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君為上,臣為下14”(7)

洲君的情劫花了哪些代價,而沙石卻是能夠想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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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回臺

沙石看着眼前這張日思夜想的面孔,心底原本的掙紮也全都平靜了下來。

南桑與南洲君,南洲君與南桑。

他的小桑樹和陌生人南洲君,陌生人南洲君和他的小桑樹。

他何必在那裏糾結呢?語氣在那裏耗費精力糾結他們是否是同一個人,不如放手一試。

于是,他說:“屏蔽系統,我和你同時封印記憶。讓我來選定一個世界,在這個世界結束後,我會給你答案是否簽訂靈魂契約。”

南洲君定定地看着他,回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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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夜深了。”太監輕聲細語地提醒道,他有些心疼陛下。

前朝皇帝殘暴,在他的統治下,民不聊生。各路豪傑紛紛揭竿而起,其中就有現任皇帝。和前朝皇帝相比,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他打下江山後,頒布新法,廢除苛捐雜稅。天下人心所向,人人都說新皇是天上的神仙派來拯救百姓的。南國上上下下,又有哪個不敬佩他愛戴他?

“朕知道了。”皇帝從一大堆奏折中擡起頭,眼神若有若無地看向窗外。宮裏不像前朝那般鋪張浪費,可夜裏起碼的照明還是不差的。借着燈光,窗外的情狀一清二楚。

皇帝很快地收回目光,眼裏極快地閃過一絲失望。他揉揉額角,緩緩吐出一口氣,“朕,再看會兒奏折。”

新皇名諱沙石,鮮有人知。這名字很賤。都說命如草芥已經夠賤了,可與沙石相比,也就只能自愧弗如。

說起來,新皇的出生也真如沙石那般低賤。一生下來就是孤兒,他爹是出去找吃食時,被人誤殺的。他娘大着肚子去尋他父親時,突然臨産。那個全身瘦得皮包骨,就只有肚子是鼓着的女人也在生下沙石後死了。

賤命鬼難收。

他爹娘都死了,可他卻活了下來。不止活下來了,還成了皇帝。

案臺上的燭火搖曳着,在燈罩上留下一片妖冶多姿。

月上中天,更深露重,寒氣也直往身上竄。

案頭的奏折是一摞摞的,其中只有一半是這京城內的臣子們遞上來的。這些折子裏,不是雞毛蒜皮的雜事,就是花式誇贊陛下聖明。

如果當真是天下太平、海清河晏,也就罷了。然而……

“混賬!”

哐!封面是暗色的折子被他一下子扔出了有三尺遠。

“小石頭,你怎的又生氣了?”

一道渾厚的聲音陡然出現在室內。對于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人,所有人仿佛都視而不見。

當然只能視而不見了,畢竟他們已經習慣了。

在這裏當值的,都是皇帝心腹中的心腹。他們,都是知道陛下和将軍的事的。

天下人都知道,新皇是天賜的紫微星,将軍南桑便是他的将星。皇帝是将軍的伯樂,拂去了明珠表面的塵埃。将軍便是皇帝的千裏馬,為他打下錦繡河山。

天下人還知,皇帝和将軍互為生死至交,皇帝不畏關山險阻,只身前去蓬萊為将軍求得解藥,将軍獨自一人橫跨千軍萬馬,去往敵軍營帳救了皇帝。

可天下人不知道的是,皇帝和将軍不只是伯樂與千裏馬、舍命之交的關系,他們還互為鹣鲽、互為鴛鴦。

一聽到南桑的聲音,沙石的那股氣就已經消去了一半,剩下的全都化為了理性的思考。

“你怎的現在才回來?”沙石睨了他一眼,看他滿面風霜,眼帶血絲的模樣,又道,“又日夜兼程?你真當自己還年輕、身子骨硬朗?”

南桑摸摸鼻子,也不去管沙石這兩個顯得矛盾的要求。他讨好道,“嘿嘿,年輕人再好,你還不是只中意我這個糟老頭子?”

南桑今年不過三十出頭,他有一副十足的好相貌,怎麽都不可能和糟老頭子這四個字扯上關系。南桑是混慣了的,沙石也聽慣了這些話不着調的痞話,他也沒什麽其他表示,只是擡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南桑。

一見沙石這目光,南桑就慫了,只得無奈笑道,“遵命,小石頭!”

這幅耍寶的模樣,這些年來沙石見得多了。屋裏伺候的人,早在南桑出現的時候就悄悄地離開了。這是這些年來的默契。陛下勤政不假,可一般時候,也不會批閱奏折到這麽晚。所以呀,批奏折只是借口,誰不知道陛下是在等将軍回來呢?

南桑當然也是知道的。

他每次都會在信裏說回來得很晚,不要等他。可每次,他的小石頭都會等。他的小石頭呀,總是讓他又愛又心疼。南桑忽然深吸了口氣,壓制住內心深處堆積的情緒。他彎腰把那封奏折拾起來,借着這個動作調整心緒。

撿起奏折後,本應該立即交給皇帝,但他還是習慣性地忍不住大致浏覽了一下奏折裏的內容。

打下天下之後,一般臣子會擔心功高震主,被卸磨殺驢。而他就慘了,不僅是手握兵權的驢,還是貧賤時結發的糟糠妻。那話本裏說的一朝富貴,休掉上不得廳堂的糟糠妻的人比比皆是。

這些擔憂,都沒有發生。

這頭驢不僅好端端地活着,還升級成了金龍旁邊的鳳凰。

這些奏折,他都看得,小石頭并不在意。

他一見這封皮暗紋的奏折,便猜到了小石頭在惱怒什麽事。明面裏大臣們上的奏折,都是黃色的封皮。帶有暗色的封皮,必定是在各地部下的暗樁呈上的。

這些暗樁相當于一個隐藏的監察機構。朝堂上的大臣或許隐約知道有這麽一個機構的存在,但沒有人知道有機構裏的人有哪些。事實上,不是一個監察機構,而是兩個。這兩個監察機構互不相知。

“哎。”南桑終于重重地嘆了口氣,他心疼他的陛下。這次,他不再克制。他想,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作者有話要說: 1.祝大家六一快樂呀,小可愛們~

2.當當當當!機械音的主人的身份揭曉——選擇了另外一條路的沙石!可惜沒有愛卿猜中,寡人準備好的小禮物就只好收回啦

3.唔,上一章有愛卿說想看番外,這樣吧,如果有想看番外的愛卿,把你們想看的寫在評論裏,如果想看的人多,會考慮動筆的~

☆、江山十八年04

江山十八年-04

于是,南桑走到沙石身邊,張開雙臂抱住他,“你又瘦了。”

感受着身後胸膛裏的溫度,沙石沒有說話。

“我這才出去一個月,你頭上又多了幾根白發。你還說我,你現在也不比當初年輕兒郎的身體。”普天之下,也就只有将軍南桑敢這麽教訓他們英明神武的陛下了。

南桑教訓着,沙石也只得聽着。他們都不是當初那個年輕的少年郎了,在這些年的征戰殺伐中,他們的身體都落下不少暗傷。

“坐好,我給你拔掉。”

沙石席地而坐,南桑直身跪坐在他身後,解開沙石束好的頭發,然後借着燭光在滿頭青絲中尋找着那幾根紮眼的白發。

都說老虎的胡須碰不得,皇帝的頭發,也不是幾個人能夠動的。這世界上,能夠為沙石拔白頭發的,也就只有南桑一人了。沙石也只允許南桑一人。

燭火跳躍着,在他們的臉上投下交錯的明暗。

“你這些年,急于求成了。”南桑一邊挑着頭發,一邊和沙石交談。

都說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沙石曾說,待到天下清明時,他便把這天下贈與他。

南桑笑着擺手,我要這天下作甚?我只要你。

沙石是信任南桑的,時常和對方讨論政事。

南桑說他急于求成,是事實。他這些年,的确是在加快計劃。可是,他除了加快計劃之外,還有什麽辦法呢?他們已經察覺了。

世人都以為,前朝皇帝殘暴荒唐,搜刮民脂民膏,導致朝代滅亡。這只是表面所見,等到他接手皇帝之位之後,他才發現,真正控制天下的,不是皇帝,不是朝廷,而是世家門閥,而是那些隐世貴族。

這些世家門閥,不是顯而易見的高門大戶,不是什麽将軍侯爺。而是經過時間沉澱積累下來,跨過幾百乃至千年,歷經幾度王朝興衰的龐然大物。

那是藏在陰影裏的怪物,那是一個隐形的掌權者。

只要這根子裏的東西沒有被徹底摧毀,那所謂推翻前朝統治,只不過是治标不治本而已。過些時間,過去的災難便會重複上演。

他說他要贈一個盛世清明給他的小桑樹,那麽這些陰影裏的觸手,就必須要被鏟除。

況且,拉弓沒有回頭箭,他現在沒有退路。從他走上這條路開始,就沒有後退的機會了。一旦他往後退,那麽迎接他和小桑樹的,就是深淵。

這些年,他和那邊幾經博弈,那些手段看了之後教人遍體生寒,後悔出現在這污濁之世。

不能退,只能進。

這些東西,他不能說與他的小桑樹聽。他的小桑樹,合該長在太陽底下。那些陰詭地獄裏的污穢,怎麽可以沾染他分毫?小桑樹能夠知道的,都是他挑選之後告訴他的。

見沙石不吭聲,南桑又忍不住地重重地嘆了口氣。他放下手中柔順的發絲,道:“石頭,你到底瞞了我多少事情?”

沙石驀地一震,背對南桑沒有任何反應。他不知道南桑究竟知道了哪件事情。

南桑忽的把沙石掰過來,讓他直面自己。

這時候沙石已經把不該出現的表情收斂了起來,即便如此,面對南桑灼熱真摯的目光,沙石覺得他承受不住。

恍惚間,他感到一種自卑。

說來也好笑,九五之尊,竟然會自卑?

愛使他卑微。這天下裏,縱然對他三跪九叩,行叩拜之禮,縱然他們敬他、畏他。但将一顆炙熱真心碰到他面前的,不帶有其他東西摻雜的關心的,單單南桑一人而已。

偏偏南桑又是光明磊落的。南桑是一把寶劍,劍有靈性,劍乃君子之氣。

南桑忽然換了一種問法,他道:“除了天下,我是否仍是你心中最重?”

他目光如炬,又似一把利刃,直直射進沙石身體,把他的靈魂刺得稀爛。

“你是我此生摯愛。”

聽見沙石的回答,南桑忽然笑了,“那就夠了。”緊接着,南桑伸出手,猛地一帶,把沙石緊緊地箍在懷裏。

都說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沙石曾說,待到天下清明時,他便把這天下贈與他。

南桑拉過最重的弓,降過最烈的馬,一拳打死過豺狼。他的雙臂十分有力,這雙有力的雙臂擁抱着沙石,仿佛要把他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南桑他在沙石耳邊說着,“小石頭,我的小石頭。”他想,這是最後一次,最後一次放縱。他的輕聲細語裏包含愛意,“我愛你呀。”

沙石伸出雙手,也反抱住南桑。他在心裏默默說,“我也愛你。”

忽然間,他感受到兩滴溫熱滴落在自己脖頸處。他愣住了,那是什麽?就在這時,他感受到自己掌下的身軀忽然一顫,他聽見南桑說:“我的陛下,我将永遠為您開疆擴土,我将永遠為您守護河山。”

箍住自己的力量被緩慢抽離,連帶着,沙石感覺他的靈魂也在抽離。

“陛下,我愛您。”

沙石忽然不安起來,他離開懷抱,右手鉗住南桑的下巴。

然後,然後他看見南桑的雙眼,通紅的雙眼。

他以為這雙眼是因為日夜兼程出現的血絲……

“小桑樹!”沙石捏住南桑的下巴,聲音聽起來有些色厲內荏的感覺,“你不許瞞着我!”

“陛下,聽聞蓬萊有意與陛下締結秦晉之好。”南桑擡頭,目光一片澄澈。

沙石徹底慌了,一聽這話頭,他便立即朝南桑解釋道:“我不會答應這次聯姻……是,他們有這個意思……但是我沒答應……”

南桑他目光平和溫柔,靜靜地注視着沙石。這個南桑看起來像是世上最包容的臣子。在這樣的目光的注視下,沙石停止了解釋。

“陛下,您不該拒絕的。”南桑的聲音溫和平緩,和平時的不正形迥然相異,“拒絕的文書我已經中途截下,撕毀了。”

“陛下,蓬萊背後所代表的是什麽,您最清楚不過。”南桑的聲音十分平和,這份平和卻摧垮了沙石最後的僥幸。

“你知道了什麽?”像是所有的力氣都被放完了,沙石的聲音變得幹澀而冷硬。

“一切。”

“好好好。”沙石忽的推開南桑,站起身來,他身形有些不穩。沙石氣極反笑,“你也學會了這一套。一切?好個一切!你也要套我的話?”

南桑沒有別過臉,他選擇直視沙石。他不是沒有看見沙石的怒火,若是在往常,他定會拉住他的手,又或是一把抱住他。只是現在,他是臣子。他看着沙石的眼,平靜地問:“陛下,您還記得嗎?我們被困在大雪山的那個除夕夜。”

怎麽會不記得?那是在打天下的時候,他中了敵軍的詭計。南桑只身一人,來到敵營營救他。他們在撤出的時候,行動敗露了。兩人倉皇逃到了大雪山,這才暫時擺脫了敵軍的追殺。

那天是除夕,是家家團圓和和睦睦的日子。

他們倆,被困在雪山。

不知前路,亦不知生死。

那時候,他們已經互贈定情信物,确定了關系,正是蜜裏調油的日子。

大雪山大雪紛紛揚揚,積雪終年不化。他們雖然功夫不差,但一直呆在這裏也是難捱。為了延長支撐的時間,他們兩人互抱取暖。

在那時候,蒼茫天地間,唯有懷中的溫度才是真實的。

南桑抱着沙石,聲音硬邦邦地,很是不高興,“你說過,這是天下人的天下。那你操那麽多的心有屁用!”

沙石知道他是在埋怨自己不顧自身安全,他心裏也很高興,他笑着說:“你說過,我心懷天下。”

是啊,他心懷天下。

沙石驀地身形一震,在電光火石之際,他陡然生出一種念頭:去他媽的天下!

只是這個念頭,只存在于一瞬間。沙石是天生的王者,責任早就深深地印刻在了他的腦海裏。他胸懷宇內,這六合之內,都是他的責任。

這是與生俱來的意識,這是幾十年來南桑深深意識到的屬于沙石的特質。他知道,如果要抹除這種特質,最痛苦的是沙石。這無異于讓羊吃肉,讓狼吃草。

而如果沙石痛苦,他南桑,又怎會不心疼?

南桑知道,沙石醒悟了。他繼續說道:“蓬萊是那些隐形貴族的執牛耳者……這是一個絕佳的時機。他們已經發現了陛下的動作,如果拒絕這次聯姻,那無異于與之宣戰。聯姻是一個麻痹對方的好機會。陛下,我們需要的是時間。如果錯失這次機會,不知道要過多少年歲,後來人才能夠改變這樣的局面。”

南桑說的這些,沙石又何嘗不明白?

現在他們的勢力,和那些人相比還相對弱小,這一場仗他們幾乎是必輸。他們缺的是時間,只要再給他們五年,不,再給三年,他們就有一搏之力!

這些道理,沙石都知道。南桑說這些話,不過是給沙石一個調整自我的時間。

“好了,”沙石閉上眼,等他再次睜開眼時,所有情緒便會銷匿得無影無蹤。忽然間,他踉跄了一下,他睜開眼,語氣裏全是淡漠,“朕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 1.感謝“寒水淼”愛卿營養液*27,“幻境千年”愛卿營養液*5~

2.番外意見征集截止時間是6.5 24:00:00

☆、江山十八年05

江山十八年-05

細細想來,沙石竟然從未向南桑自稱過“朕”。即便是在朝堂上,對南桑說話時,他也會避開這個字。說起來,這竟然是他第一次對南桑說“朕”。

聽見這個自稱,南桑心裏五味陳雜,他低下頭,離開了大殿。

沙石站在最高的臺階上,看着南桑一步步離開的背影。就在南桑的背影徹底消失不見時,沙石挺直的脊梁忽然彎曲了。

“小桑樹,我的小桑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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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馬上要大婚了。

他們的陛下終于要迎娶皇後了!

朝臣們差點兒喜極而泣啊。他們的陛下英明神武,什麽都好,就是有一點讓他們這幫臣子操碎了心。陛下今年已是三十二,可是那後宮裏迄今為止沒有一位娘娘啊。

雖然陛下不過而立之年,身強力壯,可縱觀歷朝歷代,那些皇帝在三十二歲時,別說女人,他們兒子,乃至孫子都有了。再來看看現在這位陛下,哎,宵衣旰食、勤政為民挺好的,可在那家家團圓的日子裏,形影相吊,別提多孤獨了。

禮部那幫人官員急忙開始籌備婚禮,欽天監則推算大婚的良辰吉日。不止這兩個部門,整個朝廷,乃至整個國家都在為陛下的婚事忙碌着。

至于皇後到底是誰?

管他的!只要是适齡女子就行了。近幾年為陛下的婚事操碎了心的臣子想道。

皇帝大婚是一等大事,所選的日子當然也必須是最好的那一個。可惜啊,天公不作美,欽天監的那幫子人左算右算,差點兒算禿了頭,最後只能無奈地瞪着算稿紙上的數據。

大婚之日,還要大半年。

現在是隆冬時節,要等到過完年,再等上六七個月,等到那驕陽似火的時候。

不過雖然離大婚之日有許多日子,那蓬萊島島主之女卻是已經啓程。

日出蓬萊,蓬萊在最東邊的一座島嶼上。一個王朝,從生到死大約也就幾百年。而蓬萊之名,卻流傳近千年。這千年的時光,為蓬萊鍍上一層又一層的光環。

在普羅大衆眼裏,蓬萊是超凡脫俗的仙人之地。蓬萊仙女和他們真龍天子,都是天上的神仙。皇帝大婚的消息流傳出去之後,穿梭在市井之間的小童們便唱着新出的歌謠:昨日天庭同做仙,今朝人間相纏綿。

百姓們大多是喜聞樂見的,都紛紛贊嘆這是極佳的姻緣。

只是他們都不曾想到,這看似脫離凡塵的蓬萊,實則和人世間牽扯最深。而這一樁天成姻緣,不過是一場博弈。

屋外大雪紛紛,像是一場狂風卷過,二月的楊花簌簌而下。只是現在的雪,是安安靜靜地落下的。唯有凍僵的軀體,呵出的白氣不斷提醒着世人:這是一場大雪。

皇宮的建築巍峨,挺立的檐角上也積了一層厚雪,更別提那廊前的庭院裏了。

沙石穿的是一件素白的常服,在這種天氣裏顯得很是單薄。他站在回廊裏,雙手撐着朱紅的欄杆。欄杆不久前才被打掃過,現在又被飄散了幾朵零星的雪花。紅的漆,白的雪,平添幾分意趣。

他的手背上也堆積了幾片雪,白雪點襯着白皙的手背。沙石一動不動,望着他背影,若非是那墨色的發絲,他怕是要和這銀裝素裹融為一體。沙石在這兒已經站了好一會兒了,他出神地望着飄揚的雪花,唇邊挂着一抹若有若無的笑容。似乎透過重重飄雪織成的幕簾,看到了什麽美好的場景。

身後的宮人規規矩矩地站在一旁,不會說什麽小心着涼之類的話誤了陛下賞雪的心情。只是陪着陛下站了這麽久,陛下體魄強健,他們這些宮人卻是冷得瑟瑟發抖。

小太監輕聲細語道:“陛下。”

沙石被喚回了神,他伸出手去接某片飄落的雪花,“何事?”

一道聲音仿佛穿梭了時空又來到了他耳邊,“诶,小石頭你知道嗎?這世界上沒有兩片長得完全一樣的雪花!”

一道聲音仿佛穿梭了時空又來到了他耳邊,“诶,小石頭你知道嗎?這世界上沒有兩片長得完全一樣的雪花!”

指尖冰涼,一片雪落在指上。他聽到現實裏的小太監說道:“……王大人十日後抵達京城。”

恍惚間,沙石手一顫,指尖的那片雪打着旋兒離開了他。他收回手,看向這漫天大雪,緩緩道,“如此,甚好。”

王欽差是他派去接蓬萊島主之女的,他回來了,那麽她也該到了。

這是一場大雪,京城和朗州之間相隔六百裏,差不多十天的路程,卻在同一時間下了同一場雪。白雪無暇,既飛入了宮門之內,也飛入了尋常百姓之家。

這是一間看起來頗為簡陋的茅屋,寒風凜冽,穿過牆體之間的空隙裹挾着一片冰冷襲來。在這細微的冷風中,桌上燭臺裏的火苗飄忽不定。

小破屋裏坐了幾個人,身上都帶了刀劍之類的兵器。風雪夜裏屋內格外安靜,只聽得屋外的風聲。忽的,這份安靜被打破,只聽得一個臉上帶有刀疤的漢子嘟囔道:“你們說将軍不好好地待在府裏養傷,來這個鬼地方折騰什麽啊?”

“你們說将軍不好好地待在府裏養傷,來這個鬼地方折騰什麽啊?”

聞言,屋內其餘幾人同時睜開了眼看向那漢子,眼裏都是毫不掩飾的嫌棄。

“蠢到家了。”一個小個子露出不忍直視的表情,“将軍當然是去搶親的!”

“搶親?!”刀疤漢子陡然拔高了聲量,然而馬上就被旁邊的人捂住了嘴,“你給老子小聲點兒!将軍指不定什麽時候就回來了。要是被聽到,你自個兒去刷茅房。”

小個子收回手之後,刀疤漢子壓低了聲音道:“搶誰的親?不對…我們将軍還用搶親嗎?你們又不是不知道京城裏愛慕将軍的大小娘子從城南排到了城北。”

刀疤漢子一說完,旁邊的人更加嫌棄了。如果可以,真想把這個蠢貨踢出隊伍。他們四人都是将軍的心腹中的心腹,跟了将軍有十幾年,這些年來将軍和陛下的那些事情,他們當然心知肚明。事實上,在陛下還沒有成為一國之君的時候,他們就有所察覺了。好吧,除了這個蠢貨。

他們在發覺的時候,就勸過将軍。他們勸說将軍,等主公登基以後,肯定要廣納後宮,到時候将軍地位會很尴尬。他們都是男人,也都知道男人的劣根性。古往今來,那些下堂的糟糠之妻數不勝數。況且,将軍還是男人。

那時候将軍是怎麽回答的呢?将軍聽完之後大笑,就連他們這些大老粗都看得出将軍眉宇間的忠誠與愛意。他說,那又如何?他說,他是天定的天下之主,他是我命中的情劫,我願為他打天下、守江山,他要真心,我便捧給他,他若覺得累贅,我也不會纏着他。

他們幾個看着渾身散發着光輝的将軍,酸得牙疼。

現在這麽些年過去了,他們也都有了老婆孩子。再想一想當初将軍說的話,啧,全是扯淡!什麽心胸開闊,鐵定是将軍裝出來的。反正他們只要是一想到自家婆娘和別人跑了,就氣得肝疼。

前些日子,他們聽到陛下将要大婚的消息,第一反應是攔着将軍,藏好他的兵器,不要讓他進宮,生怕他失去理智做出什麽大逆不道的事情。可出乎他們意料,将軍居然十分平靜,幾乎是沒有反應。

這下子,他們更加驚恐了。完了,這準是在憋大招呢。

在四天前,他們接到将軍的命令。帶着他們幾個一路快馬加鞭地跑到朗州。

朗州?朗州是什麽地界?朗州是帝國版圖中最混亂的地方。都說窮山惡水出刁民,朗州便是如此。在前朝的時候,中央對朗州的控制就已經不太好了。至于現在,他們新朝建立不久,有諸多需要查漏補缺之處。所以這朗州問題,也就暫時擱置下來了。

将軍自上次離京執行任務歸來之後,舊疾複發,身體一直不好。他不好好地待在京城修養身子,跑到朗州來做什麽?

自古精神病人思路廣……呸,是他們幾個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最後終于弄明白了将軍的目的——搶親。把這什勞子蓬萊島主之女給搶了,看陛下還能和誰成親。

陛下是一國之君,将軍不好直接和陛下對着幹,那就悄咪咪地破壞不就行了嗎?他們這麽一路趕過來,沒有驚動任何人。大家都知道将軍舊疾複發,在府裏修養身體,他們再喬裝打扮一番,又有誰猜得出這搶親的人是他們将軍呢?

至于為什麽選在朗州?他們也是不得不贊嘆将軍高明。朗州這地界,混亂得很,隐藏身份容易,偏偏又是迎親歸來的必經之路。

唉,他們四人分明在将軍跟前呆的日子一樣長,可這刀疤臉卻蠢得可以,連将軍心思的半分都沒猜到。其餘三人眼裏似是帶着對傻子的關懷,對刀疤臉慢慢解釋。

聽完之後,刀疤臉一臉懵逼,世界觀受到劇烈沖擊。“什…什麽?!”

“啧,也就你這蠢貨被蒙在鼓裏。”

“将軍……”刀疤臉瞪大了眼,一臉驚恐。

“将軍對陛下的愛意感天動地……”小個子閉上眼一臉陶醉,被自己想象出來的場景感動了。就在他沉迷腦補不可自拔時,刀疤臉忽的站起身來,擾得桌子凳子一陣打響。

“你幹什……”小個子十分不滿,他睜開眼卻瞧見刀疤臉和其他同僚驚惶的面孔。順着他們的目光,小個子看向了門口——那挺拔的身姿不是将軍又是何人!

有什麽比在背後議論別人私事被抓個正着更尴尬的嗎?

有。那個“別人”,是你頂頭上司。

☆、江山十八年06

江山十八年-06

原本他們已經做好頂着寒風繞城跑一圈的準備了,個個兒都規規矩矩的,就等南桑的處罰了。卻沒曾想,南桑雖是面無表情一看就是心情不好的模樣,但他什麽也沒說。進了屋,就回房間不理他們。

幾人相互看了一眼,即便是最遲鈍的刀疤臉,也知道将軍不是來搶親的。

他來朗州,當然不是為了搶親。

相反,他是暗地裏護送迎親隊伍。

沒有什麽東西是能夠長久的,四季輪回、深沉榮辱,是自然之道。蓬萊又如何?拖了個仙山的名,就可以逃到六合之外,不受規則約束?

答案是否定的。

蓬萊興盛了上千年,操縱了人間上千年。數千年來,這塊土地少有平靜的時候。戰争才是常态。

很多時候,不止普通百姓,就連朝廷裏的大小官員,都弄不懂為什麽又開戰了。仿佛在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推動着戰争的進行。

戰争能帶來什麽?

小老百姓、憂國憂民的壯士嘶吼着,是饑荒、死亡。

然而在蓬萊,有有另外一群人則是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是財富、權力。

戰争的本質是掠奪。

想要獲得更多的生存資源,是人的天性。

在國家的框架之下,人和人競争資源,可以依照國家給出的規則。如果有人違反了規則,那麽官府就會懲罰違反規則的人。這是一個國家之內能夠安穩的原因。

最小的個體之間都要争奪資源,那麽國家和國家之間又何嘗不是呢?

既然如此,那為什麽國與國之間不能像人和人之間那般,按照一個規則去做?答案很簡單,國家之上,再無國家。沒有一個更高的權威,沒有一個官府去維持秩序。

想要生存是每個人天生的欲望,盡可能多地占據資源,是人的本能。而由此引發的一系列行為,再正常不過。

那蓬萊裏住的一群人呢?

蓬萊仿佛是化外之地,那裏不受任何一個國家的官府管束。但是,傳說中,那裏是一片祥和之地。居住在那裏的人和人之間沒有沖突。

他們就沒有欲望嗎?

他們有。

并且,比一般人大得多。

他們之間的掠奪也更加殘忍。

蓬萊裏的世家,從來不親自動手。他們操縱着手中的棋子動手。

以黃土大地為棋盤,以數十國家為棋子。

他們之間的争鬥頻繁,那麽戰争也就頻繁。

這就是為什麽近千年來,戰亂不休的原因。

可是啊,輪轉更疊才是常理,沒有什麽是能夠永遠興盛。盛極必衰,蓬萊那邊對這些棋子的掌控力度,也逐漸變小了。

沙石成為帝王,就是最好的證明。

原本他們選的是另外一個人的,沒想到,最後卻是沙石。

不過也沒什麽,只要棋子用得順手,無論是哪一顆,都沒關系。

不順手?不順手換了就是。

一開始,他們對沙石還是很滿意的。可随着時間的流逝,這個棋子愈發露出原來的棱角,也愈發令人不喜起來。

而正當他們想要更換棋子的時候,卻猛然發現,不是那麽容易了。硬換也不是不可以的,但是,他們要以自斷一臂為代價,才能成功。

換,還是不換?

蓬萊裏出現了不同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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