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11.21獨家發表 (2)

不晚了就讓人捷足先登了,而且再不濟也能引起心上人的注意。”

“這都是什麽歪理啊!”白蓮花連連擺手,順便塞了一套僧袍給她:“換上再說吧。”

白蓮花為了躲避家裏的逼婚,就在靈覺寺帶發修行,她整個衣櫃裏只有這麽幾套靈覺寺統一出品的僧衣,就先湊合一下了。在她看來,靈覺寺的僧衣可比月升身上那條亂七八糟的裙子正常多了。

好嘛,兜兜轉轉,又成了個小尼姑。曲月升低嘆一口氣,認命地去換了衣服。

白蓮花在外面也沒忘記繼續循循善誘:“月升啊,相信我,女孩子就得矜持些,要不肯定會吃虧。”

其實仔細想想,白蓮花說得也沒錯,曲月升忍不住問道:“那我該怎麽辦呢?”

“直接戰術不行,你就用迂回戰術啊!”

這時,曲月升已經換好了熟悉的灰色僧袍,雖然布料粗糙,但別說還真比之前那套衣服自在多了。這讓她在心裏給白蓮花的可靠程度加了分,于是敏而好學地問:“怎麽個迂回法?”

白蓮花看了看四周,把門窗都封嚴實了,才在曲月升耳邊低語。

“不是吧!看不出來你的口味也挺重的啊!”曲月升驚呼。

白蓮花一巴掌拍在她的腦袋上:“重你個頭,這叫做智慧!在這等着,我給你拿書去。”

“……”

曲月升看着白蓮花走進了內室翻箱倒櫃,什麽過期的胭脂水粉、堆得亂七八糟的佛經,挂在僧鞋上的佛珠,以及……好幾雙已經髒了沒洗的襪子……

天吶,原來這就是理科生的生活常态。曲月升不禁無語望天,在心裏對白蓮花的可靠程度深深打了個問號!

“哈哈,找到啦!”白蓮花從床底下的夜壺裏拎出一本書來,往曲月升面前一塞:“快看看合不合适!”

曲月升猛地後退了好幾步,直直撞上了門板才看看停歇,不自然地幹笑兩聲,并沒有去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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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我的大小姐,你就別嫌棄了,我這不是為了隐蔽嘛。那個夜壺是新的,洗得比我的洗臉盆都幹淨。”白蓮花郁悶地解釋。

“……”比你的洗臉盆都幹淨。

雖然曲月升心裏還是非常的嫌棄,但白蓮花如此赤誠,她也只好給面子的上前,把那本真真正正是各種意義上的“小黃書”拎了過來。

“你拎着幹嘛啊,翻開看看啊!”白蓮花催促道。

“哦……”

曲月升嫌棄的拔下頭上的簪子,挑開書頁随意瞟了瞟,還真是……辣眼睛啊。

什麽“老漢推車”、“觀音坐蓮”、“老樹盤根”……

曲月升頻頻別過頭去,漲得耳根子都紅了。

白蓮花嫌棄地看着她:“你這什麽表情,記得偷偷地給聞遠送過去啊。”

“……”曲月升心裏直打鼓,試探性地道:“這就是暗示啊?也太明顯了,太羞恥了啊!”

“羞恥你個頭,男人都會偷偷看這種書的,已經是很含蓄的暗示了好嘛?你就偷偷塞進聞遠的禪房,別讓他看到你,等過幾天再暗示一下,他準懂。”

曲月升驚訝地看了她好幾眼,沒敢把心中的疑問給問出來:男人都會偷偷看的書,你怎麽會有?!這就是你們理科生的思維模式麽?也太簡單粗暴了吧!

一個理科女白蓮花,一個文盲小侯爺,都是世界級專出馊主意的豬隊友,他倆的可靠程度加起來,可能都不及母豬會上樹的幾率高,還能相信他們麽?

眼看着白蓮花萬分激動一臉赤誠,曲月升默默扭過頭去,覺得自己要是敢說實話,可能就命不久矣了,還是先敷衍着吧。

“那……好嘛。”

最終在白蓮花的催促和強烈建議下,曲月升抱着小黃書出了門。本來她是堅持要護送月升到聞遠的禪房門口的,還說要給月升望風,幸好一個小沙彌來給白蓮花送佛經,才堪堪拖住了腳步。

曲月升見好就溜,一路上心裏直打鼓,越想越覺得不靠譜,于是把手上的“小黃書”攥得緊緊的,考慮着去哪裏銷毀罪證合适,冷不丁又撞上了一個人。

“哎呦!”

“哎呀!”兩聲痛呼同時響起。

大概是兩個人都沒看路,所以這一回撞得比較重,曲月升郁悶地揉着被撞疼了的屁股,定睛一看。

“我去,怎麽又是你啊!”曲月升指着來人大叫。

綠茶尼姑被撞得眼淚都要飙出來了,很想說我怎麽知道又倒了八輩子的黴,撞上了你,冤家路窄吧?不過因為面子工程問題,她說出的話是:“早就知道曲施主與佛有緣,大概是全體現在這裏了。”

又是這樣陰陽怪氣,夾槍帶棒,卻又讓人難以反駁的話。可以,這很綠茶。

曲月升輕哼一聲,別過臉去拍手上的灰。

但她沒有注意到的是,這麽一撞,把她手上的書也給撞丢了,恰好掉在兩個人的中間。剛才場面太亂沒來得及看,這下綠茶尼姑卻注意到了。

綠茶尼姑趁着曲月升生氣扭頭之際,飛快地撿起了書,問道:“這是什麽呀?”

曲月升扭頭一看,差點給吓瘋了,她猛地站了起來就要去搶:“這是我的,你別亂翻!”

越說不讓翻,就越能勾起人的好奇心。綠茶尼姑靈活地一轉身,避開了曲月升,立刻翻了起來。

“喂!你怎麽能亂翻別人的東西呢!”曲月升連忙過去搶。

白蓮花一點兒也沒掙紮,目瞪口呆地任曲月升把書搶了過去:“曲施主……你……”

曲月升心道不好,覺得此刻自己可能已經把這一生的臉都給丢光了,只能惡狠狠地道:“不許亂說話,要不然我揍你哦!”

大概是她自己也覺得這個威脅比較無力,于是捏緊了拳頭在綠茶尼姑勉強晃了晃,極力讓自己顯得氣勢磅礴些。

綠茶尼姑看了看四周,這是去聞遠禪院的必經之路,再聯系起上次在佛殿撞上曲施主穿着“奇裝異服”……

此時此刻,在綠茶尼姑心裏,曲月升就像一個修行了千年惡毒無比的女妖精,要染指東籬國赫赫有名的聖僧,甚至要動搖本國的佛家信仰,可全天下都被女妖給迷惑了,只有她一個人清醒着。她就像一個無人可信的孤膽英雄,望着這無情無恥無理取鬧的人世間,忍不住氣得渾身發抖,指着曲月升質問:“你這是要給聞遠聖僧的?”

曲月升瞪大了眼睛,從臉上直直紅到了脖子根兒,只覺得尴尬症都要犯了,說話也說不利索:“才……才不是呢。”

“曲施主,你……”綠茶尼姑氣得全身打顫,一雙眼睛紅得可以滴出血來,眼看就要淚灑當場。

“喂,說話就說話,你哭什麽呀!”曲月升着急道。

跟綠茶尼姑鬥智鬥勇這麽久,月升當然能看出來她此刻的眼淚是真是假。可正是因為知道是真的,曲月升就更慌了。以前就是怼得再過分,也沒見綠茶尼姑氣成這樣,今天她也沒做什麽不是嗎?

綠茶尼姑上前幾步,月升立刻後退,卻還是快不過她,被綠茶尼姑緊緊抓住了手腕:“曲施主,算我求求你了,別再破壞聞遠聖僧修行了好麽?”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不要着急,這一章鋪墊,下一章打臉。我真的不會虐啊……

☆、11.21獨家發表

“曲施主,你曾叫我一聲師姐,應該知道我進入水月庵帶發修行已經兩年了,那你可知我為何好好的姑娘不做,卻偏偏要帶發修行?”綠茶尼姑握住曲月升的手,聲音溫柔,全身上下閃爍着母性?的光輝……

曲月升想默默捂臉,可以手被抓住了:朕并不想知道……

“是因為聞遠聖僧。”綠茶尼姑平靜地說。

“……”

畫風轉變得太快,曲月升有些不适應。

說好的你死我活的情敵關系呢?綠茶尼姑那一臉想促膝長談的模樣是什麽鬼?

接着,綠茶尼姑也不管曲月升願不願意,就開始自說自話。

“聖僧聞遠,三歲能識字,五歲善讀經,七歲就跟着老方丈游學諸國,遍訪佛學大師,論戰多國未嘗一敗。在佛門弟子的眼裏,他是引渡的使者,是佛陀的化身,是東籬國傳奇似的人物。

但他也僅僅只是在佛門傳揚度廣而已。當時還是個小姑娘的我,盡管平時喜歡讀一些佛經,卻對這些所謂的佛門弟子絲毫不敢興趣。直到兩年前的盂蘭盆會,我遇見了聞遠聖僧。

那年的盂蘭節法會,正逢寶光寺大慶,而論戰佛理幾乎是寶光寺大慶時約定俗成的規矩。寶光寺方丈遂即與下帖與頗有淵源的靈覺寺論戰,作為大慶的彩頭。

那時,靈覺寺的老方丈還沒過世,他不顧衆人反對,堅持派聞遠聖僧與寶光寺方丈論戰。那時,聞遠聖僧還不滿二十歲,可對手卻已經赫赫有名的佛門大師了。

這一場實力懸殊的論戰,幾乎所有人都覺得聞遠聖僧會輸。但最後的結果你也知道了,聞遠聖僧贏了。

我還記得當時他們論戰的主題是‘什麽是佛’,寶光寺方丈說佛是慈悲的化身,是正義的使者,是能引領我們到達彼岸的人。他的論說有理有據,層層遞進,幾乎所有人都被他神聖的論說打動。

可聞遠聖僧卻平靜地說,佛是我們每個人心中的信仰。他不因外物而疊加,也不因形相有異而減少。污水映月,月淨不染,清水映月,月亦不染。一切有為法,應當如是。

這是我第一次真真正正地聽人講法,原來佛法還可以這麽深遠,這麽寓意廣博。

我永遠也忘不了他當時一身白色僧衣,臨風而立的樣子,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意氣風發,他就像大雄寶殿裏的佛陀,渡盡苦厄,方證菩提。

原來佛,就在我身邊,觸手可及。

我想,帶發修行的念頭就是從這一刻開始,植入了我心裏。

他是靈覺寺赫赫有名的聖僧,而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女子,本以為法會結束,便再沒有相見之期。可沒想到,當天晚上我去清河賞月,竟然又見到了他。

他一個人站在河邊,離得極緊,夜風鼓起他的袈/裟,影子在河中晃蕩,整個人好像随時要掉下去。

我上前偷偷看了他一眼,發現他竟然一點兒也不像白天那樣平易近人,表情反而凝重得可怕,我被吓得後退幾步,再也不敢上前,直到聽見他向上天祈願。

‘七月十五,盂蘭盆節,長河流燈,心願得成。衆生度盡,方證菩提;地獄未空,誓不成佛。’

他的眼睛閃爍着悲天憫人的光芒,我差點就以為是佛陀真的下凡了。

那時,我就下定了決心,我要帶發修行,我要去追逐他的腳步。不僅因為心中莫名其妙的情愫,更因為我知道,他是能給靈覺寺,甚至給整個東籬國帶來信仰的光輝的人!”

綠茶尼姑飽含深情地凝視着月升,突然“撲通”一聲就要跪下,曲月升連忙一個箭步上前,穩穩地扶住了她。

“曲施主,我求求你了!別再破壞聞遠聖僧修行了好麽?”綠茶尼姑眸含淚光,小心翼翼又充滿希望地望着月升,讓人不忍心拒絕。

這一刻,曲月升有一股被狗血偶像劇附體的即視感。

然而,她是偶像劇中的聖母女主麽?并不是。

“我說小尼姑,你是自己拿不下聞遠聖僧,就跟別人玩道德綁架啊?不帶這樣的吧。”曲月升斜了她一眼,調侃似的道。

綠茶尼姑怔了怔,顯然是沒聽懂道德綁架的意思,于是繼續我行我素:“曲施主,此話何解?我是真心誠懇地請求你,放過聞遠聖僧吧。他是東籬國最有佛性的僧人,他是注定了要成佛的人吶。”

曲月升一個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我說小尼姑,你這話說得有意思。你說他是東籬國最有佛性的僧人,這個我承認,但佛性卻不是你所理解的絕情棄愛,而是入世體驗過人生百态之後的選擇——佛祖釋迦牟尼成佛前不也曾經娶妻麽?

所以啊,只有體驗過了所謂的情愛,還是能固守佛心,放下欲念,才算真正的盾入空門。可聞遠才二十出頭,從來沒有體驗過男女之情,人生百态,套一句他自己的話,你怎麽知道我不是佛祖派下來給他的考驗?

再說了,他又不是唐僧,身負拯救萬民于水火的責任。他只是一個生在太平盛世中的普通和尚,啊不,一個長相英俊又佛法高深的和尚。他若自己看破紅塵,決心遁入空門,那自不必說,可他若是突然想體驗這男女之情,人生百态了,便是還了俗去,那又何妨?

小尼姑,我不像你一樣喜歡躲躲藏藏,委婉暗示,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訴你,我喜歡聞遠,我就是喜歡聞遠了!還能誤國誤民不成?”

“你……”綠茶尼姑怔怔地望着曲月升,一雙眼睛都快掉了出來。

這算秒殺?

曲月升翻了個白眼,忍不住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綠茶尼姑竟然還是一動不動,她忍不住開口:“喂,夠了啊,裝裝樣子得了,有這麽驚訝麽?”

她以為她喜歡聞遠,已經表現得很明顯了啊。

綠茶尼姑仍然瞠目結舌地望着她身後,眼珠子都快掉了出來。

曲月升隐隐有不詳的預感,她扭頭一看。

“聞……聞遠?”

這回輪到曲月升驚訝地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聞遠到底有沒有聽見她說的話啊?這不就等于當着人家的面表白了麽?糟糕,肯定會被拒絕的!

有了這一層認識,曲月升從頭發絲到腳後跟都漲得緋紅,心裏閃過無數可能,最終化成一個深刻的怨念:佛祖啊,此時此刻快點降一道雷下來,要麽劈暈聞遠要麽劈暈我吧!

然而,佛祖并沒有理她。

曲月升僅用零點零零一秒就想清楚了現在應該如何反應,那就是——趕緊閃人。

她猛地提起裙擺,腳下像踩了風火輪似的,一溜煙就沒了影。聞遠短暫地怔了一會兒,立刻反應過來,快步去追,這才發現竟然連他都跑不過月升。

這丫頭敢情是別的都沒幹,光來靈覺寺練習逃跑了吧?

聞遠不得不施展輕功,一個翻身便輕松追上了月升,就像一堵木牆似的,牢牢擋在她面前。

曲月升大驚,第一反應就是扭頭趕緊跑,但這一次架不住聞遠早有準備,沒跑出去幾步就被他追了上來。

“月升,你別急着跑,且聽貧僧慢慢道來。”

曲月升被拒絕慣了,第一反應就是捂住耳朵,學起了瓊瑤劇女主,不停地喊:“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只可惜,聞遠不像瓊瑤劇男主那樣,只用咆哮這一招就能治好所有女主的蛇精病,他而是直接點了曲月升的穴道,讓她既說不出話,也走不了路……

聞遠同志,那你很機智嘛。

大概是被文盲小侯爺和理科學霸白蓮花洗腦得太厲害,曲月升腦海裏胡思亂想,天馬行空,想到的竟然是一個帶顏色的段子——《西游記》裏,孫悟空大鬧天宮,把七仙女定住了之後,都幹了些什麽……幹了什麽……幹了……什麽……

“月升,你且聽貧僧慢慢道來。”聞遠後退幾步,與月升拉開一個合适的距離,一臉正氣地道。

完了,果然是要被拒絕。

曲月升郁悶地瞪着腳下無辜的小石子路,忽然覺得鼻子有點酸。

“月升……方才的話,貧僧也是第一次聽你說起,貧僧……真的很感謝你的感情,可是現在貧僧仍然是靈覺寺的僧人,實在不能……”

她一定是感冒了,竟然連眼睛也酸了起來,看東西都是朦朦胧胧的,像是隔着一層水霧。曲月升連忙閉上眼睛,眉頭皺得好似包好了的餃子皮。

“月升,你別哭啊!貧僧不是這個意思!”聞遠急急忙忙地解開她的穴道,慌張地道。

曲月升強忍着眼淚,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聞遠匆匆忙忙跑上去抓住她的手,月升甩了好幾次都沒甩開,她忍不住怒目而視,正要破口大罵,聞遠卻搶先一步開口:“月升,貧僧……不,我的意思是,你能再給我一點兒時間麽?這種事情不應該由你一個姑娘家來說,應該讓我主動的!”

☆、11.21獨家發表

曲月升怔怔地望着聞遠,下意識咽了口唾沫:“是不是我理解錯了,你……是那個意思麽?”

聞遠低頭,雙手溫柔地握住她的肩膀,身子微微彎曲,讓她可以輕松地平視他的眼睛,認真道:“是。”

曲月升呼吸一滞,烏溜溜的小鹿眼裏交替閃過驚喜、興奮、期待、疑惑,然後連着眼裏的色彩,一同慢慢歸于平靜。

她眨了眨眼,傻傻地嘿嘿一笑,忽然往後退了兩步,伸手捏了捏自己的圓臉:“一定是我起得太早,現在還在夢游,我要先回去睡一會兒冷靜一下。”

聞遠怔了怔,快步跟了上去:“我送你。”

曲月升飛快地揮了揮手,脫口而出:“不用了啦,你在我身邊,我怎麽可能清醒啊。我……我要自己冷靜一會兒,我走了。”

說着,曲月升猛地加快了腳步,沒有聽到聞遠追來的腳步聲,她反而更慌亂了,忽然撒開了腳丫子往前跑,連方向錯了都沒發現——與其說是回去冷靜,倒不如說是落荒而逃。

這算是被拒絕了麽?

聞遠低嘆一聲:原來被拒絕的滋味,是這麽不好受。這丫頭以前肯定傷心死了吧。

他忽然握緊了雙拳,下了決定。

“方丈師叔,弟子決定還俗。”聞遠跪在方丈面前,端端正正地磕了三個響頭,正色道。

方丈一驚,幹笑了幾聲,竟然忘記讓他起來說話:“聞遠師侄,你這說得是哪門子的傻話?”

聞遠搖搖頭,一字一頓地道:“師叔,這是弟子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才做出的決定。弟子修為不夠,染上了紅塵俗世,心中早已不再平靜,若是勉強再為僧人,只怕會玷污了佛祖,懇請師叔準許弟子還俗。”

方丈面色凝重,一改往日嬉笑神态,額心因眉頭緊皺而擠出一條深深的溝壑,竟然像額心印一般醒目。

良久,方丈低嘆一聲,坐上了主位:“是為了曲施主麽?”

“不,與任何人無關,是弟子自己心猿意馬,不配再侍奉佛祖。所有的罪孽,就讓弟子一力承擔。”

“哎……這太平盛世的,還了俗的人多了去了,說什麽罪孽不罪孽的——”

說着,方丈長嘆一口氣,習慣性地摸了摸自己的胡須,花白的長須因鮮少打理而顯得有些淩亂,原來不知不覺間,他竟然已經年過古稀了。

老了,老了,真的老了。記得聞遠這小子剛來的時候,身量就差不多到他的胡須尖兒,小小的少年,眼神裏卻有着修行多年之人也難得的平靜——那時他的胡須還沒全白呢。

現在,少年長成了有為青年,是東籬國赫赫有名的聖僧,身量也足足比他高了大半個頭,可眼睛裏的平靜卻沒有了,反而被一股前所未有的柔情取代。

百煉鋼化為繞指柔,到底是為了佳人,還是為了佛祖?不言而喻啊……

方丈再嘆一聲,才發現自己的胡須已經變得花白——原來一轉眼,已經過了十幾年了。

“記得你剛被老方丈帶回寺裏的時候,才十幾歲,那時恰逢你家中遭逢巨變,若是換了別的孩子,早就呼天搶地,一蹶不振,可你卻只是靜靜地跪在佛祖面前,日以繼夜地誦念《大悲咒》。

因為你的父母太過惡名昭彰,幾乎全寺的僧人都像看怪物似的看待你,連老衲都不能免俗,一直在暗地偷偷觀察着你,只要你一有異動,就會有無數雙手出來制止你的行動。

可你這孩子啊,就像佛陀臨世,一雙的眼睛像是能跟佛祖通靈似的,充滿了矜憫和慈悲。每念一遍《大悲咒》,你眼裏的平靜就多一分。當時老衲就想,這個孩子一定是個有佛緣的,哪怕你的父母再是罪孽深重,你也定能像目犍連菩薩(1)一樣修成正果,必成大器。

那時,老方丈已過耄耋,自知命不久矣,于是将你托付于老衲,就連你剃度這麽大的事,也是由老衲親自執行的。盡管你一直稱老衲為師叔,可在老衲心裏,早已把你當成了自己的弟子了。”

聞遠雙手合十,恭敬地行了個佛禮,再次叩首:“多謝師叔十年的撫育、教導之恩,聞遠畢生難忘。”

方丈走上前,和藹地摸了摸聞遠的頭頂,然後雙手合十,虔誠地道:“佛祖賜福,願我佛門弟子此生再無災劫。”

“多謝師叔賜福,可弟子早已……”

方丈擺擺手,打斷了聞遠的話語,上前親自将他扶起,渾濁的眼裏閃爍着慈愛的光芒:“你還記不記得,老衲為你剃度前,曾問過你一個問題?”

聞遠點頭:“弟子不敢忘。”

方丈笑了笑:“當時老衲問你,為何要遁入空門。你是怎麽回答的?”

“弟子答:‘為了尋找內心的平靜。’”

“那你現在心裏還平靜麽?”

聞遠搖了搖頭:“很慌亂。”

方丈低嘆一聲。

“弟子年少時家逢劇變,雖然表面上極力克制,佯裝着毫不在意,可惜弟子心中卻一直無法釋懷。弟子從小研讀佛經,跟随師長周游各國,早已認定只有佛祖才能讓弟子心生寧靜。

故此,弟子毅然決然地投身入我佛門,妄想救贖自我,引渡衆生。可到如今弟子才發現,所謂的遁入空門,不過是弟子自欺欺人的逃避借口而已。

弟子到現在都無法釋懷生父生母之事,只要一到了下雨天,一看到目連菩薩的佛像,甚至一看到街上人來人往,逐利而去的商人,弟子都會變得暴躁不安。佛門之人,不該如此啊!”

話至此處,聞遠手上早已被汗濕,額上青筋暴起,眼神也變得越發暴躁起來:“我永遠也無法忘記二十年前那場大雨,無數房屋相繼傾倒,無數良田接踵淹沒,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

可偏偏就在這國難當頭的慘烈時刻,竟然有奸商與貪官勾結,壟斷各地存糧,囤積居奇,大發國難財!窮苦的百姓們餓得啃樹皮,挖樹根,甚至易子而食!可奸商和官府卻賺得盆滿缽滿,一頓飯要吃足一百零八道珍馐美味,竟不見門外路有餓殍,民不聊生啊!

但更可恥的是——我!享用着奸商大發的國難財周游列國,享用着奸商大發的國難財傳經講法。我誠願以佛法渡盡世人,卻不知我所食的一粥一飯,都是百姓的血肉所鑄!”

聞遠雙手握拳,越說越激動,灰褐色的眼眸已經被逼得通紅。

方丈立刻上前按住他,口中不斷循環誦讀清心咒,直到看見聞遠的眼神漸漸歸于平靜,才放下心來。他心疼地拍了拍聞遠微顫的肩膀:“孩子,這不是你的錯。”

聞遠輕輕閉上眼睛,痛苦地長吐一口氣,腦海裏忽然浮現出一雙烏溜溜的小鹿眼,帶着溫暖的笑意,就像一陣清風吹進了心裏,驅走了所有的陰霾。

他再張開眼時,已是清明一片:“佛曰:‘善惡到頭終有報’。果不其然。

水災過去後,陛下重整吏政,貪官污吏和無良奸商皆锒铛入獄,落得個抄家滅族,淩遲處死的下場。我父母踏着無數百姓的屍體所掠奪的金銀財寶,名利富貴,都成了過眼雲煙,他們最終一無所有,死無全屍,也只是因果循環罷了。

我的父母一生都在追求着世間繁華,人間萬象,最終被自己的貪欲所吞噬,落得如此萬劫不複之地。而我卻偏要無欲無求,立志一生行善,傳揚佛法,以內心的平靜度化世人。

可只有我自己心知肚明,我從未釋懷過哪怕一刻。

我永遠也忘不了,我是大奸商的兒子,我身上流着大奸商的血,是從骨子就被打上了禍國殃民的烙印,哪怕佛祖臨世也拯救不了我。

——直到我遇見了月升。”

聞遠忽然笑了:“我這小半生周游多國,苦苦修行了二十載,只為追求內心的平靜,可直到此時此刻才發覺,只有生活在有月升的地方,我的心裏才會無比的平靜。

師叔,讓我走吧,讓我放過自己。”

方丈怔了怔,好像又見到了聞遠年少時的模樣。那時一切都還沒有發生,小小的少年手持一本佛經,口若懸河,意氣風發,自信的光芒哪怕是大雄寶殿前的佛祖都要黯然失色。他忽然笑了:“走罷,走罷。靈覺寺少了一個內心狂躁的聖僧,世間上卻多了一個坦然釋懷的年輕人,何樂而不為呢?”

聞遠感激地上前兩步,正要跪下,卻被方丈牢牢托住了雙臂:“可是師侄啊,你要真真想好了,曲施主是丞相的女兒,是天之驕女,就算她不介意你的身份,她的家人又會接受麽?朝堂的口誅筆伐,市井的流言蜚語,你們又承受得起碼?”

作者有話要說: 注解(1)目連救母傳說中的主人公,佛名目犍連菩薩。

☆、11.21獨家發表

聞遠搖了搖頭,淺笑着仿佛自嘲:“月升還不一定接受我呢。”

方丈面色一滞:“那你還俗,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聞遠擺了擺手:“師叔,弟子早就說過了,還俗是我自己的選擇,與月升無關。她是相府千金,是天之驕女,她值得這世間上最好的人。就算那人未必是我,可我心裏卻真真的有了她,便再也不能侍奉佛祖了。”

七十年的老光棍方丈當然不懂這些小年輕的情情愛愛,可惜也勸阻不住,也只得連連搖頭,長嘆一聲:“也罷。那麽在你還俗前,再替老衲做最後一件事吧。”

“師叔有何吩咐?”

“你都要還俗了,還說什麽吩咐不吩咐的,拜托罷了——老衲年紀大了,走不動了,你便代替老衲将我東籬國最新的佛家典籍傳入南泱國吧。有始有終,這也算你對佛祖的交代。”

聞遠眉頭微皺,似有猶豫:“南泱國路途遙遠,這一來一回,起碼要月餘時間。”

方丈面色一沉:“怎麽?你小子嫌累,竟然連最後一件事都不願意為佛祖效勞了?”

若是往常,聞遠定然惶恐地搖頭,願意為佛祖做任何事情,可今日他卻沉吟了好一會兒,道:“師叔,弟子願為佛門盡犬馬之勞,莫說奔波月餘,哪怕是要操勞半生,也絕沒有推脫之理。只是傳經之事,即使是還俗後,也未必不可以做啊。”

方丈倏地一怔:“你……你就這麽執意要還俗?”

聞遠定定地望着方丈,鄭重地點頭:“我知道師叔愛惜我,怕相府家大業大,月升不會接受于我,便想趁着去傳經的時間讓我冷靜一會兒,也好給我留一條後路。可是師叔,君子言必信,行必果,更何況我心意已決,不論月升如何選擇,我不能再讓她等了。”

方丈恍惚地後退了幾步,聞遠立刻上前去扶,方丈卻擺了擺手,無奈地道:“你這傻小子,師叔這一點點護犢子的心思都被你看了個底朝天,偏偏你還不領情。哎,罷了,罷了。”

說着,方丈伸手取下了聞遠胸前的佛珠:“這串佛珠是你剃度時,老衲你親手予你帶上的,如今一切還原,你——走吧,走吧。”

聞遠雙膝下跪,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拜別師叔。”

方丈搖了搖頭,轉身取來了木魚,一邊敲打一邊往裏走,竟如聞遠第一次見他時一模一樣,他口中唱誦出悠遠的旋律:“相見時難別亦難,難訴胸臆語千萬、只願今生無怨悔,聲聲珍重道不完。人生常事難遂願,且看明月幾回圓……幾回圓……”

月上枝頭,隔窗遙記。

曲月升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着,索性穿上衣服,坐在窗邊,跟天上圓滾滾的明月大眼瞪小眼。

她雙手捧臉,自言自語地道:“月亮啊月亮,你說今天白天的事,到底是我在夢游,還是他在夢游?”

曲月升眨了眨眼:“他大概是一時沖動吧,現在肯定後悔死了。唔……其實我現在也後悔死了。”

她想了想,嘟囔道:“都怪白蓮花和小侯爺,教了我怎麽撩人,卻沒教我這番境地該如何是好。月亮啊月亮,一看你就算個多情種,不如你教教我,該怎麽辦呢?”

可惜明月無心,只會悄然東移。

曲月升記得上一次看見這輪皎潔的明月時,也是在靈覺寺。那時候正逢聞遠與南泱國慈渡大師論戰的前夕,她特地做了些吃的送去給聞遠,卻被他以出家人過午不食的由頭拒絕了——那可真尴尬啊。

想到這,曲月升蹭地一聲坐直了身子:“可是……我今天是不是也算拒絕了聖僧?!”

她完全愣住,好一會兒才緩過勁兒,只想掐死自己:“天吶!我真傻!我就想着他只是一時沖動,以後肯定要後悔,卻沒想到萬一他是認真的,那現在得有多傷心吶!”

“怎麽辦呢?怎麽辦呢?!”曲月升着急地來回踱步,額頭起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突然心裏鑽出一個聲音:去找他呀!

對啊,去找他!哪怕不為什麽,就是想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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