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三個月前。
溫漁抵達請帖上寫的酒店時,離婚禮開場還有不到半小時。
這天恰逢520,是個适合辦喜事的好日子。同一家五星酒店當天辦婚禮的一共三桌,誇張的婚紗照差點擺到街道上,溫漁轉了好一會兒才找到地方。
他擡頭看了看巨幅婚紗照,一對新人披着藍白色的校服外套,坐在課桌後,沖正前方笑得十分燦爛。黑板上寫着數學公式和英語習題,課桌邊挂了兩只書包。
看着就不自覺笑了,溫漁搖搖頭,朝宴會廳裏走。
桌前的新郎穿淺色西裝,胸口別着一朵紅玫瑰,年輕的臉上滿面春風,正側過頭和身邊的伴郎說話。目光轉回大門口的一瞬間,他眼睛亮了亮,拍一把伴郎的小臂,旋即理了理西裝領口走過來。
“溫漁!”許清嘉大聲招呼他,“沒想到你真的來了!”
他終于找到熟悉的人,暗自松了口氣,順着動作摸出紅包塞進許清嘉手裏:“我肯定要來呀,你請帖都發了。”
許清嘉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轉頭看向另一邊正百無聊賴坐着的新娘:“這會兒人差不多也到齊了,高中同學就請了幾個玩得好的,都在離舞臺最近的那桌,你直接過去——”
“哎,好。”溫漁應着,拍拍他的肩膀,“今天挺帥啊。”
許清嘉點點頭:“那肯定啊,我都為這個鍛煉好幾個月了,不然形象不好她不嫁——寶貝兒,快來看看這是誰!”
新娘聞言扭頭看向他,接着提起蓬松的婚紗裙擺,小跑幾步:“溫漁!”
溫漁霎時有點窘迫,卻又被遇見老同學的快樂包圍:“哎,月姐,好久不見,今天真的特別漂亮——新婚快樂。”
“快樂快樂!上次就想說,好多年沒看到你了,變化真大,在街上遇見我肯定認不出來……”紀月擦了把眼角,在許清嘉的“老婆別弄花了妝”驚呼聲中瞪了他一眼,“不過說真的,跟他在一起都這麽多年,也沒很驚喜吧,都快左手牽右手了……”
“這叫從青春走到白頭。”許清嘉不樂意了,“會不會說話啊?”
溫漁失笑:“你倆才真的不容易,我看門口那個婚紗照,還是在高中拍的吧?這麽嚣張,給老餘發請帖了嗎?”
“發啦!今天老餘也來了呢,剛都在跟清嘉說話。”紀月大聲說,聽見別人招呼,她又忙着回應,“你們等我一下——”
“別,”溫漁連忙制止她,指了指宴會廳,“我先進去,你們忙你們的。”
許清嘉攬住他的肩膀送了一程:“行,位置蠻好找的,陳千他們都來了……還有那個,寶貝兒,時璨來了嗎?我沒印象。”
紀月的聲音遠遠地:“還沒呢,你讓陳千給他留個位置!”
某個名字傳入耳膜的瞬間,在心底攪起一場暴風雨。溫漁垂下眼眸,嘴角還噙着柔和的笑意,卻差點走出個同手同腳。
不是沒想過這樣的場合會遇見他,但躲不掉,也不想躲。
他都躲了五年了。
況且……
溫漁搓了搓掌心,一眼看中最前面那桌上某個熟悉的青年,臉部輪廓還留着十六七歲的雛形,他喊了一聲,那人迷茫地轉過頭,接着瞬間開心地站起來。
“溫漁!”
況且他需要确定自己到底有沒有放下。
牽腸挂肚這麽久,就見一次吧。
如果就此罷休,他還有時間調整心态,開始新生活。
桌邊坐着的都是高中同學,有幾個女生大學後變化太大,溫漁認不太出來,男生卻是第一眼就知道是誰——沒到大變活人的地步,比起從前少了點青澀,但沒穩重到哪兒去,眉眼間都是熟悉的樣子。
“千兒。”溫漁在招呼他的青年身邊落座,解下外套搭在椅背上,“就知道你來得早。”
“剛到沒一會兒,我真的沒想到許清嘉能把你請來。”陳千穿件短袖T恤,比高中瘦了不少,不說話時看着都有點形銷骨立的可憐,笑起來倒是很有活力。
坐在他另一邊的是易景行,襯衫,沒有打領帶,頭發随意地垂在額前,仍然劍眉星目的俊朗,和從前比更有了份成熟氣質。
與溫漁目光對上後,他笑了笑,算作打了招呼。
陳千自來熟,上下打量溫漁一番,絲毫沒有闊別多年的隔閡:“不過你真的……你穿西裝來婚禮,場中獨一份兒——哦不對,景行本來也想穿,被我制止了。”
溫漁聞言愣了下,本能四周環顧,見男男女女都是頗為休閑的打扮,襯得自己一絲不茍的裝束格外嚴謹,小心地問:“婚禮不是就……就該穿正裝嗎?”
陳千大笑:“你在國外太久了吧,都快成半個美國人了!”
溫漁接不上話,只得摸了摸鼻子:“确實,這幾年基本沒有時間回來,太忙了。”
“那清嘉這個人情欠大發了。”易景行給他倒了杯茶,饒有興致問,“這次回來打算什麽時候走?”
“暫時不走了,工作幾年再說。”溫漁說。
“那留個聯系方式,哪天去燕城喊易景行請你吃飯!你應該會去吧?”陳千自然地摸過易景行的手機,溫漁還沒看清,他已經解了鎖拉出微信二維碼,“來,加他好友,回頭讓他把你拉進我們那個群……對了,你以前那個微信號是不是沒在用了?”
溫漁想了想:“手機號停了好多年,最近回來剛換了一個……那個不用了,出國之後,都沒怎麽聯系過同學。”
他一邊說着,一邊加了易景行好友。
下一刻,跳出個入群申請,名字叫“熱烈慶祝陳千同學赴德留學”。看清內容時溫漁結結實實地噎住了,後頭的話說不出口,沒繃住笑出了聲。
“他自己改的這個。”易景行單手托腮,揪了把陳千的臉,“七月就走,申請一年總算拿了offer,本來律所的工作都搞定了,非要去深造。”
溫漁邊笑邊點頭:“挺好。”
易景行癟嘴:“好個屁,把我自己留在燕城和許清嘉這個已婚男人作伴。”
“最多三年就回來了,我又不讀博,再說你還不是忙。”陳千補充,言語間顯然和他十分熟稔,聽久了還有點撒嬌的意味,一看就是沒斷過聯系。
恍如隔世,總有些東西一點兒沒變。
溫漁聽他們聊,偶爾旁邊的幾個女生問起燕城的大學生活,和國內其他地方又有什麽不同。他插不上話,羨慕地低下頭,在手機屏幕上劃來劃去。
這場婚禮還要從他遇到許清嘉說起,那完全是個意外。
溫漁是在一月份結束美國的所有事情回來的,他沒有立刻入職,而是先補辦了一些手續和相關證件。等大部分正事忙完,韓墨請他去一家花園餐廳吃飯。
餐廳主打新派中餐,每天接待十桌,需要預約。溫漁對韓墨這種做什麽都偏好預約的作風不太茍同,但畢竟吃人嘴軟。
談不上多美味,他幾年沒吃過正宗中餐,比起這些改良得不倫不類的分子料理,甚至更想出門左轉吃一頓火鍋。哪知酒過三巡,韓墨敲了敲他的手腕,促狹地笑着,用眼神暗示他去看背後那一桌。
溫漁疑惑地轉過頭,還沒看清,先聽見了歡呼和掌聲。
綠色的繡球花鋪開來,滿眼的幸福。
“求婚呢。”韓墨說,“那姑娘挺漂亮的。”
他目光落在捂着嘴、眼泛淚花的女生身上時,也不知道是什麽雷達作響,立即認出了那姑娘就是紀月。而當求婚的青年替她戴上戒指,轉過身來,溫漁一拍桌子。
“是我高中同學!”他對韓墨說,言語間充滿對不期而遇的興奮。
韓墨撺掇他過去打個招呼,原本這不是溫漁的作風,也許氣氛太好,也許是回國後第一次見到老朋友,溫漁鬼使神差走過去,拍了下許清嘉的肩。
後來那頓飯結束,他們又去隔壁的咖啡廳坐了很久。
許清嘉跟他談天說地,從他缺席的高三聊到高考後的狂歡暑假,再然後是他們的大學生活,目前的打算。
他小心翼翼地避開了某個名字,溫漁沒有問,猜想是許清嘉也不了解。
從他那兒得知他們那一屆,許清嘉考了全市第二,如願去了燕城大學。而紀月真的如同她說過的那樣,陪許清嘉去了燕城,念一所二本學校,此後大學四年同城培養着感情,好不容易搞定雙方家長對高中就開始談戀愛的成見。
至于結婚,則是意料之外。
紀月本不想這麽早就嫁了,但許清嘉那邊申請直博,或許有出國交流的機會,他便想要先結婚再搞學術。紀月一開始不肯,被半哄半騙地來了這個餐廳,許清嘉戒指加繡球花一放,哭着答應了。
分別時他們交換聯系方式,溫漁挺開心,以為這是個好兆頭。
他回來了,他遇到舊同學修成正果。
再到領證和婚紗照,溫漁幾乎在朋友圈收看了實時直播。許清嘉比高中時健談了不少,不再成天冷着臉,他朋友圈常發和陳千、易景行的合照,看上去也有了自己的圈子。
“……都在那邊讀書啊,怪不得你們幹什麽都一起,還建個三人群。”溫漁說,翻了翻群名單,“我看這群應該改名叫文實班暨燕大校友群。”
易景行反駁:“我不是燕大啊,我在隔壁。”
陳千:“他個叛徒,說好一起的。”
易景行投降:“分數不夠我有什麽辦法呀!”
溫漁但笑不語,抱着手機一直看,仿佛能從他們嘲笑許清嘉已婚男人的字裏行間,找回當年錯失的時光。
他有些出神,耳側的說話聲都成了陪襯,當旁邊的位置被占了之後都沒能及時反應,直到陳千伸手在他面前的桌上敲了敲。
溫漁一臉迷茫地擡起頭,這張桌子已經坐得差不多了。
左邊是陳千,右邊……
他扭過去,不過半條小臂的距離,幾乎挨上了肩膀。
青年朝他笑了笑:“好久不見。”
方才還在記憶裏停留了好些年的人,就這麽猝不及防地出現了。溫漁想喊他,卻突然咬了舌頭,拿起茶水慌亂地喝,又被燙住,一時間話都說不出來。
“怎麽,認不出了呀?”他說,帶着點笑意,“我變化有這麽大?”
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看上去仍舊是陽光的學生模樣,只是眉眼間似乎有哪裏不同,嘴角的笑意雖然弧度沒變卻也不複熟悉……
可哪怕說不上什麽地方變了,那個名字依舊能夠輕易地讓他舍掉所有矜持。
“沒有啊,沒怎麽變。”溫漁玩着那個杯子,有意避開他的眼神。
“我來晚了。”他說。
宴會廳的燈一下子熄滅,司儀洪亮的聲音在前方響起,震得溫漁耳膜嗡嗡地疼。他捂了一下,視野裏瞬間黯淡,有些找不着光源。
随後“咔嗒”的聲音響起。
一片黑暗裏,只有長長的延伸臺盡頭,籠罩着新娘的一團柔和白色燈光。
溫漁憑空慌張,不敢看那束光,手無措地四處摸了一圈,卻脫口而出:“時璨?”
“我在。”崔時璨應了一聲,笑着說,“紀月今天真好看。”