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那日他們在茶樹下上了香,鞠了三躬,簡單的拜了天地,喝了交杯酒,便又躺在藤椅上講起了往事。
日夜交替,一天又一天。
直到第三日的午後,伯沉終于解釋了為何兩人能夠在生死之際換魂,一切的緣由都源自于他們手腕上的镯子。
原來那所謂的姻緣镯其實是它們族中流傳下的一件至寶,只有純粹的靈陰一族才可使用,他的母親就是一只純粹的靈陰,而他自己則是與修士互通了血脈的物種。
所謂“靈陰”,只是修士給予的稱呼,它們其實是生長在極陽裏的極陰之物,後來在漫長的時光流逝下覺醒了認知,然後修煉成形。
任何修煉成形的天才地寶,都有着難以估算的價值,因此當那些企圖修煉成神的人發現它們的價值後,本就稀少的靈陰越發引人追捧。
而靈陰的價值,成形的可以當爐鼎,未成人形的也可注入劍中打造一把天生靈器,而所謂的天生靈器,就是打造的器物有靈,可跟随主人的成長而成長。
他母親當時就是即将被注入到武器中的一只未成形靈陰,只是機緣巧合,或許是危機促使,讓母親化了人形,于是便有人阻止,并開始了圈養。
因此母親常常被衆人染指,後來多次懷胎,極其艱難,以至于只有他這一個孩子。
當有了他後,母親便不甘于被衆人圈養,由于母親一直表現溫順,因此那些修士從未想過母親會奮起反抗。
母親一直暗尋良機,同時還利用陰陽镯幫他提純血脈,只是終究差了一線。
然而當他們逃離,走投無路之際,母親終于無所顧及的将他送離了那個世界,而他也得到了母親的所有精血,獲得了陰陽镯的認可。
每一只靈陰在未成形時,體內的陰陽二氣,便一直處于游離的狀态,而當要化形時,便會有一股壓制住另一股脫穎而出。
而他在諸多的機緣巧合下,在化形時嘗試将兩股氣保持平穩,最終走出了屬于自己的道路。
然而因為天道壓制,他平常只能像個凡人,不可随意動用能力。
當年他穿越世界屏障時,便是依靠陰陽镯才能夠在空間縫隙中沒有被絞殺,只是陰陽镯的能力在這個世界也大半被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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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畢竟是至寶,保護一個人的靈魂還是沒問題的,只是被換魂還攬閱了彼此的記憶,那只能說是純屬巧合吧。
聽到這番解釋,楚緣發現自己當時看見的記憶似乎和伯沉說的有些不對,不過她并未表露。
但當聽到閻王來找他那段時,楚緣憋不住了:“一口一個野魂,狗屁閻王!所以幕後黑手是不是那個?”她伸手往上指了指。
伯沉點點頭又搖搖頭。
楚緣看的迷糊,皺着眉頭抿着唇,好半晌才道:“不确定對吧?”
伯沉:“……嗯。”
楚緣:“你接着說。”
“三日期限一過,你就會魂歸地府,到時閻羅殿上判刑…我希望你能等等我。”
明明是很平淡的語句,可楚緣卻還是品到了話語下隐藏的種種情緒,那包含着祈求和對自身的無能為力都讓她不得不慎重思考如何回答。
可是她心裏早就亂成了一團,給不了自己正确答案。
“你…會來找我嗎?什麽時候來找?會很長嗎?”
三個問題,伯沉一一回答:“我會去找你,會盡快,我的餘生只屬于你。”
聽到答案,楚緣微笑着給出自己的回答:“我會等等你,但是時間長了,我就不等了。”
“……好。”
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望着藍天,靜默無聲了許久,伯沉再次開口就講到了孩子:“他本該是個死胎,但當時被陰陽镯護住,後來又有我的魂力溫養,便順利懷胎十月,直到他出世那天被天道發覺降下天劫,但好在一切平安,你說叫什麽名字好?”
楚緣認真思考許久,腦海裏什麽有意義的名字都一一閃過,可最後她還是決定:“就叫思安吧。”
伯沉神情微動,問道:“為什麽叫這個名字?”
楚緣笑着解釋:“因為……哪怕需要等很久,我也不會忘了你。”
氣氛陷入沉默和哀傷,但伯沉很快便擺脫了不好的情緒,溫柔的答應:“好。”
兩人彼此相擁享受溫情時刻,但在某個瞬間,楚緣看到了遠處的白無常。她頓時明白,留給彼此的時間不多了。
“十三年前,我還未出過宮,遇見安希的那天正下着細雪,四周鋪滿了銀霜,有聲音傳入耳中,讓人在意。循着耳中的話音走過去,出現在眼前的是個小孩趴在雪地上,旁邊站着幾個太監和宮女,透過人群的縫隙,我看到她當時那雙麻木的眼和滿是凍傷,又無動于衷的面容。于是我走上前,将當時明明已經六歲看上去卻像三四歲模樣的安希帶回了自己的宮殿,并在得知她的身份後,将人帶在身邊教養,直到她能夠獨當一面。
十七歲那年,我殺過人也救過人,那時候靖國鬧饑荒 ,我在十三歲之後就經常出宮雲游,于是正好便撞上了。我在發現苗頭後,立刻用自己的私印給皇帝寫了封信,把利害關系寫得一清二楚,可惜被那些膽大妄為搜刮民膏的官員扣住,當時我沒多大勢力,也沒有那麽多的心眼,所以直到自己回宮,才在母後的幫助下知道是何人阻撓。
而在我還未回宮前,不說身上本就沒帶多少銀子,即便帶了,也沒什麽人賣吃的。當時挖野菜啃樹皮,都已是司空見慣的事。自己一路跟着那些災民去了一座又一座城池,但都被拒之門外,後來人們餓紅了眼,就真是什麽也不顧了。
我那時袖手旁觀過很多次,因為我不知道,自己的行為帶給他們的,是好還是不好?
直到後來,我遇見了奮力反抗的師音,于是終于做出了選擇,殺了那些窮追不舍的野人,救下了她。
後來回到宮中知道真相,我便開始計劃,當下一次饑荒來臨,那些無。恥之人都将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我把這件事交給了安希,你到時替我問問,所有該死之人是否以付出代價,好嗎?”
伯沉點頭:“好。”
“母後被我葬在南山,師音知道具體位置,你到時帶着孩子替我去看看。”
“我會的。”
楚緣起身揉着肚子撒嬌:“今日午飯沒吃,現在餓啦,想吃餃子~”
伯沉笑着應好:“你別亂跑。”
楚緣乖巧點頭,笑着望着他走出院門,還在伯沉回首時伸手晃晃。
等轉頭,原先遠處的白無常已經來到茶樹邊,楚緣表情平淡地掃視了一下,說:“你非上次所來之人,三日之約未到期,為何前來?”
穿着白色無常服的鬼差,淡笑一聲,手腕一抖,一把繪着山水的扇子便擋住了半邊臉,一雙眼尾下垂的眼簾,襯托着他無辜的神情,口中帶笑道:“關于你的差事,地下衆多鬼差可是好一番搏鬥争搶,最終由我脫穎而出。你不必覺得此事過于慎重,若非閻王大人對這件事有幾分關注,又怎會準許我們偷得半日閑?要知道最近可是經常死人,能休息會兒,那真是太不容易了。我來這就是為了跟你通個信,等會兒我就下山好好游玩一番。行了,不浪費時間了,走了。”
白無常說走就走,一揮袖就沒了蹤影。
楚緣望着地上奔跑的螞蟻,老老實實的等着伯沉回來。
日落之時,楚緣吃上了伯沉親手包的餃子,心裏突生感慨:“當年,我給你做了好多吃的,什麽煎的,烤的炸的,或者是煮的炖的熏的,什麽花樣兒我都做過,但偏偏,我就是沒包過餃子。那年下山回宮,在宮宴阖家團圓的時候,我就想自己沒給你包過餃子,回去了一定要讓你嘗嘗我包的餃子……沒想到現在,你都會做餃子了,味道還這麽好!”把碗中最後一個餃子吃掉,楚緣伸手遞給伯沉一個幹幹淨淨的空碗:“還要!”
讓人感覺幸福的時光總是過的快速,于是眨眼間,時間便以将近淩晨。
楚緣被伯沉死死抱在懷裏,兩人面頰貼着面頰,雙手緊緊相握。
聽着耳邊平穩的呼吸,感受着手中濕潤的觸感,楚緣笑得滿足。
她用像悄悄話一樣的方式,趴在伯沉耳邊說了一段話,然後陷入長眠。
伯沉将懷中人緊緊摟住,克制而又低沉的發出一聲嘶鳴……
楚緣在經歷了一番失重感後,睜開眼已經站在了一座大門前,門的兩旁沒有守衛,先前的白無常就在前方等着。
她沒有詢問,也沒有遲疑,徑直就走了過去,便見那白無常單手一揮,一道鐐铐就鎖住了自己的雙腕,她停頓了下又接着往前走。
過了大門先是走了段由鬼火點燃的小徑,很快,眼前便出現了一片花海,傳說永遠花不見葉葉不見花的彼岸花,此刻正在逐漸凋零,想來又到一季輪回了。
走過了黃泉路,眼前突然熱鬧起來,密密麻麻的人群規律的走上橋,有人在孟婆亭喝下孟婆熬的湯,有人則在望鄉臺久久不能回神。
白無常并沒有帶她走橋,反而是走到冥河邊,上了一葉小舟,明明瞧着不大,可偏偏那小舟站着三個人也不顯擁擠。
撐船的船夫,默默無聲的滑動着船杆,一葉小舟平穩的來到冥河另一頭。
楚緣一路東轉西瞧,看什麽都覺新鮮,心裏沒得半點緊張,緩緩跟随在白無常身後走入一座大殿。
大殿之內燈火煌煌,左牛頭右馬面,白無常見高位所坐之人,立刻躬身行禮,口稱:“秦廣王大人。”
楚緣并不太了解地府體系,因此也不知這秦廣王為何王,所管何事,便默不吭聲的站在殿中央。
秦廣王揮退了白無常,看着下方所站之人,正了正臉色道:“崔判官。”
旁邊拿着書筆站着的崔判官,立刻開始翻閱手中的生死簿,朗聲宣讀:“臺下之人乃是靖國長公主楚緣,生于康晨十六年十月立冬,猝于去年九月初二,平生無作奸犯科,無偷雞摸狗,無尊長愛幼,所犯之事乃,其十七歲時所殺三人,但有其過必有其功。”那崔判官右手拿着判官筆一揮,無數閃着金光的小字,便浮現于空中并朝着楚緣而去。
楚緣看着環繞在身邊的金字,還未反應過來,那些金字就已融入她的身體。
臺上的秦廣王輕咳一聲,宣布:“楚氏女,你可認罪。”
已回神的楚緣答到:“認。”
秦廣王又道:“你身負功德,可要功過抵消?”
楚緣問:“抵消會怎樣?不抵消又會怎樣?”
秦廣王說:“以功德抵消罪行,在服刑百年便可忘卻前塵投胎轉世。”
楚緣輕笑下,心想這可真不劃算,便望着上座道:“您宣判吧。”
秦廣王奇道:“你可要想好,一旦下了決定,可是要六百年苦熬,方可解脫。”
楚緣并未松口,秦廣王便對崔判官點了點頭,于是崔判官再次揮筆,生死薄上關于楚緣的生平過往便凝聚成了一個黑塵如墨的印記飛逝般印在了楚緣左眼下,化作了一枚小小的繁花。
“犯人楚緣今入十三無間獄,牛頭馬面、邢行。”
“是!”
地獄無歲月,反正自從她來到這個黑咕隆咚的無間獄,便不知時間,不知時光流逝。
只有同樣被關押至此的鬼魂,每天唠唠叨叨着自己的前塵往事,還老愛找她說話,要是自己說上兩句,那鬼魂就能特別高興。
據那鬼魂說,無間獄就是專門關押那種有大功德同時又犯了點不大不小的錯的人,又或者,比較特殊的鬼魂。
鬼魂說,他已經來來往往送了三個進來又出去的鬼,只盼她能呆的久點。
于是楚緣就問他判了多少刑,那鬼魂說,自個被判了一千二百年,楚緣又問他知不知道之前來了又走的那些鬼,都判了多久?
那鬼魂說那就不知道了,不是每個鬼都願意跟他聊天的。
就這樣,在這無法感知時間的空間,不知過了多少年,突然眼前出現了一道微光,并且還有越演越烈的架勢,楚緣還未曾反應過來,便被一股沖力頂到了亮光處,接着又被一群流動的人群夾在中間,身不由己的跟随人群而動。
但楚緣不知道,在她剛離開無間獄的時候,便有一抹虹光朝着她眉心直射而來,只是半途,被眼角那黑色繁花所阻擋,轉而依附在了右眼眼尾。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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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欄裏有後面的
第二部,也有這一部的前塵,和一些填坑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