裏也幫了我們鄉親們不少忙,我也沒什麽送的,家裏自己腌的鹹菜,還望聖僧不嫌棄。”說着,另一個大娘也遞來一筐子鹹菜。

“還有我,還有我……”另一個大爺理由都來不及說完,先不甘落後的塞過來一籃子花生酥。

聞遠立刻擺手推辭:“大家太客氣了,傳揚佛法是我佛門中人的該做的,實在不敢言謝。”

“聖僧,這些小東西算不了什麽,您就收下吧。”說着,大嬸又上前幾步,把籃子往聞遠懷裏塞。

“是啊是啊。”其他人立刻也往聞遠身邊湊。

聞遠立刻後退幾步,擺手道:“不敢當,貧僧不敢當啊。”

拿着花生酥的大叔洋裝發怒:“聖僧莫非看不起小人家境貧寒,只能送幾塊花生酥糖聊表謝意,不想收下?”

聽到花生酥,聞遠略微怔忪,雙手合十行佛禮道:“自然并非如此。”

“那就收下啊!”大叔急道。

“是啊是啊,收下吧。”

“收下吧,收下吧。”

周圍的人也七嘴八舌的附和,什麽竹筐籃子都往聞遠手上塞。

聞遠被逼的退無可退,只好道:“那貧僧就收下一盒花生酥,便代表接受了各位鄉親們的謝意,還望各位以後莫要再記挂這些小事了。”

說着,聞遠廣袖一揮,在大叔捧來的籃子裏拿了一盒花生酥,施展輕功快步離去。

百姓們見從來不收任何東西的聞遠聖僧破天荒拿走了一盒花生酥,也算是首戰告捷,便不再糾纏,反而紛紛追着大叔購買花生酥,說是要嘗了以後學着做給聖僧吃。

大叔自然樂見其成,喜滋滋的打開籃子,竟然發現籃子裏多了一塊能買下整籃花生酥的碎銀子,更覺聞遠大師厚道。剛剛才消停的百姓們便又吵着要去靈覺寺給聖僧送東西,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聞遠的腳步輕快,不一會兒就回到了靈覺寺,眼見天色還早,便直徑去了藏經閣。一路走馬觀花似的在藏經閣裏轉了一圈,竟連個偷懶打盹兒的身影也沒見着。

莫非她提前回去了?

聞遠微微皺眉,瞥了桌上抄了一半兒的經書一眼,步伐早已快于意識向外趕去,等他反應過來時,人已經出現在了藏經閣門口。

守門的兩個小沙彌眼力好,隔着老遠便恭恭敬敬的行了個佛禮,齊聲喊:“聞遠師叔好。”

這一聲聞遠師叔仿佛一盆子清水,劈頭蓋臉的澆在他身上,讓他結結實實打了個激靈,急躁的心忽然一震,往外邁的腳步驟然頓住。

聞遠還了一個佛禮:“兩位師侄奉命守藏經閣,登記來往僧人,着實辛苦了,也不知這來往藏經閣的人多不多。”

一個小沙彌受寵若驚的行佛禮道:“多謝師叔關心,今日到不辛苦,整個下午就曲姑娘一個人來過。”

“是啊是啊,多謝師叔挂心。”另一個小沙彌附和道。

聞遠眼眸微垂,不經意地道:“曲姑娘向來閱覽經書到酉時始回,也不知今日怎麽早走了。”

二十年的資深單身狗聞遠聖僧自以為此話問得不着痕跡,卻不知在別人眼裏看出了如何的欲蓋彌彰,兩個小沙彌心照不宣的對視一眼,目光由原本的崇敬轉為不屑,這變臉速度比起川劇來也不遑多讓。

一個機靈點的小沙彌賠笑道:“師侄瞧着曲姑娘去時神色如常,興許只是累了,便回禪房歇息去了。”

聞遠不通人情世故,但觀察力卻十分敏銳,不管是月升這丫頭還是兩個守門的師侄,言行中都透露出一絲古怪。眼下只怕也問不出個什麽,聞遠便不再多費口舌,轉身走了。

曲月升現在住的禪房很小,只有相府閨房的四分之一大,可是小也有小的好處,床和窗戶之間不過五六步的距離,當她龜縮在角落時,一擡頭就能看見從窗外滲進來的陽光。

她看着窗外一成不變的景色發呆,眼皮半耷拉着,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難得的毫無神采,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麽。

門外響起三聲有節律的敲門聲,緊接着低沉的男音透過門縫裏鑽進來:“月升。”

曲月升渾身一震,身子下意識往後縮了縮,窗戶微微搖晃,雕花的紋路在陽光下映着一絲金光,就像那個人的眼睛。

“月升,開門,貧僧有話對你說。”

清脆的敲門聲伴随着這一句“月升”執着的響起,曲月升一動不動的盯着門板,目光變得分外茫然無措。

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外的敲門聲停了。

曲月升怔住,好似方才停的是自己的心跳。她曲起膝蓋,把頭埋了進去,心裏像是開了一座染坊,把世間最美好的七彩顏色都放了進去混染,卻只染出了無邊的黑色。

忽然傳來一陣牆面被敲擊的“咚咚”聲,近的就像貼在她耳畔似的,曲月升驚愕的擡頭,身前的陽光被擋住,取而代之的是比陽光更為溫暖的佛光。

“聖僧,你……”

“今天的經文抄完了麽?”聞遠居高臨下的問。

曲月升怔了怔,誠實的搖頭。

聞遠挑眉:“那還不去接着抄?”

“哦。”曲月升循着本能乖乖坐在桌前,鋪開一張上好的宣紙。聞遠默契的及時遞來筆墨,她習慣性的拿起筆,腦海裏倒背如流的《心經》從指間流瀉出來,一筆一劃的在紙張鋪陳列隊。

大概是抄佛經當真能讓人平心靜氣,曲月升心中的那一點慌亂迷茫在佛光的照耀下蕩然無存,她漸漸平靜下來。在默寫的同時,佛經上的文字像是會法術似的在腦海間來回萦繞,雖來不及細細品味所有,但僅是抓住只言片語,便有了幾分醍醐灌頂的味道。

《心經》寥寥數百字,很快就抄完了。曲月升放下筆,心湖已然波瀾不驚。

“今天發生什麽事了?”聞遠淡然地問。

“沒什麽。”曲月升低下頭,想了很久才道:“以後……我就不跟你一起去藏經閣了,我想自己在禪房看書。”

聞遠頓住,又聯想起兩位師侄的表情,心中越是了然,就越是平靜。

“有人說閑話了?”聞遠的這個疑問句裏似乎并沒有疑問的成分。

曲月升立刻搖頭,斬釘截鐵地道:“沒有”

聞遠就着手上的念珠敲了她一下:“貧僧教過多少次了?出家人不打诳語。”

曲月升吃痛,卻又心虛的不敢反駁,只能低頭裝死。

“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聞遠頌出熟悉的《心經》,低沉的嗓音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早已滾瓜爛熟的經文湧入喉中,曲月升下意識接道:“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聞遠頗為滿意的點頭:“背得不錯,那麽意思可還記得?”

這一段聞遠給她講過,曲月升點頭複述:“菩薩對佛祖的弟子舍利子說:‘舍利子啊,一切的法則形相都是空的。以般若觀之,生時萬物皆空,死後涅槃萬物亦不滅;污水映月,月淨而不染,清水映月,月淨亦不染,中月亦有垢;一日兩次漲潮,海水不會增加,一日兩次退潮,海水亦不會減少。便如佛性,無生無滅,無垢無淨,無增無減。’”

“那麽就以現在的流言蜚語為例,又屬于佛性中的哪一種呢?”

曲月升怔了怔,心中豁然開朗:“是空。”

聞遠雙手合十,誠心誠意道:“恭喜月升,佛法更上一層樓。”

“可是……”她咬住下唇:“我是你唯一引渡的人,還是個女子,你會因為我飽受流言蜚語,甚至千夫所指,你不怕麽?”

聞遠淺淺一笑,灰褐色的眼裏是一眼能見底的清澈純粹:“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聞遠雖然不才,莫非在月升眼裏,連這點修為都沒有?”

曲月升愣住:是啊,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他心中一片清明,光風霁月,又何懼流言蜚語。而我如此諱莫如深,不過是因為心虛罷了,現在我還擺出這副避之不及的樣子,那不是更給聖僧添麻煩了?

想通這一點,曲月升心中立刻有了抉擇,她伸出手心乖乖認錯:“聖僧,我錯了。我不該偷懶不抄經文,手心給你打。”

還真把寺廟當學堂了?

聞遠啞然失笑:“學生偷懶打手心那是先生的規矩,儒家的做派。我們佛家卻不是這樣。”

曲月升怔了怔,好像也是哦。

“那佛家怎麽懲罰?”

聞遠轉身從木魚裏抽出木魚錘,在曲月升額頭上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

這一下敲得猝不及防,曲月升捂住額頭,一雙眼睛瞪得大如銅鈴——《西游記》裏孫悟空被菩提老祖敲了三下額頭,意思是要他夜半三更時分,從後門而入,前來學習道法。莫非聖僧也……

曲月升越想越覺得靠譜,雙頰漲得通紅,竟然比猴子的某個部位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她嬌嗔地瞪了聞遠一眼,飛快地跑開了。

“……”

怎麽又跑了,難道是打得太重了?聞遠一臉莫名其妙。

☆、稱呼

子時一刻,腦洞清奇的曲月升準時出現在了聞遠的禪房門口,果不其然的只看見一片漆黑,作息定時的聞遠聖僧早已入睡。“曲悟空”這才确定是自己誤會了,又是尴尬又是慶幸的往回走,心裏暗搓搓的想,一定是聖僧讀書少,竟然連《西游記》都沒看過。

“曲大聖”一邊胡思亂想一邊走回禪房,路過飯堂時,肚子習慣性的唱起了空城記,她下意識往裏瞅了一眼,竟然發現廚房隐隐有火光。

難道有賊?

可是到廚房能偷什麽呀?還不是跟她一樣偷吃。想着,曲月升輕車熟路的摸進了廚房,果然看見竈臺上放着一屜蒸籠,一個虎背熊腰的身影正背對着她躬身燒火。

曲月升輕咳一聲,大尾巴狼似的戳了戳那人的後背,那人顯然吓了一跳,她正要義正辭嚴的教訓兩句,卻見那人倉皇間回過頭來,看清面貌後的兩人竟然同時吓得跳開。

“八……八戒?”曲月升不可置信地問。

“曲施主,你怎麽在這兒啊?”悟能先是一驚,而後頗為尴尬的撓撓頭:“貧僧不是說過了,貧僧法號悟能。”

曲月升嘴角一抽,二師兄,咱們還真是天涯何處不相逢啊。

“悟能大師,你在這幹嘛呢?”她明知故問。

“這……”悟能局促的來回踱了兩步,誠懇地雙手合十,望着窗外烏漆墨黑的天空道:“貧僧敵不過口腹之欲,前來覓食,請佛祖責罰。”

曲月升輕笑:“偷吃就偷吃,說這麽文雅幹嘛。”

悟能被她一句玩笑話弄得生生漲紅了臉,顯得更為局促了。

他這副敬畏佛祖的樣子,跟聖僧到是有幾分相似。曲月升不好意思再欺負出家人,于是豪邁的拍了拍悟能的肩:“我方才是開玩笑的啦。常言道,民以食為天。人有口腹之欲是很正常的,再說你只是肚子餓了找東西吃,又不是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佛祖會理解的。”

悟能呆呆地撓頭:“真的麽?”

曲月升安慰似的拍了拍他雄壯的後背:“我讀書多,不會騙你的。”

“嘿嘿。”悟能高興的傻笑。

“我說八戒,你這籠屜裏蒸的是什麽啊?”

一提起吃的,悟能咽了一口唾沫,連名字都忘了反駁,他雙眼發亮,興奮地道:“都是包子!”

以悟能的智商,她還以為撐死了能蒸幾個饅頭,沒想到竟然是包子。曲月升腦海中浮現天津狗不理包子的模樣,跟着咽了一口唾沫:“什麽餡兒的?”

“韭菜的,可好吃了!”悟能已經垂涎三尺。

曲月升不由地多看了他幾眼:“看不出你口味挺重的啊。不過沒關系,我不挑食——蒸多久啦?”

一說起這個,悟能頗為沮喪:“剛蒸上,火太小,只怕還有得等。”

曲月升順着竈臺瞅了一眼:“火太小啦,這樣蒸一夜也蒸不熟的,你給扇扇風吹吹火,我去找點柴來。”

讓曲姑娘去劈柴?

悟能怔了怔,後知後覺地快步追上她:“曲施主,貧僧力氣大,還是貧僧去找柴火吧。”

“不用不用,我找柴火就行。”用慣了現代電磁爐和天然氣竈的曲施主并不會生火,但這太不符合她“讀書多”的形象,因此她并不打算讓悟能知道。

“曲施主,可是貧僧……”

曲月升豪邁的拍了拍他的後背:“得了,別忘了我可是徒手吊打新科武舉前三甲的人,還是你去生火吧。”

“……”

顯然相府千金的“光輝事跡”早就傳入過靈覺寺,悟能甘拜下風,默默把到了嘴邊的“貧僧不會生火咽了下去”,小媳婦似的蹲下來跟竈臺死磕。

“曲女俠”大搖大擺的飄到後院,原本只想出點小力氣搬點柴過去,不料到了這才發現,劈好的柴火白天已經用光了,想用還得自己劈。這可讓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俠犯了難,但牛皮已經吹下了,總不能抱着柴火去找悟能幫忙吧?

“曲女俠”自認丢不起這個人,只能認命的拔出斧頭,在木樁上擺上一根柴,想象自己楚霸王上身,猛地往下一劈,擺木柴以一個清奇的角度飛了出去,在漆黑的夜裏不見蹤影,隔了好一會兒,才傳來“哐當”一聲。

曲月升心裏咯噔一下,暗自思揣應該沒有砸壞什麽東西吧——管他呢,反正砸壞了也沒人知道是她。

女俠豪邁的一揮手,又擺了一根柴在木樁上,掄起斧頭準備第二次出擊。

這時,突然傳來一聲尖叫,竟如平地一聲驚雷,震得人耳膜發疼,渾身一凜。

“着火啦!”聲音悠長而尖細,曲月升吓得魂兒都掉了——這熟悉的聲音,不是悟能那呆子發出來的麽?

她把斧頭一丢,飛快的奔回廚房,只看見竈上的籠屜起了火,蔓延到整個竈臺,那呆子扯着外衣亂打一氣,火勢不但不見小,反而差點連他的外衣都燒着了。

“這麽大的火你還撲什麽,趕緊去打水叫人幫忙啊!”曲月升恨鐵不成鋼,只能自己動手,把廚房洗菜的水沖竈臺上一股腦倒了下去,但也只是杯水車薪。

“哦哦,”悟能如夢初醒,撒開了腳丫子一邊往井邊跑一邊大喊:“快來人啊,着火啦!快來救火!”

竈上的竹蒸籠完全被點着了,火勢上沖幾乎與橫梁齊平,還有往外蔓延的趨勢,曲月升冒着濃煙把把周圍的易燃物都挪開,差點兒把手給燒傷,幸好悟能來得及時,滿滿的一桶水往竈上一澆,火勢立刻小了不少。

曲月升拎着盆跑出去接着打水,來回了兩趟,被叫嚷聲驚醒的小沙彌們也陸陸續續趕來,這麽一大幫子人對付一竈小火綽綽有餘,很快就控制了火勢。曲月升和悟能驚魂甫定,同時累癱在地,大眼瞪小眼,也不知誰先沒繃住,劫後餘生似的笑作一團。

半夜被吵醒的“滅火英雄們”也松了口氣,癱的癱坐的坐,良久才有人從這烏煙瘴氣裏覺察出不對來。

“曲施主,你怎麽會跟悟能師弟在一起啊?”一個也不知是算觀察入微還是算神經大條的小沙彌直直問道。

“……”

總不能說偷吃路上碰到的吧?曲月升想了想,找了個不怎麽高明的借口:“我們是碰巧路過,看見廚房失火,就義不容辭的加入救火行列了。”

“可是剛才悟能師弟叫我們來救火的時候說你們是來找東西吃的。”一個不長眼的小沙彌插嘴。

“好尴尬啊。”悟能撓撓頭。

曲月升憤怒地轉頭瞪他,竈房裏剩下的那一點火種仿佛全轉移到了她的臉上:你是笨蛋嗎?這怎麽能說實話呢?

悟能默默擡頭望天,像對佛祖宣誓似的:貧僧乃是一個從不打诳語的出家人。

曲月升有點想撞牆。

周圍一圈僧人的表情有些微妙,一個不怕死的道:“約會就越會,找什麽借口嘛,咱們東籬國的民風開放着呢!”

剛收拾完最後一桶水的小沙彌走過來笑道:“我還以為曲施主喜歡聞遠師叔呢,才堪堪感嘆過以後東籬國的聖僧就只有我師父一人了,就出現了這麽大的轉折。原來曲施主還是喜歡悟能這樣的啊。”

曲月升嚴重懷疑這貨剛才救火的時候不留神,把腦子也掉水桶裏了,她更沒想到的是竟然還有人接茬。

“看你們這群孤陋寡聞的,相府千金曲姑娘就喜歡悟能這樣五大三粗的漢子,聞遠師叔雖然武功高強,但長得太俊了,不是曲姑娘喜歡的樣兒,是吧曲姑娘?”

是你妹!

曲月升扶額:這下好了,承認喜歡悟能就坐實了群衆們的想象,否認喜歡悟能聖僧又會被誤會牽連,好好的一個佛寺哪兒這麽多八卦群衆?到底是太平盛世惹的禍,要是擱在一個戰火紛飛的時代,救亡圖存還來不及,人民群衆哪有時間八卦。

曲月升正忙着怪天怪地怪人民兄弟,竟然沒注意到周圍突然安靜了下來,一衆僧人一咕嚕爬起來站直了,雙手合十,整齊劃一的向她身後行了個佛禮:“聞遠師叔好。”

曲月升呼吸一窒,機械似的回頭,果然看見聖僧遺世獨立般站在人群之外,好似與生俱來的慈眉善目凝固在臉上,唇角微抿,無端讓人看出幾分怒目金剛的味道。

“出家人作息定時,你們不睡覺,都在這幹什麽呢?”這聲音依舊淡淡的,卻帶着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

在場的人被這架勢吓得屏息凝神,一句話也不敢接。可就算這樣,人民群衆也沒能忘了八卦精神,各自心照不宣的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看了看呆頭呆腦的悟能,再看眉清目秀、豐神俊朗的聞遠師叔時,目光徒然多了一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同情之感。

——真不理解曲施主的審美啊。

然而罪魁禍首悟能并沒有看出此間的風起雲湧,他不知死活的捅了捅曲月升的後背,本意是想讓她來背鍋,反正這裏就只有她不是出家人,不料這個小動作落在聞遠眼裏,竟然禍水東延,意外引出了水漫金山的無差別攻擊效果。

“在場所有人罰抄《金剛經》十遍,悟能帶頭犯錯,罰抄二十遍。有異議麽?”

這下就連最笨的悟能也看得出聞遠師叔是真的動怒了,師叔一向溫和,進寺十幾年從未罰過弟子,這回一罰就這麽重,還如此的不容置喙,傻子才會去撞槍口。

“弟子領罰……”

一行人識相的行了個佛禮,各自散去,只留下曲月升一人站在風暴中心。

“聖僧,我……”

“曲姑娘并非佛門中人,自然不需要受罰。天色太晚,貧僧先行告辭了。”說着,聞遠行了個佛禮,絲毫不給曲月升解釋的機會,拂袖而去。

他的袈/裟被夜風吹得鼓起,背影仿佛脹了氣的皮球,看起來有些滑稽,又有些落寞。

“……”

曲月升欲哭無淚:努力了那麽久,好不容易才從“曲姑娘”變成了“月升”,這下好了,又打回原形了。

☆、來訪

曲月升從小就是個毛病王,勇于認錯更加勇于犯錯,以往甭管闖多大的禍,眼角一耷,小嘴一撇,乖乖認個錯就什麽事都沒有了。聞遠對她的寬容比丞相爹和二娘更甚,就算真的犯了戒律偷吃,聞遠最多說她幾句,從來沒有生過這麽大的氣。

現下已經好幾天了,聞遠還是稱她曲姑娘,早課不會對她提問,下午不會問她有沒有抄經書,盡管她每天都乖乖做功課給聞遠檢查,可他也不肯多看一眼。這一切讓曲月升越發心急如焚。

這天,曲月升照例拿着抄好的經書去找聞遠,隔了老遠便看見他房門虛掩,她定了定神,伸手敲門:“聖僧,我今天的經文抄好了,來給你看看。我可以進來麽?”

曲月升從門縫裏看見他手上的佛珠顫了顫,熟悉的低音炮響起:“進來吧。”

她心中一喜,立刻推門進去,腳步輕快的宛如麻雀跳躍。

“聖僧。”曲月升甜甜的喊了一聲,笑眯眯地捧着自己抄好的佛經,獻寶似的擺在聞遠面前。

她眼角彎起的弧度讓聞遠有片刻怔忪,腦海中莫名浮現出很多很多,卻似乎都與這雙眼睛的主人無關——想起靈覺寺發人深省的暮鼓晨鐘;想起京城大街夜裏的萬家燈火;想起筚路藍縷後的金碧輝煌;想起太平盛世背後的風起雲湧……

大概只有這樣一雙眼睛——像是含着大海納百川的深情,卻又如淺溪一樣清澈透明的眼睛,才能看透這世間繁華,人間萬象,尋到真正的寧靜吧。

聞遠苦笑一聲,接過她手上的佛經:“曲姑娘,以後你不必再抄經書了。”

曲月升雙眸一喜,但很快又垂眼掩飾喜色,假模假式地道:“我喜歡抄經書,抄經書使我快樂,嘿嘿。”

聞遠稍稍偏過頭,不敢看那雙眼睛:“相府已經派人來接你回家了。”

“啊?”曲月升怔了怔,立刻擺手道:“我不回去。”

“相府的人找不到姑娘,便來尋了貧僧。貧僧已經安排她們去姑娘的禪房裏等了,如果沒猜錯的話,曲姑娘大概今天就要啓程了。”

曲月升瞪大了眼,着急的抓住聞遠的衣袖:“我不回去,我要留在靈覺寺修佛!”

“姑娘貴為相府千金,這又何必呢。”聞遠轉身,不着痕跡的抽出她手中的衣袖。

曲月升着急的跟上他,仰頭道:“可是你答應過要為我引渡的,出家人不打诳語啊!”

聞遠看着她湛黑的眼睛,喉間忍不住發出一聲似有還無的嘆息——他真的很喜歡,很喜歡這雙眼睛,漆黑如墨,仿佛人間最真實的寫照,偏偏又清澈見底,一點兒也沒有沾染到這世間的污濁。

他伸出右手在曲月升頭上摸了一下,又像是舍不得就此放手似的再摸了一下:“佛祖庇佑,神光滌蕩,願曲姑娘一生無風無浪,長樂安寧。”

這算……摸頂祈福?

曲月升怔了怔,總覺得聞遠今天不對勁,可還來不及細想,他已經轉過身走入內堂,紅褐色的袈/裟微微上揚,留下決然的一句話:“曲姑娘請自便。”

自便,自便什麽啊自便!我就想留在你身邊,哪怕只能陪你念佛經也好,你答應麽?還不是一聽有人要接我回家就迫不及待的趕我走,讨厭!

聞遠決絕的把曲月升關在門外,任由她怎麽敲也不肯開門。

她是相府千金,是金枝玉葉,她值得擁有這個世間上最美好的一切。而這些都是他和靈覺寺所不能給的。所以聞遠選擇送她回家,回家是她最好的選擇。

被關在門外的曲月升怔住,當真沒想到他會發這麽大的火,可轉念一想,這不能怪聖僧啊!難道他還能扣着自己不讓回家麽?所以這事還是得從相府下手。

想着,曲月升握拳,心中燃起了萬丈豪情:我一定不要回相府繼續相親了!

可惜這萬丈豪情并沒能延續多久,就被一聲甜得膩死人的聲音澆滅。

“我的小姐啊,你總算回~來~了~!”

曲月升虎軀一震,就看見一個苦大仇深的身影竄了過來,把她緊緊抱了個滿懷,這架勢,比被剛從雷峰塔裏放出來白娘子都不遑多讓。

曲月升:“……”

二娘那一套你們怎麽都學會了。

良久,她才艱難的睜開這個苦大仇深的擁抱,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自己的小心肝:“八戒媳婦兒,你怎麽來了?”

隐隐有磨牙聲傳入耳邊。

糟糕,氣氛不對,曲月升立刻改口:“我是說,美麗的翠蘭啊,你怎麽來了啊?”

翠蘭“哼”了一聲表達憤怒:“小姐,我再不來接你回相府,有些人就要上房揭瓦了!”

曲月升一頭霧水:“發生什麽事了?”

“還不是那個混賬小侯爺,聽說你為了他要出家,帶着新歡來靈覺寺看你了!”

?_?這關我什麽事?

怎麽沒反應啊?翠蘭怔了怔,以為她是沒聽清楚,扯着嗓子又重複了一遍:“混賬小侯爺帶着新歡來靈覺寺看你了!”

曲月升立刻捂住她的嘴:“還有僧人在午修呢,這麽大聲!想讓整個靈覺寺都聽見麽?”

等了很久,翠蘭都沒有看到小姐臉上怒不可遏或者痛不欲生的表情,她把這種不正常的現象歸類為小姐太過悲痛以至于說不出話來。她憤怒的握拳,恨不得把小侯爺和新歡大卸八塊:“小姐,別多說了,快跟我回相府吧。”

說着,翠蘭就要轉身收拾東西,被曲月升一把拉住:“我回去幹嘛?”

“躲一躲啊!”

“我躲什麽啊?”

“躲小侯爺啊。”翠蘭恨鐵不成鋼:“小姐啊,你別再傻下去了!人家都已經嚣張成這樣了,不是明擺着要讓你死心麽?聽說這還是那個新歡出的主意,肯定是來示威的!咱們還是先回相府避一避吧。”

“避你個頭啊!那正好大家把話說清楚。”

翠蘭眼淚汪汪:“小姐,天涯何處無芳草,您何必單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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