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清池
“她……如果真的醒不過來了……”蒼木蹲在圓石桌邊,長繭的手抖得厲害,幾乎夾不住煙。
“一開始我總嫌這姑娘笨,一點就通的東西要和她說半天……我說她配色糟糕,辣眼睛……還說她連最簡單的線條都畫不好……可她還是高高興興地問我:‘大叔,今天我們畫什麽?’”
蒼木手裏的煙掉在地上,他漸漸平靜下來,用鞋底撚滅了火星:“她真的一點天分都沒有。”
“可是……如果她就這樣消失了,再也沒有人知道,有個盲人小姑娘很喜歡畫畫,想把她看見的世界留在畫裏。也沒有人知道她多想看見這個世界。”
星草比很多盲人幸運,她生在全息的時代,其他玩家用來消遣的點卡,是她得之不易的“三天光明”。
在這個游戲世界裏,她第一次看見色彩,看見自己的樣子,看見曾經只能嘗到甜味的棉花糖——原來是一朵粉色的雲團。
她在這裏像無數普通人一樣生活,就像每一朵奔流在時間長河中的小水花。
在花町小屋員工中,蒼木是最後陪伴星草最久的,他每天教星草畫畫,看着這個毫無天賦的小姑娘笨鳥勤飛,好不容易學會撲棱幾下翅膀,就中了獵/槍的子彈。
他連帶血的羽毛也看不見,只能從旁人口中聽說,用自己并不豐富的同理心試圖感受深陷黑暗中,失去指引和夥伴的絕望。
他甚至忍不住去想,在汽車射燈的茫茫光明中獨守黑暗的星草,聽見刺耳剎車聲的那一瞬間,在想什麽?
她在擔心自己的小狗嗎?自己的畫沒有人看見,她會不會很遺憾?或者她……能有那麽一瞬間想起自己這個半吊子老師嗎?
林鴿的牆上還挂着星草送他們的畫,畫上的兩個小人手牽着手,可惜她看不見了。
“我……一開始還以為她是妖怪。”祝鸪抓了把頭發,像有一團陰影堵在胸口,驅之不散。
然而沒有時間供他傷感,星草的噩耗未平,花町小屋又出了變故。
三級店鋪是一道分水嶺,假如将一二級店鋪比作小旅店,擁有專業資格證明的三級店鋪格調就直接升到了五星級酒店的水準——雖然祝鸪覺得那些證明非常不靠譜。
三級以上的店鋪在花花世界可以享受更多的廣告和客戶渠道,而所謂人怕出名豬怕狀,開店也是如此。
Advertisement
花町小屋業務特殊,只是小店的時候就隔三岔五糾紛不斷,一躍蹿上熱門店鋪以後,各種各樣的投訴、騷擾和惡意抹黑屢見不鮮。
但都沒掀起什麽風浪,直到荒島實名舉報了店面。
他原本以清池的身份在花町小屋工作時名聲大噪,幾乎來過這裏的客人都知道他,他剛被辭退那陣,還有許多老顧客問起。
員工們不好說荒島做了什麽,只說他走了。
結果荒島離開後,居然悄悄買下了老城區一家店面,自己開了一間經營模式相仿的店鋪,依然打着清池的招牌。
還倒打一耙,拐彎抹角地和客人抹黑花町小屋,暗示自己被趕走是因為發現了他們一些暗箱操作,賺黑心錢做假賬。
久而久之這個消息傳開了,很多客人都向着荒島那邊,不再光顧花町小屋,甚至背地裏都議論紛紛。
花町小屋的評論區裏很快塞滿了惡評和差評,店鋪業績和風評一落千丈,從門庭若市到門可羅雀,只需要短短十幾天。
即便店裏生意慘淡,光處理漫天飛的流言都夠祝鸪頭疼了。
與此同時,清池的一級店鋪擠滿了人。
黑發的青年一手插兜,倚在店門外靜靜看着店門口的公告牌。
他第一天來到花町小屋的時候,那裏也杵着這樣一塊牌子,瘦高的男生膚色很深,說話時露出編貝般整齊的牙,幹淨矯捷,氣息溫暖。
他回頭時低垂的羽睫撲簌着,把自己烙進了淺色的瞳仁裏。
那時他忽然想在那人眼裏占有一席之地。
後來這點膚淺的好感不知怎麽,慢慢不受控制了……
荒島在店鋪裏接待客人,他看見窗外有一個熟悉的人影,一手插在兜裏,另一手拿出相機,好像對着他的店和店門口的公告牌拍了幾張,轉身離開。
荒島莫名一陣心悸,可轉念一想,花町小屋的人來拍他的店面,無非是想要對付他。
他之前做的那些事,都是別人自願的,他沒有強迫也沒有教唆,而且還沒造成什麽重大傷害就被發現趕出來了。
嚴格來說不可能就那件事拿他怎麽樣。
自己占了先機,就算他們要把事情抖出去,他也可以說是花町小屋狗急跳牆倒打一耙,到時候就算他的生意受到影響,也不會太嚴重,而花町小屋的聲譽就難保了。
畢竟……他有清池這個身份,沒人會認為他有必要給一家小店潑髒水。
而且荒島假扮清池并不是毫無根據。他朋友曾經與清池交接過出書的事宜,荒島就是從他口中聽說清池是個男人,而且已經決定封筆不再寫作。
據說清池本人并不認可自己的作品,所以這麽多年從沒出面過,似乎也不打算借這個筆名做事。
正好便宜了他。
為了讓這個假身份看起來可信,他還特地借來了清池的一些原稿和筆記,把清池的每本書都仔細讀過一遍,編出一套無可挑剔的說辭。
連他的穿着和發型都是刻意按照一個情感細膩的男作者形象打造,有時候騙人騙的,連他自己都信了。
他甚至還動筆寫過幾篇小文章,只可惜清池那種風格刻意模仿不來,要切身體會婚姻中的無奈痛苦,被情感束縛的掙紮,也實在太為難他了。他只熱衷于玩弄感情。
林鴿回到花町小屋時,祝鸪正坐在吧臺邊,仗着自己牙口好嚼冰塊。
那聲音洛因聽着都牙酸,他躲在通訊設備旁,瞟了一眼上面顯示的大量匿名信息,全是造謠抹黑他們的。
他悄悄瞄了一眼渾身籠罩着低氣壓的老板,沒敢再給他彙報這些。
看到林鴿,好像見着了救星。
“鴿老師!你可回來了……”洛因說着,邁着小碎步離開吧臺,小聲和林鴿說了情況,就上樓去了。
祝鸪擡頭看了林鴿一眼,沒精打采地伏在吧臺上。
員工在的時候,他還得挺着腰板,不然在花町小屋這一片風雨飄搖的氣氛裏,就沒有一根主心骨能撐得起場面。
其實他自己本來脾氣不好,看到那些謠言早就氣炸了,只是一直按捺着沒發作。
這會兒看見林鴿,才稍稍放松下來。
機會難得,林鴿不客氣地伸手揉了幾把自家老板的頭發。
手感蓬軟,還帶了點炸毛怪特有的毛躁。
林鴿微微彎起眼,從兜裏摸出一塊牛奶巧克力。
這是他現在最喜歡的巧克力口味,原因就是它的顏色光澤和某人的皮膚特別像。
而且上次中秋夜,祝鸪在現實家裏洗澡的時候,用的是牛奶沐浴乳,幹淨溫暖的氣息。
祝鸪聽說了林鴿給自己起的各種花名,當場炸毛,感覺不止咖啡和巧克力,自己以後連牛奶都無法直視了。
他覺得林鴿表達偏愛的方式非常有問題,哪有把自己戀人比作各種食物的?
祝鸪擡眼瞟見林鴿掰下一塊巧克力,額角就暴起一根青筋。
林鴿斟着笑輕輕咬下方塊的一角,唇邊沾了點痕跡,就這麽一個簡單的動作,烙在祝鸪眼裏就帶了點別樣的顏色。
他惱得把頭埋進臂彎裏,一時忘記了花町小屋的那些煩心事。
林鴿見祝鸪不擡頭了,拿起私人通訊器,給一個ID發消息。
沒多久,那頭傳來回複,林鴿看了一眼,收起通訊器,輕聲說:“沒事了,老板,很快就會過去的。”
祝鸪沒聽見,他這幾天精神一直緊繃,趴一會兒就睡着了。
林鴿給他披了一件外套,取出相機,把剛剛拍下的照片裏,宣傳清池店鋪的公告牌那一張拷貝出來。
其實要起訴荒島,林鴿手頭的證據早就夠了,他只是在等這個假清池控制不住自己的野心。
荒島頂着清池的名頭收獲了太多好處,人心不足蛇吞象,他早晚會用這個假身份牟利。
而一旦涉及商業用途,他冒充清池這件事的性質就完全不同了。
荒島不是不知道這麽做的風險,他頂着另一個人的名字這麽久都沒被人識破,漸漸地,或許連自己也忘了自己是個冒牌貨。
三天後,“清池”的店鋪被查封,店主荒島被管理員帶走,送上法庭。
出面指證的是小楠,而證據則是清池本人提供的,他沒有出面,只是上交了自己身份的證明。
同時小楠的證詞也揭露了荒島被辭退的原因,同時洗清了抹黑花町小屋的謠言。
此事帶來的影響仍未完全消除,但至少店鋪能夠正常運作了。
在一切沉澱下來之後,這起風波所帶來的關注度居然帶動了客流量,讓花町小屋走了一波“黑紅”路線。
……
半年後。
和風城老城區,花町廣場。
清池的簽售會上,這座廣場的所有人,年輕的老板跟在緩慢前進的人流後方。
排在他後面的男人三十出頭,拿着清池的新書,新書的封面是一副筆觸稚拙的畫,畫的是老城區游樂園,畫上兩個小人手牽着手。
畫得并不好,但無端有一種,笨拙又溫暖的感覺。
蒼木沒想到星草的畫有一天會以這種方式呈現,他忽然有些哽咽。正在這時,他的好友列表彈出一條消息:大叔,醫生說我情況剛剛穩定,不能玩太久。聽說我的畫兒印在書上啦,真的嗎?你能幫我先買一本嗎?
蒼木一怔,排在他前面的老板已經拿着新書站在了清池面前。
林鴿一推黑色的細邊眼鏡,翻開封面,在扉頁上簽了一行字——“祝鸪,我愛你。”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寫完了的沙雕碎碎念……本來預計最後這部分會寫三四章結果_(:з」∠)_還是積累太少了,想象不出來商業競争具體是啥樣,寫不細,把握不好節奏,真的很抱歉!這個故事是玩一個經營手游時候突發奇想,感覺客人們都是有故事的大佬,就想寫這麽一個小店,還有可愛的鸪鸪和鴿子,是一次新嘗試啦!就是不大成功咳咳,游戲元素不多,每次到寫情感啥的場景就想象力匮乏腦細胞大量陣亡。我會繼續努力噠!番外不定期,想到就會寫。
總之,還是謝謝小天使們的陪伴!謝謝你耐心看完這個故事~鞠躬!
爬走去修下全文,努力搶救……下一個故事想嘗試下電競類型的全息,不敢打包票,我會加油寫好!應該會多存些稿修了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