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扮相

聞遠并不答話,反而似笑非笑地盯着曲月升,看得她心裏直發麻,很快就忍不住招供:“好嘛,其實在佛殿的時候我就看到了你們,她讓你送她回水月庵對吧?一看就沒安什麽好心!”

聞遠低笑一聲:“就知道你這丫頭跟清慧師妹不對盤,怎麽,你二人是有過節?”

曲月升輕哼一聲:“誰跟她有過節了,就是單純的不喜歡她而已。”

“你這丫頭。”聞遠無奈低嘆一聲,語重心長地道:“清慧是水月庵中佛法修為頗高的弟子,她剃度後,靜慈師太的水月庵大抵也是要讓她繼承衣缽的,你若當真對佛法有心,歸于水月庵門下才是正道。”

瓜田李下,理當避嫌,即使貧僧心懷坦蕩,也難保外人不會有閑言碎語——這話确是聞遠不願說出口的。

曲月升雙手抱肘,不屑地道:“說是佛法高深,我看不怎麽樣,幾道智慧問題都答不出來,一看就沒什麽智慧。”

聞遠挑眉:“哦?那我們月升在朝音會上連答中三道智慧問題,看來頗有慧根吶。”

一句“我們月升”大大取悅了曲大小姐,她得意地揚眉,圓溜溜的小鹿眼裏挂着四個抖大的字——快誇獎我。

她佯裝不在意地道:“其實也不是我太有慧根了,只是某些女尼太笨了而已。”

聞遠嬉笑的神色一收,正襟危坐道:“恕貧僧愚鈍,朝音會上的第二題至今尚未想明白,不如月升來解釋解釋為何是男僧十四人,女僧十六人罷。”

曲月升渾身一僵:“啊?”

聞遠微微低頭,一臉嚴肅的看着她。

曲月升沒由來心虛:“我……”

她話音未落,就被木魚錘狠狠敲了一下腦袋,只聽得聞遠道:“你這丫頭,每問一題,就等着薛姑娘偷偷給你寫答案,投機取巧也就罷了,竟然還學會了擠兌別人了?”

曲月升吃痛的捂住腦袋,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薛姑娘”是指白蓮花,原來她們的小動作早就被聞遠看得一清二楚。月升吐舌,非但不心虛,反而理直氣壯道:“還不是有人先擠兌我,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貧僧不是教過你,出家人要心懷寬大,不可妄語麽?”說着,聞遠伸手作勢又要敲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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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月升害怕地閉上眼。

出家人終究是心慈,若是打疼了也舍不得,聞遠低嘆一聲,緩緩收回了手:“也罷,既然你與清慧不和,以後少與她接觸便是了。”

曲月升樂滋滋一笑:“只要她不貼着來,我才不理她呢。”

聞遠瞪她一眼:“朝音會上有人幫你,那盂蘭盆會的時候怎麽辦?還叫薛姑娘站你身後給你寫答案麽?”

曲月升大驚:“盂蘭盆會也要考智慧問題?”

聞遠沉吟道:“到不是考智慧問題,只是你竟然要扮觀音,自然少不了有信衆向你提問,向你祈禱,你若是絲毫不通佛禮,只怕也難。”

也就是現場提問?這回叫白蓮花來都沒用了!曲月升心虛得直打鼓,烏溜溜的小鹿眼一轉,立刻獻上一個谄媚的笑:“這不是還有你在麽,我的引渡大師。”

聞遠面容沉靜,像早有所料似的,他雙手合十,寶相莊嚴之态比起大雄寶殿裏的佛祖像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出家人不打诳語,貧僧是絕不會幫你投機取巧的。”

“聖僧……”曲月升揪着聞遠的衣袖撒嬌似的搖了搖,又刻意拖長了尾音,顯得可憐兮兮的,一雙小鹿眼灼灼的盯着他,亮比星月。

聞遠不為所動地從她手中抽出衣袖,丢下一句好自為之,頭也不回的走了。

雖然聞遠曾不止一次的明确表示過不會幫忙,但曲月升深知他“口嫌體直”的尿性,堅持不懈地撒嬌耍賴賣萌裝傻,終于求得聞遠松口,給她惡補了好幾天的佛禮佛道,萬衆矚目的盂蘭盆會終于到了。

這天,萬年起床困難戶白蓮花竟然起了個大早,可盂蘭盆會的女主角曲月升竟然還窩在床上會周公,她怒從心中起,一腳把還在流口水的曲月升踹了起來。

“還睡,你今天要扮觀音啊!”

曲月升夢中驚坐,看清了眼前人是天殺的白蓮花,毫不客氣的還了她一腳,打着哈欠道:“天還沒亮呢,你起這麽早幹嘛?”

“還不是被找你的人給鬧起來的,人家都在外面等可久了呢!”白蓮花怒道。

曲月升揉了揉眼睛,稍微清醒了些:“誰在外面等我啊?”

白蓮花警告似的瞪了她一眼,對着門外吼了一嗓子:“進來吧。”

緊接着,一大群女尼魚貫而入,趁着曲月升懵逼的空當,剝雞蛋似的把她剝了個幹淨,吓得她連連大叫非禮,可惜連最後一個字的尾音還沒收全,整個人就被扔進了浴池。

這個浴池有一個聽起來很佛光普照的名字,叫做結緣池,歷來被選為觀音扮演者的女尼都會在這裏焚香沐浴,可以說是靈覺寺最純淨最聖潔的地方。然而不會游泳的曲月升一被扔進去就忍不住撲騰,她身上僅裹着一層薄紗,小白羊似的在池水裏來回滾動,無端給人一種涮羊肉的即視感。活像好好的一部佛家紀錄片突然插播了一段香豔廣告,讓人哭笑不得。

曲月升在結緣池裏涮了整整一個時辰,全身都泡得發白才算行完了佛禮,當她被拉起來的時候已經完全沒有任何想法了。她像個木頭人似的被女尼們壓着絞面、修眉、梳妝,最後被裹上一層又一層純白的素衣,竟然真有了幾分觀音菩薩的味道。

其實“觀音”這個詞語是個地道的“舶來品”,據說是從梵語翻譯過來的,依照玄奘法師所翻譯的《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中所記載,原譯為觀世音菩薩,意思是覺察世間所有百姓的聲音,到了唐朝為避諱□□李世民的名諱才改為觀音。

如今廣被大衆所接受的觀音法相是個慈眉善目的女子,但月升還記得聞遠曾給她看過原觀音菩薩的法相,是個留着小胡子看起來很印度很阿三的威武壯漢——唔,這到是很符合以前的相府千金曲姑娘的審美。

想到這,她忍不住撲哧一笑。

“曲姑娘,不管你是不是正式的佛門弟子,現在你都是觀音菩薩的扮演者,你的一言一行代表的是菩薩,還是莊重些的好。”

這聲音軟軟糯糯,卻像棉裏針似的紮得人難受。

曲月升猛地一回頭,果然看見了她的老對頭綠茶尼姑,可這次綠茶尼姑的打扮卻與平常大相徑庭——身着一襲全素的白裙,腰間挂明月珠,頭發绾成一個佛髻,用一根木魚錘固定住,額頭上還戴着兩只與膚色相同的小角。

她難道是……扮演龍女?

還真是冤家路窄啊。

本來答應過聞遠,不再和綠茶尼姑計較的,可是她都先怼人了,曲大小姐還能不怼回去?

曲月升瞥了綠茶尼姑一眼,笑眯眯地道:“我當然不如清慧師姐莊重了。哎,也不知為何,如此莊重的清慧師姐竟然不是扮演觀音菩薩,怎麽反到扮演了菩薩座下的小龍女呢?”

“你……”綠茶尼姑氣結。

為了這次盂蘭盆會,綠茶尼姑籌劃了大半年,整個水月庵都以為她能扮演觀音,不料卻被曲月升半路截胡,現在還被邀請扮龍女,也就是曲月升的侍女,怎能讓她甘心服氣呢?

綠茶尼姑很快調整情緒,擠出一個柔若無害的笑容,輕嘆一聲:“龍女智慧通達,在菩薩座下修行多年,一片向佛之心赤忱,清慧慧根尋常,能扮演龍女已經覺得很幸運了,不像有些人不通佛理,反而谪居高位,倒顯得難看。”

綠茶尼姑這一聲低嘆似失望似無奈,加上她又是水月庵中修為頗高的女尼,這樣一放低姿态,反而顯得曲月升才是小人。周圍的女尼看月升的目光都不對了。

可曲大小姐卻很大方:“我也早就聽說過女尼清慧年紀輕輕,佛法卻高深,水月庵中無人能及,就算在我們整個東籬國,也是小有名氣了。”

曲月升誇她,還這麽有禮貌?綠茶尼姑隐隐覺得有些不對。可水月庵畢竟是東籬國最大的尼姑庵,她又是水月庵弟子中的翹楚,自然免不了有些得意,便故作謙虛道:“佛法高深不敢當,不過是接觸佛法的時間比曲姑娘你長了些罷了。”

“唔……”曲月升歪着頭,一本正經地問:“那朝音會上回答智慧的時候,怎麽沒見你答對呢?”

“……”

曲月升若無其事地微微一笑:“對了清慧師姐——我可以叫你清慧師姐吧?”

綠茶尼姑直覺想給她一個白眼,但周圍還有別人在,只好忍了下來,皮笑肉不笑地道:“我雖然比曲姑娘入門早兩年,但還不敢當相府千金的一聲‘師姐’。”

曲月升擺了擺手:“千什麽金,我只是聞遠門下引渡的一個小小女尼,咱們一塊兒參加朝音會的時候你不就知道了麽?”

綠茶尼姑逆鱗被戳,輕哼着扭了個臉,還當真擺起了大師姐的譜兒:“曲姑娘今天到是格外懂禮,不似往常莽撞。”

曲月升絲毫不惱,歪着腦袋一本正經地問:“多謝師姐誇獎——那為什麽師姐你帶發修行了兩年還不出家呢?”

“……”綠茶尼姑被噎住。

裝哔最忌被打臉,曲月升覺得綠茶尼姑現在可能想殺人,那麽她不介意再去補一刀:“師姐,承讓啦。”

此話一語雙關,這場口舌之戰以曲月升完勝而告終。一早上,綠茶尼姑都維持着鐵青的臉色,再也沒開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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