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畢業典禮的那天,每個人都帶着明媚的笑容,正如暖和晴好的天氣一樣,多麽嚴厲的老師在這一天也顯得無比的溫和,現在他們要看着他們曾經用嚴管嚴教培育出來的孩子們走出校園,那些刻板的面孔都用不上了。
而這一批将要步入大學或是直接進入社會工作的學生呢,他們已經把激烈的情緒,比如激動、比如瘋狂的雀躍,都一并發洩在了之前,現在一個個都帶着妥帖又淡淡不舍,看起來一下子成熟許多。
畢業之時的慣例必然是送紐扣。
第一顆留給自己,做高校三年回憶的珍貴留念。
第二顆交給自己喜歡的人。
第三顆留給自己的親朋好友。
……
第二顆,最貼近心髒的那顆,保留着最重要的人的位置。
降旗倒是沒想到自己這樣平凡無奇的人也會有被索要紐扣的機會。
他幾乎是驚訝地看着面前站着的鄰班女生。
他們曾經很偶然地在超市裏有過一撞之緣,但對降旗來說那已經是需要很努力回想才能記起的部分。
還好他沒有失禮到忘記女孩子家報過的名字。
“淺野同學。”
“降旗君,你的紐扣……”一直盯着他的制服看,看清了本來縫着紐扣的地方的只剩一小截線頭以後有些驚訝,“已經送人了嗎?”
“不是……”降旗下意識地否認了,但他不知道該怎麽接着解釋。
淺野露出一點點遺憾的表情,又立馬振作起來,帶着神秘的笑容道:“沒關系,沒關系,降旗君,跟以後比起來,紐扣沒什麽大不了。再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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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旗茫然地看着她蹦跳着跑遠去,完全沒有理解她的意思。
“那是誰啊?找你幹啥?”河原剛才去和跑來道別的籃球隊後輩講話,現在終于空閑回來,一臉疑惑地也望着女生的背影。
“一個朋友,來道別。”降旗迅速地拉扯他往另一個方向去,他的好友更厲害,竟然選在這一天向一直暧昧來暧昧去的女生告了白,結果是順利拿下。
降旗看着好友樂滋滋的面龐,發自內心地祝賀道:“你終于擺脫單身了啊。好好加油吧。”
“那還用你說嘛?”河原嘿嘿的笑着,沖他擠眉弄眼,“放心,有了女朋友我也不會忘記好兄弟的,我可比你講義氣多了。”
才剛講完這句話,遠遠地看到自家女朋友河原就按捺不足去當小跟班的沖動。
“去吧去吧。”
“一會兒找你啊。”
降旗一邊跟他揮手,一邊感覺到虛握的手心裏起了一層薄薄的汗,也沾濕了他一直藏在那裏的紐扣。
他的第二顆紐扣當然還在,并不是自大到認為自己的紐扣會被索要——雖然這件事令人驚訝地發生了,他只是從一開始就沒有想把它送給任何人。
被突然出現的黑子吓了一跳時,降旗正一個人走在出了禮堂的大道上。
“黑子你的功力還是這麽深厚……”他幾乎吓得倒退一步,抽了抽嘴角道。
在這三年裏給了他許多幫助的隊友無視他的話,只是自顧自把一樣東西攤開在手心展現給他看:“赤司君在去美國之前拜托我給你這個。”
降旗慢慢睜大眼,黑子總是能給他那麽直接的沖擊。
那雙跟有着天空的顏色的眼睛很難得的流露出完整的笑意,黑子同時溫和地說道:“任務達成。”
降旗呆呆地伸出空餘的手,接過那枚制服紐扣。他猝不及防又聽到赤司的名字,得到來自那個人的東西,完全不知道應該用什麽表情面對,只知道所有平和鎮靜都在瞬間敗下陣來。
“如果是降旗君的話,應該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吧。”
降旗在瞬間領悟到這就是黑子曾經說過的要給他的東西,同時他不可置信地做出了自己的猜想,黑子曾經說“是要确認一些東西”,難道是确認他的心意嗎?如果他那時不動聲色地跳過了那個話題,現在又還能接收到這枚紐扣嗎?
降旗緊緊地攥着它,他現在有很多疑惑,很多不懂的糾結的事。
他想要赤司在這裏,他想要親自問問清楚,他想見他,急切而瘋狂。
許多的情感充斥在心裏,尤為突出的一種是長久以來的期待似乎沒有落空的滿足。
就好像沒有白付出,沒有白等待……降旗有些失神,既然如此,他勉強自己忘記的日日夜夜算什麽呢?
在他曾經做下了放棄的決定時,有過一閃而逝的念頭,如果我就此放手,那麽那些傷害過我的情緒和感情就再也無法侵擾,我就将無堅不摧。
他在那一刻苦澀又堅定地對自己說,已近離得越來越遙遠的人并不是不甘就能喚回的。
他該嘗試忘記他。他該放棄對另一個人上瘾成病的思念和喜歡了。
可是放手并不是容易的事,這也是不受自己控制的感情在這一年裏給他上的最好的一課。
紐扣能有幾個意思呢?想來把這麽一個小玩意破費周章地最後轉交到他的手上,意義也不會是什麽無聊諷刺的“致最親愛的朋友”。
哪怕赤司的舉動并不是他想來的含義,哪怕他又一次自作多情,可以承認嗎,雖然更加遙遠了,你也還是那個唯一啊,從未改變。
降旗把赤司的、自己的紐扣全捏在一邊的手裏,緩緩用力,不知道是從手心還是心底泛起了疼痛。可是他能清楚地感覺到它們緊緊挨靠在一起。
它們在一起,盡管更好的場景應該是它們分別去往彼此的主人手裏。
他們想要在一起,那麽疼痛一點又有什麽關系呢?
黑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先走一步了,也許他跟自己打過招呼,可是自己這邊完全沒有注意到。
降旗想着,那麽便欠下了一句道別,以及很多很多說不完的道謝。他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一定很難看,因為笑意和流淚的沖動同時折磨着他的面部神經。
他聽見歌聲,校園裏在播放着親切溫暖的、專屬離別季的歌曲;他聞到空氣裏清爽的味道,那其實是來自枝頭綻放得愈來愈開的花朵。
怎麽會突然想哭呢,在這個美好的、流動的時刻。
他不能說,他身體裏一直有一個部分,寂靜地死水一般,從某一天開始固執得帶着老舊的記憶不肯前行。
他寧願活在那部分還未逝去的時間裏。
可是這枚紐扣,就像是一個最小的也最契合的契機,讓這個部分終于鮮活起來,終于願意邁向也許會好起來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