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11.21獨家發表 (3)
自己喜歡的人在不在也好。
想着,曲月升的腿速已經快過腦速,在自己都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站在了聞遠的房門外。
天吶,曲月升,你是豬嗎?怎麽又冒冒失失的來這裏了。
幸好聞遠的房間裏還亮着燈,曲月升探頭望了望——他不像往常一樣坐定念經,黑色的影子直直站在書桌旁,手中的羊毫肆意揮灑,也不知是在寫字還是作畫。
曲月升定了定神,伸手敲門。
聞遠手上的畫筆一滞,不小心留下一個墨點,倒是不大,卻恰好頓在畫中人亮晶晶的小鹿眼下,倒像顆淚痣似的,怪不吉利——這麽晚了,敲門的除了那個熟門熟路的丫頭,還能有誰?
他放下筆,抽了一張白紙蓋住桌上的畫,前去開門。
“月升,你怎麽來了。”聞遠微微側身,是迎人進屋的姿态,眉頭卻緊皺着——夜裏涼,這丫頭穿得如此單薄,也不怕着了涼。
曲月升的雙腿像灌了鉛似的,一動不動——他常說男女授受不親,我這麽冒失,他肯定又不高興了,也不知現在走還來不來得及?
以前,聞遠總覺得在這丫頭面前,任何情緒都無所遁形,這回總算輪到他一眼看穿月升的想法了。他轉身從內室裏倒了一杯熱茶塞進月升手心,順勢把她拉進了門:“山上夜裏冷,怎麽也不多穿些。”
随着他溫和的埋怨,老舊的木門發出一聲長“吱”,門關上了。
進了屋,月升才覺得局促不安,因為她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是來幹什麽的。好像真的就只是想看看他好不好而已——現在看到了,他很好。那就離開嗎?好像又舍不得。
曲月升頗為糾結地在聞遠房裏來回踱步,眼睛因慌亂而四處亂看,忽然發現隐隐有些不對——書架上的書少了一大半,聞遠常用的東西也只留下了桌上的文房四寶,整個屋子像被刻意整理過一遍,顯得很空曠。
她心中警鈴大作,又向來是個藏不住喜怒的,索性發起脾氣來,猛地把茶杯往桌上一蓋,溫熱的茶水濺出來,把她的手心和桌子上的筆墨都弄濕了:“你要走麽?又要躲着我了?”
聞遠低嘆一聲,掏出随身的手帕,拉過她的手來細細地擦幹淨,不急不緩地道:“不是躲着你,是真的該走了。”
曲月升猛地抽回了手,氣得直跺腳:“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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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升想質問他,還記不記得白天說過的話?是不是後悔了就把她一腳踢開,然後自己一走了之?可她又覺得,自己又不是聞遠的什麽人,哪有資格說這樣的話,你了半天也你不出個所以然來,索性氣得轉身就走。
聞遠知道,這次再讓她走了,就無可轉圜了,于是一個箭步上前,穩穩地擋住門口,無奈地喊:“月升。”
他聲音低沉,還刻意拖長了尾音,顯得既無奈又性感,曲月升的腿都軟了。
這簡直就是不娶何撩嘛!
曲月升越想越氣,上前用力扒開他,可惜她那點力氣對上聞遠,就如蜉蝣撼大樹,一點用也沒有,只能生氣地拿死物發洩,狠狠踢了門一腳。
聞遠忍不住低笑一聲,低音炮神器再響:“月升啊……”
這一聲“月升”比方才的尾音還要長,低沉的聲音像磁鐵一般吸附着月升的心,聽起來那麽溫柔那麽寵溺,月升只覺得臉頰漲紅心跳加速,還有點兒腿軟,為了避免丢人,她轉了身背對聞遠,離門口的磁場遠了些。
聞遠笨拙的上前,想要解釋一番:“月升,我……”
“哼!”可惜曲大小姐不聽解釋,忿忿地扭過臉去,目光恰好落在了書桌上。
方才她發脾氣,把茶水弄灑在了,很快就浸濕了桌子上的白紙,沒想到白紙下還壓着一張作過畫的紙,被濕淋淋地貼着,底下的墨跡有些化開,印出一個女子的輪廓。
好啊,這也算是另類的金屋藏嬌了吧!
曲月升怒不可遏,猛地掀開了上面一層被打濕的白紙,露出一張圓溜溜的呆萌小臉兒。
畫上筆墨雖然有些被化開,但聞遠妙筆生花,絲毫并不影響辨認,曲月升此刻正跟萬分熟悉的畫中人兩兩相望,兩雙圓溜溜的小鹿眼像是用現代技術複制粘貼出來的,再仔細看秀颀的鼻梁,微微翹起的紅唇,也仿佛雙胞胎似的。
聞遠一個箭步上前,抽出那張被毀得七七八八的畫像,三下五除二地折起來——折得竟然很規整,寶貝似的收進了胸口。
“你……”曲月升瞠目結舌。
☆、11.21獨家發表
“這張沒畫好,下次畫一張好的再給你看。”聞遠悶悶地道。
還有……下次?
曲月升眨着大眼睛,一臉懵逼地望着聞遠。
聞遠覺得自己是在不打自招,正覺得尴尬,可轉念一想,都表明心跡過了,現在再來遮遮掩掩的又有什麽意思?
想通了這一點後,聞遠又變得無比坦然。他轉過身去,堅定地走向書櫃,把裏面藏着的畫軸一股腦搬了出來,在書桌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他本該是個無喜無怒的佛陀,卻偏偏遇上了命中的克星。以往他總習慣壓抑自己的一切俗念,可仍免不了有被心中洶湧的情感淹沒的時候。每當此時,他就會拿出筆墨,畫出心中所想所念,以求戰勝心魔。別說月升了,連他自己都頗為驚訝,原來不知不覺已經畫了這麽多幅了。
“打開看看吧。”聞遠道。
曲月升下意識點頭,疑惑地拆開一張畫像,畫中人竟然是她自己。她穿着一身嫩黃色的衣衫,像朵春日裏的小黃花,開在靈覺寺山腳的必經之路,被衆多面露兇色的匪徒團團圍住,白色僧衣紅褐色袈/裟的少年從天而降,牢牢擋在她面前。
畫上落款日期是丙申年四月初七,正是被曲月升遺忘的兩人初見的日期,畫中右上角題字曰:與卿初相識,猶如故人歸。
曲月升深吸了一口氣,只覺得不可置信:“你……”
聞遠坦然一笑:“說來也是玄,那日我本該走另一條山路下山,不料那條路過天塹的橋斷了,我不得不半路回頭,調整路線,便恰好路遇那群山匪,救了你一命。那是我第一次見你,還真就像話本裏寫的那樣,只覺得是上輩子就見過的。當時我就想,世間上怎麽有這麽漂亮的小姑娘,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清澈見底,像山裏的小鹿似的。”
這是……表白?
曲月升後知後覺地眨眨眼,覺得很不真實。
“再看看別的罷。”聞遠道。
曲月升心中慌亂無比,卻遲遲沒有行動。所謂“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大抵就是如此了吧。
聞遠也不勉強,自己随意抽了一張畫打開來,畫裏還是月升,她穿着靈覺寺統一出品的僧衣,坐在飯堂吃棗泥糕,她雙眼半眯,烏溜溜的大眼睛彎成了月牙兒,笑意像要溢出畫紙似的。
“你這丫頭好生粘人,還總得寸進尺,剛答應為你引渡,第二天就開始跟着我,早課一起,晚課一起,吃飯一起,看書也一起,偏偏又一點也沒有當人家小尾巴的自覺,時常撒嬌耍賴,倒像個頤指氣使的大爺。”
這話聽着是抱怨,卻充滿了親切和寵溺。
聞遠再打開一張畫,畫中的月升還穿着那件靈覺寺統一出品的僧衣,這回卻是在清河邊上,雙手合十,虔誠地向天祈願,身旁是開着朵朵蓮花燈的長河,帶着光明與希望,流向遠方。
“月升,你是我見過的眼神最幹淨的姑娘,你的心事明明白白的寫在眼睛裏,瞞不了別人,更瞞不了佛祖——你的眼睛裏,永遠有我的影子。”聞遠忽然輕笑:“也許你說的對,你還真是佛祖給我的考驗。一出現就驗出我心智不堅,留戀紅塵。”
曲月升猛地瞪大了眼睛,覺得鼻子有點酸。
聞遠又要上前拆畫,曲月升卻先他一步握住了畫軸:“我自己看。”
這番隐匿在薄薄的畫卷中浩瀚如海的情誼,她要親手一點一滴地翻開。
初見時被他背着一同走過的獨木橋,第一次去他禪房裏吃白糖糕時的笑顏,藏經閣裏手抄得歪歪扭扭的佛經,站在論戰臺兩側的石獅子上拼命揮手的模樣,以及他每一次彎腰,讓她能輕松平視的那雙眼睛……
一個個清晰的回憶就像一支靈活的畫筆,被記憶的時間線一串,勾勒出一個鮮活的模樣,潤物無聲般深深地镌刻在聞遠的腦海裏,從此眉間心上,永不相忘。
“你第一次來靈覺寺上早課的時候,曾問過我為何要遁入空門,我告訴你是為了追求內心的平靜。我現在在你身邊,內心就覺得無比的平靜。月升,我喜歡你。以前我不懂,所以一直選擇逃避,現在我明白了,就絕不會再優柔寡斷。”
曲月升眨了眨眼,晶瑩的淚珠順着臉頰滑落,留下一條溫熱的水漬線,帶着濃厚的鼻音輕笑道:“聞遠聖僧,你這才叫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看到她掉眼淚,聞遠整個人都慌亂了起來,好像不論做什麽都顯得無所适從,急急忙忙道:“月升,你別哭啊。我只是将心中所想如實相告,絕不會勉強于你的。”
曲月升猛地瞪他一眼,嘴硬道:“我沒哭,我才不哭呢,我堂堂相府千金,還怕你勉強不成?”
可惜曲大小姐也是個口嫌體直的,嘴上說着氣話,眼淚卻刷啦啦地往下掉。
二十年的老光棍聞遠長嘆一口氣,扯着衣袖領口,笨拙地在月升的臉上擦了擦,柔聲道:“你別哭了,都是我不好。”
“本來就是你不好!”說着,曲月升猛地撲進了聞遠的懷裏,做好了就算被他狠狠推開也要緊緊抱住他的準備,口中怒道:“可你既然喜歡我,為什麽還要一走了之?扔下我一個人在破不溜丢的光頭寺掉眼淚,混蛋啊你!”
聞遠身子一僵,竟然沒有推開她,反而輕輕的回抱住她,寬大的手掌撫了撫她柔順的長發,低下頭,像貼着她耳根子說話似的:“都是我不好,讓我們月升掉眼淚了。”
“哼。”又來這一招。
曲月升撒嬌似的在他身上蹭了蹭。她最喜歡聞遠的低音炮,每次只要聽到他低聲輕語,就會被迷得不要不要的,即使心裏有再大的怨氣,也被他的低音炮秒得無影無蹤。
“月升,我也不想丢下你一個人在這裏,可是我已經向方丈提出了還俗,以後都不能再留在靈覺寺了。”
曲月升猛地擡起頭,瞠目結舌地道:“為……為什麽啊?”
聞遠低笑一聲,把她的腦袋按回自己懷裏:“為了什麽,你難道還不知道麽?”
隔得這麽近,月升可以清楚地聽見聞遠的心跳,更能感受到他低笑時胸膛愉悅地震動。曲月升臉頰漲紅,聲音都不自覺放低,像是在模仿綠茶尼姑似的:“你這毫無征兆的,真是吓了我一跳,也不知是不是騙人的。”
聞遠屈指,像往常一樣在她額頭上輕輕敲了一下:“你這丫頭還不了解我麽,哪怕我現在不是僧人了,也斷不會說謊話騙人。”
曲月升吃痛,本着睚眦必報的原則大膽地在他後背撓了一下。
聞遠又道:“再說,也并不是毫無征兆。白天我不是說了麽,讓你給我點時間。”
曲月升一怔:“是啊,我也沒說不答應啊,左右都在靈覺寺蹉跎了這麽久,也不在乎再等個十天半個月的,哪知道你如此心急,扭個臉的功夫就還了俗,也不知深思熟慮過了沒。”
其實月升還是擔心他心系佛祖,會後悔今日倉促的決定。畢竟世間難得雙全法,她從未想過要勉強。
聞遠正色道:“不是扭個臉的功夫,是整整三個時辰。”
如果可能,他一刻鐘都不願意讓月升等。
曲月升輕笑一聲,忽然就懂了:現代人分手,男生說什麽“再給我點時間”,“我們冷靜一下”,那都是忽悠姑娘的謊話,最後該分手還是會分手,不過是換種溫和的手段減低自己的愧疚感罷了。可聞遠卻如此言而有信,雷厲風行,哪怕沒有那堆滿了一桌子的畫像,月升也能清晰地感覺到他滿滿的一腔情意,絕非一時沖動能做得出來的。
想着,曲月升更加堅定,忽然推開了他蹦跶起來:“那我也要回去收拾東西。”
聞遠神情一滞:“你要回相府了?”
曲月升鼓了一包子氣:“自然是跟着你了。對了,你離開靈覺寺之後要去哪裏?”
她本來是想問聞遠回不回家的,可傻丫頭畢竟長大了,不再這樣冒冒失失。她曾聽聞遠提過他俗家姓魏,卻不知他家住何處,也不知是否有家人尚在。不過料想這太平盛世,若不是當真家境貧寒,哪有父母舍得送兒子出家為僧的道理?便略去此話不提。
“我受師叔之托,要去南泱國傳經,卻不同于以往的傳經講法,如今只需把我國譯著的佛殿平安送到南泱國即可。我算過腳程,若是騎快馬,半個月便可來回。”聞遠特意把日夜兼程省略了去,料想月升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肯定也不知南泱國路途有多遙遠。
路癡的曲大小姐眼睛一亮:“去南泱國啊,這好啊,我長這麽大還從來沒出過遠門呢!”
聞遠啞然失笑:“你這丫頭,我遠去南泱國,難不成你也要跟着。”
曲月升揚起下巴,理所當然地道:“當然得跟着了,這可比呆在靈覺寺有意思得多。”
聞遠面露難色。
曲月升雙手叉腰,臉色一黑:“是誰方才說不會讓我等的?”
作者有話要說: 持續虐狗~報複社會~哈哈哈哈
☆、11.21獨家發表
“我有一頭小毛驢我從來也不騎,有一天我心血來潮騎它去趕集,我手裏拿着小皮鞭,我心裏正得意……”曲月升小聲哼着歌在房間裏竄來竄去,明顯心情愉快。
桌子上的茶具被拿走,上面鋪了一塊好大的布帛,布帛上壓着各種胭脂水粉,瓶瓶罐罐,金飾銀器,連梳子都帶了三五把。曲月升飛快地在大腦裏掃描了一遍,發現還少了點什麽,于是沖向梳妝臺,從藏在最裏面的小格子裏翻出了一支眉筆。
這下齊全了。曲月升把布帛紮成包袱的樣子,放在床上,又打開另一塊布帛,把衣櫃裏的各種款式的襦裙、襖裙和褙子全帶走了,當然她還有許多曲裾非常漂亮,可是太正式了去旅游,啊不對,去傳經不方便穿 ,只好忍痛割愛。
睡在外隔的翠蘭聽到房間裏有響動,還以為小姐起夜了,于是揉着惺忪的睡眼進來伺候,便看見小姐房間裏的東西被扔的亂七八糟,所有的櫃子、抽屜都被打開,仿佛剛被山賊洗劫過一遍。
“小姐……你要搬家了?”
曲月升翻了個白眼:“爹和二娘都在這呢,搬什麽家啊。”
翠蘭咽了口唾沫:“那……你要去逃難?”
曲月升深深不齒她的智商:“太平盛世的,逃什麽難啊,我打算去靈覺寺住幾天。”
翠蘭指着她亂七八糟的房間,誇張地道:“又不是沒去住過,上次也沒見你帶這麽多東西呀!”
曲月升有些含糊其辭:“哎呀,東西帶多一點才方便嘛。”
翠蘭不由地多看了她幾眼,月升心虛地扭過頭到處亂看。
帶走的這些東西都是小姐平日裏最喜歡的,還有一些很日常但在外面不好購買的用品,這顯然是要出遠門吶。翠蘭臉色一白,心中已有所悟,支支吾吾了半天,幾次想起個話頭,最後還是把所有的疑問都給咽了回去。
“小姐,你帶這麽多東西,估計上山都難,出門很不方便的,還是我幫你整理吧。”翠蘭嘆了一口氣,看向月升的眼神像……無奈又寵溺?
曲月升穿越過來以後,接觸最多的不是聖僧也不是爹娘,還真的就是一直照顧她飲食起居的翠蘭。她是現代人,沒什麽尊卑之分,與其說翠蘭是丫鬟,倒不如說她是月升的多啦A夢,代表着信任與陪伴。因此月升也沒多想,任由她收拾了。
事實證明,翠蘭這個多啦A夢是名不虛傳的,她只用了一刻鐘不到的時間,就把曲月升的三大包行李濃縮成了一小包,必須的東西一應俱全,多餘的東西一件沒有,就連包袱的形狀紮出來都得比月升好看,背在背上也很輕簡。
臨走時,翠蘭自掏腰包,塞給月升一袋碎銀子,依依不舍地囑咐道:“小姐,你帶的金條被我換成銀票了,就在包袱最底層,你要藏好了。出門在外,財不可露白,這些散碎銀子給你傍身,住客棧時一定要鎖門,記得要提防陌生人。總之出了門後,你可得一切小心!”
曲月升一面不走心地點頭,一面隐隐覺得畫風不對:“你這是什麽表情,不會是以為我要私奔了吧?”
翠蘭臉色一白,一臉“你難道不是嗎?”的表情。
“……”我說怎麽對我這麽好。
“當然不是啦!”曲月升給了她一個大大的白眼,塞了一封信到翠蘭手裏:“也不瞞你了,我是打算出去玩來着,可是爹知道了肯定不同意,所以你盡量幫我瞞着他,如果瞞不住了,就幫我把這封信交給他,總之讓他知道我是平安的就好了。”
“只是……出去玩?”翠蘭這時可能覺得自己日了動物園。
曲月升點頭:“對啊。”
翠蘭憤怒地咬牙,試着把那袋碎銀子給拉回來:“小姐,你介意把錢還給我麽?”這是我好幾個月的積蓄啊!
“想得美,走了。”曲月升做了個鬼臉,飛快地跑遠了。
曲月升沒有走遠,在轉彎處的大樹下躲了起來,悄悄探出頭往回看,翠蘭還傻站在後門口,那榆木腦袋裏也不知在想些什麽——多半是她那一袋碎銀子。她身後是熟悉的丞相府,高大的牆瓦幾乎與樹平齊,十幾年如一日的為一大家子遮風擋雨。
曲月升深吸一口氣,這是整個東籬國給她最多溫暖的地方,現在她要離開這裏,去找那個能給她最多溫暖的人。便宜老爹要是知道了肯定得吹胡子瞪眼的,不過下次回來的時候如果能帶個女婿回來,他大概就不生氣了吧?
曲月升嘿嘿一笑,慢悠悠地往城外走。
京城一向是個講風水的地方,宏偉的皇宮像一座重巒疊嶂的靠山,中軸線坐子向午,護城河與坐向相配,沿城的山脈構成一到天然的屏障,城樓修的分外高大,一磚一瓦都彰顯着歲月的磨砺。
值得一提的是城外那棵百年的老槐樹,樹根粗壯得三五人方能合抱,可卻不十分高大,樹頂向城樓歪斜着生長,像給城樓帶了一頂墨色的帽子,又像仙人的手指,直指皇城。是整個京城的風水之眼。
到了正午時分,陽光直射城門樓,卻被老槐樹盡數擋去了暑氣。一身華裳的男子站在樹蔭下,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他的手上,食指上的寶石戒指熠熠生輝。他頭上用一塊與衣衫同色的方巾包着,嘴上長了兩撇胡子,腰間挂一個小型的金算盤,走起路來搖搖晃晃,卻一點兒也不顯得俗氣。
這半儒半商的樣子,比上次的扮相好看了不少。
曲月升隔得老遠就忍不住向他揮手,慢悠悠的腳步立刻變得輕快起來。
聞遠下意識快步去迎,腰間的金算珠來回碰撞,發出一串短促而清脆的響聲,招搖得很:“你這丫頭,跑這麽快幹嘛,還怕我跑了不成?”
曲月升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根本回答不了他,只能大口大口的喘氣。
聞遠嘴上數落,可是手上卻牢牢扶住月升,另一只空閑的手掏出手帕,輕柔地為她擦去額上細密的薄汗。
“早上收拾東西耽誤時間了,我怕你等急了。”曲月升一邊拍着胸口順氣兒一邊道。
聞遠不着痕跡地收回手帕:“等你再久,都是值得。”
像是随口一說,卻偏偏重如泰山。曲月升低頭,臉頰微紅。
“月升,你會騎馬麽?”
曲月升覺得自己又有點腿軟,誠實地搖頭:“不會。”
“那便顧一輛馬車走吧,南泱國路途遙遠,馬車雖然腳程慢些,卻比騎馬舒适。”聞遠體貼道。
可曲月升竟然死活不肯:“馬車有什麽意思啊,出遠當然得騎馬啊!”
原來曲大小姐打小就愛看武俠小說,金庸古龍梁羽生那都是她的本命,小時候沒少幹裹着床單當披風,揣着水果刀當配劍的傻事。因此在她漫長的少女生涯裏,一直懷着一個快意恩仇的俠女夢。這一小會兒的功夫,她已經腦補出了一整部鮮衣怒馬,仗劍走江湖的武俠劇。
聞遠被噎住:“你方才不是還道不會騎馬?”
曲大小姐大手一揮:“你會不就行了。”
好吧,出門在外,姑娘說了算。
曲月升纏着聞遠在城外逛了一圈,把身上華貴的襖裙換成一身紅色的短打,看起來很利落,頭上的發簪發髻都拆了,長發像男人一樣高高束起,腰間挂了一把新買的黑色軟劍,倒真又幾分江湖女俠的樣子。至于為什麽是軟劍,唔……因為正兒八經的長劍太重,曲大小姐罩不住。
曲月升試圖讓聞遠配合一下,也打扮成一個俠客,頂好是背後再背一把玄鐵寶劍,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重劍無鋒,大巧不工”的大俠風範,然而什麽都肯順着她聞遠卻婉拒了這個提議,堅持做儒商打扮。曲女俠本來想再撒撒嬌的,不過當她發現聞遠這樣打扮很像《天龍八部》裏的段譽之後,便做了罷。
諸如此類的後遺症還有曲女俠一言不合就拔劍,管聞遠的馬兒叫“黑玫瑰”,吃飯不去客棧非要去茶寮,喝茶的時候還得用酒杯大口大口喝……
總之,京城和城外近郊的商家和人民群衆憋笑憋得很不易,才終于送走了渾身都是戲的曲女俠。
出了京城,山脈開始漸漸多了起來,路上颠簸,騎馬可就沒那麽好受了。在城裏的平坦大路上,曲大小姐嬌氣得很,一天十二個時辰裏有十三個時辰在撒嬌,進了山裏反而真的變成了“曲女俠”,從頭到尾沒喊過一聲累。
可她越是不喊累,聞遠就越是心疼,每每走了不到一個時辰就要停下來歇歇腳,還會拿月升買的折扇出來搖頭晃腦,美其名曰:“小生不堪勞苦,難以長涉。”逗得曲女俠哈哈大笑。
有一次碰巧遇上了上山打獵的獵戶,還以為是江湖女俠保護外地的秀才進京趕考來了,好心地硬塞給兩人一只剛打回來的野兔,說是從沒見過讀書人,預祝聞遠金科得舉雲雲。曲女俠聽了高興,塞錢給獵戶他也不肯要,便指揮聞大秀才用內勁仍了一塊金锞子到獵戶的衣服裏,想來他一回家就能發現。
便在這一路的歡歡樂樂中,曲女俠和聞秀才出了大山,到達了南泱國的邊界——诏城。
☆、11.21獨家發表
南泱國疆域并不遼闊,放現代大概也就一個省的大小,地處西南邊陲,而诏城更加是邊陲的邊陲,人煙稀少,也不見幾家商鋪,出入的就那麽幾個稀稀拉拉的行腳商,顯出一種地廣人稀式的寂寥。
高大的城樓仿佛一道雪白的大門,門頂有黑瓦覆蓋,倒類似于京城的牌坊。整座城樓大約兩個人寬,卻足足有幾十丈高,中間以通用的楷體從右至左寫了兩個大字——诏城。
聞遠和曲月升到的時候已是黃昏,夕陽恰好挂在城樓的瓦片上,給整個诏城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輝,景色壯美異常。
“終于到了!”曲月升長呼一口氣。
聞遠知道她一路颠簸得難受,便放緩了速度,慢悠悠地駕着馬進城,嘴裏安慰道:“堅持一會兒,馬上就能找到客棧了。”
然而這個馬上卻有點久。
邊陲之地,店家自然是少,聞遠駕着馬走了許久,才見到一家很小的客棧,建築風格與城門一致,雪白的牆身,黑色的瓦片,就一個光禿禿的主院樹在那,更顯得院子小氣了。但幸好,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掌櫃的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女子,頭戴潔白的包頭,造型彎彎如月,上綴豔麗的花飾,下面蓄了個打結的白色穗子,短短垂着。她的衣着也與東籬國百姓截然不同,上衣是粉色的對襟褂子,下着寬白褲,腰間系着繡花飄帶的短圍腰。
這個打扮曲月升在東籬國從沒見過,在現代電視上卻是見過的,是典型的少數民族服飾。她心裏咯噔一下——少數民族大多有自己的語言,該不會語言不通吧?
幸好她的擔心是多餘的,掌櫃的一見有人進門便親自來迎,用漢語交流完全沒有障礙。
“請掌櫃的給我們開兩間上房罷。”聞遠禮貌道。
掌櫃翻了翻手邊的簿子,赧然一笑:“客官,不好意思啊,小店僅剩下一間客房了。”
“啊?”聞遠都沒說什麽,他身後的曲月升先哀嚎了一聲。
掌櫃的伸頭看了看這位客人身後的姑娘,一身短打,頭發束起,顯然是未婚,嘴上賠笑道:“客官不好意思啊,店裏小,房間不多,方便十幾裏又只有我這一家客棧,很容易就客滿了,我看您夫人已經很累了,不如就在小店擠一擠吧,地方也夠的。”
聞遠回頭看了月升一眼,她額上隐隐有汗,面色也顯得疲累:“這……”
曲月升想偷懶,一個頭還沒點到位,就聽得聞遠道:“掌櫃的可否借出柴房讓在下暫住,房錢照給便是。”
只可惜這裏的建築風格與東籬國截然不同,根本就沒有柴房,掌櫃的只好歉然的如實相告,并再次挽留。
曲月升其實覺得湊合一下也沒什麽,畢竟在現代,男女朋友旅游一塊兒住也不是什麽新鮮事,她相信聞遠的人品,可是聞遠卻堅持搖頭。
“多謝掌櫃好意,我們再找別的客棧便是——月升,你還能堅持麽?”
曲月升覺得意外,但還是點了點頭——盡管身上已經疲累了,但聞遠這樣迂腐的尊重讓她很受用。
聞遠體貼她疲累,親自抱了月升上馬,然後自己翻身上去,手中缰繩一緊,馬兒便飛快得跑了出去,一連跑了二十幾裏,天都黑了,這才漸漸進入了城中心,店家和人煙總算多了起來。
馬兒在街口停了下來,聞遠一個利落的翻身,便下了馬,又向月升伸出手。
曲月升一手扶着他,一手抓着馬鞍,正要勉力而下,忽然身子一頓,想起自己晚飯都沒吃呢,撒嬌的毛病又犯了,于是懶懶地半張開手,哼哼唧唧道:“颠得渾身疼,沒力氣了,要抱抱。”
曲大小姐被人寵慣了,只是習慣性地撒個嬌,好叫聞遠心疼一番,并沒有真想讓他抱的。可聞遠卻當了真,他右手從缰繩上穿過,曲月升只覺得腰上一輕,整個人就被他輕松地打橫抱起。
曲月升一驚,本能地環住他的脖子,臉頰不由地紅了,也幸好天黑看不真切。
“冒犯了。”聞遠低聲道。
曲月升赧然低笑,索性靠在他肩上:“是你就不算冒犯。”
聞遠極力克制,才把到了嘴邊的笑容憋了回去,他手上系着缰繩,人一走,馬兒也順從地跟上,月升又輕,并不怎麽費力,只是耳邊有點癢,原來是這丫頭又貼着他的耳朵說話。
“秀才老爺,方才還迂腐得不肯與我同住,這下怎麽又肯抱我了?”曲月升調侃道。
不想聞遠竟然一口承認了:“在下是迂腐,可偏偏就招曲女俠喜歡。”
曲月升沒想到他會反調戲,一時間愣住。
便又聽得聞遠一本正經地道:“曲女俠記住了,我這迂腐書生可見不得別人這樣對你。”
曲月升笑眯了眼:“這可不得了,秀才老爺,曲女俠懶得很,從小到大沒少被人抱。”
聞遠抱着她的雙手一緊,臉上像凝了一層寒霜似的,冷聲問:“誰?”
曲女俠呆了呆,忽然伸手戳了戳他的臉,樂得哈哈大笑,險些給摔下去。
得,又被耍了,還真是一物降一物。聞遠自暴自棄地想。
“是曲女俠的爹——”說着,曲月升又戳了戳聞遠嘴上貼的兩撇小胡子,笑道:“怎麽樣,要不要回京城把曲丞相的胡子給拔了呀?”
聞遠頓了頓,竟然正色道:“再有下次,可以考慮。”
話音一落,又惹得曲女俠哈哈大笑。
遠在京城的曲丞相後背一涼,習慣性地摸摸了自己的長胡須,大概是沒想到寶貝了一世的女兒就連遠在外地都念念不忘“坑爹”。
街口到客棧也就百步遠,卻生生讓聞遠走了半盞茶的時間。城裏華燈初上,燈火通明,他在客棧門口把月升放下,一邊拴馬一邊道:“我先進去問問有沒有客房,你在這等一會兒,免得來回跑。”
曲月升乖乖點頭,目送聞遠進門,等待的過程中有些無聊,便打量起周圍陌生的景色來。
诏城的房屋很有意思,像是統一過似的,全是白牆青瓦,院落成片成片的連着,卻不像京城的四合院一樣規整,反而有高低起伏,錯落有致,體現出一種随意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