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我等你
瘸子?這話要是從別人嘴裏說, 蘇曉原大概要難受很久。可眼前這個叫劉香的男人不一樣, 他說出來類似于童言無忌,倒讓人放下了戒心。
“是有毛病, 不礙事。我姓蘇……”蘇曉原确實跑得累, 在他旁邊坐下, “你家……沒人陪着你啊,就你一個人?”
這樣的人, 自己走出來會不會有安全問題啊?蘇曉原幹脆不走了, 怕他是走丢了或者和家裏人走散了,興許有人會來找他。
可劉香認死理, 這人明明是跛着走, 怎麽還不礙事呢?
“姓蘇的話, 那我叫你小蘇吧。”劉香自動忽略掉別人的的問題,只關心自己想問的,“可是為什麽腿有毛病啊?剛才你拉着大狗往那頭走的時候,身子都歪了, 要真有大毛病你得去醫院。”
“我……”
“你得看病, 我跟你說啊。”劉香着急,這人顯然是個病人, “你不要怕醫院,我以前幹護工的, 好多人對醫院有那個……偏見。”
蘇曉原沒料到他說話的邏輯這麽清晰, 看來自己剛才判斷失誤,他完全有能力在外面獨自行動。“我對醫院沒有偏見, 我就是……不愛去。”
“小蘇你這樣兒不行。”劉香從前幹過10年護工,最怕的就是病人不聽醫囑,亂吃藥,還當又碰上一個,“醫院是治病救人的地方,雖然手術什麽的都挺疼的,可是疼完你就好了啊。我以前見過好些病人,疼起來的時候還罵人呢……可治好之後,會給醫生送大錦旗。”
“我沒有偏見啊,我也不怕疼。”蘇曉原哭笑不得,從沒遇上過這麽較真的人,幹脆什麽都說了,“我這條腿是……瘸的,治不好了。”
他看出劉香的理解能力不是特別好,話說得很慢。又可憐他,一個人孤孤單單坐在這裏,沒有人陪着,一整盒炸雞還叫凱撒給吃了。
劉香不氣餒,再接再厲地勸他:“為什麽治不好了啊,瘸子也可以治好。從前我家有人就骨折了,瘸了好長時間呢,大哥他都要拄拐才行。後來就好了,現在走路……可快了!”
“……可我不是骨折啊。”蘇曉原再次哭笑不得,要不是和劉香面對面說話,真的看不出來他智力有問題,“我是小時候打針,你懂吧?打針,紮壞了。”
“嗯,我懂,我還會拔針頭呢。”劉香喜歡聊天,聲音也不小,“病人打點滴睡着了,點滴液打完,還會回血呢。護士姐姐來不及過來的時候,我也能幫着拔。”
蘇曉原指了指右邊的屁股蛋兒。“我不是點滴,我是打這裏了。結果紮到什麽神經了……我這是神經損傷,肌肉萎縮,沒傷到骨頭。小時候還矯正過足下垂什麽的,能站起來已經很不容易了。”
“神經損傷啊……”劉香愣了,他能理解的病症全部都是見過的,這個沒聽過,“那你往後走路都得瘸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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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可我能裝得叫人看不出來,你信不信啊?”蘇曉原笑着站起來,好好走了幾步路,“是不是好多了?我跟你說啊……我裝這個可厲害了,從小學5年級之後就開始這麽走路,沒人看得出來。”
劉香诶呀了一聲:“要真是這麽走,我也看不出來呢。那你平時這樣走路累不累啊?大哥從前拄拐還累呢,整個人挂我肩膀上,我得扶着他。”
蘇曉原摸着座椅坐下,很不願意地承認了。“累,很累,我也不想這麽走。特別是夏天,走一會兒我就累得出汗。但我更不想叫人看出來……叫人笑話。”
“你又沒做什麽壞事,別人幹嘛笑話你啊。”劉香思想簡單,可被笑話的感覺他能懂,小時候在外面說錯話也叫人笑話過,“我媽說過,我這種情況很容易被人笑話的。他們要是笑話我,是他們不對,不是我不對。你媽沒跟你說過?”
“啊?”蘇曉原擡起頭,他沒有劉香活得通透,提起媽媽來還是個孩子模樣,“我媽……我媽她……”
不是陳琴不說,而是這個兒子把自己僞裝得太好,太逞強,強到大人不用再安慰了。
“你媽這人怎麽這樣兒呢?”劉香急了,“你知道嗎,我小時候腦子有點兒那個,傻,可我不是傻子,是輕微智障。我媽從來不說我是傻子,她帶我治病,也不怕別人笑話。後來我就好了,別人笑話我我也不怕,媽說過,他們笑話我,是他們不對。”
劉香的表情帶有一絲不屬于這個年齡的天真,再配上嚴肅铿锵的語氣,不顯嚴肅,倒是有些可笑。
可蘇曉原沒有笑,這話沒人告訴過他。大姨和大姨夫的愛是用一己之力設立出屏障,保護他這個小瘸子,屏蔽掉所有能刺激他的信息。就連媽媽也是,家裏家外不許提腿、跑步、運動這些詞。其實這也是一種愛,甚至溺愛,不能說不對,只能說每個人的愛的方式不一樣。
“你自己一個人住,還是和你說的大哥住啊?”蘇曉原暫時有些懵,一直以來他只想着不讓別人笑話,可劉香和自己的思維方式是逆着的,真的是懵了,“要不你等我一會兒,我先把大狗送回家,再送你回去。你一個人……”
“爸爸!”游樂設備遠端跑過來的孩子群裏有一個叫他,轉眼到了眼前。
蘇曉原以為恍惚聽錯了話。這個小孩兒叫劉香什麽?叫爸爸?所以說……劉香不僅結婚了,還有個兒子?
“我不是自己住啊,這個是,我兒子。”劉香把孩子拉過來,“蛋蛋,這是小蘇哥哥,給小蘇哥哥鞠躬問好啊。”
蛋蛋很聰明,從滿地雞骨頭判斷出來肯定有事情。但他的小嘴巴什麽都不說,只是很禮貌地鞠了一躬:“小蘇哥哥你好,我叫劉明知,這是我的爸爸。”
可他一起身就變成小大人,轉過臉詢問劉香。“香爸爸你的炸雞呢?你不是說留着等我一起回家吃嘛,你在外面偷吃炸雞了,對不對?”
完了,完蛋了。蘇曉原真想不到這孩子聰明成這樣,還好……沒有遺傳劉香的智商。
劉香早把炸雞給忘了:“诶呀,這個是……這個是剛才來了一只大狗,撲了爸爸一下,炸雞……炸雞被大狗吃了,所以咱們回家就沒得吃了。你要是想吃,爸爸再陪你去買一趟吧。”
“不用,我不吃,那都是垃圾食品。”蛋蛋一邊說,一邊從劉香的雙肩背裏找手機,用一臉我什麽都明白、你不要欺負我是小孩子的表情對蘇曉原說,“小蘇哥哥,剛才我爸爸是不是被你的哈士奇撲倒了啊?”
蘇曉原趕緊賠不是:“是,都是我的錯,我沒拉好。你的炸雞多少錢我賠給你。”
“蛋蛋你別急,我沒磕着。”劉香怕兒子給大哥打電話,大哥多忙啊,不能總因為自己照顧不好自己,就往回跑,“小蘇哥哥是個瘸子,所以才沒拉住大狗,你別打電話。不然大哥他該着急了。”
蘇曉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劉香這個人說話太魔性了,招架不住。
蛋蛋剛要按通話,突然一愣,看了一眼蘇曉原的腿。他還小,可說話辦事很有條理,一看就是家裏早就教過遇到這事情怎麽辦。
“是這樣啊……”但他畢竟還是個孩子,只有一個空架子,想不到那麽多,“那我不打電話了,小蘇哥哥,請問你有微信嗎?”
“有有有……”蘇曉原點頭如搗蒜,“你要加嗎?”
“要的,因為我不知道爸爸受沒受傷。”蛋蛋找出掃一掃,倆人加了微信,“這是我爸爸的微信,要是晚上爸爸覺得哪兒不舒服了,我會通過這個聯系你。炸雞的錢不用還了,其實我也不願意爸爸總吃垃圾食品,可他管不住……”
劉香拽了拽兒子,覺得沒面子了。“蛋蛋你不能在外面這麽說爸爸,爸爸什麽總吃了呢,爸爸一周吃一次。”
“嗯嗯嗯,一周吃一次。”蛋蛋蹲下給劉香撣撣褲子,伸出小手拉住了大人,“那我們就回家了啊,小蘇哥哥再見。還有……你自己也小心些,哈士奇跑得太快了,拜拜!”
“拜拜!”蘇曉原送走這對父子,看着他們天倫之樂,默默拉起了凱撒。
凱撒知道自己惹了禍,從未有過的乖,背着飛機耳看蘇曉原的臉色。
“你總看我幹嘛啊,知道自己犯錯了,是吧?”蘇曉原對凱撒下不去手,裝作要打,最後只是輕輕碰了下鼻子,“你也是,跑步和張钊一樣快,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是個小瘸子啊?”
凱撒撒歡兒式的躍了下前爪,大尾巴一個勁猛搖。
“唉,你不知道,他也不知道……你快拉便便吧,然後咱們回家吃飯。”蘇曉原說。剛說完,一片雪花掉在了他的鼻子上。
啊?又要下大雪了?也不知道張钊怎麽樣了。
北京火車站永遠混亂且擁擠,張钊站在正門廣場上,遠看像一座雪雕,近看像個傻雕。
“钊哥……”何安看了看時間,還1個小時就要檢票了,“走吧,還得過安檢呢。”
“幹,這他媽大雪是窦娥冤了嗎?”張钊像狗那樣甩甩頭,雪片大到飛進嘴巴裏,“天氣預報沒說下大雪吧。”
何安搓着兩只凍壞的耳朵,穿的是爸媽新買的羽絨服。“沒記得有啊,今年冬天忒冷了……這還是北京呢,哈爾濱那邊不知道凍成什麽樣……钊哥咱們走吧,人這麽多,他就算來也不一定找得着你。”
張钊不死心,他應該死心吧?蘇曉原明白說不會來送了。可還想憋着一口氣等等。
“钊哥,昌子也沒來送咱倆,是不是……”何安不懂愛情,但兄弟情沒了他心酸,“是不是你倆有誤會,要不然……等回來你和他解釋一下,就說……”
“說個屁啊,我不就……”張钊看了下正在掃雪的環衛工人,雪勢真大,轉眼堆到足三裏的高度,“我不就是喜歡蘇曉原嘛,再解釋也洗不白。”
何安陪他等了兩個小時,眼看天色一點點黑了,晚上9點一刻的火車。“钊哥,其實他不來也對,這麽晚的雪天容易出危險……”
“幹!我怎麽沒想到呢!”張钊徹底抖了下肩膀,一層雪刷地沒了,“走走走,咱倆快進去吧,別誤了安檢……”
手機響了,是何安的手機。
張钊心裏一沉,還以為會有最後的希望。何安仔細一瞧,唉,是個不認識的號碼,本來不想接的,可又怕是爸媽單位的來電。
“喂?”何安凍得打了個噴嚏。
“何安,我!我在火車站呢,你們……你們在哪兒呢!”蘇曉原摔得滿地打出溜兒,雪太大了,他在火車站門口跑了好幾個地方都沒看到人。
“蘇曉原?”何安定住了,“你怎麽會有我手機號啊?”
蘇曉原邊走邊滑,到最後扶着石柱不敢動了。“張钊給我留的緊急聯系人上寫的……張钊……張钊他和你在一起嗎?他手機是不是關機了!”
“钊哥啊,和我在一起呢啊,我艹!他剛才還和我在一起呢,钊哥……钊哥你跑哪兒去啊!”何安光顧得接電話,沒看到張钊在聽到蘇曉原三個字的時候,就看見了他。
瘦,太空服,紅白藍色的飛躍,走路一颠一颠的,站也站不穩當,可他真來了。
張钊一走神差點滑了一跤,爬起來就跑。這一刻,跑步于他不僅僅是熱愛,更是最大步靠近喜歡的人的歡樂。他看見他了,靠着柱子不敢動,自己這就過去。
“蘇曉原!”來了!張钊猛吞一口冷空氣,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狗總:我算看出來了,我家就是急救車,哪裏有事哪裏需要我。老子勸楊興,我媳婦兒勸蘇曉原,我家還有誰能上?作者:畢竟你家人思想成熟,沖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