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盛會

每年的農歷七月十五被佛教稱為“盂蘭盆節”。按照佛教的習俗,僧衆會在城中最熱鬧的地方舉行“盂蘭盆法會”,邀請當地最有名的法師作為法會的住持,請當地最有慧根的女尼扮演觀音菩薩。再由菩薩和住持帶領百姓們供奉佛祖,以度化六道苦難。

而到了道教則不然。他們把七月十五這天稱為“中元節”,即“地官赦罪日”。俗傳去世的祖先會在這天被閻王暫時釋放,回來探看親人,故有了接祖送祖的習俗。人們在這天會請道士設孤魂道場,焚燒紙錢,以慰亡靈。

但無論按哪家教徒的習俗,七月十五都是一個大日子。在這一天,似乎整個人間都蘇醒得格外早。

靈覺山上,盛開的蓮花寶座高高立于坡頂,蓮蓬底托栩栩如生,凹凸不平的蓮子嵌在兩邊,金光閃閃的顏色與陽光交相輝映,當真有一種佛光普照的神聖之感。

曲月升被人攙扶着踏上了蓮花寶座,可以輕松俯瞰整個靈覺寺,一陣微風拂過,雪白的素衣在風中輕輕飄揚,宛如谪仙臨世。

她緩緩轉動視線,七層堡壘黃鐘樓,九層浮屠藏經塔,錯落有致的禪院,蜿蜒曲折的山路,無數或陌生或熟悉的輪廓一點一點在眼前鋪陳開來,最清晰的還是山腳下那個一身素白僧袍、手持金色禪杖、氣質卓爾不凡的聖僧——像跟她穿着情侶裝似的。

聖僧跨坐在一匹白馬上,身後井然有序的跟着一大群灰衣僧人,僧群步伐整齊劃一,沿着山路曲折而上,哪怕是書裏寫的靈山朝聖,大抵也不過如此了吧。

聞遠循着佛門習俗,帶領着僧群徒步走上山頂的最高坡,然後利落的翻身下馬,雙手合十,端正的行了一個佛禮,朗聲道:“恭迎菩薩法相下山。”

這聲音低沉悅耳,曲月升的心都快被蘇化了,童話故事裏的白馬王子也不過如此了吧。只可惜她現在扮的是觀音,哪怕天塌下來,也只能寶相莊嚴的微笑,不能有分毫失态。

她輕輕颔首,立刻有武僧圍過來,把她連人帶蓮臺寶座一塊兒擡了起來。聞遠重新翻身上馬,兩人隔着三五米的距離,并肩而立。

“啓程。”他低聲道。

随着這一聲啓程,整個隊伍都動了起來,宛如一只站在高坡上展翅欲飛的雄鷹。黃鐘樓上晨鐘敲響,腳下是鱗次栉比的禪院,氣度恢弘的佛寺,莫名讓人産生一股欲飛沖天的渴望。

曲月升微微偏頭,這才發現原來她和聞遠之間的距離可以如此接近,近到只要一扭頭,就可以清楚的看見對方。他面冠如玉,俊朗不凡,是個典型的東方美男子,可五官卻像外族人一樣輪廓分明,要是穿越進武俠劇裏,定然是個“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的大人物。

想着,曲月升已經腦部出了一部穿越版的《神雕俠侶》,兩人倚劍策馬,行走江湖,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等等……不過一看到他身後跟着的灰色僧衣大部隊,又什麽幻想都破滅了。

下山後,武僧依照佛家習俗,擡着曲月升繞着全城走了一圈,以達觀音菩薩普度衆生之效,原本稀稀疏疏的街道頓時人聲鼎沸,等繞完城後,她又被擡進了法會現場,跟來的人群登時就從法會入口排隊到了城門口。

自從扮了觀音之後,曲月升覺得自己就是個“人民群衆移動器”,她走到哪裏,廣大人民群衆就跟到那裏,周圍混亂嘈雜的聲音不絕于耳,她卻偏偏一動也不能動,只覺得腦子都快爆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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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遠上前幾步,沉聲道:“盂蘭盆法會即将開始,請各位稍安勿躁。”

方才還仿佛吵吵鬧鬧的人群像被集體點了啞穴似的,連呼吸都刻意放慢了下來。

聞遠立于高臺之上,淺灰色的雙瞳掃過臺下的普羅衆生,臉上浮現出悲憫的神色,他雙手合十,虔誠地道:“盂蘭法會,寄願祈福。觀音蓮座,普度衆生。請大家将自己心中祈求之事寫在木牌之上,然後焚香供奉,菩薩便會保佑各位脫離苦難。”

周圍又出現細細碎碎的小聲讨論,在執法僧人把木牌發下去之後,會場又重新安靜了下來。這樣的井然有序,哪怕是在有武警官兵圍場的現代社會也不多見。

曲月升站在香案前,看着執法僧人把一塊一塊的木牌分門別類挂上,時不時有百姓默默的向她行不同的佛禮,她當然是不懂的,不過幸好她扮演的是觀音,只要負責站在香案前,學着佛祖拈花一笑就好。

等木牌全部挂好之後,聞遠又帶着衆人依次走到香案前焚香禱告。同樣是雙手合十,跪拜三次,可他的舉手投足間,就是有一股衆人都難以企及的高深淡然。

以往,曲月升要仰頭才能看清聞遠的眼睛,這回站得高了,她微微垂眸就能撞上聞遠灰褐色的雙眸。

在她心裏,聞遠的目光總是慈祥的、溫和的,就像大雄寶殿裏的佛陀,飽含着對人世間的矜憫與憐愛。可有時候,這雙灰褐色的眼睛又會閃過一絲頹唐,甚至絕望,仿佛看透世間一切的蒼涼。每當這個時候,曲月升都在想:也許,他心裏很寂寞。

焚香禱告後,聞遠單獨引燃三柱清香,在香案前繞了一圈,然後雙手合十,虔誠地拜了一拜,把香插入案中,朗聲對衆人道:“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挂礙,無挂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颠倒夢想,究竟涅磐。”

一衆百姓不約而同地雙手合十,齊聲跪拜:“南無阿彌陀佛。”

接着,聞遠開始唱誦經文,曲月升又是聽不懂了。可座下的無論是僧人還是百姓,皆跟着聞遠一齊誦經,虔誠地唱誦聲上可響徹雲霄,下可直擊心靈,震得曲月升差點就忍不住雙手合十跟着一齊默誦。這大概就是信仰的力量吧。

曲月升深深沉浸在誦經聲中,直到腳下的蓮臺晃了晃,她才回過神來。這時的法會現場已經變得混亂不堪,不知何時,竟然湧入了一大群道士,把許多虔誠的百姓都擠了出去。

“月升,你還傻站着幹嘛,快過來躲一躲啊!”

身後傳來白蓮花的聲音,曲月升一驚,卻不敢往後看去:“白蓮花,你怎麽來了——我是觀音,不能亂動的。”

周圍十分嘈雜,白蓮花要扯着嗓子喊才能聽見自己的聲音:“我去,這個時候你還觀什麽音啊,沒看見都快打起來了麽!”

曲月升怔了怔,果然發現身邊的武僧全不見了,道士、和尚、百姓全都擠做一堆,像潑婦似的罵罵咧咧。要不是她面前有香案擋着,只怕早就被擠下了蓮花寶座。

“這是怎麽回事?”月升也高聲問。

話間,有個小沙彌被擠得撞上了香案,曲月升腳下的蓮臺跟着晃了晃,白蓮花連忙上前幫她扶住香案。

“這還不明顯,盂蘭盆會跟中元節撞車了,和尚跟道士誰也不肯服誰,就吵起來啦!”

“和尚跟道士也能吵架?”曲月升瞠目結舌。

周圍太嘈雜,白蓮花嫌扯着嗓子喊話太費力,索性也站上了高臺,一腳踏在香案上穩定局面:“是啊,我聽說好像是佛家的一些習俗犯了道家的忌諱,道家過‘中元節’又挪用了佛家的禮儀,兩家就吵起來了。”

“那聖僧呢?他怎麽樣了?”曲月升着急地問。

白蓮花賞了她一個白眼:“你們家聖僧武功高強,當然是出去鎮壓道士老大了,你別傻站着了,趕快下來走啊!”

現在的場面雖然混亂,但好歹只是口舌之戰,聞遠不在,她這個觀音菩薩就更重要了。

曲月升咬了咬唇,道:“我不走。”

白蓮花差點被她氣死,可又勸不動她,只能幹瞪眼。

“大家不要吵了。”曲月升試圖以觀音菩薩的身份阻止這場争吵,奈何她聲音太小,只有一小部分僧人聽到了她的話,停止了争吵。

曲月升又喊了好幾聲,大部分和尚都聽話住嘴,本想以和平的方式解決“國際争端”,不料道士們只認元始天尊,根本不管什麽觀音菩薩。他們見和尚們服軟,反而變本加厲,不但語言上越來越沖,竟然還有人先動了手!

這下連曲月升也喊不住了,争吵愈演愈烈,矛盾升級,很快就從言語的沖撞演變為動手動腳。女尼扯道士頭發,道士搶男僧□□,場面變得混亂不堪,連住持方丈的白胡子都被揪下來一小撮。

“月升,你再不走,我可就先閃啦。”白蓮花給她下最後通牒。

“等等我,我也閃。”

曲月升也不是迂腐的人,當即就打算跳下蓮臺,跟白蓮花逃命,不料戰況升級得太快,有個道士撞歪了香案,一小部分人擠了進來,恰好把曲月升和白蓮花圍住。

這下跑不掉了!

一半的和尚喊着“阿彌陀佛”,一半的道士喊着“無量天尊”,兩方一邊吵架一邊打,把曲月升和白蓮花牢牢圍在狹窄的蓮臺上,好像随時都會摔下去。

曲月升見撐不住了,下意識捂住耳朵大喊:“聖僧,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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