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學會了

張钊拿了幾套文綜卷子, 準備好好複習政治。眼前的鉛字越看越恍惚, 好像還會打架,眼皮子逐漸沉重, 不知道什麽時候就閉上了。

蘇曉原看他睡了, 拿筆戳一戳他。“钊哥, 钊哥,喂, 你別睡, 還5天就高考了……”

“等我再眯一會兒啊……”張钊困勁兒上頭,胳膊埋住臉不起來, “餓了叫我, 咱們吃自助去。”

“你不複習了啊?你不會我給你講……”蘇曉原又戳幾下, 無奈叫不動,氣得用鋼筆在他胳膊肘上寫了一個大大的傻字。

唉,看來人和人真不一樣,張钊天生就不是學習的料, 他屬于跑道。

張钊這會兒卻做了個夢, 是個清醒的夢。

和平時做夢不一樣,這個夢他一開始做就知道是假的。夢裏的場景是和區一中的操場, 只不過是初中部的那一邊,跑道旁邊站着好些家長, 他看見了媽媽。

自己馬上要比賽了, 他朝媽媽招了招手,媽媽也朝他招了招手。張钊一下子就知道, 嗯,這是個夢,自己是在夢裏。槍響,他又一次沖出起跑線,過彎,加速,超人,每回跑過休息區都能看到爸爸媽媽。

沖完拉線之後他沒有停下,而是沿着1號跑道繼續向前。

他知道這是個夢,可每一回過彎的一瞥都能看見他們。只要自己腿不停,跑下去,多過幾次彎,就能多看見幾次。

“钊哥,钊哥,钊哥……”蘇曉原也在看政治,旁邊睡着的人總是動,腿時不時抽一下、抽一下,睡得很不老實。

“嗯?”張钊被叫醒了,看什麽都覺得晃眼,“嗯?”

“你是不是夢見被人追啊,總是抽腿。”蘇曉原提議,“要不……我跟你回家複習吧,你要是困了還能躺下睡,坐着睡太累。”

張钊像一臺重新啓動的電腦,身體機能和大腦意識一步步恢複着。“不去了,我就是……看政治看煩了。”他回味着剛才的夢,或許自己重新回到跑道,爸媽也是真正欣慰了。

“哦,那咱倆,吃飯去?”蘇曉原眼巴巴地問道。

張钊這才發覺身上多了一件衣服,是小仙鶴的校服外套。6月初的氣溫有了熱的跡象,咖啡廳開着冷風,正好吹這一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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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一暖心裏也一暖,媽媽走了之後沒人這樣照顧過他呢。更何況蘇曉原有鼻炎,吹不得空調的人是他才對。“你餓了啊?”

“你都睡1個多小時了,我早上就吃過三明治,可不就餓了嘛。”蘇曉原擦擦鼻子,胃早就空了。張钊跑去結賬,他趕緊把剩下的花茶喝光,最後一點不浪費才離開。

還是電影院旁邊的韓國燒烤,張钊故意選擇季重陽那一回的卡座。點餐、拿小料、打飲料,等張钊端着大麥茶回來,蘇曉原已經饞貓似的烤起五花肉。

“我發現你是真挺能吃的。”張钊半開玩笑地說,“而且你還特別能吃肥肉,上回就發現了,瘦肉全給我。”

“诶呀,被你看出來了。”蘇曉原眼神不錯地落在肉上,“我吃飯随大姨家,從小飯量就大,有時候少吃一口都不行,睡覺前得補上。”

張钊卻很心疼:“你該不會從小挨餓吧?”

蘇曉原趕緊搖搖頭說:“沒有,大姨家對我可好可好了。我吃得多……大概是因為打小把胃給撐大了,或許真的消化快。”

“真的?”張钊趕快把烤好的肉片夾給這位大胃王,“好好的,怎麽把胃撐大了?”

“因為……”蘇曉原卻用蘇子葉包好,轉手給了張钊,一塊肉倆人讓來讓去,“因為我小時候腿總疼,天天看着別人走路心裏難受,可是實在起不來。一站起來整條腿刺疼刺疼的,腳還沒沾地就疼壞了,碰了地面就像踩釘子,根本站不住。大姨和大姨夫疼我啊,給我買好些書還有好吃的。”

五花肉還是叫張钊吃了,可嚼着很沒滋味都是苦的。“這麽……這麽嚴重啊?”

“嗯,神經疼,忍不了。”蘇曉原淡淡一笑,“給我做理療的醫院還接過一位三叉神經疼的病人,每天用束縛帶綁着呢,疼起來會跳樓。我比他幸運得多,吃高興的時候能忍一會兒。”

張钊無言,眼裏盡是心疼。他換了個姿勢,眼神探向桌下,藍色校褲裹住的枯槁般的右小腿。

“而且總是夜裏疼,我就總是吃,一不小心把胃口撐大了。”蘇曉原把這一段當笑話說,“幸虧我消化快,吸收也不是很好,否則肯定是個大胖胖。”

“你胖也胖不到哪兒去。”張钊別開臉,濃濃的眉毛皺了又皺,“現在不疼了吧?”

蘇曉原擦淨嘴邊的油花:“不疼了,早就不疼了,不信我還能去拿一盤子肉呢。你等着啊……”

“別,我去!”張钊被蘇曉原的椅子擋住出路,蘇曉原回身給他一個安心的笑。

自助區旁邊是散座,一位家長夾着一筷子海帶絲,苦口婆心地勸道:“兒子你吃口綠葉菜,來,張嘴,媽媽喂你。”

“不吃不吃,我不吃。”小男孩明顯挑食甩着胳膊搖頭,一把推開了媽媽的手,“我不吃!我不愛吃這些!”

家長眉頭緊皺,就差掰開兒子的嘴喂進去。“兒子乖,你吃一口,多吃菜身體好啊……那你告訴媽媽想吃什麽?”

男孩小臉一昂,不耐煩地嚷嚷:“我要吃肉!我要吃肉!為什麽不讓我喝可樂!”

“你每天喝多少可樂?那是飲料,不能當水喝,你現在都不喝白開水了。”家長好言好語相勸,舉着大麥茶喂過去,“來,這個也好喝,兒子喝一口……”

“我不喝,我要喝可樂,我要吃肉!”男孩一副被爺爺奶奶寵慣的樣子,根本不把媽媽的話聽進去,他這樣一推,媽媽手裏的大麥茶全部潑到地上。剛好蘇曉原從桌邊經過,腳下一滑眼看要摔,還好穩穩扶住了桌子。

家長連忙道歉:“小心……沒燙着吧?對不住對不住啊!沒燙着哪兒吧?”

蘇曉原抿嘴一笑,反過來安慰:“沒燙着我,就是地上全是水,您趕快叫服務生擦一下吧。”

“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家長賠着笑臉,轉身去找服務生擦地。蘇曉原挑着沒有水的地方繞開走,每一步都格外小心。

媽媽不在,男孩找到了新的樂趣,拍着桌面喊道:“媽媽!我發現了一個大瘸子!他是個大瘸子!哈哈哈這兒有個大瘸子!”

瘸子?怎麽回事兒?這兩個字對張钊的耳朵太過敏感,他下意識地回頭,只看自助選餐區那邊的食客都在看同一個地方。

答案不言而喻,在看他的蘇曉原。

蘇曉原站在原地,往前走也不是,往後走也不是,不走更是不是。運動校服短袖略寬松,襯托他的身子更薄。最後他只好尴尬笑笑,在過于密集的關注之下朝選餐區走。童言無忌,自己已經被小孩子揪出來了,假裝正常人也沒有必要。

還不如大大方方瘸着,多給張钊拿幾盤子肉實在。

張钊今天穿了灰色T恤和黑牛仔褲,老遠看腿那麽那麽長,上來就問:“誰他媽喊的?”

“咦?你怎麽也過來了啊?”蘇曉原把剛才的事自動過濾,“過來了正好,你愛吃牛肉還是豬肉,腌好的牛舌你要不要……诶你幹嘛啊!”

“小吃貨還有功夫拿肉,給我回去老實坐着。”張钊抱出了扛的氣勢,彎腿,摟腰,一抱抱出半米高像舉着一尊大佛,愣是舉着走回座位,“剛才誰喊的?”

蘇曉原哭笑不得,把空托盤雙手奉上:“你幹嘛啊,我什麽都沒拿回來……不就是走路叫人看出來了嘛,我都不在意你生什麽氣。”

“我要真生氣早不淡定了。”張钊已經不淡定了,他還是太過幼稚,以為自己不在乎,蘇曉原也不在乎,這個缺陷就不再是困難。但現實比他想得無情,哪怕蘇曉原什麽都不做只是走幾步路,去拿個好吃的,仍舊會被眼尖的盯住,接受旁人無情的視線。

他所有的溫柔、善良、優秀、努力,将近700分的成績,仍舊抵不過瘸子兩個字。這兩個字給他蓋了戳,別人眼中的笑話卻是蘇曉原無法逆行的真實生活。

“往後你別在外頭抱我,大家都看着呢。”蘇曉原又夾菜又倒茶,“不生氣了啊,張跑跑咱倆吃飯。”

“張跑跑現在是張怒怒,你不用哄我,我沒跟你生氣。”張钊咽不下,從入隊到退隊他都是隊裏一霸,仗着成績好連教練都敢怼,渾身上下透着沒吃過虧的傲氣勁。

氣炸。他摸了摸蘇曉原的腦袋:“嘿,還真是個發旋兒啊,怎麽都按不下去。吃飯吧,不夠咱再拿。”

蘇曉原烤肉技巧生澀,導致肉片兩面皆糊。“诶呀,又被我浪費了……要不我再拿一盤去吧?”

“不用,夠吃了。”張怒怒已然氣飽,“下午你怎麽安排?要是嫌我耽誤你複習,我送你回家。”

“是耽誤我複習。”蘇曉原實事求是地說,“可算知道為什麽談戀愛耽誤學習了,你一來,我總想和你聊天。”

“說好聽的哄我是吧?”張钊很吃這一套,“還是給你送回去吧,我是無所謂,300分約定選手,可別把你耽誤了。”

“我不,咱倆還是在一起吧,就這麽兩天也沒什麽可耽誤的。”蘇曉原往嘴裏塞打糕,拉出白白的絲來,“這個好吃,有芝士你嘗嘗!”

“是嗎?嘗嘗。”張钊歪脖,咬住筷子上的那一半,兩張嘴巴中間拉着幾絲芝士。蘇曉原以為他要搶,咬住打糕往後拽。

芝士絲斷開,崩了倆人一嘴。

張钊嘴唇上黏糊糊的,很有意味地舔舔嘴唇:“這……有點兒色情啊蘇哥,我未成年。”

“你胡說,你才色情,誰讓你非要搶我的。”蘇曉原緊緊攥着紙巾,“你聞聞,咱倆身上是不是都是烤肉味兒?”

“肯定是啊……”張钊的大腦裏馳騁着各種成人級的想法。他趕緊端正坐姿,希望自己的小和尚保持冷靜,千萬別再外頭丢人現眼。

蘇曉原在桌下偷偷拉手。“你一來我就不想複習了,下午你帶我騎車去吧。我今天談戀愛,明天再努力。”

張硬硬苦着臉說:“等我休息一下……下午咱倆去我哥家樓下騎,地方大又安全。”

一刻鐘後倆人走過選餐區,突然響起刺耳的童聲:“媽媽看!大瘸子!這就是剛才的大瘸子!”

張钊回過身嘴唇緊抿。

完蛋了,蘇曉原知道他這火是壓不住了。

“這是您家孩子啊?”張钊壓抑着身體裏的怒火,雖然他不是蘇景龍那樣毫無人性的畜生,但剛才那剎那,他有點兒想對小孩下手。

拎起來打完A面打B面。

家長忙得焦頭爛額,收拾着一桌狼藉。“啊,是是,不好意思啊。”

“不好意思是幾個意思?有他媽意思嗎?”張钊呼出一口氣,心裏極不舒坦。

“钊哥,算了,算了。”蘇曉原怕他掀桌,“小孩童言無忌,再說我都不往心裏去,咱倆走吧。”

“童言無忌?我小時候說錯話還挨我媽打呢,憑什麽他就無忌了?他是張無忌啊?我看他就成心!”張钊擡起眼淡淡地掃過去,一直掃到男孩兒臉上,“您是他媽媽對吧?”

家長面子上抹不開,拉着兒子的胳膊道歉:“是,太不好意思了,小孩子正是皮的時候,我管不住……”

“管不住你他媽別帶出來啊?誰允許他污染環境了。”張钊和凱撒差不多,平時犯犯二逼,該發火的時候聲音不大卻極具侵略性,“我同學出來吃頓飯還得讓他擠兌,您覺得這事說得過去嗎?我擠兌兩句您孩子行不行?”

“說不過去,說不過去。”一看這位家長也是拿孩子沒轍,在家樹立不起威嚴,“我替孩子道歉行嗎?小同學,剛才真是孩子不小心,我是他媽媽替他說對不起。”

張钊直接揮手:“不行,您是您,他是他,他這麽小該懂事了,出來道歉。”

“我不道歉!”男孩兒看這個人不好惹,本能地縮到母親身後尋求庇護,“我不要道歉,媽,我不道歉!媽你讓他走!媽他要打我!”

周圍的人全看過來,蘇曉原很久沒被人這樣注視過了。“钊哥,算了吧,咱們走吧,咱倆馬上該高考的人不跟孩子計較。”

張钊卻不肯動,第一回 發覺童音刺耳,完全不可愛。“我不是不講理的人,您兒子這麽做就是錯了,就是品行有問題,他必須道歉,不道歉,我不走。”

“這……”家長為難地看看孩子,兩邊尴尬僵持着。張钊執意如此,蘇曉原根本拉不動,和撒開把的凱撒一樣收不回來。

“這孩子是得好好管了,一直大吵大鬧的,沒家教。”“是,尖叫半天了,讓不讓人吃飯……”“才多大啊,就這麽沒禮貌了。”“這不就是欺負人嘛!”

聲音逐漸變大,從你一言我一語,慢慢彙聚成同一股力量。當然也有人說什麽孩子還小,至于這麽較勁嘛,但很快就被別人的聲音壓過去。不僅是為兩個高中生讨回公道,也是替蘇曉原代表的弱勢群體鳴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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