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在除夕夜過的第二天,她辭別了母後,帶着兩壇精心挑選的酒離開了皇城。
雖在與親朋好友離別時有些傷感,但心中卻也同時存在的一股隐秘的期待。
再次勞累奔波,花了數十日回到群山附近的縣城,楚緣一番梳洗,然後牽着馬特意買了些好吃的,有一種火燒的炕餅,她可是足足等了半個鐘頭才輪到自己。
不過聞着懷中的麥香,她認為這份等待是值得的。
楚緣把熱騰騰的餅子包裹的嚴實,在路上一路疾行,就希望等上了山,小團子吃到的餅子也還是熱騰騰的。
懷揣着這份美好想法的她,卻在見到天空中急速聚攏的烏雲時消散的一幹二淨。
感受着那份逐漸成型的威壓,一股強烈的預感,讓她頭腦空白身體先行往山上奔跑。
她把輕功運到極致,可卻總覺得不夠,總覺得自己想要到達的地方好遠。
她懷裏還無意識的抱着一壇酒,在路過半尋寺時她停頓了兩秒繼續朝着山上而去。
行至半路,一聲轟鳴落地。
她一個顫抖,懷中的那壇酒落了地,碎了。
她雙眼茫然的看着地上的白玉壇,又在第二聲轟鳴之前再次朝着目标而去。
狂風驟雨,越是靠近那片雷鳴,楚緣就越發感覺力不從心,渾身仿佛被上了枷鎖,随着距離的縮短,越發沉重。
等到了山崖,她明明已用了全力,表面上卻只是如同普通人快步行走。
她渾身緊繃,額角的青筋已經凸顯,身體不斷承受着增加的壓力,卻有口氣有個念頭,撐着她繼續往前。
往常随意就能攀爬的崖壁,如今卻需要她花費十二分精神應對。
當她走到窄橋上時,脊背已經彎曲,雙腿不斷打着顫。
她走過了那兩百米的間隔,又一步一步,挪動着腳步從隧道走上小路。
楚緣緊咬牙關,絲絲婁婁的鮮血,從牙龈的縫隙布滿整個口腔。
她的雙手也在用力的握拳時劃破了掌心,随着行走,一滴滴落到抽出新芽的嫩草葉上。
血水從唇角滑落,耳邊是震天響的雷聲,接連不斷的敲擊她的耳膜。
楚緣步步艱辛,眼前因雷光不斷閃爍又灰暗,以至于一個小小的石頭絆倒了她。
“啊!”
因為這份變故,讓楚緣一直撐着的那股氣卸了一半。
然而雖然難以再站起,可她還是瞪着眼睛伸手,一點一點挪動自己的身體。
終于她看到了熟悉的茶樹,翻越了小坡,看到了自己尋找的目标。
那一刻。
衆多苦難不曾打倒的她,終于發出了無聲吶喊,積攢的情緒爆發,眼前的一幕迅速被水霧蔓延。
距離她十米遠的小團子如今趴伏在地上生死不知,不斷落下的雷光,把它的身體劈的焦黑。
看着一道道雷光落下,楚緣心中突生一股憤怒,原本已經僵硬陳舊的身體,再度被她所驅使,以龜速朝着前方而去。
然而,她還未曾爬出一米,就感覺身體突然一松,接着眼前一黑,猛然發出幾聲咳嗽。
但她緊咬牙關,再次操縱身體快速爬動。
終于!
她觸碰到了小團子尚且溫熱的軀體,只是鼻尖,聞到一股濃濃的焦糊味。
她漸漸坐起,雙眼不斷滑落淚水,口中無意識的開合,卻只發出了幾聲壓抑不住的咳嗽。
喘息聲越發激烈,她就像破了口子的血袋,不斷嘔吐着鮮血。
抱着小團子栽倒在地,心口蔓延的疼痛讓她渾身痙攣,在長達了十多分鐘的折磨後,楚緣才慢慢閉上無神的雙瞳,意識徹底墜入黑暗。
後來将她喚醒的,是穿過霧海的光芒,從未在孤峰的清晨有如此威力的太陽,那天卻反常的在烏雲散去後叫人直面金光。
讓她不僅眼睛被刺痛,身體也仿若被灼燒一般。
楚緣把小團子和自己收拾妥當,接着在茶樹下挖了個土坑,把它放了進去。
撒土時,她發現自己左手戴着的舍利,不知何時染上了紅色。
那并非沾染,是滲透其中深處的顏色。
楚緣想到自己昨天的吐血情況,緩緩解開了繩結,彎腰給小團子的左前肢帶上。
要問楚緣覺得自己最丢臉的事兒是什麽?
她一定會回答,是那雙動不動流水的雙瞳,是那顆不夠堅強的心髒。
她沒有給小團子立碑,反而摘取了百年茶樹上的嫩芽,刨制出了一小罐茶。
她把茶塞進一個小指節的竹罐裏,再把竹罐放進腰間錦囊,接着拿着自己的玄羽傘随意哼着音調離開了孤峰。
記憶從那一刻漸漸淡去。
伯沉看着眼前再次迅速掠過的一幕幕畫面,雙手放在了心口,感受刺痛的餘韻。
記憶的時間線不斷迅速撥動,逐漸的他看到了自己的存在,只是那份記憶,不夠深刻。
直到他以死相救,在楚緣留存的記憶中才開始變得繁多而清晰。
然而那些記憶,全部都停留在了那天翻船,那一刻的生死一線。
世界突然一空,強烈的墜落感讓伯沉下意識的伸手。
猛然睜眼落入眼簾的卻是頭頂的華蓋,以及上面刻畫的逐鹿踏雲紋,撐起身子觀察四周,他正躺在眼熟的拔步床上,突然蘇醒的眩暈,讓他只好閉眼伸手揉按清明穴。
突然他感覺自己的胳膊蹭到了什麽?
睜眼低頭一看,兩峰圓潤的起伏,以及腹部圓潤的起伏。
這是?!!!
……………
楚緣在看到還是幼兒的小團子時,心裏的某種猜測就越演越烈。
随着時間的推移,看它從巴掌大的小奶貓,随着年歲越長越大,跟随它的視角去了解另一個未知的世界。
夢中無歲月。
小團子記得住她就看得清,小團子記不住她就只能有副模糊的畫面,甚至是只能聽到一些雜亂的聲音。
幼兒的無憂,少年的散漫,統統在一片火光中被掩埋。
“娘!!!!”
看着還未化形的小團子嘶聲哀嚎,楚緣浮在半空握住了自己的衣錦,感受着那股不屬于她的悲怆和怒火。
這世間感同身受不難,難的是他人對自身情感的理解。
若無法理解,無法産生共鳴,即便心中湧現萬千刀火,也可做到事不關己。
祭臺上升起的霞光籠罩了小團子,楚緣只覺一陣撕裂般的痛苦,下一刻,便已經置身在一片竹林小徑。
她看到了一個孩子,三四歲的樣子,蜷縮在無人的竹林小徑,絲絲細雨打濕了他的衣錦,唇瓣蒼白抖動,淺色的眼瞳此刻彌漫着霧氣,瘦小的臉頰和額頭因為摔倒沾染了一些泥土,卻也可看到皮膚透露的紅暈。
這孩子感冒了。
楚緣初步判斷,一番掃視後,稍微帶着一丢丢詫異的看着已經爬起的小孩。
他是?伯沉…
她本以為,小團子是當年經歷雷劫失敗才奪舍了後來的身體。
可現在看來,它從剛來到這個世界,就已經擁有了人的身體啊。
楚緣看着小團子努力适應新世界,晚上在被窩裏偷偷哭,白天一副沒存在感的樣子。
小伯沉的日常生活是,學習,學習,學習,并扮演小白兔。
他扮演的很成功,上至皇帝,下至宮女,人人都覺得他天賦平凡,性格軟弱,不是塊好料子。
而實際上,他在六歲的時候就選定了一個人,經過一年的運作,把人送出宮,進行遠程操作,三百六十五行,有一半他都插手了。
楚緣在看到他這一番操作的時候,心裏百般滋味。
同樣作為一名穿越創業人士,她靠的多數是屬下,小伯沉卻全靠的是自己的頭腦,比不過比不過。
因為伯沉常常會思考回想自己所做出的決定可有漏洞,心裏的計謀那是一串又一串,看到她大喊佩服。
但對于他自己做的某些決定,楚緣卻又是心疼又不贊同。
伯沉經常兵行險招,畢竟他開局不太好,要的越多就要付出的越多。
但是看着他設計自己被人推下水,以自身為籌碼去栽贓陷害,以達到目的。
楚緣卻只能隔着時空,擔憂、心痛,然後絮絮叨叨的罵他。
“原來這就是你身體那麽差的原因,你居然還騙我把責任全部推到別人身上。”
“現在作的死,都是要加倍奉還的,你知道嗎?”
“你說說你怎麽就這麽不愛惜自己呢?”
“你不疼自己,我可是很疼的。”
“大騙子,小騙子,都是騙子。”
可惜往往這種說教沒幾分鐘,她就忍不住抱住小伯沉,哪怕懷中根本沒有實感,她也還是要抱着他哭着抱怨,述說自己心裏感同身受的那份苦澀。
你總要故作堅強,那就讓我替你哭吧。
這份動不動就抱的習慣,哪怕後來記憶裏的伯沉已經身高一米八,她也不曾退卻,反而仗着是記憶,不知道親了多少次伯沉蒼白的臉頰,以及那雙形狀優美的薄唇。
雖然每次她都覺得是在親空氣,以至于次次都要睜着眼睛,以免用力過度,兩人的身影重疊到一起。
次數多了,原本心裏的一點嬌羞便喂了狗,日常行走,非要貼在伯沉背後,就連每日的沐浴,她也從原本的避讓,開始光明正大的看他的身體狀況。
作者有話要說:
發送評論就可有紅包哦!
可否收藏評論專欄三連一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