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游樂園裏老幼皆宜的一個游戲——旋轉木馬的大圓盤機器正在歡快的音樂聲裏平穩地運轉着。
“赤司君……會不會覺得無聊?會不會有些後悔來坐這個啊……”
降旗搓搓手,面帶憂色地問道。
他們兩個正常體形的大男生坐在南瓜馬車的座位裏有些擁擠,但這還不是最關鍵的,最關鍵的是前前後後的各色木馬上大多都是年齡很小的孩子,這一趟甚至連男女情侶都沒有,襯托得他們尤為明顯。
“上都上來了我怎麽可能會後悔。”赤司就像是理所應當一般地回答。
好吧……你不後悔,可是我稍稍後悔了。降旗在心裏默默地想道。
他當然不會說出來,但是他實在是不擅長應付這種根本是為幼童服務的場合,偏偏這個提議還是他說出口的,現在簡直是騎虎難下。
沒人能替他作證,他只是在看到一對戀人手牽手歡快地往那兒去以後開玩笑地說了“赤司君,我們要不要也去玩一下旋轉木馬”。
事實上那時他們離這個項目還有挺遠的距離,他也不認為他們真的會去,但他意想不到赤司幾乎是沒有任何考慮時間地就同意了。
“可以啊。”這樣說着的赤發少年看上去甚至是饒有興致地先行邁步走去。
是認真的嗎……降旗無語地跟上步伐,他自從國小畢業以後就再也沒有正眼瞧過那個總是有小孩子的歡聲笑語傳出來的巨大機器了。雖然游樂園真的是理想的約會場合,可在他預想中大抵逃不過鬼屋、過山車這樣的刺激項目才能促使感情加分,沒想到最後竟然要用八點檔都已經不稀罕用的幼稚木馬來開場。
坐立難安,是應該這麽形容嗎?他不太确定,他能确定的是當在圍欄外的人們把目光投遞過來時他渾身更加不自在了。
也許以後苦手的東西裏還有加上這一件,降旗嘆氣地想,他偷偷擡眼看看赤司,果然是如常、甚至帶着惬意的臉色,以後對赤司的敬佩之情大概也要多加一個層面。
沒想到赤司也轉過眼神來,兩個人在極盡的距離下對視,降旗稍微收斂了呼吸,他又不知道該如何平複快起來的心跳了。
這時旋轉的機器終于停了下來,降旗如獲大赦般松了口氣,他彎着腰站起身,這樣一來距離長了,氣氛沒了,眼神交流裏引發的電力似乎也結束了,他不是不喜歡這樣安靜的對視,無論何時這樣的蠱惑都能讓他動心并立刻深陷其中,但在人流密集的公衆場合突然的全身酥麻顯然不是什麽太好的事。
這樣想着他一只腳已經跨出了馬車,身後側方的聲音阻止了他的下一步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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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想象中的有趣呢,光樹,再來一次如何?”
“……”有,趣,在,哪,裏?!
降旗回過頭,難得用俯視的角度看向赤司,他在對方的眼裏找到了戲谑的笑意,然後便能肯定對方是看出了他的苦惱并以此做消遣。
但那是十分愉快的光芒,能看到這樣的場景,降旗想自己就是再奉陪一百次這個玩意也沒有問題。
于是他說:“其實我也是這麽想的,不過在那之前我們要再排一次隊……”
赤司征十郎能展現許多不同的面,壓迫性的、高傲疏離的、溫柔的、細致到有點煩人的,無論哪一面降旗都喜愛的不得了,也都是十分徹底地無法拒絕。
他們把見鬼的旋轉木馬總共坐了五次,赤司終于放過他時降旗已經要懷疑也許這比小時候來坐過的總次數都要多了。
正是日上三竿的時候,兩個人都不覺得餓,降旗左右看看以後跑去買了個棉花糖回來。
粉紅的球狀糖被遞到赤司面前,降旗還搖晃了它兩下:“試試看。”
他知道赤司對甜膩膩的東西沒什麽興趣,但也知道在這種場合跟氣氛下赤司不會拒絕他。
降旗不知道自己從什麽時候開始有了這個自覺,但他就是以篤定而愉快的心态看着赤司有點無奈地吃了一口。
“好吃嘛?”
“還可以。”
“那再來一點?”
“光樹,我突然想再坐一次剛才那個。”
“……饒了我吧。”
像小孩子一樣幼稚又像成熟的大人一樣互相妥協,如果這樣就能維持着最和諧的平衡關系,那就是最好不過了。
降旗擡起頭,一邊把嘴邊黏着的棉花糖也塞進嘴裏,一邊不在意眼睛刺痛得直視太陽。
他突然有些茫然,想不起自己怎麽會突然身處游樂園。
他們怎麽來到這裏?之前有約好來這裏嗎?
這是哪一個游樂園?
現在又是什麽時候?
恍然大悟伴随着意識的模糊褪去,他最後一眼看到的是主動從他手裏接過棉花糖的赤司。
表情模糊的赤司。
降旗睜開眼,熒光的時鐘清楚地顯示着現在正是淩晨三時。
他還能哼出剛才在旋轉木馬上聽到的兒歌。
河原的傷不算太嚴重,橫沖出來的車急急的躲讓還是起了作用,最後給他帶去的是一些韌帶損傷和骨折,也幸好在車輛繁多的地段那時随後而來的車沒有再造成什麽傷害。
在救護車趕到之前河原甚至都一直保持着清醒,他動不了手臂,只能攤開手掌,上面是降旗害怕丢掉的寶貝,又對神色倉皇空洞的好友說:“別那個表情,這倒黴事你沒撞到就好。”
明明出事的不是降旗,反而被安慰了。
降旗不知道那時候自己都做了什麽反應,他在深夜的此刻才疑惑起來,他害得好友受傷住院,可他卻夢見和喜歡的人在游樂園裏盡情地游玩,為什麽會這麽自私又冷血,為什麽只考慮自己的事情?
他對着那個磨損了因而看上去更為老舊的手機鏈發呆,坐在床上,站起來,坐到桌邊。
後來他終于明白了,這個夢一定只是個告別。
然後他就該回到現實去跟他的朋友請罪——哪怕他的朋友會蹦出一堆毫不在意的說辭。他該珍惜他那還有很多可能性、不該被其中最艱難的一種束縛死的人生。
你一直對自己沒信心,你知道那麽長距離的戀愛難以維系,更難的是揣測戀人的心——那并不是一件像在夢裏一樣輕松容易的事。
迷茫,不甘,掙紮,拖延着放棄的時刻。
所以才一直在等待一個契機。
能如當頭棒喝般提醒你不要沉溺過去的契機。
能讓你看看現在這幅死樣子會造成什麽後果的契機。
能讓你結束雖然看上去在努力、實際上渾渾噩噩還搞不清現實的契機。
終于等來的這個契機。
降旗拉開了最下一層的抽屜,裏面空空的,因為前不久剛經歷過清掃,還沒放進新的東西。
現在他讓它躺進去,
濃重的黑暗裏手機鏈本來的顏色也完全看不到了,他關上抽屜,現在他們徹底得以分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